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2.「熊猫争取论者」,招聘。……未定之天?(1 / 2)



*



「就是这里呀……」



清远民宿。



二十年前,在动物园计划时提出「熊猫争取论」的清远和政,这里便是他从先听挂冠求去后经营的民宿。这间命名简单明了的民宿,位于高知市以西约二十公里的土佐市宇佐渔港附近。



那里最近也成为赏鲸活动兴盛的地区之一。



这间整洁的民宿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拥有留个客用停车位。挂水将县厅的厢行车停进可能因为是平日而显得空荡的停车场内。把车停妥后,他朝着副驾驶座出声道:



「可以下车了,明神小姐。」



「好。」



明神以一贯的清晰口吻回答——以新员工身份进入款待课,如今已被其他员工亲昵地直接以名字「多纪」称呼的明神多纪,以轻快的动作下了车。她身上的奶油色裤装散发爽朗气息,与初夏的季节相映成辉。



她不论化妆或服装都与同龄女性一样毫不马虎,但很不可思议的是,在她身上就是感受不到女人味。这大概就是她能迅速融入款待课的原因,同时也是让挂水对担任助手的多纪,不会莫名怀有过度意识的理由。



挂水也卸下安全带下车。



玄关拉门此时「喀啦喀啦」地被打开。光从那样的声响,就能得知屋主平日应该相当细心地维护着建筑物。



鲜艳的蓝色突然映入眼帘。那是正走出门外的短发女子身上所穿的衬衫颜色。



多纪外表看来比挂水年轻,实际上也比他小三岁,而步出门外的那名女子看来则是和挂水年纪相仿。而且,明明看来没怎么化妆,服装也很男孩子气,却很不可思议地浑身散发女人味,这一点和多纪形成强烈对比。



她朝这边嫣然一笑。



「如果是想住宿,今天还有空房喔。」



「啊,不是的……」



多纪在挂水身旁内敛地保持沉默。多纪是个能判别出这种情况不宜出面的机灵女孩。



「如果是观光,暂停在这里也无妨;如果是迷路的话,我们也可以帮忙说明喔。」



她非常亲切地主动开口询问,或许是受平日经营民宿的习惯使然吧。



「不,不是这样的。」



挂水说道,并摸索着胸口的名片夹。



「请问,清远和政先生在吗?我是高知县厅的挂水……」



他没能把名字说完。



因为他话才说到一半,那名女子讨人喜欢的笑容随即消失,转变为怒目而视。



然后,她迅速转身背对挂水和多纪,伸手拿起放在玄关旁水龙头下方的水桶。看她双手施力的样子,就值得水桶是满的。可能是要为庭院泼水,或是为停车场地面洒水吧?



该不会是……这个念头刚浮现脑海,结果正如所料。



挂水随即一个箭步挡在多纪前几,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对方一转身就把水朝着挂水泼过来。



「挂水先生!」



被保护的多纪发出惊叫。



「喂!你这是在做什么!没头没脑地泼什么水啊……!」



被淋成落汤鸡的挂水根本无暇说话,多纪立刻出言斥责。平常总是笑嘻嘻的,原来还是有生气的时候啊,他在心中漫不经心地这么想。



但是,民宿女子却以咬牙切齿般的态度反驳多纪的抗议,大叫道:



「事到如今,你们县厅的人,找我父亲还有何贵干?」



多纪立即屈服于这句话之下。多纪真是调查「熊猫争取论」并找到清远的人,她比任何人都能理解对方这项质问的意思。



在这种时候,把多纪推到火线上还算是个男人吗?挂水尽量把湿答答的头发往上拨,然后抬起头说道:



「对不起,由于之前在电话中都无法联络到本人……我们也明白此举可能会造成困扰,不过还是决定冒昧来访。」



他弯下腰深深鞠躬。



「拜托,请帮忙代为转告令尊。」



「你们怎么还有脸来这里啊,回去啦!」



她激昂的怒火丝毫没有平息的迹象。挂水从外套口袋中掏出手帕——但手帕也全都湿透了。



一条毛巾布手帕从后方静静地递了过来。「谢谢。」他低声喃喃自语后,擦拭双手,再从胸口掏出名片夹,将其同样用毛巾布手帕擦拭过后才打开。幸好金属名片夹可以完全密封好,当中的名片平安无事。



他抽出一张,双手捧着伸向她。



「拜托,只是想请你将名片转交给令尊,让他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来访就好。」



「拿回去!不需要!」



面对态度强硬的她,挂水捧着名片的双手不知该如何是好。此时脑海中突然掠过一番说词——他虽然也很犹豫自作主张说出来是否恰当,但是一想到当初也并未要求守口如瓶,便下定决心。



「我们是透过一位观光大使,也就是作家吉门乔介先生的介绍,才会冒昧来访。」



至今始终坚持不让步的她,顿时显得有些迟疑——至少看来是这样。



行得通吗?



「请你务必收下名片就好,可以吗?」



她仍然满面怒容,不过却单手抽走挂水的名片。紧接着一转身就跑进玄关。



「啪!」的一声关上的拉门,道尽了对方的敌意。



「明神小姐,你不要紧吧?」



他一回头,看到多纪泫然欲泣地望着自己。



「挂水先生你才要不要紧呢……对不起,都是因为要保护我。」



「别放在心上,既然无法避免,一个人牺牲就够了。如果让女孩子被水泼到,我这个当男人的可就没面子啦。」



多纪用挂水还她的毛巾布手帕,开始帮他擦拭胸前水渍。



「没关系啦,这样也只是『杯水车薪』。倒是回程能帮我开车吗?还有,车里不知道有没有报纸什么的呀?」



背部虽然不会太湿,不过一坐进车里,座椅应该还是会湿掉吧。



多纪帮忙从后车厢找到了旧报纸。



「可是铺上这个的话,西装可能会脏掉耶……」



「反正都已经湿成这样,一定得送洗了。回程先在我家停一下,不然不换衣服的话可能会把大家吓到吧。」



「好,你再告诉我怎么走。」



多纪将车开出去后,挂水喃喃地说道:



「原来有个女儿呀。」



「好像叫做佐和。」



对于一边开车一边回答的多纪,挂水显得相当惊讶。



「你怎么知道?」



多纪所调查的资料中,并未包含清远的家族成员这种细节。



「信箱名牌。上面除了清远和政之外还写着佐和。详情我是不太清楚,只是从旅行社那边听说,他的太太不在,但有个女儿帮忙……」



所谓的「夫人不在」,是指死别还是离婚呢?若是死别,感觉是似乎太早了,但是不论是何种可能性,似乎都不足为奇。



至今为止接听电话的人都是女性,而她从未帮忙过转接电话。那位仅坚持清远和政「不在」,然后边「喀嚓」一声挂上电话的人,似乎就是刚刚的佐和。



「如果能够代转名片就好了……」



佐和小姐呀……



最初那种讨人喜欢的印象早已从记忆中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仿佛可以刺穿自己的眼里眼神,简直像是猫科的肉食性动物一般。



随着对方仿佛刺入心中的强烈敌意,佐和的印象同时也强烈地残留在挂水心底。



*



「刚刚在吵什么啊?」



回到起居室的清远佐和,听到躺在那里休息的父亲和政出声询问。



「没什么。」



她随即出言回答。而和政则不带说教意味地以慵懒语调说:



「怎么会没什么呢,感觉上很火爆耶。」



家里一定也都听得到刚刚的声音吧。



「你一直没向我转达的客户,就是刚刚那位吧。」



佐和的肩头不自觉瑟缩——父亲总能洞察全局。



他的皮肤就像渔夫般黝黑,不论五官或体型全都散发不怒而威的气势,同时给人豪爽的第一印象。而他本人平日的言行举止,也与那样的印象不谋而合。果然是高知的男人——正如当地方言所称的「高知粗犷男儿」。



然而,仿佛与此等印象背道而驰的缜密细腻,才是和政的本质。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以个人观光咨询顾问的角色,成功创出一片天。得以兼顾民宿经营也是相同的道理。



就连看似爽朗的言行,也是基于那缜密细腻的考量。这是为了在面对旅行社客户,或是在民宿接待的观光客时,营造出高知万事通的当地男人形象。也是为了让他们觉得,只要是高知的相关事物,询问这个男人包准有办法。



佐和把从县厅那个男人拿到的名片,默默递给和政。



高知县观光部款待课·挂水史贵。



当佐和泼出水时,他一个箭步挡在同行女孩面前保护她。要说有男子气概嘛,看来也像是有那么一回事。若非来自县厅,算是个还过得去的男人。



「唉,要不然你拒人于千里之外,人家犯得着跑到这里来递名片吗?」



接过名片的和政,把名片稍微拿远一点自信端详。他已经开始有老花了。



佐和尴尬地在和政身边坐下。



「可是……县厅现在怎么还有脸过来嘛。」



「我了解你的心情,不过如果是工作委托,县厅可是条大鱼。」



佐和沉默地低下头。能够做到工作归工作,将过往恩怨暂时束之高阁,这种理性冷静的态度,正显示和政在工作上的高度专业。



那样的和政,在十年前辞去县厅工作,当时佐和大约十五岁。和政对此并未着墨太多,但不难想象他是因为难以忍受县厅的对待才下此决定。十年前的话,和政四十五岁,正值工作企图心最强的壮年时期。但据说他却专被指派一些像退休顾问做的事。简而言之,就是摆明让他混吃等死。



这全是因为那个突破行政垂直结构、合并扩充市立与县市动物园,还要挣钱熊猫进驻的构想,遭到扼杀的结果。和政从当时开始,就常发挥与公家单位格格不入的灵活创意,县厅却完全不想运用和政的能力。



大家明明得意洋洋地说什么:「土地的民情就是『高知粗犷男儿』和『高知女英雄』(注11:高知女英雄(はちきん)为土佐方言,意为「比起当地男性,丝毫不逊色的坚强女性。」)」。结果,县厅那伙人又是什么嘴脸?把父亲冷冻不用,说什么要是又提出了「史无前例」的提案可会让人受不了,然后就只会要求父亲做些顾问的工作。每个人都只怕父亲一个人,还刻意孤立疏远。



即便如此,和政还是为了家人,持续忍受了好几年混吃等死的状况。当和政辞去县厅工作时,佐和松了口气。她当时还不太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是,看着每天穿上西装、像是隐忍着什么去上班的和政,她就觉得好难受——可是,母亲的想法似乎和父亲相反。佐和还看到过好几次母亲在半夜里说:「今后的生活该怎么办?」然后和父亲大吵。



和政后来先开了家民宿。刚开始经营民宿时始终难以步上轨道,大概等到佐和高中毕业时,经营才逐渐稳定下来,父母也是在同一时间离婚的。



佐和并未继续升学。



她一直以来都在民宿帮忙,高中毕业后成为民宿的工作人员,对佐和而言是个再自然不过的选择。她原本就不太喜欢念书,不升学对父亲而言,负担也能大为减轻。她在观光业者间拓展人际网络,收集当地人才知道独家观光资讯,以观光咨询顾问的头衔展开双轨生意——现在的和政,已拥有傲视业界的实际成绩,旅行社甚至私下口耳相传:「如果想在高知规划出独具特色的观光计划,那就去找清远。」



母亲如果早知道父亲的计划能够延伸至此,大概就不会离开了吧?又或者,父亲早已详细说明,母亲却觉得那些只是空中楼阁,仍然决定离开呢?——时至今日,她还是常会想起这些事。



不论如此,对佐和而言,所谓的「县厅」就是逼走父亲、害自己全家分崩离析的可恨敌人。



「款待课……成立了这么一个课呀。」



和政不在什么时候已经起身,挂上了老花眼镜。他那样子仿佛是名片上有多少资讯,就想吸收多少似的。



「还真是破釜沉舟的命名方式呀,很有震撼力。」



「反正也就只有名字而已啦。」



佐和以满不在乎的语气这么一说,双眼仍盯着名片的和政便咧嘴一笑。



「我在的那时候,光是这种名字就没办法过关吧。顶多就是什么『观光振兴课』或『促进课』之类的。这名字肯定会被批说『太白话』或『太轻浮』。」



和政随后仿佛突然想到什么似地,转向佐和。



「你之前不是都疾言厉色地拒绝人家,怎么才头一次来访,就收下对方的名片啊。」



「那是……」



佐和不自觉地含糊以对。



攻其不备,这样的形容应该最为贴切。县厅的人竟然会使出这招,以观光大使的名义搬出那个名字来。



吉门乔介。



如今仍无法以平常心面对的名字。而且,也难以对父亲启齿。



「……我一气之下,往那家伙身上倒了一桶水……当下气氛就变成好像不收下名片就难以收拾了嘛。旁边还有个女生在场,虽然被那家伙护着,没事就是了,但那个女生也差点被淋成落汤鸡了呀。」



「你这怎么行啊。不管再怎么火大,怎么能自乱阵脚呢,真是太嫩了。」



往佐和的头敲了一记后,和政朝放在起居室写字桌上的电脑走去。和政比佐和还常运用设置于该处的电脑设备。在对外联络或收集资讯等方面,以和政这个年纪的人而言,算是非常早就会应用电脑工作的了。



他打开电源,带启动后开启浏览器,随即在网址栏键入些什么。似乎是印在名片上的网址。



切换过去的画面,是个看来实在没花多少经费的首页。



「欢迎光临款待课!」



「活动记录在哪儿呀?」和政喃喃地说着,一边在画面上四处点击。



「是去年成立上路的啊……什么嘛,花了一年也只展开了观光大使活动而已吗!网页也到处都是『维护中』,根本看不出任何企图心嘛。」



尽管啰哩叭嗦地猛烈批判,光从和政背面,就能看出他那股跃跃欲试的气势。



……他是在想,如果自己现在身处那个课中,会怎么做吧。



佐和望着和政的背部,一边这么想。



若是如今的县厅,即便提倡「熊猫争取论」,也不会被迫转任闲职了吧。从声音就能判断,之前数度来电,拜托她转告和政的人,就是今天来访的挂水。



事到如今,才知道来低头致歉啊。佐和固执地抿起双唇。



以前的事情早已覆水难收。



「所以,那个叫做挂水的男人,是有什么事啊?」



「不知道。反正就说是想见你。说完『麻烦只要转交名片就好』,然后就回去了。」



「是被你赶走的吧。」



和政苦笑道。然后他把手伸向记事本,边翻边歪着头。



「周末会有一堆客人涌进来,这一天和这一天要和旅行社开会……所以只剩明天有空了。」



「你要见他们吗?」



「也没什么特别理由不见吧。」



面对如此干脆回应的和政,佐和不自觉地发出责备的语调。



「可是,那是县厅耶……」



「县厅又怎样了。」



和政的声音散发出不容挑战的坚持,那声音象征着大发雷霆的前兆。



「我以前辞掉县厅工作和现在没有关系。不管你再怎么拒绝,人家就是不肯放弃,而且不是还特地跑到这里来找我了吗?这其中应该有什么必须见我的理由才是。不见见人家,是不会知道有什么理由的。说来还不是你,一直以来只因为县厅就深恶痛绝,自作主张地把要找我的预约全都给挡掉。」



「自从辞去县厅工作后,一直以来然给你吃苦了,正因为这样所以我一直没打算跟你发脾气。」听到和政补充的这句话,佐和肩头不禁瑟缩。



她本来就知道,这会触怒和政。就算对方是县厅,他也无法忍受佐和自作主张搞砸客户的预约。就算不是如此,和政平常人总是在外东奔西跑,进行各种磋商。他相信佐和绝对会转达同时充当民宿以及顾问办公室的自家所接触的各种联络,若少了这份信任感,和政也会无法专心工作。



「不要挑客人,就算是县厅也一样。」



只要是自己人以外的联络全是顾客,或是要将之视为潜在顾客。工作的线不知道会从中怎么被牵起来。这是当她正是协助家业后,父亲严厉叮咛的守则。



如果佐和早点转达县厅来的联络的话,应该早已判断完是否为了工作了。



「对不起……」



看到佐和低头,和政的语气也转为平缓:「既然明白,去做就对了。」接着——



「自己估估看那个叫挂水的什么时候回到县厅,然后打电话过去。问问他们,明天的话我有空,看他要不要过来。」



「咦,我吗?」



对县厅难以消弭的排斥感,让她不自觉发出异议,但是和政不让她有讨价还价的空间。



「别撒娇,这事都是你挡掉的吧,自己去收拾。」



自己降低的信赖度,自己去恢复——和政想说的正是这个。因为,自己在留守办公室的工作岗位上,背叛了和政的新人。



而对这种时候的和政,哭泣耍赖或妥协退让都绝对不会管用。即使是运用身为女儿的立场也一样。



佐和只能死心就范。



*



回县厅途中,挂水为担任驾驶的多纪指路,顺道绕回自家一趟。



他请多纪把车停进建筑物占地范围内的停车场一角。只是换一下衣服而已,应该不要紧吧。



「那个,送洗费就让我……」



听到多纪不死心地再度提出开车时就数度提及的要求,挂水笑着挥手说道:



「都说不用了。我这又不是被明神小姐泼的水。」



「可是,你也是因为保护我啊。」



「看对方那股气势,就算明神小姐不在场,我也逃不掉的啦。」



那你先等等,我一会儿就回来。他单方面地说完,随即下车跑向老旧的公寓。再怎么说,也没有正式职员让约聘女孩帮忙制服送洗费的道理。即便她如今薪资比打工时还要高也一样。



当他在房里换衣服时,手机响起。是多纪。



「挂水先生,你常去的洗衣店在哪里?」



「啊,走路马上就到。」



「那你就先将西装送到洗衣店去再回来吧。我在这里等你。」



「咦,为什么……」



「……去洗衣店虽然很近,不过也挺麻烦的吧。我知道有人就觉得明天再送就好,结果一拖再拖,拖到西装都发霉了呢。我说的,就是我家那个自己一个人住的哥哥啦。」



这样的实例,的确很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我知道了。那就让我先跑过去把事情办完吧。等我一下喔。」



挂上电话、系上领带,挂上便抱着整套西装步出房间。



他在步行一分钟就到的洗衣店放下西装,然后回到多纪等候着的停车场。



「久等了。谢谢你,还让你帮忙为这些生活琐事操心。」



他坐进副驾驶座一边这么说,当下让多纪满脸通红。



「不好意思,我好像管太多了……」



「不会啦,我也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嘛。你说不定救了我这一套西装呢。」



多纪似乎很尴尬地把车开出去。



那个实例是多纪的哥哥——有这样的妹妹,一定会非常疼惜这个可爱的妹妹吧,挂水非常自然地这么想。



他已经尽可能选择一套和被水泼湿的那套看来相似的西装,但是同事仍一眼识破他穿着和出门前不同的服装。



「你为什么换衣服啦?而且头发还是湿的呢。」



「你该不会是企图拉多纪去什么可疑的地方吧?」



拜托,这话对明神小姐可是性骚扰耶。挂水在心底叹气,但他在课内的正式职员中位居最底层,总不好出言反驳。



正当他想回答「如果真是那样,为什么只有我换衣服呢」,以安全牌混过去时,一旁的多纪却发出坚毅的声音说:



「这可是性骚扰喔!」



「别那么生气嘛,只是开玩笑而已呀。」



「我讨厌那种玩笑!」



面对平日不常发火的多纪露出这么强硬的态度,男职员也开始面露尴尬。



「那种玩笑,对挂水先生不是也很失礼吗?挂水先生才不是那种人呢!」



女职员们紧接着加入声援。



「多纪说得没错,拜托你们多注意一下不要开这种低级的玩笑。」



「可别忘了我们办公室还有女性呢,这种玩笑就等下班后,到居酒屋里再去说吧。」



原本已经刻意让人摸摸鼻子、乖乖退场的气氛,全因为有个不知道在闹什么别扭的家伙儿搞砸了。是近森。



「那挂水为什么要换衣服啊。多纪也是莫名其妙地完全袒护着挂水耶。」



受不了耶,你不是看上多纪了吗?可是如今情势这么一变,你可是会完全被人家讨厌耶。



挂水就是能洞烛机先,很擅长看出他人细微的情绪变化。简单来说,近森就是对多纪认真地袒护挂水感到不是滋味。他原本企图试探多纪心意,却反而完全被多纪讨厌了。



挂水以当事人的身份,介入眼前状况。



「纯粹只是因为我去拜访相关人士时,被洒出来的谁泼到而已。我那时看到明神小姐快被水泼到,想耍帅帮她避开,结果反而弄巧成拙,淋得一身湿。所以,才会回家一趟换衣服啦。」



所以以多纪的性格,护着我也是理所当然的——挂水语带牵制地说明。



「搞什么啊,你这个白痴~」



「平常就笨头笨脑的,别逞强做些自己根本就不习惯的事嘛。」



藉由嘲笑挂水,办公室内的气氛总算扭转过来了。



就在情况改善时,下元课长若无其事地叫了声「挂水」。当他一跑到下元桌边时,下元低声问道:



「那是在『熊猫』的清远先生那里发生的事吗?」



根据吉门乔介建议,去接触曾提倡「熊猫争取论」的前县厅职员——清远和政。这件事目前只有下元、清远和多纪知道。



「嗯,算是……」



他尴尬地搔了搔头,下元闻言,眼神又落至文件上继续说:



「看来这计划挺困难的呀。」



「也不是啦,都还没见到清远先生本人呢。」



他想起那犹如猫科肉食动物的凶猛眼神。



「那个……清远先生好像是由女儿负责通报联络事项,因为这位女儿挡在中间,所以始终没办法与清远先生取得联系。我就是觉得打电话不会有进展,今天才会直接到民宿那里去试试看,可是出来的却是他女儿。她一知道我们是县厅的人,就立刻泼了一水桶的水过来。」



「想想个中始末,就算人家不相信我们,也是无可奈何的……」



下元流露苦涩神情,叹了口气。



「但是,还很是辛苦你了咧。」



「不过,总算是把名片塞过去了。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转交到清远先生手上就是了。」



「不是啦,我是说你的水劫。就算叫挂水,搞成这样也说不过去呀。」



对挂水而言,那是个已经结束的话题,所以也没察觉到「辛苦」是指这件事。他只想到此案的艰难所造成的辛苦。



「唔,总之明神小姐没事就好了。」



要是连多纪都换过衣服才回到办公室,恐怕会遭受同事更深入的追究,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善罢干休吧。



「你的男子气概也提升不少了嘛。」下元笑道。挂水不由得害臊地笑了。



「清远先生所来往的业者,多纪已经帮忙列出大部分的名单了吧。从那方面下手,问出清远先生的手机号码怎样咧?」



「我也曾想过这方法……但是明神小姐说,最好不要。」



「喔?那又是为什么呢?」



「她说,阻绝我们与清远先生联络的,不知道是他女儿,又或是他本人的意思。若是清远先生本人的意思想要女儿帮忙挡掉县厅来的联络,而我们又偷偷摸摸地从业者那边打听手机号码,只会更增加他的不信任感而已。」



聘用一位民间人士进款待课吧,多纪就是在吉门如此的建议下聘用的。吉门还说,不论这位新进职员的意见有多细琐,都绝对不能等闲视之。



那不仅止于观光企划相关事务,只要是与工作相关的大小事都算吧,挂水是这么解释的。



因为,多纪是款待课拥有的唯一「民间」观点。绝对要彻底加以运用才行。



关于向业者打听清远手机号码一案,多纪踩下刹车时的用词,事实上更为率直。



不好意思,但是我觉得县厅的人,总怀着一种县厅的骄傲。



多纪以其一贯的沉静语调,提出相当严厉的质疑。



既然有往来的业者知道,那就从那边打听手机号码不就成了。这根本就是掌权者才会有的想法。总之先和清远先生联系上,之后只要祭出「县厅的招牌」,无论如何都会有办法的……你们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这种感觉真的很差。



他无言以对。



凭藉「县厅」这块金字招牌,毫无愧色地强迫对方配合。在遭受指摘之前,他甚至不曾发现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这样的手法。



人在面对地位与权力时,或许当下会配合。这样或许也能轻易与清远取得联系。但是,之后呢?「县厅的招牌」是不可能打动人心的,就算能强制他人行动,也绝对无法打动人心。



「原来如此啊……」



听到经过挂水费心修饰后,重新呈现出的多纪提出的指摘,下元低喃道:



「听这个二十出头的小女孩这么一说,才真的发现到我们有多窝囊呀。」



话虽如此,挂水却认为这才是下元的过人之处。面对「小女孩」毫不留情的指摘,仍能毫不反弹地冷静接受。



下元的风格并非汲汲营营于取得领导权,但是却拥有优秀的协调能力,那种柔软的身段更是难能可贵。比起那些能在「县厅规则」下工作出色的人,款待课更需要像下元这样的课长。上头多少也是经过费心考量,才会做出这样的安排吧。



「『县厅规则』这个名词,也是吉门先生的指教喔。」



下元浅浅一笑。吉门所提出的指摘起初受到职员们猛烈反弹,如今已成为「那可是『县厅规则』喔」,一句课内用来互相提醒的惯用句。



尽管如此,大家距离吉门严厉点出的「民间感受」,事实上还有一大段路要走。如果在这时候,能让「熊猫争取论」的清远——从任职县厅当时就是个充满「民间感受」的异端份子加入,款待课会变成什么样呢?



和那些狭隘的振兴政策相比,那个男人应该怀抱着规模截然不同的观光构想。吉门当时是这么说的。



款待课能够接纳这么一号人物吗?——县厅能因此脱胎换骨吗?



不经二十出头的多纪指摘就无法察觉的问题至今仍多如牛毛,在这情况下,有办法做到吗?



「挂水,电话喔!」



「啊,是!」



就在挂水从下元座位回头望去的瞬间,呼唤他的女性职员说:



「是一位姓清远的人打来的。」



全办公室中会因通报的这个姓氏而紧张不已的只有三个人——挂水和下元,还有多纪。



「我过去接。」



他仿佛宣示决心般地如此高知下元,下元也随之用力点头。



当挂水回到自己座位时,眼神和座位相连的多纪相接,他对着那张担忧的脸庞微微颌首。



然后,轻吐了口气后接过电话。



「让你久等了,我是县厅观光部款待课的挂水。」



他为避免打结,可以稍微从容地报上名号,对方随即传来不悦的声音。



「我是清远。」



时间还没久到让他忘记那声音,是佐和。



「刚刚做了……非常失礼的事情,真是很抱歉。」



她心底根本就是完全相反的情绪嘛!听到那明显心不甘情不愿的道歉声,挂水不自觉地忍着声音偷笑了出来。一旁的多纪看到后显得很困惑,他用空着的一只手,向多纪轻轻挥手示意「别担心」。



总之,佐和那极度心不甘情不愿的道歉,抒解了挂水的紧张。



「不,我们才失礼,突然冒昧到府上造访。实在是因为我们真的很想和清远先生见上一面……还请多多包涵。」



双方的话语支持戛然而止。佐和似乎光是打这通电话就倾尽了所有耐性,有自己主动联络先前泼水赶走的「县厅」人士,或许只能说是种耻辱吧。挂水不知道到底出现了什么样的转折,才能让她打这通电话。



不论如何,只要一想到其中纠葛,他反而越来越有余裕来面对眼前情况。



「请问,先前寄放在你那里的名片,是否已经转交给清远先生了呢?」



寄放,这样的用词算不上敦厚客气就是了。



「给了。」佐和似乎压抑着满腔愤恨,咬着牙似地回答。



「清远说他明天可以见你们,你们可以过来一趟吗?」



面对这意想不到的要求,挂水不由得挺直了身子。



「可以,当然可以!」



「时间方面……」



「当然完全配合清远先生的时间!麻烦告诉我们方便过去的时间!」



挂水在手边便条纸上,潦草地写下佐和告知的时间。



明天,下午两点。



多纪也兴奋地从旁窥视那张便条。



一挂上电话,多纪就迫不及待似地问挂水:



「他愿意见我们了吗?」



「嗯,他女儿打电话过来,说清远先生要见我们。看来过去是她把我们的联络挡掉的。」



他接着仿佛回想起什么似地轻声窃笑。多纪歪头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他女儿好像是非常心不甘情不愿地打这通电话。我想她其实很讨厌这样的发展吧……呕气的样子还满可爱的。」



「……即使是被泼了水,也这么觉得?」



「能和清远先生联系上,那点小事实在太值得了。而且多亏明神小姐,我那套西装也捡回了一命。」



走向下元座位报告进展的挂水,并未察觉身后的多纪流露出些许不悦。



*



接着,在翌日正午稍过时分。



这次挂水与多纪再度造访清远民宿,并没有受到水桶的泼水洗礼。



只是,出来迎接的佐和毫不掩饰自己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



「欢迎,请往这边走。」



那种只想以最低限度词句打发他们的执拗,反而让挂水觉得很有意思。



民宿规划出宽敞的玄关,内侧另外建成一栋独立的建筑物,似乎做为自宅使用。



当他们走在连接两栋建筑物的长廊上时,多纪在挂水背后咕哝着说:



「说一句对不起会怎样啊。」



多纪是个平常不太会会说重话的女孩,虽然感觉怪怪的,但挂水将其解读成「大概还介意昨天我为她挡水的事情吧」。往这方面一想,就确实很像多纪正直不阿的作风。



被领进的内侧房间看起来像是起居室兼客厅,虽经过整理,仍感受得到一股微妙的生活感。



在日式矮桌旁盘腿而坐、翻阅着报纸的——是位拥有日晒的黝黑肌肤以及严峻印象的中年男性。再加上他一身不拘小节的轻便服装,完全符合所谓土佐的高知粗犷男儿气息。



这位就是清远和政呀,挂水不禁感概万分。



「爸,他们是昨天的……」



佐和出声后,清远这才首度抬起头来。那张严峻的脸庞旋即转为和蔼可亲。



「看看、看看!来的可都是年轻人呢!」



要和过去遭到县厅驱逐的「熊猫争取论」的当事人相见,挂水本来是既紧张又警戒。对方就算答应见面,也不会亲切接待吧……他是这么想的。多纪似乎原本也抱着相同的想法,对于清远开朗的声音显露出相对困惑的模样。



「啊……呃,不好意思,让你拨冗与我们这些后生晚辈见面。」



县厅之前执拗地想要预约时间和清远见面,结果派来的却是这样的低阶菜鸟吗?挂水直觉对方态度或许隐含这样的意味,于是尝试先道歉。可是,清远却笑着在面前直挥手。



「不,没关系、没关系。我可比较中意年轻人呢。上了年纪的人,脑袋硬邦邦的,很多时候讲也讲不通。」



这是对于当初他被县厅赶走的讽刺?又或者只是单纯的一般论?挂水觉得自己似乎只能任人耍弄于股掌,无法机灵应答。这场比赛,完全由清远单方面主导。



「听说你是县厅的挂水先生?」



「是、是的!我是观光部款待课的挂水!」



「你们应该听说过我了……」



清远说着从屁股口袋拿出名片夹,起身并递了一张名片给挂水。



「我想年轻人可能不知道,我就是以前以『熊猫争取论』大闹县厅的清远和政。」



哇,就这么单刀直入啊!挂水狼狈地接过名片,同时也想再次递上自己的名片不过却被对方以手势制止。不知如何是好的挂水,收起名片时真么脱口而出:



「那个,我稍微听说过传闻……」



清远在那么一瞬间露出惊愕神情,随即转向佐和,发出豪迈的笑声。



「听到没,佐和!这么年轻的人也听说过耶!我的英雄事迹还真不是盖的!」



「我去端茶过来。」佐和没好气地这么说完,随即离去。挂水随着清远的话,暧昧笑了笑。



「这边这位小姐昨天也有来吧?」



多纪至今始终呆若木鸡地伫立一旁,被清远这么一问,背脊立刻挺了起来。



「是的,昨天获得允许同行前来拜访!我是挂水的助理,敝姓明神!」



她从粉彩色系的可爱名片夹中,抽出分配给她的名片,与清远交换。



「可以跟这么可爱的小姐交换名片,我看我做这个自由业者也不赖嘛。」



清远边说着边露出微笑。这从部分人嘴里说出来,可能会立刻被视为性骚扰的语句,却因清远的个人风格,让这句话充满了与猥亵毫不相干的爽朗感。



「来,请坐吧,地方很脏就是了。」



「不,怎么会呢。」挂水在嘴里含糊咕哝着,一边再度坐回坐垫上。



佐和不久后端着圆托盘回来。以玻璃茶杯所盛装的麦茶光看就令人感觉沁凉,她从挂水开始,依序送上麦茶。



佐和最后将麦茶放到清远面前后,就坐到清远的稍后方待命着。



「首先,让我们先来解决要紧事吧。」



清远如此说着,从日式矮桌下收纳信件的木盒中拿出一个信封放到桌上,然后直接往挂水那边推过去。



信封上写着「致歉费」。



「听说小女昨天犯下非常轻率的过错,真的十分抱歉。」



佐和也把双手放在榻榻米上,深深低头。



「对不起。」



挂水一阵手足无措。



「怎么会呢,不要紧的!我们才是强人所难呢!」



他虽然想把信封退还,清远却把手压在信封上,完全没有将信封从挂水面前移开的意思。



「不,你们如果不收下,我也会觉得很困扰。我不清楚你们昨天的来意为何,但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小女犯下轻率过错的事实。若你们不收下这道歉的证明,我就无法与你们站在对等地位。要是我没有和你们对等交谈的立场,就没办法谈工作的事了。」



「怎么会呢,我们并无意将昨天发生的事情当作筹码呀!」



「不,这只是我个人行事作风的问题。如果不收下,我是不会听你们说什么的。」



「不,我怎么说也是个公务员啊!这样的钱,实在有点……」



他再怎么样也相当清楚,放在里面的钱一定高于送洗费用。公务员明哲保身的敏锐直觉,让他对于被迫收下信封一事有所抗拒。但是,清远也毫不退让,双方因此争论了起来。



突然,多纪从旁拉拉挂水的西装下摆。



「挂水先生,昨天的收据呢……」



听她低声这么一说,他随即会意过来。那正是让双方达成和解的关键点。



「清远先生,那句让收下送洗费用的实际金额,怎么样呢?」



挂水说着并拿出钱包。由于昨天刚送洗,取货单就和收据一起塞在皮夹隔层里。



「如你所见,一共司一千五百六十元。」



清远以鉴定似的眼神轮流端详挂水和多纪。



然后,他露出微笑颔首。



「我知道了。你们也有你们的立场吧。」



他收回信封,同时嘱咐佐和:



「佐和,帮我去一下收银台那边。」



佐和随即起身消失在走廊那端。走廊中途有个民宿的收银柜台。



不久后,佐和拿着一个褐色信封回来。



「可以请你确认一下吗?」



挂水根据清远所言,确认褐色信封内容物,里面果然放着整整一千五百六十元。



多纪见状,从自己包包中拿出原子笔递向佐和。



「抱歉,可以请你在信封上注明『做为送洗赔偿费』吗?另外再请签个名。」



佐和露出诧异神情。挂水也觉得似乎没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但是,多纪仍顶着张笑脸,似乎无意把伸向佐和的原子笔收回。



「很不好意思麻烦你,但是如今,像什么行政监察官之类的各种制度都非常严格……为求保险起见,还是必须拜托你。」



结果,清远放声大笑了起来。



「哇,不只人长得可爱,还很能干呢!明神小姐,就由我来写,好吗?佐和有她的苦衷,对于县厅的事就是有点固执,身为父亲是在于心不忍啊。」



「——好的,只要能帮忙签个名就好。」



清远在信封写下字句后签名,泼水事件至此也算一笔勾消。紧接着,谈话进入正题。



「那么,你们有什么事呢?」



「啊,是!事实上是县厅观光部为发展观光,成立了一个名为『款待课』的单位,关于这方面……」



「我知道那件事。你们也有网站嘛,只是都在『维护中』,根本没什么有用的资讯。去年成立,结果成案的就只有大使制度?」



士气高昂正准备说明的挂水,立刻被泼了盆冷水。



「是的……那个计划目前也被冻结了。」



「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