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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1 / 2)



第四次的八月三十一日,闹铃响之前我就醒了。



想要起身的瞬间,仿佛有两个气球同时在头骨和胃中膨胀般的痛楚涌起,令我从床上滚落。我抓住床单的一角开始呕吐,可吐出来的只有胃酸。毕竟昨晚什么都没吃就睡了,这也难怪。



看向手机。早上六点多。



只要有那个心,醒来的时间这种小事还是想变就变的。但和平时比起来,头痛还有呕吐感都要严重太多。何况我基本就没怎么连续回溯过三次。



我像一条毛毛虫一样在地上蠕动,等着疼痛退去。虽然我早起了一个小时,可再这么下去,能够行动的时间岂止没有增加,反而比之前更少了。



我满是口水的脸磨蹭着地板,好不容易站起身体,下到一楼冲了个澡。



家里人还都没有醒。



我将冰箱中还剩半瓶的水喝干,然后回到自己房间,开始消化回溯前的事情。



哪怕我没有在学校露脸,杀人现场最终还是变成了图书馆。



为何?我都特意从墓地那翻围墙进的学校,莫非这都被凶手注意到了?



不对,哪怕是这样,也很奇怪。



纯香学姐14:10的时候在图书馆借了书。远在我进入学校之前,她就已经在图书馆了。



那么凶手在学校看到我,于是放弃在学校动手,转而和纯香学姐一起去了图书馆,这一假设就不成立了。



对啊,那就是说——



改变了行为的不是凶手,而是纯香学姐吗。



第一次的纯香学姐一直在学校。所以凶手也是在学校杀的人。



第二次、第三次的学姐去了图书馆。所以凶手也去了图书馆,将她杀死。



很合逻辑。问题在于,为什么学姐改变了地点。第一次和第三次,我直到杀人发生之前都没有在学校露脸。究竟是什么因素影响了学姐的行为,又是怎样影响的?



突然手机开始震动,吓得我差点跳起来。



原来是闹铃。已经七点了吗。好不容易靠毅力赚来了一个小时,结果只是随便想想事情,就已经过去了。现在必须去拉住灯子,不然就要发生事故了。



当我站起身,走到窗边的时候,我意识到一件事。



是灯子。



灯子的行为变化了。



第一次的她被卡车事故吓得跌倒,膝盖被擦伤,为了保险便没有去社团活动,去了医院。那次她没有去学校。



第二次和第三次,因为我进行干涉令她避开了事故,她才会一早就去了学校。



那么——这种假设便可以成立。纯香学姐也一早就到了学校,碰到灯子后两人说了些什么,于是她不再待在学校,去了图书馆。死去的学姐是穿着校服的,这可以证明她去过学校。



她和灯子说了什么,才会令她不再有待在学校的理由?



想不出来。两个人是因为美术社认识的,碰见后会说什么都不奇怪。



要说共同的话题——难道是我?



没错,假如说灯子对纯香学姐说我也来了学校。然后因为昨天的事情比较尴尬,学姐不想和我碰面,因此去了图书馆。



姑且,是符合逻辑的。



我冲出家门。抓住了走到路上的灯子。



「诶。怎么了你。」



看到气喘吁吁的我,灯子表现出明显的疑惑。总之,一定不能让她去学校。可要怎么做?



「呃,那个……灯子,你作业做完了吗?」



情急之下,我如此问道。



「当然做完了。今天可是放假最后一天哦?」



灯子一脸无语地回答我。



「我数学做到搞不懂的地方后就放在了那里,还剩下好多……就想着能不能给我抄一下之类的……」



我这借口找的还真是丢人。而更加丢人的是,作业没做完这件事还是真的。



「抄可不行啊。作业得自己写才行。」



「啊,嗯,你说得对。」



更何况,抄作业的话只要借来笔记就行了,哪还有理由把灯子留住?



灯子一脸不满地嘟着嘴,犹豫了一阵后再次开口:



「你自己写的话,我倒是可以教你不懂的地方。」



「诶?不不,那就不用了,你不是还有社团活动吗。我一个人就行了。」



为什么要拒绝啊,我在心中责怪自己。难得对方给出了理由不是吗。顺着她的意思来不就好了。



「你不就是因为一个人写不了,才一直拖到今天?」



「唔……这,倒也是……」



「反正我是自行练习,休息一天而已,算不了什么。」



那就拜托你了,我如此说着,低下了头,罪恶感填满了内心。



「那来我房间?还是去启太房间?」



「我家现在太乱了,还是去你家吧,不好意思。」



令她费太多心,我实在有些惭愧,因此过去的时候我还带了家里冰箱中的哈根达斯。记得应该是父亲买来的,还没舍得吃。之后得偷偷再买一份补上。



已经不记得上次去灯子的房间是什么时候了。小学的时候我还经常拜访,但到了中学,灯子开始认真练习游泳后,便没了机会。虽然很久没来,但这里完全没变,令我放下了心。房间里堆满了龙猫和宝可梦的玩偶,充分体现出她的爱好。



我也受到了灯子母亲的热烈欢迎。



「启君,好久没过来了呀。中午也在这里吃?」



「啊,不麻烦您了,中午之前应该就会结束。」



「妈妈你就别操心了。喝的也让我们自己来就行了。」灯子一脸厌烦地将母亲赶了出去。



而灯子教我的时候也非常仔细,令算是将她骗来的我内心感受到着极度的内疚。一想到如今纯香学姐也在一步一步地接近死亡,我就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去思考什么因式分解什么二次函数,可我又必须在中午之前告一段落,前往学校。必须要认真学习。



总算做完一页的时候,我意识到一件事。



是不是其实只要和灯子一起上学,让灯子不要说出去就好了,根本不用撒这么麻烦的谎将灯子留下来?就说即使遇到纯香学姐,也不要告诉她我来学校了。



而我也只需要到了学校后立刻去寻找纯香学姐。仔细一想,第二次和第三次我都没有尝试去学校找学姐。



可是,作业还剩下很多。毕竟是我提出来的事情,要是做到一半就说出果然还是去学校吧这种话,对灯子也很不礼貌。还是做完算了。不管怎么说,如果我的假设成立,学姐就应该还在学校。第一次即使这样,至今为止我也一直采取和第一次相同的行为。我和灯子都没有去学校。如果我就这样悠闲地待到下午,那么学姐就应该会在学校背面,倒在血泊之中。



刚好下午两点,我做完了所有问题。



「真的太感谢了。帮了大忙。」



我将笔记和教材收拢,站了起来。



「现在去学校?」灯子带着困倦的眼神问道。



「诶?嗯、嗯。」



「那要不我也一起去吧。现在去的话也能游挺久的。」



我回到家,迅速换好校服,然后和灯子一起朝车站走去。



「出什么事了?」



电车内,灯子如此问道,令我吃了一惊。



「出什么事?」



「我哪知道。是我想问你发生什么事了。脸色还那么差。」



如今是第三次《回溯》之后了。我的脸色想必相当糟糕吧。



「图书委员会的工作完全干不完」我回答道。这倒不全是谎话。



「久米泽学姐呢?准备考试让她没精力去委员会了吗。」



「嗯,差不多。」



看到她提到纯香学姐,我便想顺便问一句。



「那个,灯子,你昨天和纯香学姐——」



问到一半,我止住了话语。



灯子(或许)遇到纯香学姐不是在昨天。而是已经回溯过的今天。好险,感觉变得迟钝,令我差点问出莫名其妙的问题。



「之后你要是碰到纯香学姐,能不能用LINE通知我一下。我有事情找她,可又不知道她联系方式。」



灯子眨了眨眼。



「……你们那么经常在一起做各种事情,却不知道联系方式?」



曾被道永学姐攻击过的地方再次收到了伤害。真的太痛了。



「好吧,没问题,不过我到了就直接去泳池,大概碰不到就是了。」



「嗯,没碰到就算了。」



没错,灯子第二次和第三次都一直待在泳池,应该几乎没有机会接触纯香学姐才对。有可能的话,也就是一大早前往更衣室的路上。这么一来,我的假设就不是那么可信了。我有些静不下心。



不对,哪怕产生了什么影响,这次我一直都和第一次做了一样的事。那么这次也应该没有变化才对。至少纯香学姐会在学校里。去找到她,然后看住她。



两点四十五分,我们到了学校。和灯子分开后,我立刻前往教学楼边上的楼梯。



道永学姐站在画架前,双手抱胸。我本打算只是确认下她是否在楼梯后面,然后就悄悄离去的,可还是她眼尖地发现了。



「咦,柚木君。早啊。」



道永学姐用画笔的柄咔哧咔哧地挠着脑袋。



「你来学校啦?图书委员?真不容易啊。看来没工夫去美术社了?」



「啊,嗯,呃,我刚刚过来,所以。」



这下糟了,我心想。为了不影响未来,我本打算尽量不跟人接触的。



然而道永学姐的下一句话令我大吃一惊。



「这样啊。久米泽学姐好像刚刚回去了。真可惜啊,你们俩正好错过。」



「……回去了?」



「嗯?我看到她出了校门。」



「是、是什么时候?」



我下意识地靠近道永学姐。



「这就不清楚了。你问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三十分钟……?左右吧,或许还要更久一点?」



「那个,呃,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你说去哪了?不是回家?不对,我也不清楚。我只是看到了她,没和她说话。」



我转过身,朝玄关口跑去。



走出校门后,我立刻拦住了开过来的出租。



空调开得过猛的车内,我挠着安全带,内心拼命地思考。为何未来又有了变化?不知纯香学姐去哪里了。要是回家了还好。可如果她去了图书馆。



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但没有像上次一样听到警笛。耳边传来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分开树林,通向图书馆的上坡处也没看到警车或是救护车。到达广场,付完车费后我冲了出去。伸手挡住一旁袭来的猛烈阳光,朝建筑物背面跑去。既没看到蓝布,也没有警察的身影。我终于成功阻止她被杀了吗。还是说她死在了其他地方?



然而,哪一种都不对。



建筑物与树木的影子遮住阳光,将我包住。汗水喷出,甚至渗进了眼睛里,令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



我用手背擦了下眼睛,再次凝视着那个。



纯香学姐仰躺在比其他粗了一圈的橡树根部。阳光穿过树叶落在她朝向一侧的脸庞,烧灼着她煞白的皮肤。喉咙被一口气割开,伤口从下颌关节斜着延伸到锁骨间的凹陷处,过了夏季便枯萎的林地杂草上,血液逐渐蔓延,颜色比上次看到的还要鲜艳许多。也没有什么味道。甚至产生了美感。



我——这次是第一目击者啊。



她死去没过多久,血液还很鲜活,闭着双眼的脸庞也仍然残留着一丝生气,看着十分平稳……不对,话说,她是不是还活着?现在叫救护车的话,她是不是还能得救?



我本想翻出口袋里的手机,但还是放弃了。



不行的。即使还有气息,她也不可能得救,就算万一真的得救,也或许会留下重度残疾,更何况这种情况反正是要回溯的。



反正要将其消除。



聒噪的蝉鸣重重地压在我的肩膀和脖颈,我的内心则愈发冰冷,愈发昏暗。



我不清楚,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已经失败三次了。不管做什么都会适得其反。大概下一次也会失败。



而每到那时,我都只能回溯。



现在必要的是情报。没有工夫去叫警察或是救护车。我可是第一目击者,这种好机会可不多。必须要调查一下。



凶器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稍远一点的地方,一把雕刻刀掉在那里。刀刃和刀柄都沾满了血,但我还是隐约看到上面刻着金色的铭文。



这东西我见过。



在美术准备室,有人向我展示过。



就是几原老师。



那么,果然凶手就是那个人吗。一时冲动,用碰巧带在身上的雕刻刀杀了人?应该不是有计划的杀人吧。怎么想老师也没有那么蠢,会定下了计划却用自己平时使用的美术工具杀人,而且还扔在现场。



假如真是有计划的犯案,那就有可能是凶手另有其人,想要将罪名嫁祸到几原老师身上。应该是知道老师和学姐是男女朋友的人。否则的话,凶手不会想到几原老师有动机去杀害纯香学姐才对。那么——



我摇了摇头,没有继续想下去。现在应该尽可能多地收集情报。之后有大把的时间用来思考。



一面白色手绢掉在纯香学姐的右手旁。手绢浸满了血,看不太清上面的纹样,但我曾经见过,应该是学姐的东西。她的左手握着一片碎纸。似乎没有被血染脏。



我轻轻走近尸体,蹲下身,掰开学姐的手指。



是图书馆的借书凭据。跟上次见到的一样。



……不对,出具时间不同。是8/31 14:50。和我冲出学校的时间差不多。假如她借了书,立刻离开图书馆来到这条林间小道,然后被杀的话,那么她死了还不到三十分钟。



要是我早一个小时做完作业,不去学校直接跑来这里,就能救下她了。



会吗?我不清楚。直到现在,我也完全不清楚是我的哪个行为影响了未来。



未来变化了数次,可唯一不变的就是学姐在这时被杀。这是为何。莫非今天的这个时间有什么特殊之处?如果是冲动杀人,那么难道说,命中注定八月三十一日的午后会发生某种事情,令凶手萌生杀意吗。



我再次看向凭据。



她借的是赤川次郎(Akagawa Jirou)的『暗红色的散步径(akaneiro no puromuna do)』和『恶魔般的女人(akuma no you na onna)』。我心想真不像学姐会选的书,立刻又提醒自己:你又根本不了解这个人。真的是一无所知,不知道她有多么宽广,不知道她有多么深邃,也不知道她有多么昏暗。



学姐的书包掉在橡树背面,里面也发现了借来的书。两册文库本被塑料袋包了两层。再往里翻,还发现了平板电脑。



她带着去了学校,就是说她本打算今天接着做图书委员还没做完的事情吗。



我打开了电源。



锁屏画面出现,要求输入四位数的数字密码。虽说这是用来做委员会工作的,但好歹算是纯香学姐的父亲的东西,所以只有学姐才能解锁。



真可惜,要是能看到里面内容,说不定就能发现什么线索了。



密码共有一万种排列。记得如果连续输错好几次,所有数据就会被清除来着。



然而——我可以通过穷举突破密码。毕竟我可以随意回溯时间。



每次试二十种,最多需要《倒》五百次,一想到这里,我不禁感到头晕。那大概会令脑袋裂开。



而且要摸到平板,只有像如今这样,在学姐死亡之后,在尸体旁边。根本没有工夫慢慢调查。



这时,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不是还有一个设备吗。



就是学姐的手机。她落在了那里,现在是我在保管。现在也在我口袋里。虽然昨天开始一直不是学姐拿着,但里面依然有许多可能通往真相的情报,比如通话记录,未接电话,LINE的聊天记录等等。



我从口袋中掏出手机,正要开机时,手指停了下来。



偷看是不是不太好。手机里的内容算是极致的个人隐私了吧。



另一个自己则发出嘲笑。那又怎么了。你连包都翻过了现在还说什么。说到底这不是死人吗。



才没有死。我是要回溯的,所以她依然会活着。可我曾经偷看的事实却不会消失。



不就是因为不会消失才看的?现在任何情报都很重要。快点开机啊。



随着心中进行着空虚的争吵,我发现自己的内心愈发冰冷。或许我早就已经不正常了。明明纯香学姐浑身是血的尸体就倒在一旁,我却拘泥于庸俗的自问自答。



或许每次回溯,逆向的时间流都会冲刷着我,逐渐磨损掉我的人性。



我早已知晓。通过五感传来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虚假的现实。我说出口的无数话语都带有一个『反正』的前提。



反正也无法解锁,开个机也无所谓吧。



然而,按下电源键后,出现在眼前的不只是手势解锁的九个点。液晶屏幕的最上方显示着LINE的通知消息。没错,只有推送通知,即使不解锁也可以看到。



是今天凌晨两点的消息。发送人的名字是《198LA》。



「求你了,你冷静一下。到今天为止应该都不需要申报。钱的问题我会解决,你自己去医院……」



这是推送通知,没有显示全文。



这个发送人是谁?想了一会,我发现原来是《1(i)9(ku)8(ha)LA(ra)》。



【译注:就是几原】



钱?医院?



申报,是指的什么?



虽然全是我搞不懂的内容,但从文字中可以感觉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愤怒,愕然,烦闷,担忧,焦躁。



果然是几原老师下的手吗。



说不定是和保持着不伦关系的纯香学姐产生了某种矛盾——钱指的是分手费?拿不出钱,所以杀了人?



我站起身,低头看向尸体。



突然一股厌恶涌来,我感觉自己的皮肤下像是有数千只蛆虫在游走,于是用力抓挠起自己的上臂和脖颈。



明明尸体被新鲜的血液染红,显得如此的美丽,刚刚读过的文字却带有某种难以忍受的污秽,似乎在通过手指向全身扩散。这个人这么美丽,她被杀死的原因也要很美才行。



等到那群蛆虫沿着脊骨离开,消失于某处虚无之后,现实感便和汗水一起喷涌而出。由于刚才挠过被晒伤的皮肤,如今我各处都在隐隐作痛。



被杀的原因哪有什么美不美的,我如此想着,再次看向学姐。



尸体倒确实是很美丽。



好美。漂亮得难以置信。我并不是指它很有魅力,也不是说它十分干净。没错,太漂亮了。除了喉咙的割伤,没有看到其他像是伤口的地方,衣服也没有凌乱。没有反抗过的迹象。



那也就是说,犯人是十分亲近的人,学姐完全没有对其有所防备。



真的是几原老师?



虽然是恋人,但两人似乎起了矛盾,而且对方发来了这么不妙的LINE消息,就算是学姐也应该感受到了些许危险才对。不对,等下,手机是在我手里的,学姐没有看到消息?可LINE在其他设备上也可以登录、使用,对了,我记得好像看到学姐有一次在平板上用LINE来着——



「——诶?啊,什、什……」



背后响起破了音的嗓音,一下打断了我的思考。



我回过头,只见一位像是图书馆职员的微胖中年女性站在那里,手里拿着扫帚和簸箕。眼镜深处的双眼大大地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