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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2 / 2)


他的这股气势让我觉得自己要是不站稳脚步,好像就马上会被吹走似的。



「你能让我赚到钱吗?」



就算是连穷人身上的最后一慕鲁都不放过的高利贷业者,散发出的魄力恐怕也比不上我面前的巴顿吧。这是只有运用巨额的资金赚取巨额报酬的人身上才会有的,能将其他人都压倒的霸气。



在超级富豪的面前,人们就是会无条件的低下头去。



于是我用力一咬牙,对巴顿说:



「您方便听我说吗?」



「当然。」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接着我对对巴顿这么说道。



「我想跟您商借五十万慕鲁。」



巴顿的其中一边眼皮微微跳了一下。



「五十万慕鲁?这可真是——」



巴顿在话说到一半时,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恕我失礼。这可真是……好一笔钱呢。」



我想巴顿应该是在开玩笑吧。因为他的年收入推估可是有四亿慕鲁啊。



于是我继续说下去。



「年息可以算20%。」



「你有办法还钱吗?」



「您愿意给我十年时间的话,我就能还清。」



「哦?年息20%的话……这笔钱在十年后会变成原本的五倍多呢。这是在月面都市中寻常规模的企业上班的人一辈子的收入了。」



「原来不列颠投资信托只能算是月面都市中寻常规模的企业而已吗?」



我的这句话让巴顿的嘴角稍稍咧成微笑的形状。



「呵呵。好说好说。」



巴顿笑着说道。这时侍者刚好端了饮料过来。



「可可是这位先生的。」



巴顿周到地比了一下方向,热可可就被摆在我面前。



「抱歉打扰您了。」



「嗯。」



巴顿举起手示意,侍者便退下了。



随后巴顿伸手翻找了一下西装外套,从胸前的口袋中取出一个小酒瓶,然后把酒倒进咖啡杯里。



「都这时间了,酒不调得浓一点可不行啊。」



他恶作剧似的这样说道。



在一口气加了快一半的量后,巴顿的目光望着杯子,对我说道:



「你的意思是自己在十年之后,会在不列颠投信里做一个能赚进两百五十万慕鲁的高竿经理人来着?」



「也或许我会独立出来开业也说不定。」



他既然出言调侃我,我便调侃回去。



但我愈是不甘示弱的回敬,巴顿的动作就愈是慢了下来。



「哼嗯……哎,既然我都找你来我旗下了,要是你只打算成为一个会因为两百五十万慕鲁就瞻前顾后的小人物,那我倒也头疼。」



「这样的话——」



「不过,你究竟为什么需要用到五十万慕鲁?可不会是要拿去买甘草糖吃吧?」



这毕竟不是笔小钱。



虽然对巴顿来说这金额应该是微不足道,却仍然不能说是小钱。



我在做下觉悟后,开口对巴顿说:



「我能用这笔钱拯救根多人。」



「哈。」



巴顿吐了口气,然后笑了出来。



他抖着那壮硕的身体,出声对我笑着。



毕竟我可是对着眼前这位薛丁格街的居民说出了要拯救人的蠢话。



就算被取笑也是理所当然。



「但我现在做的这份人情,在日后可以卖到一笔好价钱。」



我接着说出的这句话,让巴顿的笑声戛然而止。



「哦?」



「因为某些缘故,现在有很多人把财产托到了我手上。那些人都欠别人债,但他们的钱却不够还,所以才把为了还债而攒下的救命钱托给我,希望我帮他们让资产增值。」



「真有眼光。」



巴顿像是调侃似的说道。



「可是放贷给那些人的债主却也有向别人借钱,而位于这些债务源头的则是一些炒地皮业者。」



「……嗯嗯?」



巴顿的表情认真了起来。



「然后呢?」



「然后……我们现在所居住的地区,未来好像会变成都市更新计划的征收地段。而那些向人借钱的居民当初都是自力在那边盖房子定居的,所以很确实的拥有居住权。所以如果他们能撑到都市更新的计划开始推动,领到国家赔偿的话,就能获得好一笔财产。但要是现在这些权利全被债主抢走的话,这些人就什么都不剩了。所以说,我想跟您借五十万慕鲁去——」



「我们现在谈的是投资吧?」



巴顿纠正我的用词。



不过从语气中感觉得出他的亲切。



而巴顿自始自终,都一直仔细对着我瞧。



「我打算用您的五十万慕鲁做的投资,就是去卖人情给那些会在都更案推动后拥有土地权利的人。」



「而你觉得这项投资的报酬,价值还在20%的年利率之上……是吗?」



「正是如此。」



巴顿听完我的这番话后,轻轻沉吟。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您意下如何呢?」



我开口对他问道。我不但有确实命中红心的手感,巴顿也不是什么不明事理的人,再说这件事情就损益来说,更毫无疑问是有利可图的。



巴顿接着又啜了口多添了酒的爱尔兰咖啡,将咖啡含在嘴里片刻才喝下去。但他接下来说出的这句话却极为冰冷,冷到不像刚喝了口热咖啡的人会说的话。



「我不能答应你。」



「……」



我一时愕然,在几秒间都说不上话。



「这是为什么!」



「……」



我大声问出的这句话让巴顿的表情皱了起来,放下手中的杯子。



「算是处世原则的问题吧。」



巴顿他这么说。



难道他的意思是,他不在意就这样放任处境困难的人穷途潦倒吗?



「我希望你不要误会,可以的话我也想助你一臂之力啊。」



「这样的话——」



「但我可是不列颠投信的巴顿•古拉铎斐森啊。我手上能运用的资金超过数百亿慕鲁。虽然还不算是世界级的规模,但也是好一笔数字了。我就是在这样高压的环境下工作的。而且也非得确实拿出投资成绩来才行。」



我不懂巴顿对我说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但巴顿身上就是散发出一股足以让我乖乖闭上嘴的霸气。



「我必须彻头彻尾的当一个投资家才行。不这样做的话就吃不起这行饭了。所以我才会说这是处世原则的问题。」



「这……这样的话——」



「嗯。你打算做的这件事,看起来是该由不入流银行中的不入流部门来承办的工作啊。我不会说这样的工作很烂,也并不觉得做这种事是没必要的,但如果我把时间拿来做这种无关痛痒的投资,那我的事业不用两三下就毁了。我生存的世界就是这样。你认为我们人类要在这颗月球上生活,需要多少开销?这可是连住在地球上的先进国家都不能比的。所以我不能答应你。因为我不是干这种投资的。我并不是干这种投资的啊。」



巴顿断然这么说道。



我曾听说过,做巨额投资的人们绝不会受到个人的情感左右。



他们有着钢一般的意志以及铁打的卵蛋,就算宇宙要毁灭了,也仍然会彻底保卫自己的投资成绩。



巴顿简直就是这信念的化身。



「而且要是你也以薛丁格街为目标,那就应该要有这样坚强的意志才对。『所谓的投资家,必须要在能设想到的最棒投资机会中,以能设想到的最佳条件,用能设想到的最好方法去交易。』这是我唯一尊敬的人——无谬先生的格言。」



巴顿话中所说的应该就是那位个人资产超过八百亿慕鲁的怪物吧。



这让我几乎快因自己的渺小而感到无地自容。



「所以说,如果你想要拯救那些人的话,就请以一名投资家的身分去面对问题吧。」



「但时间……」



「嗯?」



「我已经没时间了……」



我望着可可冒出的热气这么说道。



时间只剩下一天了。



就只剩短短一天了。



「我现在手上的资金有七十二万慕鲁。但无论如何都得在星期一的交易结束时让这些钱增值成一百万慕鲁才行。但我不行啊。就算再怎么拼命累积获利,赚到一成多就已经是极限了。所以说——」



我抬起头来,看着巴顿。



我很不想承认自己我眼前的景象渐渐晕开是因为我哭了出来。



「所以说?」



但巴顿的音调依旧冷淡。



他是个投资家。



而且是个成功的投资家。



他很专业;他是专业中的专业。



所以我只能低下头去,再也无语。



我心想:不行了,是我当初想得太美了。



「你不行了?真的吗?」



然而巴顿却对我这样问道。



「你一整天就拣着那些不到百分之一的数字在累积利润吗?喂喂喂,你是什么时候沦为宽客的走狗啦?」



我抬起头来,看到巴顿表情愠怒的瞪着我。



「我看过你在投资竞赛的最后所下的决策了,那实在很出色。就该是那个样子啊。那样才是所谓交易员的神髓啊。你思考的一点一滴都显现到了交易的一来一往上头,那可真让我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而激动得发抖。虽然要说失败,你确实是失败了没错。但有些赌局是你在输了之后还值得再博一把的。你提的这件事就是个例子。」



这时,我想起以前被我老爸边揍边训斥的事情。



为什么我会在这时想起我老爸的事呢?真是不可思议啊。



「再说如果真没时间的话,那只要抄捷径就好了。」



「……咦?」



巴顿在这么说完后,又喝了一口咖啡。



「你还记得之前我带你出去到处绕,对你简介我的投资手法时,我讲了些什么吗?」



我努力在自己的脑海里翻找着,我有信心自己把那一天所学到的事全记下来了。



「是的。」



「既然如此……是啦,你回想一下我们当初去看的那栋大楼。你还记得那是哪家公司的大楼吗?」



「?」



我不懂为什么巴顿会问起这个。



但我马上回答他。



「是林格科技。」



「啥?」



但巴顿却突然脸色一变,喊了这么一声。



「喂喂,你没问题吧?」



「咦……呃……欸?」



「虽然林格科技也是间不错的公司,但我们那时候去看的应该是另一家公司吧?不过啊……那公司叫什么来着……我一时想不太起来……你稍等我一下啊。」



巴顿这样说完后,翻找西装外套的口袋,拿出一个小型的行动装置。



然后他点了一下荧幕启动装置。



「喔,是啦是啦,这下我想起来啦。就是这家,这家你可要看好啊。」



巴顿把小型行动装置放在桌上。



荧幕上显示有某家公司的电子资料。



「真是的,你给我放精明点啊。我可是很期待你的作为呢。」



巴顿对看着装置上面资料的我露出饱满的笑容。



「呃,但是……」



「哎呀,一闻到酒味我肚子就开始饿了呐。」



巴顿拍拍我的肩膀,很故意的这么说,然后站了起来。



我的目光在眼前的巴顿和那台电子装置之间来回了好几次。



接着在我脑中终于有某条线路连了起来。



巴顿想告诉我的是一则投资的消息。



「话说回来,月面下次下雨是什么时候来着?坏消息每次都会突然在雨天出现啊……真是受够了呢。我是希望星期一别下雨喽——」



巴顿挺着他的大肚腩,一副很是没辙似的说道。



这让我兴奋得连后颈的汗毛都要倒竖了起来。



这是一则内线消息。



现在我所听到的,正是一则内线消息啊。



「不过本来在这世上讲的也就是人脉。只要认识的人多,下雨天也总是能借到伞吧。你说可不是吗?」



巴顿对我眨了眨眼睛。



这表情看起来傻气,而跟他的印象完全不搭。如果我是女人,绝对会为之倾倒。



「好啦,我们上哪吃饭?我是知道有家店的鱼不错啦。」



我站起来朝巴顿低头鞠躬,说道。



「抱歉,我今天可能无法奉陪了。」



「嗯?这样啊,那可惜了。不过我们随时都能见到面嘛,你说是吧?」



「……是的。那个——」



「哎呀,都这个时间啦。我得打通电话才行。」



巴顿又对我露出了满面笑容。



我也再没什么道谢的话能讲,只是再次对他低头鞠躬。



「之后……我会……再写信给您。」



「嗯,我等着啊。星期一会下雨。你可要记好了。」



「好的!」



我在这样回答后,本来准备迈开脚步跑出咖啡厅,却想起一件事而突然掉头。



「那个……热可可的钱……」



「喂喂喂,搞什么飞机啊,难道你想让我没面子吗?」



「……不好意思。」



「没什么,小钱罢啦。」



巴顿的口气很是潇洒。



而我则从这高级的咖啡厅里冲了出去。



虽然有很多在场的绅士淑女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而纷纷转过头来看我,但我根本不在乎他们的眼光。



再怎么说,我的师傅现在可是整个人站到了桌子上,从VIP的专用座位那边对我这样大喊着:



「年轻人要加油啊!未来要靠自己的手去掌握!」



这是月面上的大富豪能对一副穷酸相的死小鬼讲出的最棒一句话吧。



我感到喜悦好像快撑破了胸口,只管一个劲地往前奔跑。



我就这样不顾一切的朝着前方跑着,就连搭上载满人的电车后,都想在车内拔腿狂奔。



在出了车站后,我更是一路没停的跑回教会,飞也似的穿过圣堂冲进客厅里去。



然后,我对着眼前的人说:



「你就准备见识一下我的投资手法吧。」



听了这句话的羽贺那只是瞪大眼睛,愣愣地朝我看来。



我和羽贺那星期天一整天都在睡觉。睡到完全不省人事。



我们对理沙简略说明了状况,然后请她把正引颈期盼着捷报的众人全挡在门外谢绝会面。



所有事情到了星期一就都会有结果。为了这个关键时刻,我们需要好好睡一觉以恢复体力,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我在星期六晚上就寝后,只在星期天的早晨起来吃了个早餐,然后就又爬回被窝继续大睡。



虽然我不太确定羽贺那是何时爬到我床上的,但我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发展到让我不会特别在意这种事情,羽贺那也同样表现得很无所谓。



总之就是睡睡睡啦。



我们睡到仿佛两个人的身体都要融在一块儿了。



虽然睡了这么久早晚是一定要起床,不过我和羽贺那却刚好在星期一来到的午夜十二点同时睁开了眼睛。



「……」



「……」



我和羽贺那对望着彼此的脸。



也不知道是由谁先开始的。



不过我们在一瞬间都停止了呼吸。



双唇交叠的那份感觉,比这世上的任何事物都还要来得柔软且香甜。



我们没有任何对话。



但就算不用言语,我们也已经确定了起床后每个步骤的细节。



「卡利曼投资?」



坐在椅子上的羽贺那边启动行动装置边问我。



不知道是不是理沙有教她,羽贺那在这几天工作时都会把头发绑起来。



光是这样就让她看起来变得非常成熟。



「嗯啊。」



听到我的回应后,羽贺那叫出了那支股票的资料。



「你要怎么操作?」



我在羽贺那的身旁偷瞄装置画面,然后使劲济出这句话。



「融券放空。」



「……」



羽贺那什么都没说。



不过她用启动程式代替话语,为了提供我完善的支援而开始飞快地输入数值。



卡利曼投资公司——当初巴顿便是指着这支股票,对我说星期一将会下雨。



而且他说,到时降雨的消息将会突如其来的出现。



这毫无疑问是一则内线消息,届时必然会有什么对这家公司不利的消息报出来。



像巴顿这种段数的人,少说一定跟几百家公司有来往,并能随时从几千个人口中得到消息吧。尤其因为星期一之前就是周末,更容易会有一些坏事发生。



比方说从前有某位痴爱自家公司产品的传奇优秀执行长,就是骑着他酷爱的自家机车意外坠崖身亡。而那家失去优秀领导者的公司,隔天的股价也理所当然的跟着跳崖了。



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是完全无法预期的。这便是股市在周末前常会下跌的原因。因为大家都怕有风险,而将手上的部位出清。



「从这个方面来看的话,这家公司真的是棒到不能再棒了呢。」



「卡利曼投资」正如其名是家投资公司。会对证券、不动产、期货以及其他所有能投资的东西都进行投资,就是这家公司的风格。



这家公司实际的经营状况并不明朗,所以也没人知道它接下来到底会出什么牌。



卡利曼投资每年的收益也并不稳定,有时会在大赚的隔年发生惨赔,又有时连续好几年都赚大钱,时常有各种状况发生。



所以这家赌博性质强烈公司的股票也吸引了很多赌徒心态的人聚过来买。



就连羽贺那的那个程式在计算这家公司的股价变动范围时,都显示出让人瞠目结舌的预测值。



「这公司好糟。」



「好像是耶。」



「但是对交易状况很敏感。」



正把她那美丽的后颈露在我眼前的羽贺那,这么说着。



因此而心头一震的我不禁朝自己头上一敲,痛骂自己是个大白痴,但羽贺那只是不解的歪着头对我瞧。



「如果大量卖出的话,我想是会跌。」



「嗯,这样就好了。再怎么说我们也只做这一天交易,只要到时候有跌就可以了。」



「……可是……」



「可是什么?」



「真的没问题吗?」



羽贺那一脸不安的问我。



毕竟不管谁看到我突然神采飞扬的回到家,然后一开口就说什么知道明天哪支股票会跌之类的鬼话,应该都会怀疑我的脑袋是不是坏掉了吧。



而且即使我并没拿到什么实体资料,这次交易无疑是根据所谓的内线消息来做的。不过我不会被抓到。我不可能会被抓。因为在这世界上,手段要比这来得更露骨、更恶劣的不正当行为,根本多不胜数。



于是我对羽贺那做了保证。



「这一点我可以对着神明发誓啦。」



羽贺那的表情绷得死紧。



「你笑一下嘛。」



「真是冒渎。」



以羽贺那的标准来说,这用词也算是够有气质了。



「不过其实这种交易也不好做啊。」



「不好做?」



「嗯啊。」



那则关键消息会在晨间新闻的头条被报出来吗?



但要是这样的话,我也就来不及买进了;因为股价必然会从开盘前交易时段起就跌停,而这样我是赚不到钱的。如此显而易见的问题,巴顿绝不可能没留意到。



既然如此,那新闻报导应该就是会在今天的交易时段中出现才对。



要是按常理来想的话,我只要在随着股市开盘就全力把股票卖出,也就稳当了。



但卡利曼投资的股票却因价格波动大的关系,每天的成交量并不多。



就我打算进行的交易金额而言,它的成交量可说是压倒性的不足。



这就宛如投资竞赛接近尾声时的状况再次上演。



如果面对大量卖单,买的人却很少的话,股价自然就会下跌。但就算我用一千慕鲁的价格卖出总价七十万慕鲁的股票,但挂一千慕鲁的订单却只有一万慕鲁的量,我挂的卖单也就会跟更低价的订单去配对。



在股票流动性这么低的状况下,有可能因为我一个人的买进或卖出就使价格发生变化,甚至让股价摔到接近跌停。



而且等到公司的坏消息被报出来后,状况一定更是雪上加霜。这样一来我就会连卖出的机会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股票跌停而望洋兴叹。到头来我仍然只有持之以恒一点一点把股票卖出这个选项。



纵使我心中有着诸多的担忧及疑虑,时间的流逝却是毫不留情——股市开盘了。



为避免一下子就把买方全吓跑,我们低调地将股票逐批卖出。



一定要等我们先大量脱手之后,股价要跌才能跌啊。



关于这方面的推量窍门,羽贺那并不明白。



卡利曼投资今天的开盘价是1071慕鲁,在开盘后也几乎没什么变化。毕竟现在根本没看到啥新闻,周围的市场环境也没什么太大变化,这样的发展也能算是理所当然。



于是我在卖出一万慕鲁之后等了十分钟,在卖出五千慕鲁之后又等了五分钟。在不知道新闻何时会突然出现的状况下进行这种工作,简直就像是胃袋被人揪住一般的苦行。



羽贺那也像是在忍着不跑厕所似的,人在我身边不时扭动身体。



要快啊,既然要卖那就得趁早多卖出一点才行。



但我仍是很慎重的将股票慢慢卖出。



我用掉整个上午的时间,终于卖出了二十二万慕鲁的股票。



而这已经让卡利曼投资这天的成交量创下了一个月以来的最高纪录。



我想这应该会在网路上引起一些关注才对。



「还剩多少?」



「五十万慕鲁。路好长啊……」



「……」



但新闻到了中午休息的时间还是没出现,而且有些人从成交量的增加中嗅到什么玄机而聚集过来。市场上开始出现一些金额比较像一回事的订单,除了我之外也出现其他挂单卖出的人。



随着午后交易时段的开始,我便装成搭顺风车的人,一口气融券卖出七万慕鲁。



但股价就像是块具有弹力的橡皮受到挤压一般,在稍微跌了一点之后便随着订单的涌入马上反弹涨了回去。



毕竟照常理来看,这支股票根本没有下跌的理由,所以这些订单挂得是一点也不奇怪。



我压抑着焦急的心情,也对其他卖单视若无睹,在隔了十三分钟后再挂单卖出五万慕鲁。该卖的份还剩下一半左右。



不过股价的波动范围竟还是奇迹似的跟前一个交易日几乎没有差别。



现在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了。



如果要会有新闻放出来的话,是不是差不多了?



还是说真要到接近收盘的时候才会有新闻发布呢?



像这样的企业新闻会在何时突然出现,真的是令人难以捉摸。



毕竟如果要发表财报,企业在一定范围内是有办法自行调控时间的,而如果一间企业不想引发投资人混乱,就会在当日股市收盘后才进行公开。然而这也不是绝对的准则,因为这类消息偶尔也会被记者擅自爆料而意外见光。



就连事先规划好发布时间的新闻都是这种情况了。



那像我正等待着的这种宛若晴天霹雳的大条消息,更是只有老天才知道会何时出现吧。



我又卖出四万慕鲁。进度已经超过一半。



「……感觉很怪。」



「嗄?」



「我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交易……」



听到羽贺那这么说,让我抬起头来。



虽然客厅中的光景还是一如往常,但的确感觉有哪里怪怪的。



「是呗。」



「这个……也算是……交易吗?」



羽贺那再度对我问道。



她可能是因为按掠不住心中的紧张,所以变得比较多话吧。



「没错。这个就是我在牛顿市所见识到的交易方式。」



市场上再度出现订单,我也再次卖出一万慕鲁。其他卖单也同时冒了出来,让买方开始多少有些动摇。



或许是我卖出的步调有点太快了。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



「嗳,阿晴。」



听到羽贺那叫我名字,我看向她。



只见羽贺那正凝视着我。



「怎样啦?」



「阿晴之后要离开这里吗?」



她竟然挑现在问我这件事。



虽然我顿时冒出这样的念头,但或许现在在羽贺那心中,这件事才是最重要的吧。



既然这样,我就不能在此刻对她提出的问题充耳不闻。



我将目光转回自己的装置,然后点了点头。



「是啊。说起来啊,这次的消息就算是我用之后去某个人身边做事为条件换来的吧。」



「……」



羽贺那微微倒抽了一口气。



这才让我发现自己讲述这件事的用词不太妥当。



「啊,不是啦,该怎么说……当初那个人跟我讲完这个消息,我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竟然站到桌子上去对我喊了这样的话耶。」



我再卖出五万慕鲁。



股价暂时跌了下去,但马上又涨了回来。



「他说『年轻人要加油啊!未来要靠自己的手去掌握!』呢。」



那时我真的觉得好开心。毕竟巴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而且还是那么高级的饭店咖啡厅里面对我这样喊话。



「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比理沙还好?」



羽贺那这样问我。



「呃……跟理沙比喔……两边的类型完全不同啦。」



「类型?」



「比方说性别啦。」



就在和羽贺那谈话的途中,我又进一步卖出七万慕鲁。这下子总共已经卖出五十一万慕鲁了,虽然会赚多少还要看到时跌价的幅度,但目标基本上已经进入我们的射程范围。



买进的一方虽然已把战线稍微后移,但还没丧失斗志。股价就这样在1064慕鲁的地方被挡了下来。



要是继续这样下去的话,我理当能把股票全部卖出才对。



「对方是男的?」



「嗯啊。」



「如果对方是女的那又怎样呢?」



这话听得我不禁莞尔,还真想叫羽贺那别问这种怪问题。



「有什么好笑的?」



「没啊。你说如果那个人是女的?」



我一边这样说,一边在脑中想像了一下女版的巴顿,果不其然立刻笑了出来。



「那还是理沙好吧。」



「……是喔。」



羽贺那看起来松了口气。



「怎样啦?」



被我这样问的羽贺那,对我抛出这一句话。



「我不希望你走。」



她的话中没有半分犹疑。



隐藏起自己的感情,或是毫不隐藏,羽贺那永远只会在这两者之中二选一。那种八面玲珑的处事方式她做不来。



「我没办法。」



我这样回答她,接着卖出八万慕鲁,这时买方那群人总算有了动摇。虽然1060的这堵墙总算攻破,但我手上成交的量总共只有五十九万慕鲁,还剩下十三万慕鲁。



「是为了梦想吗?」



羽贺那再次对我问道。



「对。」



「我真羡慕你。」



她像个孩子,笔直注视着我。



她的眼神仿佛在说「我也好想要你手上的那个玩具」。



但我要去的那个地方,却不是一个羽贺那有办法踏入的世界。我想起当初巴顿当初拒绝借我钱时的状况。未来我将踏上的那条路,绝不是什么平坦的大道。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羽贺那或理沙一辈子都不要知道这世上有那种地方。



「那你也去寻找自己的梦想就好啦。」



「……」



我一边这样说,一边准备发出一张六万慕鲁的卖单。



但羽贺那在这时抓住了我的手。



「怎么啦?你在我这只手上是找不到什么梦想的喔。」



我苦笑着这样对她说,但羽贺那的表情绷得死紧。



「怎……怎么了啦?」



「我有。」



「咦?」



「我有。」



羽贺那像是个耍脾气的孩子一样重复这句话,然后紧紧抓住我的手。



在我的装置画面上,买卖双方的攻防战已经开打,目前战况是倾向卖方这边。



因为成交量的剧增以及卖方坚持想脱手的态度,让很多人已经开始猜测接下来是不是有什么坏消息要发布了。



跟股票有关的消息会在哪里发表出来其实并不固定。有些消息未必会在主流媒体上发表,而可能在业界专门的媒体上公开;甚至也曾有在不开放给散户参加-只邀请所谓机构投资人的座谈会中放出消息的例子。但无论情报是发源自什么场合,共通的发展都是——消息在一发布之后就会立刻反映到股价上。



所以要是看到价格动态不稳的话,投资人通常会开始怀疑是不是在哪个自己没掌握的管道上有什么消息放出来。



卖方的攻势开始转强。



如果想全部卖出就得趁现在。



虽然明知道这一点,但我却没办法动作。



因为我的一只手被应该很娇弱的羽贺那牢牢握住,完全无法动弹。



「我有。就在这里……」



羽贺那这么说,然后抬头看我。



那并不是晦暗而没有光彩的眼神。



在那双眼中确实有着她的向往,以及意图将其纳入手掌心的强烈意志。



「我的梦想就是跟要大家一起……」



羽贺那努力压抑着要掉泪般的表情,说道:



「平静的过日子……」



月面是一个让人类能去拥抱最夸张梦想的地方。



但还是有着许许多多多连最低限度的幸福都享受不到的人,流落到了这个地方来。羽贺那她也是其中的一员;而这名少女的梦想就是跟大家一起平静过日子。这件事究竟是多么理所当然,同时又是何等困难,只要稍微回顾一下自己的记忆,就会有很多例子浮现在我脑海中。



在羽贺那的心中映着的,一定只有极少数几个人的身影。因为跟数学有关的东西占满了她的脑子,让其他东西几乎没有进入的空间。



在那少数几个人之中排第一的就是理沙了吧。而我应该也有列名其中。



我回望羽贺那,而她则表情扭曲的低下头去。我想此时我脸上大概也露出了相同的表情吧。如果说要大家住在一块,那或许还有可能;但想平静过日子则是绝对不可能的。只要回想巴顿•古拉铎斐森断然拒绝我的那副态度,这个事实就一目了然了。所谓的投资家指的并非是靠投资来混口饭吃的人,而是能亲身实践「将其他的一切都撇开,凡事绝对以投资为第一优先」这种处世哲学的人。



就算我有多么涉世未深,也知道如果要用巴顿那样的态度生活下去,前方绝对有着一重又一重的困难在等着我。到时我必然会遭遇背叛、阴谋,以及各种狗屁倒灶的事情吧。而我并没有自信在踏入这样的世界后,自己还能再和理沙一起在三楼的庭院里享受阳光。



而且我也觉得这绝非将来的我该做的事情。



投资家象征的是一种处世态度。如果想过甜蜜而散发着牛奶香那种温暖生活的人,根本就不该踏上这条路。



于是我从羽贺那紧抓住我,让我没办法挥开的那只手中,倏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办不到。」



我简短的回答羽贺那,就跟当初巴顿回答我的一样简短。



然后我挂出六万慕鲁的卖单。



本来算是小涨的股价又是一阵波动,然后跌了下去。股价在撞到1050这堵十位数的墙壁后弹了回来,停在1051慕鲁。



「我要靠这次机会赚到钱,然后到薛丁格街去。」



股价继续缓缓滑落,偶尔会像是踩空楼梯似的突然往下掉个一截。



因为我已经卖出六十五万慕鲁的股票,从这时的股价来看已经有快一万慕鲁的收入了。



但真要说的话,这还只是些小钱而已。我并非是在逞强或最硬,而是在此刻真的能抱着自信认为眼前的金额只是笔小钱了。我的意识已经飘往未来会赚到手的数百亿、数千亿慕鲁。我想像自己站在这些财富之上,眺望着前人从未目睹过的风景。



这就跟巴顿所说的一样。融资给身陷困境的人,做点人情然后回收利息这种事情,是不入流银行里面位居不起眼职位的人才该做的。



「这样的话——」



羽贺那开口说道。



「咦?」



「这样的话,你要赚到钱。再怎么样,你至少都要赚到钱。」



羽贺那现在正在发脾气。



但我却是第一次体会到,即使被人用生气的表情看着,竟然也是如此开心的一件事。



「我会赚钱。我会赚到钱的。」



于是我再度将视线转回装置画面上。此刻在我脑中浮现的,是巴顿站到咖啡厅的桌子上,高声激励我的英姿。



「因为我现在所用的,正是薛丁格街的交易方式啊。」



这套方法要远远超越数学的辅助,或是由经验中磨练出来的直觉。



内线交易?



不,并不是这样的。



我现在要用的这个,是唯有生身为人才能办到的终极交易方法。



羽贺那的程式确实有着很优秀的性能,在程式的计算下没有人类判断能介入的余地。程式的计算就是如此冷酷、锐利,而且正确无比。使用这种程式的人类将会被强制放弃思考,被夺走身为人的尊严。



「……阿晴?」



所以当羽贺那突然叫我名字时,我的嘴角不自禁扬了起来。



因为本来不断坠落的股价已经停止下跌,开始转为上涨了。



既然股价下跌根本没有什么合理的原因,那这波上涨也同样找不到任何理由。



真要说的话就是气氛,一切的看的都是气氛。于是我深深吸进一口气,让胸口吸饱这股从装置画面中溢出的气氛。



「我到得了。」



此刻的我到得了任何地方。



在我手边还剩下一张七万慕鲁的卖单。



订单持续出现,而股价则是像愈挫愈勇的故事主角一样,步履蹒跚的持续往上爬。1052、1051、1052、1053……



在科幻小说的世界里,坏人总会愿意亲切地等待主角从地上爬起来重新振作,但现实中却不是如此。对于倒下的对象,就该彻底趁能攻击的时候把他打到再也站不起来。



不知道是哪个跟我抱有相同投资哲学的人,此时再度使出了毫不留情的一击。



是张十万慕鲁的卖单。我几乎能透过装置画面看到买方脸上那副充满徒劳感的表情。



股价继续由1052、1051、1050往下掉,很干脆地突破壁垒,继续朝1049、1048跌了下去。这已经完全是崩盘的模式了。此时也有人搭上顺风车开始跟卖,股价的下跌开始往1046、1044、1041加速。



就算最后没有什么新闻爆出来,照这样下去我也可以把股价打烂后脱手,就这样全身而退。



于是我准备全力挥下手上的最后这把兵器。



「阿晴!」



就在这瞬间,羽贺那尖声发出叫喊制住了我的手。在下一刻,股价的移动也应声停止。



但这绝对不是代表价格将要回稳。我在第一眼看到的瞬间便理解了。



要是在交易中真的出现量过于庞大的订单时,为了减少股价在瞬间的大幅变动,价格显示会稍微进入停滞。眼前状况完全就像是在动画片中,主角使出必杀技时会转入的慢动作画面。



而在这停滞的时间中累积起来的东西,正是确定会在稍后爆开的,像定时炸弹一样的存在。



在1038慕鲁这边像岩浆般喷发出来的,是一笔庞大的订单。买进的总额共是23万慕鲁,就像颗巨大的陨石把宇宙尘埃也卷了进来,然后朝着行星飞冲而去。而订单数字还在不停增加。



这数字就像在宣告着:你们要脱手了吗?好啊,那我们这边就来买进吧。



跟卡利曼投资有关的新闻,目前还没在任何地方报出来。



所以一定是有人冷眼断定这批抛售攻势单纯只是圈套,因为期待扎空行情出现而丢出订单。既然有人认为这支股票会跌,那就也会有人觉得这支股票会涨。所谓的市场价格也就是这样形成的。



但羽贺那这时紧紧抓着我的手。



现在的情况跟投资竞赛那时可不一样。在我眼前的市场中,有着像山一样多的现实金钱。



股价现在正隆隆地往上涨去。那笔订单带着一股压倒性的质量,让股价往上涨去。



既然我们做的是融券卖空,要是股价涨上去的话利润就会消失,更糟的情况还可能会赔钱。



现在买进的这些家伙正是以引发这样的状况为目标。



但此刻我就连一眼也不瞧羽贺那,只是定定注视着画面。



我能展现如此文风不动的态度,是因为手上握有从巴顿那得到的情报。



现在的这批订单反倒可说是要消化我这边的卖出量而绝对不可或缺的存在。



不管这支股票的价格涨到多高,只要像巴顿说的等雨一降下来,就会一转变为跌停吧。



像这种赌博色彩很浓的股票,就算是只受到些微的消息影响,价格也会有很大变动。



所以股价应该毫无疑问的会摔成跌停板才对。



既然事情会这样发展,那我只要在更高的价格处做融券,到时便宜买股票回来还券商时的利益也就更大。这是在数学或统计方面追求明确根据的羽贺那绝对无法模仿的技巧。



每当股价隆隆隆上涨,羽贺那抓住我手臂的那只手便会多使出一分力气。



股价超过了1060,来到了1065。1066、1065、1066、1067,跟刚刚恰好相反的过程,现在正用着比刚才更快的速度重现。



现在的股价已经超过了我们当初融券时的价格,我们开始亏损了。



股价随后爬到了1071,不多不少刚好是昨天的收盘价。



这就是卖方与买方、攻击方与防御方两边的盘算进行对抗的瞬间。



而这瞬间在转眼间便成为了过去,股价颤颤颠颠地往上爬升而去。



成交量急速增加,因为这支股票现在已经吸引了很多人注意,所以价格变动也开始变得极端。



我现在并不慌。我一点都没有慌。



但羽贺那却不是如此。



「阿晴,这好奇怪。」



「啊?」



「太奇怪了。为什么明明已经卖了那么多,股价却不会跌呢?」



这句话在我耳中简直像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在问说:「为什么世界上总是会有不幸的事发生呢?」



羽贺那已经太习惯不幸了;她太习惯碰上这种惨痛的遭遇。



所以她并不熟悉该如何放眼未来。



那昂首前瞻也就成了我的职责。



我笔直盯着画面不放,回答道。



「因为消息还没公布,所以这也是当然的吧?买卖双方手中的机会是一半一半啊。但我们既然已经知道这支股票接下来会跌,再怎么样就都得将它趁早卖出不可。就是因为我们这样操作,所以股价一开始才会跌。但因为其他人并不知道我究竟掌握了什么消息,单纯就是想跟我抗衡而买进,所以股价就涨了,这是很合理的状况。我不是说过交易就像可以慢出的猜拳吗?」



尤其这种会吸引很多爱赌博的人聚集的股票更是如此。



现在在场的这些人,应该都已经很习惯这种投机的动态了不会错。



「可是……」



羽贺那低语道,她的手放开了我的手臂。



然后她开始温吞的操作起自己的行动装置。



「……」



我看着羽贺那将数字输入她的程式里,开始计算起来。



「没用的啦。」



「……可是……」



「我不是说过这和那种交易不同吗?」



眼看股价现在正确实的、以无法用「缓缓」来形容的节奏爬升,会感受到压力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我看着依赖程式的羽贺那,不知为何心中就是涌上一股接近轻蔑的感觉。那个曾如此受我倚重的交易程式,此刻在我的眼中就像一台老旧而该淘汰的过时行动装置;紧巴着那程式不放的羽贺那,看起来也像是个什么事情都要参考星座占卜的小女生。我在这时已经再也无法将她当成一个我会想与其合作的伙伴了。



「就叫你别试了啊。」



因为我实在没办法眼睁睁看着羽贺那堕落为那样的存在,所以反射性的对她这样讲。



但羽贺那却这样回答我。



「我现在也只能继续完成自己能办到的事。」



她脸上的表情交杂不安与紧张。她的表情说明她并不是个只顾一味反对我说的每句话、目中无人的女孩子。



「新闻……来了吗?」



我想是还没来吧?



隐藏在她那含蓄提问方式中的弦外之音被我清楚听了出来,让我紧闭起嘴巴。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四点。虽然的确是不早了,但距离本日收盘还有一个小时。



「阿晴,这状况果然怪。我不懂为什么价格跌不下去。从这支股票的平均成交量和以前的资料来看,跌不下去太怪了。」



「……」



面对紧抿着唇的我,羽贺那继续问道。



「新闻呢?」



再次被她问了这问题的我只能据实回答。



「……还没来。」



据理沙所说,户山大叔会在今天五点整的时候来访。



听说大叔他特别去跟有交情的银行原拜托,要对方通融一下把银行窗口的办事时间特别为他延长。



而我们的计划则是一到今天股市的收盘时间便冲出门去,把所有的现金都提领出来清偿债务。



还剩下一个小时。



一切的事情都会在这一小时内尘埃落定。



就在我这么想的瞬间,订单又再度轰然登场,我听到羽贺那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她像是望着快从桌上掉下的玻璃杯,停止呼吸盯着股价的变化值。



我非常清楚她现在一定在心里对天祷告说:「停下来、停下来、快停下来」。而纵使我对巴顿的话深信不疑,不知何时却也握紧了拳头,手心出了很多汗。



我白痴啊?



正当我在心中这样痛斥自己的同时,股价终于在1089这边停止了上涨。



「……呐,真的没问题吗?」



羽贺那再一次的对我问道。她感到很不安。



我则是在擦掉手汗的同时,对她回说。



「你相信我啦。」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这么说了。



「但价格都没跌下去。不管从过去的哪个期间来看,只要出现这种情况的话,以统计结果来说——」



「误差咧?」



我打断羽贺那的阔论,对她这样问道。



话说到一半突然被我打断的羽贺那,脸上的表情不是不快,而像是吓了一跳。



这才让我察觉到自己对她说话的口气已经变得很强硬。



「……你之前不是才说过,计算都可能会有误差吗?」



我为了表示自己没生气,只好接着补上这一句话。



「……是这样……没错……」



「嗯,那就是误差吧。」



再来虽然我没有明确指出这点,但羽贺那的程式确实不是绝对完美。



这个程式在之前也常常有失算的纪录。



尤其是在投资竞赛的最后一次交易中,羽贺那的计算可说完全失准了。



虽然就机率上来说,程式计算有失准的可能也是理所当然,因为预测并非百分之百会成真,而就只是预测而已,并不是说什么便是什么的圣旨。



但现在我可是用真正的钱在做交易。有很多人的人生全悬在这笔钱上了。在这笔钱上,绑着我、克莉丝以及其他很多人的命运。



要是我在这里失败的话,将会使很多人流离失所。他们之后的下场便会像当初在地球时一样,遭到有权有势的人凌虐;他们之前咬着牙死命打拼而累积的所有家当全会被夺走,成为掠夺者们口中的鱼肉。



我此刻正是为了许多人的梦想,而在这里坚持着。



但羽贺那又为什么这么不愿意信任我呢?



她脸上不安的神色愈来愈浓。她不时往我这边偷瞄的视线,像是随时会脱口对我说「是不是现在就把交易结束掉比较好」似的。



说实在的,要是照我目前为止做交易的标准来看,其实这次的交易也早该收手了。



因为要赚到钱的必要条件很单纯,就是不要在交易中赔钱。



所以我平时只要发现股票快要开始亏钱,便会立即做结清。借此把亏损压在最低限度,进而守住无数的微小利润。



但今天我们做的并不是那种类型的交易。



我们现在做的并不是那种交易啊。



为什么羽贺那她就是不明白这点呢?



我带着焦躁的心情想着,而后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



我像是弹跳般地转头看向羽贺那,而她也怯怯地回望我。



「?」



此刻在我心中全面响起了「该不会……」这三个字的警报声。



该不会……羽贺那她现在是故意对我说这些话的吧?



正因为这次的交易关系到一大群人的梦想。这群人梦想着这次幸运是不是终于会降临在自己头上。而除了这以外,这次交易也是我为了让自己立于薛丁格街大门口的前哨战。



但就只有羽贺那跟别人不一样。就只有她一个人没把梦想寄托在这上面。



羽贺那说,她的梦想是和我以及理沙——或许还有克莉丝等她所亲近的人——共同在这所教会中安静的过日子。要说这梦想无欲无求是没错。要说这梦想很纯真,当然也没有错。



但这渺小的梦想如实表现了羽贺那衷心的期盼,实际到让人笑也笑不出来的程度。要是这样的话,现在的羽贺那是不是有着这样的想法?如果这次交易失败,我是不是就不用离开这里了?



若A等于B,B等于C,只要有A就一定得导出C的结果。以羽贺那直线的思考方式来看,她非常可能真的这么想。但这却是一种太过幼稚,笨拙到让人感到不忍的思考方式。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到了四点十五分。我还有一部分余力留在最后这张卖单上面。既然知道最后股价会下跌,那我要选在股价涨到极限的时候卖出获利才会大。



然而羽贺那似乎将这个策略误以为是我心存犹豫。



「阿晴……」



羽贺那叫了我的名字。那声音像是她整个人就快被不安压溃似的。



但我此时选择装作没听见她叫我。



要是我在这时候对羽贺那渺小的梦想起了共鸣、起了同情,而不在这个最棒的投资机会中,于最佳的时间点,用最好的手法进行交易的话,我就不算是个投资家了。这样我就不能算是个投资家了啊!



于是我一直盯着画面不放。



我能痛切地感觉到羽贺那这时已经不只是在旁边禺尔朝我偷瞄,而是巴巴的望着我。



「……阿晴……」



「你吵屁啊!」



我终于对她怒吼出声。



但羽贺那却没有因为这样就回瞪我。



她只是露出了一种像小狗犯了错而挨主人骂似的眼神。



「……抱歉。」



我说完这句话,就再度将目光转回装置荧幕上。



新闻还没来。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报出来?



市场上的订单一点一滴的在增加。还没来吗?新闻还没来吗?



羽贺那再次温吞的开始操作起行动装置。我用余光偷瞄她的画面,看到预估的价格带呈现了扭曲的形状。程式预测出的结果是股价将会剧烈上涨。



我再度将目光转回自己的装置。以现在的气氛来说,要是平常我的也确实是会转向买进那方。



但在做巨额交易的时候总是如此。如果想要赚大钱,就必须跟愚蠢的大众走相反方向。这就和交易没有买卖双方在场交易就无法成立一样,股票当然也是有人赚钱就必然有人得赔钱。



我的想法并没有错。我并没有错。



有错的是那一群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们。



我做交易可是有在动脑的。



我有在动脑啊。



「……」



就算我不往羽贺那那边看,也知道她现在很想开口叫我。



而时间已经到了四点半,只剩下三十分钟了。



新闻呢?新闻还没来吗?



此时就算是我也不免开始急了。我终于按捺不住打开邮件程式。



我接着叫出巴顿的电子邮件地址,开始输入文字。



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我本来想寄出这样的信,却犹豫了。



而在这瞬间,从我耳边传来了「咚」一声轻快的音效。



那是羽贺那的程式发出的声音。



那是我早已听惯的,程式在股价抵达预测价格的极限时会发出的提示音效。这是一路上为我们带来无数利润的声音;我在听到这声音的瞬间几乎都要哭出来了。



为了消除自己的软弱,我关掉邮件程式,重新回到交易画面。



在下一刻,我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



「阿晴!」



羽贺那大叫。



而我感觉到世界开始旋转。



「阿晴!快!快把交易——」



我听不到羽贺那的后半句话。因为我眼前的股价像弹跳般冲了上去。



那声「咚」的音效,是在接近预测价格幅度的极限时才会响起。虽然至今为止股价总是往我们希望的方向移动,但既然是「价格幅度」,理所当然存在另一头。



也就是说股价现在正朝着会让我惨赔的方向狂飙而去。



「……没问题……不会有问题的……新闻……只要新闻报出来的话……」



我用颤抖的手,握住自己颤抖的另一只手。我丢出温存的最后一笔卖单,却在一瞬间就被订单所吞噬。



我的手在下一刻抽搐似的动了一下。除了镇上的人和户山大叔托给我的钱之外,我还有自己的资产。而我把这笔钱也反射性的丢了进去。



我自己也不明白这个行动到底代表着什么。虽然我不明白,但股价的上涨却停了下来,于是我笑了。



我的亏损停在4%的地方。



而且眼前的状况也不过是暂时的罢了。我反而会因为在这么高的价格卖出股票,而朝着更大的获利迈进一步才对。但此时,我不禁扪心自问。



如果我真的打从心底相信巴顿,那我应该要再等下去,在价格冲到更高更高之后再卖出股票才对啊。



为什么我办不到这种事呢?



为什么我会不照合理策略来行动呢?



我坐在椅子上,在这时感受到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目光,那是我的目光。我正从某个角度看着我自己。



我的自信正在动摇。



「几点……现在几点?」



四点四十五分。



剩下十五分钟。



而股价又再度开始上升。



我站了起来,而羽贺那抓住我的肩膀说。



「阿晴!真的好怪!」



「你吵死了!会下跌……应该是会跌的啊!」



「但现在是在涨呀!你看不到吗?」



「会跌啊……应该会跌啊!」



我的大吼让羽贺那畏缩了一下。



但她还是拿起自己的行动装置,递到我的面前。



「几乎不存在下跌的可能!在统计上这种可能性根本——」



「我不就是照你那程式说的做所以才输了比赛吗!」



我冲口吼出了这句话。



这让羽贺那露出像心脏被贯穿似的痛苦表情,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后,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



她脸上能称作表情的表情完全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是具失了魂的人体模型。



「该死啊!」



我连自己这是在对谁恶言相向都不知道,只是咬着嘴唇看回装置画面。



新闻,新闻呢?



拜托让新闻出现啊!神啊!



于是我开始祈祷,我祈祷着。我对神祈祷着。



然后到了下午四点四十七分的时候——在交易画面上出现了「新闻快报」的文字。



我的手在那一瞬间动了起来,但正当我想将所有的资金都投进场时,才想起原来我已经把手上所有股票都卖光了。我的脑袋里混杂着焦躁、紧张、以及酪酊的感觉,都快把我给逼疯了,而我的膝盖也不住打颤着。



赶上了,真的赶上了!果然我才是对的啊!



我屏住呼吸,而「新闻快报」的红字也在这时跑完,接下来出现的是新闻报导的正文。



交易画面就在这时停住了。



就像是参与这场交易的所有人都在此刻同时吞了口口水似的,交易画面上的数字溘然而止。



『新闻快报:证券辨识号码3201,卡利曼投资——』



「快点……快点啊……接下来呢……接下来……」



我着魔似的瞪着荧幕,好像马上就要尿失禁的讨厌感觉让我就连挺直腰杆都没办法。



随后,红色的文字冒了出来。



『卡利曼投资的执行长贾克•拉尼在本日发表了在第六外区都更计划相关的投资案中,将与投资基金公司进行合作。』



「……」



我无法掌握这些文字的意思。



『在记者会上,贾克自信满满的宣布说,曾是棘手难题的资金流动性问题已经克服,未来公司可望拥有更宽裕的经营资金。』



之所以会无法理解这些文字的意思,是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它们。



我抹去脸上那些像瀑布般流下的,不知究竟是泪水还是汗水的液体,继续把新闻往下读。



『而资金的提供者则是著名投资基金公司「罗马光荣」的基金经理亚伦•舒瓦兹。他所提供的资金超过二十亿慕鲁,由此可确保再开发计划的根基……』



我没有办法再继续读下去。



我甚至无法呼吸。



而卡利曼投资的股价则一飞冲天,来到了涨停板。



我赔了32%。而且这还只是今天的份而已。



如果这则新闻的内容是真的,那这支股票在明天和后天也会持续涨停吧。



那么我的亏损究竟会达到多少?要是市面上没有股票要卖出的话,我就连想买回股票来还都没有办法。但融资也就是一种得在之后将股票还回的交易方式。



此时一阵强烈的呕吐感朝我袭来。



但我还是努力将它咽了下去,然后再一次点击新闻。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新闻所讲的一定是别家公司才对。拜托一定要是这样。



于是我点开了报导的全文。



如果说心脏在停止跳动的瞬间会发出声音的话,我想我在这一刻听到的,便是那样的声响吧。



『照片1:执行长贾克•拉尼与亚伦•舒瓦兹的合影。』



那张照片说明是这样写的。



但在照片里面的人,却毫无疑问就是巴顿。



「啊……」



我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呼吸,抑或是在呻吟。



我所知道的只有……只有一件事情……



我的装置响起了「咚」的来信通知音效。



我像是只被妥善调教过的狗,又或像是台被程式控制的机器人似的打开那封邮件。



这封邮件的寄件人正是巴顿。



『你有好好的用脑做交易吗?』



信中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但我究竟有没有用自己的脑袋思考呢?我没有把关键的决定交给别人代劳吗?



真正至关重要的决定,真的是由我自己做的吗?



超越机械。



成为人。



而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我……



「唔……」



我的视线落入了一片黑暗之中。然后我听见自己的额头撞破装置荧幕的声音。



我落入了陷阱之中。



「阿晴!」



依稀觉得自己好像听到羽贺那的呼叫声,随后我的记忆就中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