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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1 / 2)



相机的闪光灯此起彼落,眼前像是被刷上油漆变得一片雪白。



我站在聚集在综合政府大楼的记者群面前,但心情没有想像中的紧张。



即使接下来我即将发表经济史上从未有过前例的消息,也丝毫不觉畏怯。



反正也没有其他手段可以采取,也笃信可以发挥十足的效果。我们持续讨论到最后一刻,也已经做好事前的安排,所以根本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当然了,这绝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巴顿被押著坐上财政部长的职位,而他的手腕实在高明。巴顿调查出主要金融机关的内幕,并且和这些金融机关的高层人士谈妥条件。光是想像他究竟用了什么样的手段达成目的,甚至会让人心生恐惧。



至于葛詹尼加,他勉强让争论纷纷的议会达成共识,促使这个法案顺利通过。



一场骚动让包含月面在内的全世界经济受到严重打击,而这个法案是平息骚动的王牌。



然而,不出所料的,法案引来很大的反弹。重点就是,这个法案是要拿政府的钱去解救因为赌输赔了钱而摇摇欲坠的家伙们,理所当然会引来反弹。



身为企业代理人从各产业被派来的议员们听到希望他们接受接下来准备采取的行动时,那反应已经不是气得满脸通红,而是脸色发青。那群认为指使他人比呼吸还要理所当然的傲慢企业菁英们因为过于愤怒、惊讶以及感到难以置信,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下去。



其实我也能够体会他们的心情。明明是他人疯狂过了头,自己却被迫要帮那些人擦屁股,这教人如何开心得起来?然而,如果不伸出援手,肯定会被拖累而同归于尽。就原则来说,必须彻底思考伦理道德的问题,也必须为了拯救月面,果敢地踏出一步。



葛詹尼加如此下定决心后,凭靠往年的强势作风,把老奸巨猾的功力发挥到淋漓尽致。



法案提出后,议会里一片鸦雀无声,就在只差几秒钟咒骂声就会如怒涛般汹涌扑来的瞬间、就在短暂沉默几秒钟的瞬间,葛詹尼加对著麦克风低喃起来。



你们想让月面迎向末日吗?



那气魄胜过耍政治花招,几乎算是在恐吓人的一句话。事实上,在议会结束后,对葛詹尼加抱有敌对意识的议员在采访记者的面前也确实如此大声嚷嚷过,但决议早已顺利通过。



那些议员不得不理解现在的事态只允许那么做。



就这样,葛詹尼加让议会忍气吞声地接受了要求大幅增税的紧急法案。



每个人都害怕一旦执行徵税,月面上的人就会跑光光。



然而,我们却不这么认为。在这世上,有比金钱更加重要的存在。信奉拜金主义一路走到尽头后,让我们察觉到了这点。我们体认到在欲望大海的深处,存在著足以让人愿意信任人们想法的根据。



「非常感谢大家今天特地前来──」



如此千篇一律的开场白听来也显得莫名空虚。



月面的不动产行情崩盘,股市也止不住下滑现象,就连地球上也受连累,陷入经济版的完美风暴,且持续猛烈发威中。这场风暴揭发了所有诈骗和贪婪欲望,甚至有新闻报导指出人口仅达三十万人的小国银行针对ABS下了超过GDP十倍金额的赌注,最后全付诸流水。



经济规模较大的大国也不例外。为了支撑蒙受莫大亏损的金融机关,大国政府即使铁青著脸也必须采取对策的事态频频发生。政府已预测到将会大量出现失业人口,也已经失去金额高如天文数字的钜额储蓄。即使是发生战争,除非是举国参与的全面战争,否则也很少会发生严重到所有国民的生活皆受到威胁的事态。



或许到了后世,以ABS为首的大量金融版破坏性武器会被流传为足以导致这般严重事态的终极智慧武器。



这般挖苦的话语在空中四处交错,媒体也表现出彷佛世界末日即将到来的态度。



即使如此,人们还是好好活著,未来也必须继续生活下去。



而且,也还有做得到的事情。



「──因此,以强化政府的增税机能作为担保,我们将以最后放贷人的身分善尽应有的职责,在此发表如下计画。」



低头看向手边的文件时,我不禁皱起眉头。不过,皱起眉头不是因为文件上的内容让人看不顺眼,而是极其单纯的事情。有好几次我差点就快算错写在文件上的数字位数。



「为了平息目前的经济混乱场面,也为了针对损失特别惨重的金融业提供支援,月面中央银行将于本日下午两点钟,正式开始实施通过议会核准的资产收购计画。另外,关于该金额──」



或许是我多心,才会觉得自己说话停顿了一下。



此刻的感觉就像从自己熟悉的世界往外踏出一步,感受到宛如喷射战斗机超越音速时会有的强烈冲击。



「预计将有七千五百亿慕鲁。」



有几秒钟的时间,相机的闪光灯停止闪烁。在那之前因为闪光灯闪个不停,所以看不清楚记者们的表情,但此刻一清二楚。每一位记者都愣住了表情。



在那之后,有记者慢吞吞地折起手指头数数,也有记者不知向身旁的同事在询问什么。紧张感似乎不知道消散到了哪里去,在这般气氛之中,一名勇气可嘉的记者举高手说:



「议长,不对,暂定议长!方便请您再说一次金额吗?」



看见记者还保有改口喊「暂定议长」的冷静态度,我忍不住轻笑出来。在这种场合上,一个站在必须负起责任的立场者,绝对不应该笑。「你在想什么东西啊?」这时就算被这么臭骂一句,也不足为奇。



不过,到了事后,我才听说事情就是发生在那一刻。据说月面股市在那一刻反过来以猛烈的速度攀升,简直就像阳光打在镜面上反射回来。



我其实是感到有些讶异才笑出来,却被解读成是天不怕地不怕。



大家以为那是有自信可平息这场危机的笑容。



「七千五百亿慕鲁。要不要顺便告诉你有几位数呢?」



现场一片闹哄哄,就连摄影师们也忘了按下快门。



我也觉得这个金额太夸张了。如果有那么多钱,想要收购整个月面的所有金融机关都不成问题。就连我针对ABS下赌注所赚来的金额,也是好不容易才赚到不确定是三百亿慕鲁还是四百亿慕鲁的金额。在人类史上,这样的金额已经足以匹敌法老王用于建造金字塔的金额。至于比这样的金额还高出二十倍以上的金额,恐怕就连要想像该金额具有什么意义也想像不出来。



不过,我们的目的正是提出想像不出意义的金额,好让人们停止思考。就是要给予莫大的冲击,让投资人们忘记对未来感到悲观,如同摄影师们忘记按下快门一样。



有必要让大家觉得只要有这么多钱,什么事情都做得到。



我们做好心理准备,绕到印钞机的后方启动紧急电源,准备无限印制钞票。



这是面对经济战争时的最强武器。



只要使用中央银行持有的印钞机大炮,想要印多少张钞票就有多少张。



所有亏损会像敌军一个接著一个倒下。



「所、所以,中央银行将使用这些额度买下不良资产,把资金注入摇摇欲坠的金融机关?」



「就我们的认知,这是必要的手段。目的就是为了平息月面经济、甚至可以说是为了平息地球整体经济的混乱局面。」



「可是,议长,这样不是和月面一路追求的自由经济背道而驰吗?这样的政策有可能朝向带有社会主义意味的国营化迈进一步,不会引来部分金融机关的反对声音吗?」



在投资界参与一场又一场眼花撩乱赌局的人们比任何人都成熟,同时也十分孩子气。



他们最讨厌被人剥夺自由。政府提供支援固然是一种支援动作,但无疑也是一种介入动作。然而,经济的混乱局面近似蛀牙,恐怕已不是可各自解决的状况。如果置之不理,只会让状况更加恶化,但想要治愈是不可能的事,而为了治疗,则必须忍受疼痛。



所以,针对这个计画,是由巴顿出面先做了事前说明。



「有可能。不过,目前并没有金融机关表示排斥政府介入的意见。当然了,我并不在说如果不接受政府的支援,所有金融机关就会立刻倒闭。感觉上这个措施就像孩子在出门前,被妈妈硬是要求套上一件毛衣。」



记者们的脸上浮现僵硬的笑容。



「所以,我相信金融机关都能够理解这个政策的意义,如果大家不介意,我会说他们也理解了大义。」



「大义?大义是什么意思?」



对于记者的询问,我清了清喉咙后,开口说:



「意思就是只要是为了拯救月面,什么都愿意去做。我相信大家也都抱著同样的想法。毕竟……」



就像忽然想到了一样,相机的闪光灯又开始闪烁不停。或许是记者们也有著近似投资人的嗅觉,不想错过关键时刻。



「我们都热爱月面。」



停顿了几秒钟后,记者们的发问如洪水般袭来。



对于自己当时的模样,我感到很不自在,所以一直尽量能不去看就不看。



「哟?你又在看录下来的影片啊?」



理沙说道,她手上端著刚出炉的巧克力蛋糕。我才在想刚才就一直传来香喷喷的味道,看来似乎就是蛋糕的香气。



「我发现你其实挺自恋的嘛!不过,是很帅没错啦。看见你有这般成就,姊姊我也觉得很开心。」



「……那是是羽贺那录的,又不是我。」



「我知道啦!要是删掉影片会被她臭骂一顿。」



理沙一边发出咯咯笑声,一边端著蛋糕往设在客厅旁边的餐厅走去。



我们此刻不是在教会里,而是在很有缘的格兰德中央饭店的5002号房。



在请求巴顿提供协助之下,应付月面经济的严重混乱局面至今,已经过了约莫两个月的时间。我在影片中表示将拿出数量惊人的钞票,展现出就算天塌下来也要支撑金融市场到底的坚定态度,也已经是三星期以前的事情。



不知道是不是「热爱月面」这句话发挥了效用,人们即使听到增税等政策,也没有一窝蜂地涌入轨道电梯。新闻媒体上也连日刊登多家企业公开表态的广告,内容写著尽管金融界犯下愚蠢的过错,只要继续向前迈进不就好了吗?这样至少会比回到地球来得好。



企业的这般举动与其说是纯真的爱乡情怀,不如说是一种策略会更加贴切。他们肯定认为既然月面不会崩坏,在此刻展现爱乡情怀理应可以提升自家公司的品牌形象。或许有人会说这样的行为是一种伪善,但月面就是靠著人们的这份「纯真」所支撑。



重要的是,做出这般举动的企业多数已下定决心不逃离月面,而月面最需要的,正是像他们这样的企业。



因为这样,慕鲁的跌价幅度比想像中来得小。逃离月面的人数很少,这想必是因为人们判断,认为即使执行增税政策的做法若干表现出陈腐政府的样貌,月面还是好过地球。



最后,月面经济得以幸免走向崩坏之路。



欲望强烈的人们并没有弃月面于不顾。



话虽如此,但状况会如何演变,依旧不可预测。反而应该说,正因为第一波冲击已经平息下来,才更应该开始追究放肆下赌注的经营团队的责任,或思考该怎么做才能够填平失去的财富破洞。一堆光是想到就让人提不起劲来的工作正等著我们去做。



在那之后我还是一直住在这家饭店,一方面是因为饭店方面的好意,另一方面是因为这里距离政府大楼很近,而且部分政府人员也跟我一样忙碌到不得不暂时过饭店生活,住在这里会比较容易和他们取得联系。



这两个月来我没有好好睡过一觉,甚至要回想自己原本在忙什么都有困难。



总之,我就是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刺。



虽然这样的生活还必须持续上好一段日子,但今天是个好不容易可以喘口气的日子。



「对了,那群吵吵闹闹的女孩子们呢?」



理沙从餐厅里走出来,一边脱去围裙,一边问道。这间房间也设了豪华到了极致的厨房,所以理沙经常会来这里做做料理或烤烤点心。



「她们进了主卧室就没出来过。」



我表现出感到厌烦的态度答道,理沙一副显得开心的模样。



「也难怪啦,羽贺那自己一个人绝对做不了决定。」



「羽贺那是说希望由我来决定。」



我这么回答后,理沙在脸上浮现彷佛在说「真是受不了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男生」的笑容,耸耸肩说:



「那群女孩子怎么可能允许这种事情。」



理沙的笑脸显得意味深长。



上午九点钟的时候,克莉丝和艾蕾诺亚突然带著业者现身饭店。那时候我正和不厌其烦地欣赏著我的记者会影片的羽贺那并肩而坐。我一边把玩羽贺那长长了一些的发丝,一边啜饮咖啡。羽贺那的个性沉默寡言,所以我们没有特别交谈什么,但也开心享受著两人久违的安静独处时光。这片宁静气氛突然被打破了。



羽贺那一脸困惑的表情,克莉丝和艾蕾诺亚各抓住羽贺那的一只手臂,把羽贺那拖著走进主卧室里。算一算,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小时。这段时间里,业者多次扛著大件行李在主卧室里忙进忙出,理沙也在中途来到饭店,赛侯和马克也因为得知我今天放假而前来露面。在理沙的一声令下,赛侯和马克出门去采购宴会所需的物品。



至于羽贺那,她似乎只有在业者忙著搬行李的短暂片刻得以休息。羽贺那脚步摇摇晃晃地往客厅这方走来,发愣地看著我的记者会影像没多久,又被拖著离开,消失在主卧室里。这样的动作反覆了好几遍。



「基本上,如果依照你的品味来决定,教人怎么放得了心?」



「这点我倒是不否认……」



每次一到休息时间,就会看见羽贺那的面容越来越憔悴。在主卧室里,羽贺那肯定像个洋娃娃被要求换上一件又一件的衣服。



羽贺那也是个女生,照理说应该不讨厌这类的事情,但这般想法或许是不成立的。羽贺那对于服装一点也不执著,如果置之不理,她甚至会每天穿著同样的衣服。我开始以这里为生活起居的据点后,羽贺那也是一直靠著一套套装打混到底,理沙为了让她换衣服,也是费了好大的工夫。



现在,羽贺那平常都是穿窄版长裤,搭配细薄材质的毛衣,或是理沙大师帮忙搭配的休闲服。不过,那些服装乍看下明明是低调朴素的搭配,却觉得特别突显出身材曲线,我想这应该不是因为我多心。理沙明明是个神职人员,在这方面却是特别鸡婆。



「而且,凡事都要有惊喜才比较好,不是吗?只要交给她们两个人去处理,一定会帮忙挑选出无懈可击的服装。」



「嗯……」



「阿晴,你不如先思考一下在那之后的安排吧!而且也要挑好新家才行。」



「新家?喔……我都忘了还有这件事……」



「我可不允许一开始就住饭店喔!」



理沙双手叉腰,像在骂小孩说道。



「所谓建立家庭,就是要这样。」



在理沙面前我一向抬不起头来,只好耸耸肩,使出鸵鸟政策浏览起行动装置上的杂志。



我会这么做不是因为捱了理沙的骂,而是因为感到难为情。



家庭。



对于这个字眼,我到现在还感受不到真实感。



就在我当起鸵鸟的下一秒钟,主卧室的房门打了开来。克莉丝、艾蕾诺亚和羽贺那带著一股对一个男儿身而言,难以言喻的女人热气,伴随捧著大件行李的业者挤出主卧室。克莉丝和艾蕾诺亚活力充沛地和业者讨论著要如何粗缝服装或日程等事宜时,羽贺那脚步摇摇晃晃地走到我的面前。



羽贺那连坐上沙发都嫌麻烦,全身瘫软地倒坐在地板上。看见羽贺那的模样,理沙在脸上浮现苦笑,跟著往厨房里走去。我猜想理沙应该是去帮羽贺那准备饮料。



「辛苦啦!」



除了这么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伸出手后,羽贺那发愣地看著我的手。最后羽贺那没有抓住我的手,取而代之地像只猫咪把脸贴近,就这么把头靠在我的膝盖上。



羽贺那绝对不会在人前做出这样的举动,可见她已经是疲惫不堪。



「好累喔……」



八年前多日被迫处在极度紧张的气氛之中,既不能好好睡觉,身体也出了状况的那时,羽贺那也没有诉苦半句。如此坚强的她现在却会喊累,可见被折腾得多么凄惨。



羽贺那靠在我的膝盖上,一副精疲力尽的模样。我轻轻抚摸一下羽贺那的头。



羽贺那抬起头看著我。那眼神明显在向我求救。



然而,我和克莉丝、艾蕾诺亚之间有过种种往事,我的立场要向她们两人表示意见,多少有些顾忌。



更重要的是,这似乎不是男人应该插手的事情。



「来吧!羽贺那小姐!」



业者离开后,艾蕾诺亚用力击掌喊道。



不夸张,羽贺那真的吓一跳地缩起身子。



「接下来要挑选饰品喔!」



羽贺那露出害怕的眼神看向艾蕾诺亚后,重新面向我发出哀求的目光。



我只能够无情地摇摇头。



「加油。」



羽贺那明显表现出失望的态度。



于是,我补上一句说:



「我也很期待啊!很期待看见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