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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篇 委托驱邪的女人(2 / 2)


「狛犬的诅咒……」



君子愣愣地重复了一次对方的话。



「没错!故意在我丈夫的面前放一条狗项圈,不正是最明显的暗示吗?」



平田说得斩钉截铁。



君子忍不住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女人。如此荒唐的推论,反而让君子不知该如何驳斥。显然平田是因为狗项圈的关系,联想到了狛犬,然而事实上狛犬根本不是狗。有一派说法,认为狛犬源自于佛教习俗中,放置在佛像前方的两头石狮子。这个习俗是从印度沿着丝路传入日本,因此有了「狛(现在的朝鲜半岛)来的狗」这种俗称。实际上狛犬的额头长着角,是一种幻想中的动物。



君子正烦恼着不知该如何说明,平田忽然将身体凑了过来,说道:



「自从发生这起车祸之后,我丈夫就经常感觉肩膀又痛又僵硬。」



平田的口气简直像在诉说着一件天大的秘密,君子不禁暗自苦笑。



「那个……应该只是象祸造成颈椎受伤的症状吧?」



「不!是狛犬的鬼魂附身在我丈夫身上,引发了车祸。」



「鬼魂?鬼魂也会戴项圈吗?」



「当然!」



平田点了点头。不管君子再怎么暗示,她还是没有察觉自己的论点有多么荒腔走板。君子的内心再度感到万般无奈。



平田所描述的状况,若依照一般常理来推论,多半是她的丈夫因为发烧导致意识模糊的关系,不小心撞到了一条狗。但那条狗在被撞到之后伤势并不严重,因此在丈夫下车查看之前,就逃离了现场。这个推论可以合理解释为什么现场找不到车祸受害者。至于丈夫在车祸之后经常感觉肩颈疼痛,当然是因为车祸的冲击造成肩颈受了伤。



「抱歉,请问你曾听过『芒花变幽灵』(注)这句俗谚吗?」



注:原文作「幽灵の正体见たり枯れ尾花」,是一首俳句,意思是一旦心里开始疑神疑鬼,就连枯萎的芒花也会看成幽灵。



「芒花什么……?」



「芒花变幽灵。原本以为是幽灵,但仔细一看,才发现其实只是枯萎的芒草花穗。这意思是说,一旦开始疑神疑鬼,就算是一些平凡无奇的小事也会觉得很可怕。」



平田用力皱起眉头,说道:



「……君子老师,难道你认为我在说谎?」



平田仰头凝视君子,眼神中充满了哀怨。



「我并不认为你在说谎。」



君子耸肩说:



「但我不得不说,你似乎已经把『遭到诅咒』当成了思考的前提。」



「没那回事。你想想,我丈夫明明撞到了东西,却什么也没看到……这不是受到诅咒是什么?」



「你丈夫什么也没看到,或许是因为车祸的冲击让他一时儍住了,因此被撞的东西趁那个时候逃走了。」



「车祸的加害者逃走还可以理解,受害者怎么可能会逃走?」



君子心里想着「如果受害者是一条狗,那就有可能」,但已懒得说出口。到头来,这个女人只是想要借由「诅咒」来说服自己而已。对她来说,「诅咒」不能只是一种可能。在她的前提里,「诅咒」必须是最后的结论。



这样的心态,让君子联想到了所谓的「自我感觉型阴阳眼少女」一词。由于声称自己拥有阴阳眼的人以思春期的少女居多,所以才有了这样的称呼,但类似的现象并不见得只会发生在年轻女性身上。



实际上的案例五花八门,有些人声称「看得见鬼魂」,有些人声称「能够感觉到鬼魂的存在」,还有些人声称「能够与鬼魂对话」。所有的案例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当事人都主张「自己的感官能够接收到其他人无法接收到的事物」。可是大部分的情况下,这只是为了表现出自己与众不同的一种手法,因此绝大部分案例都必须在称呼上强调是「自我感觉型」。



但是「自我感觉」与「说谎」并不能划上等号。在许多案例里,当事人是真的相信自己能感受到「特别的东西」。



「我丈夫在小的时候曾经出过车祸,导致腿部骨折,因此他经常对我们强调车子有多么可怕。而且他开车非常谨慎小心,也常告诫这孩子『绝对不能突然冲到马路上』。像他这么小心的人,就算有点发烧,也不可能自己开车肇事……一定是我所受的诅咒扩散到他的身上了。」



平田勉强挤出这几句话,紧紧咬住了嘴唇。



君子忍不住转头望向坐在平田身边的俊文。他低头不语,缩起了身子,一副愧疚的模样。



君子看了,不禁为俊文感到同情。



俊文多半并没有完全相信母亲的话吧,但是他不敢告诉母亲自己不这么认为。他跟着母亲来到了君子的办公室,却没有办法秉持与母亲相同的态度与立场。君子心想,至少为了俊文着想,还是别当着他的面,对母亲的言论表现出嗤之以鼻的态度比较好。



「原来如此,那俊文又遇上了些什么样的怪事?」



君子刻意保持温柔的口吻。平田激动地将身体凑过来,一副「你这问题问得好」的表情,「他被狛犬附身了。」



君子忍不住想要问一句「狛犬不是已经附身在你丈夫身上了」,但最后君子将这句话硬呑回肚子里,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



平田似乎察觉了君子脸上表情的微妙变化,轻轻一推俊文的肩膀说:



「俊文,你也有这种感觉,对吧?」



俊文无奈地点了点头。不,与其说是点头,看起来更像是没有反抗母亲的推力,因此身体往前倾斜。



「俊文被狛犬的鬼魂操控了。」



「被鬼魂操控?」



「他在三更半夜偷偷溜出了家门。幸好过了不久之后,我们就发现他不在房间里,赶紧出去把他找了回来,所以没有酿成大祸。」



「噢……」君子应了一声,转头望向俊文,只见他依然垂着头,拨弄着自己的指尖。君子的内心不禁有些犹豫。问题若问得太明白,对俊文也不是一件好事。最后君子只问了一句,「真的是鬼魂附身的关系吗?」



「绝对不会有错。」



平田说得信誓旦旦。



「因为俊文完全不记得这件事。我们问他为什么三更半夜溜出家门,他一直坚持不知道、不记得。」



「会不会是睡迷糊了,下意识做出这种事?」



「他可是穿上了鞋子,跑到了离家五十公尺外的地方。一个睡迷糊的孩子有可能做这种事?」



君子心里想着「并非不可能」,但是更令君子在意的另一个可能性,是俊文很可能是意识清醒地刻意偷偷溜出了家门。他可能想要瞒着父母亲做某件事,却被父母亲发现了,所以才辩称自己不记得。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俊文离开家门时,身上是否带着钱包?」



「钱包?没有,他并没有带钱包。」



「原来如此。」君子简单应了一声。若是没有带钱包,就不可能是偷偷出门买东西。当然也有可能是与某人偷偷相约在外头见面,不过在这个当下,明确指出这个可能性或许不适宜──君子正这么想着,平田又开口:



「当时他身上只带着一个破掉的护身符。」



「破掉的护身符?」



君子扬起了眉头。平田转过上半身,从手提包里取出了一个白色的护身符。君子正要接过来看,动作却顿时僵住了。



那真的是一个破掉的护身符。



以淡樱花色丝线绣着「身体健康御守」字样的护身符表面,染上了一些茶褐色污渍,边缘有一些彷佛遭受过拉扯的轻微破损。虽然还不至于露出护身符袋里的东西,但连缝在袋口的白色绳索都被扯断了,散成一条条丝线。



「为了不让俊文遭受诅咒的危害,我才让他带着这个护身符。我把护身符别在俊文的2包上,每天早上都对着护身符祈祷,希望它能够保佑俊文平安无事……我还记得那天早上,护身符还好端端地别在书包上,没想到到了晚上,上头的绳子却被扯断了,还有遭到践踏的痕迹……我问俊文为什么护身符会变成这样,他也说不知道、不记得……我猜应该是因为有护身符的关系,俊文才没有遭遇不测。但是诅咒的威力实在太强大了,连护身符也变得破破烂烂……」



君子听到这里,也不禁为俊文感到忧心。但那并不是因为相信了平田的主张,而是因为这很可能是人为造成的结果。



绳子被扯断了,护身符上头有遭到践踏的痕迹……这单纯意味着绳子曾遭人拉扯,护身符曾遭人践踏。



──会不会是俊文在学校受到了欺负?



君子自己在读国小的时候,也曾有一小段时间遭受同学欺负。君子记得很清楚,当时自己想尽了办法对父母隐瞒这件事。



不过倒也不是不想让父母担心,就只是单纯不希望被父母知道而已。不想让父母认为自己是个在学校会遭受欺负的孩子。现在长大了,君子当然明白任何人都有可能遭受欺负,这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但小时候的自己还故意将课本及笔记本丢掉,以免被父母看见上头遭涂鸦的痕迹。



──这孩子会不会也是因为护身符被同学弄破了,不希望让父母看见,所以打算三更半夜偷偷拿到外头丢弃?平田说她每天早上都会对着护身符祈祷,这意味着只要趁半夜里将护身符丢掉,就不会被发现。



君子接着又转头望向俊文身边的黑色书包。那书包的表面也是布满了刮痕。当然书包在国小男生的使用下,变得伤痕累累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然而那书包连侧面的皮带也断了,实在有点不太寻常。小学生的书包是一种预计要使用六年的东西,所以都设计得非常坚韧耐用。依这书包的破损情形,很可能是曾经受强大外力拉扯所导致。



平田接着又说:



「不仅如此,而且俊文的脚上还有原因不明的瘀青。」



──瘀青?



「我问他在哪里撞伤了,他还是说不记得。而且那瘀青看起来明明很严重,我一摸,他却说完全不痛。」



平田一边说,一边卷起俊文的裤管。君子一看,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块相当严重的瘀青。



差不多有成年男人的拳头那么大,而且肿成了紫红色。



「……到医院检查过了吗?」



「我想带他去医院,他却说一点也不痛,所以不想去。」



平田一脸困惑地放下了俊文的裤管。平田的手指碰到脚上瘀青的瞬间,君子清楚地看见俊文的脸上露出了憋气的表情。



──果然还是会痛。



但是如果喊疼,母亲一定会将他带去医院。一旦进了医院,母亲就会知道那只是单纯的瘀青,不是什么诅咒。──或许正因为如此,俊文才不敢反驳母亲的主张吧。



平田握住了君子的手腕。



「君子老师,我求求你!要是这孩子有什么闪失,一切就太迟了!请赶快帮我介绍一位懂驱邪的师父!」



平田的指甲紧紧抵住了君子的手腕皮肤。君子不禁凝视自己的手腕。



「可是……」



与其找人驱邪,不如赶紧带俊文去医院吧。君子想要这么说,但不知道该不该当着俊文的面说。



此时平田似乎误以为君子还没有完全相信,接着又说,「还不止这些呢。」



君子一听,霎时瞪大了眼睛。



「俊文还出现了幻听的现象。」



平田说得气势十足,彷佛在亮出自己手中的最后一张王牌,然而君子却连头也没有点一下。



「他说他会在没有人的地方听见说话声。」



平田说到这里,俊文的肩膀忽然微微一颤。君子刻意转头面对俊文,问道:



「没有人的地方,例如是什么样的地方?」



但俊文只是低头不语。



君子转头望向平田,平田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也曾这么问过他,但他就是不回答我。如果我持续追问,他又会改口说没听见声音。」



君子沉吟了数秒,再度转头望向俊文。俊文的全身僵直不动,彷佛正以身体语言哀求着「别再问了」。



君子将拳头抵在唇边,陷入了沉思。幻听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只是为了配合妈妈的主张,所以才撒了这种谎?还是……过大的压力已经让俊文的身体出现了问题?



不管真相为何,当着母子两人的面谈论这个问题似乎没有任何意义。想要从俊文的口中问出真相,最好趁母亲不在场的时候;想要让平田知道儿子可能在学校遭受欺负,最好趁俊文不在场的时候。



如果让他们母子先回去,改天再打电话给平田,应该能够有机会和平田单独交谈。但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够先和俊文私底下谈过再说。问题是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平田先行回避?君子想到这里,忽听见手机响起了铃声。



「对不起,我接个电话。」君子向平田道了歉,来到走廊上接起电话。来电者原来是榊。



榊说他其实没什么事,只是截稿在即,却因为过于疲累而懒得动笔,所以打电话给一样被稿子追着跑的君子,想要聊聊天。这样的致电理由,实在是很符合榊的风格。



「我才没有被稿子追着跑,别拿我和你相提并论。」君子嘴上虽这么嘀咕,心情却顿时感觉轻松不少。



榊问君子现在有没有时间聊天,君子回答「有人跑来我的办公室,说自己受到了诅咒」。



榊一听,霎时大感兴趣,兴奋地说道:



「这是什么有趣的状况?让我整个人精神都来了。」



「但是实际谈过之后,我总觉得不像是受到诅咒。」



「能跟我说说细节吗?」



榊想也不想地问道。在榊的一句句快节奏的追问之下,君子将今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都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



榊慢条斯理地呢喃了一句。



君子转头朝平田母子所在的房间瞥了一眼,对着电话另一头的榊问道:



「现在我该怎么办才好?」



「总之先带到医院检查一下吧。」



「我也这么想,但是怕俊文不愿意。」



「管他愿不愿意,就算用拖的也得拖去。」



「你这么说也对。」



君子正寻思着该怎么劝平田带儿子前往就医的时候,榊接着又说道:



「不过已经过了四十八小时,既然没有呕吐或头痛的症状,脑袋应该是没事才对。」



榊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自言自语,接着又说:



「话说回来,有很多症状都是在发生车祸后过一阵子才冒出来,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车祸?」



君子歪着脑袋问道:



「你误会了,发生车祸的是父亲,不是儿子。」



「嗯?」



榊的声音带了三分纳闷,两人之间维持了短暂的沉默。



君子将手机移开耳边,拿到眼前愣愣地看着。怎么会出现这种牛头不对马嘴的状况?难道是自己刚刚的叙述有什么问题吗?君子正想到这里,忽然听榊接着说道:



「父亲发生车祸,撞到的不就是他自己的儿子吗?」







「什么?」君子以沙哑的声音问道。



「父亲不是经常警告儿子『绝对不能冲到马路上』吗?」



君子听着榊的解释,一面转动僵硬的脖子,望向办公室的门扉,脑海里浮现了如今应该依然坐在沙发上的那名少年的身影。



在少年的身旁,放着一个侧面皮带断裂的儿童书包。



君子霎时瞪大了双眼。



平田刚刚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在君子的脑中回荡。



平田的丈夫在开车的时候,似乎撞到了某样东西……下车查看的时候,发现附近地上有一条看起来像小型狗项圈的细短皮带……平田的那句「车祸的加害者逃走还可以理解,受害者怎么可能会逃走」……遭扯破的护身符……俊文脚上的严重瘀青……以及榊所提出的那句父亲的警告……



「如果父亲撞到的就是儿子,儿子在被撞的当下,一定会产生这样的念头吧……我没有遵守爸爸的告诫,胡乱冲到马路上,所以被车撞了。要是被爸爸知道的话,我一定会被骂!」



更糟糕的是坐在车上的人正是父亲。如果继续待在车祸现场,一定会被父亲发现。



──所以俊文逃走了。



在一般情况下,车祸受害者不可能自行逃逸。但如果受害者是加害者的儿子,基于一些背后的理由,当然有可能会出现例外的情况。



君子抬起头,紧紧闭上了双眼。



多半是车祸的冲击导致书包侧边的皮带断裂,原本挂在书包上的护身符也掉了。俊文当时立即逃离了现场,直到晚上才发现护身符不见了。因此俊文才在三更半夜偷偷摸摸出门,想要把护身符捡回来。但护身符不知是车祸时遭受撞击的关系,还是后来遭到路人踩踏,竟变得又脏又破……多半就是这么回事吧。



母亲言之凿凿的各种诅咒及灵异现象,原来全来自于这件平凡无奇的小事。只因为俊文极力想要隐匿遭遇车祸的事实,才让整起事件增添了神秘色彩。



君子急忙道了谢之后挂断电话,回到平田母子所在的办公室内。



「啊,君子老师!」



平田激动地抬起头来,坐在旁边的俊文依然缩着身子低头不语。君子蹲跪在俊文的身旁,与俊文四目相交。



「爸爸没有发现他撞到的人是你?」



俊文登时吓儍了。



「你怎么会知道……」



他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君子看在眼里,更加确信榊的推论是对的。



「咦?什么意思?」



平田看了看君子,又看了看俊文。



「俊文,你们在说什么……」



一想到俊文想尽办法要隐匿这件事,君子便不禁觉得加以揭穿实在有些残忍。但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把俊文带到医院接受检查,至于他的心情,也只能暂时搁在一边了。



「我猜你丈夫撞到的人,应该就是俊文吧。」



「俊文,是真的吗?」



平田抓着俊文的两侧肩膀问道。



俊文害怕得几乎快要掉下眼泪。



「对不起,我只是……」



「为什么你没有立刻告诉妈妈!」



平田惊愕得脸色惨白。她抚摸着俊文的头,以颤抖的声音呢喃道,「救护车……」



「平田小姐,请你冷静点。」



君子伸出手掌制止平田,说道:



「带他到医院接受精密检查当然有必要,但如今距离车祸已过了两天,我想俊文的情况应该没有危急到必须叫救护车的地步。」



「啊……是……」



平田点了点头,视线却茫然地左右飘移着。



「这么说起来,他不是受了诅咒?」



她怔怔地说道。



「应该不是。」



君子如此回答,心里预期着平田应该还是会试图反驳。因为否定了诅咒,就等于否定平田有感受到诅咒的能力,这也等于否定平田是个特别的人。



没想到平田就只是低声呢喃着:



「啊啊,真是太好了,不是诅咒波及到俊文身上就好。」



她以颤抖的双臂抱紧儿子,流下了眼泪。那模样正宛如附身在体内的妖魔鬼怪都离开了。



「君子老师,我竟然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事跑来找你,真是不好意思。」



平田一面擦拭眼泪,一面抬头仰望君子。



「……请别这么说。」君子低下了头,心情不禁也有些尴尬。事实上察觉俊文正是车祸受害者的人并不是自己,而且自己还一度怀疑平田犯了太过拘泥于诅咒的毛病。



平田对着君子深深一鞠躬说:



「君子老师,谢谢你。多亏了你,我才知道要赶紧带这孩子去医院。」



君子只能又回了一句「请别这么说」。







大约一个月后,君子又接到了榊的来电。



君子遇上的这件事情虽然不能算是灵异现象,但是过程相当精采有趣,榊想要拿来当作专栏的题材,因此打电话来征求君子的同意。



回想起来,平田确实曾说过「如果你想拿我的事当成写作题材,我也不会阻止」,但是到头来君子并没有介绍灵媒给她,因此那句话是否还具有效力,君子自己也不敢保证。就在君子犹豫不决的时候,榊又说:



「仔细想想,幻听的部分还是没有得到合理的解释。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亲自向她问个清楚,能不能请你居中介绍?」



毕竟在这起事件里,榊可说是协助找出真相的幕后功臣,君子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好吧,那我先问她一声。」如此回答之后,君子从电话机的来电纪录里找出了平田的电话号码,一面思考着该怎么向平田解释,一面拨出了电话。



但是接电话的人不是平田,而是平田的丈夫。



「请问千惠美小姐在吗?」君子问道。



丈夫以压低的嗓音回答:



「内人上星期过世了。」



君子一听,彷佛脑袋遭人以硬物重重敲了一记。



「……过世了?」



「是的。」



君子忍不住想要脱口说出「不可能」这句话。



「请问……她是怎么过世的?」



明明知道询问死因是一件很失礼的事,君子却无法保持沉默。



「火灾。」丈夫稍微迟疑了片刻后回答:



「我们在旅行时遇上火灾,我和儿子都顺利逃出来了……但内人……」



丈夫没有再说下去。



我遭到诅咒了……当初平田所说的这句话,在君子的耳畔回荡。不,只是偶然而已。君子摇摇头,如此告诉自己。平田确实连续遇上了很多劫难,但火灾本身并非无法解释的奇怪现象。



即使如此,当初平田将俊文紧紧抱在怀里的景象重上心头,君子还是感觉到胸口一阵难过。不知道那个男孩子是否平安无事?



「请问俊文……」君子这句话问到一半,却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君子原本只是想要确认俊文的状况,丈夫却似乎误以为君子想要和俊文说话。



「请稍等。」丈夫说完这句话,似乎放下了话筒。



过了一会,君子听见另一头传来一声「喂」,那是俊文的声音。



「啊,俊文!」



君子忍不住想要问出「你还好吗」这句话,但话到嘴边,又赶紧呑了回去。母亲都已经过世了,当然不可能还好。君子想要找一些更适当的措辞,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想了半晌,最后只问了一句,「对了,你去医院了吗?」此时距离俊文的母亲说要带他去医院,早已过了一个月。俊文应了一声「嗯」,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君子原本想要结束对话,没想到说出口的竟是完全不相关的另一件事。



「那时候,你不是说会在没有人的地方听见声音吗……?」



这句话一出口,君子登时感到后悔。对于一个刚失去母亲的孩子,实在不应该问这样的问题。君子将话筒凑向嘴边,正想改口说一句「没什么」,但还没说出口,俊文已回答,「已经听不见了。」



「已经听不见了?」



「嗯,自从……妈妈死了之后。」



君子一听,心脏不禁缩了一下。



──他并不是为了配合母亲才撒谎。



「其实我冲到爸爸的车子前面,也是因为突然听见声音。」



回想起来,当初俊文声称会在没有人的地方听见说话声时,君子曾问他「例如什么样的地方」,但他不肯回答,因此君子曾怀疑那也是为了隐瞒遭遇车祸而撒的谎。



想到这里,君子蓦然间又想起平田的描述。



当时丈夫一边发抖一边走下车子查看,周围一个路人也没有,所以找不到目击者可以询问刚刚到底发生什么事──从这段话可以确认当时车祸现场一个人也没有。



──这么说来,难道俊文真的会在没有人的地方听见说话声?



君子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往上窜升。



「那是什么样的声音……?」



「是个老奶奶在大笑……听起来很奇怪。」



俊文以紧张的口吻说道。



「为什么说很奇怪?」



「因为……」



俊文想了一下,又说了一次「因为」,才回答了问题。



「听起来像是站在我的耳边大声骂我。」



「明明是在大笑……听起来却像是在大声骂你?」



「嗯。」



──啊啊,真是太好了,不是诅咒波及到俊文身上就好。



平田打从心底松一口气的声音在君子的耳内深处回荡。



难道自己铸下了大错?当初是不是应该对平田寄予更多的信任?



当君子回过神来,电话早已挂断了。



即使到了今天,君子依然对自己当初的处理方式感到深深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