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诀别(2 / 2)
「多亏那样,苏林变成了魔王阵营绝对不能轻忽的对手。反倒变成了最大的威胁……说得更白一点好了──」
咀嚼完嘴里的炒菜以后,蕾雅才语气平淡地说:
「从那一刻开始,你们……赛西莉亚•希维尔跟法迪欧•梅克路斯两个跟攸关世界存亡的战斗毫无关联的弱小二人组,已经完全不被他们放在眼里了。」
「「!」」
「你们已经知道我想表达什么了吧?」
「……我们……从勇者……小彻离开我们的行列的那一刻开始,就变成彻彻底底的局外人……」
「所以……我们才有办法从那绝望的环境下生还……」
「没错。」
蕾雅用餐巾擦拭著嘴,出言肯定。
法迪欧拳头颤抖了好一阵子以后……不禁用力敲打桌子,像是要将内心的恼火发泄在这名魔法少女身上一般大声吼叫。
「哪可能有这么荒谬的事情啊!那是怎样啊!这样不就好像……好像整件事从头到尾都在小彻的预料之中,是他故意那样做一样吗──」
「我猜大概是故意的吧。」
「啊?喂喂,那悠哉的小鬼怎么可能会这么精打细算──」
「我认为他原本就是非常聪明的孩子喔。至少不应该拿他跟在路乌先生死去的那一瞬间就愤怒到停止思考的两位相比。」
「「!」」
「实际上,光是只听你们讲的我都能理解到这个地步,就已经不是我跟小彻的脑袋比较清楚的问题……而是你们两个太糊涂了。」
蕾雅接连扔出的恶毒批评,令两人只能沉默不语。法迪欧他们心中接连涌上的感情,早已不是愤怒……而是几近发狂的悔恨。
一切的一切,都如蕾雅所说。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愚笨?为路乌的死气力全失,为小彻的背叛受到打击,最后还愤慨心想绝对不能原谅苏林……真是毫无半点理性的思考模式。
他们会这样,多少也算是无可奈何。在试炼中得知残酷的世界真相,突然遇见魔王,发现假莎克雅和路乌令人意外的真实身分,又失去伙伴……两人的精神状态上,实在没有能够拟定策略的余裕。不过……
「小彻就某种意义上,应该是确实继承了路乌先生……继承了哥哥的意志吧。不论在多么苛刻的环境下,都要压抑自身情绪,坚定心灵,为珍惜的人事物想出计谋,再若无其事地实践……我原本就观察到他有这样的素养了,这下他真的变成一个棘手的孩子了呢。」
「「…………」」
「跟他比起来,就算战斗结束了,你们也丝毫没有察觉他的战略,不说你们是白痴,我要说谁是白痴?」
「「…………」」
法迪欧已经无法挤出半句回应了。赛西莉亚也自责地握紧放在腿上的拳,低下了头。
看到两人这副模样的蕾雅,至此才终于缓下她的严肃神情。
「那么,我要问你们两个笨蛋一个问题。」
「「…………」」
「从路乌先生去世这件事来推理,我想小彻『断绝』跟你们的伙伴关系的理由,除了保护你们两个以外,还有另一个。你们应该懂吧?没错,要达成他的目的──要达成以自己生命作为代价拯救哥哥的目的,你们会很碍事。像你们这样会替他担心,又和他很亲近且坚强温柔的人,会阻碍到他。」
「「…………」」
「现在你们了解到这一点了,就再让我确认一次……你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这道提问──
两人这次毫不犹豫立刻抬起头,面带下定决心的表情在同一瞬间,清楚明白地回答蕾雅:
「「我们绝对要拯救小彻。就算必须杀死他,落得背叛全人类的下场也是一样。」」
「……说真的,你们真的是白痴吗?」
蕾雅虽然如此傻眼说道,随后却也轻吐舌头,露出笑容。
「不过,打算加入两位既滑稽又是最弱势力的我,也差不了多少就是。」
彻•三上
我把自己的心灵变得像苹果糖一样。
这是为了让其实很脆弱,又容易受伤害的内在变得坚强。
一开始听到的时候,我完全不懂是怎么回事,一直到做好牺牲自己性命的觉悟时,我才终于找到了理解那段难解话语的入口。
现在的我,可以轻而易举地理解那番话。
说不定现在……甚至比告诉我那番话的哥哥,还要更了解。
「苏林。」
在生命力淡薄的岩石地带一角,我语气平板地对坐在面前火堆另一头,也是杀死哥哥的仇人搭话。
像贵族一样的青年脸上依然挂著莫名可疑的笑容,回答:「什么事?」
「人魔混合军团,都被收纳在由你管理的异次元空间里对吧?」
「对。咒船斯基德普拉特尼是待起来很舒适的地方哟。」
我瞪了若无其事撒谎的他一眼……移动的路上虽然只短暂经过那里,但我看得出来。那不是拥有心灵的生物能久待的地方。
充满了温热黏稠的黑暗的异次元空间──咒船斯基德普拉特尼。走进那里面的时候,我联想到了杂货店卖的观赏用瓶装青鱂鱼。那个空间里充满了维持生命的「某种东西」。不过,也就只存在那样东西。
空间里是一般人的心灵大概无法承受的一片虚无。可是很讽刺的,他那些原本就被咒针米斯特汀控制意识的部下们,似乎可以安稳地待在那个地方,不会有任何问题……虽然这情况真的是差劲透顶。
不过,像我们这种「拥有心灵」的生物就不行了。所以我们才会不惜冒著被约尔发现的风险,待在一般空间的荒郊野外……
我环望周遭应该不适合野营,而且没有半点生气的风景问他:
「我们是为了尽可能避开能够操纵自然力量的魔王约尔的探测,才会待在这里这一点,我也是可以理解啦……」
「哦哦!你的洞察力真是太优秀了!在下苏林实感佩服!」
我无视他既夸张又愚蠢的赞美,语气平淡地继续询问:
「说是这么说,可是这里也不是完全没有生物吧?这样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我注视爬在自己坐著的岩石表面上的小蚂蚁这么问他,苏林就一边拿枯树枝添火,一边说:「没这回事喔。」
「彻小弟你也实际感觉到了吧?现在的约尔能力上……虽然超乎常轨,也极为强大,但不够纤细。简单来说……」
「喔,就像用望远镜找蚂蚁一样是吗?」
「我是不太懂你的比喻,但我想你的说法想必相当中肯。」
既然不懂,那为什么要称赞?我没想到这世界上会有讲出来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比法迪欧还要肤浅的人。他真的是我怎么样都无法有好感的一个人……不过也是因为这样,我才会故意选择跟著他。
「(反正是他的话,应该就不会妨碍我达成目的。)」
苏林用他混浊至极的双眼,看著我的眼睛。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能『自制』到这么极限的小孩子呢。」
「…………」
我没有回答半句话,只是一直盯著晃荡的火光。苏林叹了口大气,对我投以厌恶的眼神。
「对于喜欢人类『脆弱』部分的我来说,现在的你可是我最讨厌的那种人喔。」
「…………」
「不过正因如此,你也是我最可靠的伙伴。」
「伙伴?」
我对他嗤之以鼻。苏林没有因此坏了心情,继续说:
「说是伙伴也无妨吧?我们有相同的目标,走在同一条路上,我们这样的关系不说是伙伴,又要怎么形容呢?」
「共犯吧。」
「你这说法可真自虐呢。」
苏林窃笑了起来。我没有那个心情笑,只是仰望夜空……今天的夜空在诺伦加德来说算是很少见,看不见半颗星星,又很沉闷。这让我想起待在尖端医疗开发特区纳鲁斯时的阴天……感觉遇到诺伦加德天气不好的时候,大多是处在不怎么好的状况下。
我专心盯著空无一物的天空……那片黑暗,此时苏林对我说:
「哎呀,竟然把视线移开魔人身上,你挺松懈的嘛。我可是砍断小孩子的头的时候,会兴奋到极点的那种人喔。」
「住嘴,废物。」
说著,我模仿师父的动作,神速把雷神之棍的尖端指向他。我的视线依然朝著天空不动……内心也完全不为所动。
看我这样,苏林「噫~」的一声,做作地举起双手表现出害怕的模样,微笑著回答:
「我开玩笑的啦~反倒就是因为我喜爱人的脆弱,才会好好辨别。」
「辨别什么?」
「辨别现在的你就算被魔人奇袭,也不是能轻松应付的人物。」
「我不记得我有透过修行强化自己就是了。」
「哈!拥有历代之中首屈一指的臂力,也原本就有武学素养的勇者大人,事到如今说这什么话呢。你打从一开始,就几乎没有能够透过修行得到的成长空间喔。」
苏林说了很耐人寻味的话。我不再眺望天空,侧眼看向苏林。
「那,我变强的最主要原因是什么?」
「你自己应该也知道吧?是你的心态。」
「…………」
我把视线移到火堆上,检视自己坚强且跟月夜下的湖水一样平静的心,露出苦笑……我清楚了解到现在的自己,明显跟以往的自己截然不同。
「因为审判者是灵魂直接化成实体的存在。跟魔物那样性质上相似的能量体相比,心态会更直接地转化成力量。说得极端点,只要有足够容量,你想成为什么样的存在都不是问题。失控的初代审判者就是个好例子。」
「你这样讲,就好像审判者生气到失去理智的时候是最强的一样。」
「只论臂力的话,或许真是那样。不过所谓真正的强者……」
「的确……」
我忽然想起师父战斗的模样。还有……法迪欧偶尔才有一次的活跃场面。他们两个强大的部分,是跟粗野的暴力完全相反的寂静力量。而那种力量是多么强劲……我比任何人都懂。
那想必是大人才有的强大力量。是本来小孩子会慢慢的……在不断遭遇小小挫折的过程中,耗费长久时间才终于习得的力量。
但是,我已经──
我经验过好几次无法彻底释怀的巨大挫折,这样的我已经……没有可以慢慢成长的余裕了。
所以。
就算那是多么艰难。
就算那样会产生多么大的扭曲。
我还是……
「……你真的变成了一点也不惹人怜的孩子了呢。这样你哥哥也会很伤心的喔。」
苏林失望地耸耸肩,如此低语。他挖苦人的方式还是一样恶质。
不过就连他这番话──
「…………」
也无法在只是直直盯著火堆的我心中,引起任何一丝涟漪。
约尔
「不行,彻底追丢了。」
约尔耸肩说完,在一旁看著的该隐跟谬特也失望地叹了口气。
远离人烟的森林当中,魔人们坐在适合休息的岩地,雪白月光照亮了他们的身影。
周遭只响荡著虫鸣,此时谬特开口说:「那……」
「约尔你接下来想怎么做?如果你的动向让人不太满意,小谬特我差不多想走了。」
「谬特,你这家伙……!」
该隐露出獠牙,表现出不快。但……
「别这样,该隐。」
约尔笑著安抚他的情绪,然后直视谬特的双眼,说:
「既然变得不是马上要跟苏林和彻小弟交战,那确实没有理由硬是把你留下来。」
「不愧是约尔,真好说话!」
「约尔!」
谬特嬉闹著从岩石上站起身。该隐见状明显开始感到恼火。
约尔笑著看过两名反应完全相反的魔人以后,又继续说:
「不过,我还是建议你暂时跟我们一起行动比较好。」
「哎呀?怎么这么说?」
「你觉得现在还能用你的能力骗到谁吗?」
「啊……」
谬特想起自己的能力跟变装事实几乎全暴露给勇者阵营知道了,便一阵苦笑。
「先不论苏林跟彻小弟,现在确实连法迪欧•梅克路斯跟赛西莉亚•希维尔都不太可能会乖乖被我骗到呢……」
「你开玩笑的时候暴露自己太多底细了。」
「什么话,你很过分耶~会落得要暴露身分,不都几乎是苏林害的吗?」
「你打一开始就不要抱著玩乐心态假扮成村姑,事情也不会变那样了吧。」
「唔~!」
谬特嘟起脸颊,约尔则是露出微笑说:
「所以谬特,你要是想再跟他们见面或打斗,跟著擅长探查气息的我跟该隐行动,应该不会有坏处。」
「啊……嗯,既然这样的话,那要我暂时陪你们一起走,应该也是可以吧~」
谬特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提案,再次坐到岩石上。该隐看来也有些不太情愿,但没有继续跟谬特做多余的争执。
就在决定暂时三人同行时,该隐咳了一声,重整场面气氛。
「回到正题吧。约尔,你接下来具体上打算怎么做?」
「啊,对、对,小谬特我就是想问这个。」
「我想想……」
约尔坐上岩石,踢著他裸露的白皙双脚,望著月亮回答:
「我认为一边常态性寻找苏林跟彻小弟的气息,也一边先直接前往『圣域』比较妥当。」
「「圣域?」」
约尔「嗯」的一声,回答表示疑惑的谬特跟该隐。
「你们应该也知道个大概吧?经过所有试炼的审判者应当前往的旅程终点,也是现在也在持续运作的加护装置所在的星球中心。那就是『圣域』。」
「嗯……那么勇者……不对,该说『审判者』吧。」
「啊,没关系,你就用勇者这个称呼吧。毕竟勇者讲起来比较顺嘛。我基本上也会这样称呼他。」
「抱歉,约尔。那,意思是既然勇者得朝著『圣域』前进,我们抢先到那里,自然就能遇上他们吗?」
「就是这个意思。」
但是谬特却对挂著笑容的约尔回应:「咦?」
「可是刚才彻小弟说了要背叛人类不是吗?他都这样了,勇者的使命还跟他有关系吗?」
「当然有。再说,他说要背叛人类的那番话本身也是很可疑,不过比起使命,他的目的始终是随著使命而来的附赠品……也就是实现愿望的力量。」
「唔~可是实际上又真的是那样吗?」
「你问真的是那样,是指?」
「因为女神教会告知的情报,不是感觉都尽是些谎言吗?关于实现愿望这一点,小谬特我也是觉得超级可疑的。」
「不……其实话也不是那么说。」
「「?」」
说到这里,约尔露出由衷感到伤脑筋的苦笑。谬特跟该隐看他这样觉得有些稀奇,约尔则像是在缅怀某种东西般,望著天空说:
「因为制造加护装置的当事人……叫作奥尔的人类是拥有『把没有关系的第三者拖下水,怎么能不给对方半点加护装置操作权限以外的个人小奖励呢?』这种思考的人……」
「……也就是说,反而是『可以实现愿望』这个最奇幻又听来满是好处,让人很难信以为真的部分……」
「嗯,那彻彻底底是真的。加护装置会尽全力实现勇者的愿望。」
「「这天才科学家真爱惹麻烦!」」
「真是抱歉……」
约尔低下头,像是为家人闯的祸道歉。谬特跟该隐互看彼此一眼后,就无力叹气道:
「也就是说,到头来以彻小弟的角度来说,透过走完这段旅程来拯救哥哥的目的,现今也是完全没有任何改变。」
「我们应该可以当作事实就是如此。实际上,苏林应该握有这些情报……就算不是那样,现在的彻小弟应该也大致察觉了。」
「你说『现在的他』,是什么意思?」
该隐的提问,使约尔神情显露些许凶狠,回答:
「毕竟他是一直以来都抱著几近狂热信仰的憧憬,在比任何人都要近的距离下观察广树小弟的少年。」
「……意思是他继承了广树那卓越的战略思维?」
「嗯。当然也不是继承得相当完美就是。他原本就是聪明的孩子。现在他怀著坚定的信念做好了觉悟,肯定不是能够轻忽的对手。就这方面而言──」
「──目前在综合战斗力上,彻小弟说不定称得上是最强的呢。」
谬特看著自己的指甲,若无其事地说道。约尔对神情严肃的该隐说:「总之,就是这么回事。」
「所以现下我们最重要的目标,是在抵达『圣域』之前……或是在『圣域』里面打倒彻小弟跟苏林。我本来是这么认为啦……」
「「…………」」
「……不过你们两个似乎有跟我不太一样的见解。」
约尔微微一笑,该隐跟谬特也各自同时开口。
「关于赛西莉亚•希维尔──」「关于法迪欧•梅克路斯──」
「「──不要太小看她(他)比较好。」」
「……这样啊。」
约尔由衷觉得有趣似的笑看他们两人。该隐与谬特虽然有些害羞和尴尬,依然在轻咳一声后各自解释理由。
「赛西莉亚•希维尔的刀刃足以危害我们的性命。」
「但是,她跟这件事无关。」
「法迪欧•梅克路斯的能力,很可能颠覆整个世界喔。」
「但是,他跟这件事无关。」
「「…………」」
约尔语调平静的回应,让该隐跟谬特不再开口。
约尔从岩石上站起,看著高挂天空的月亮继续说:
「现在不属于魔王派系,也不属于勇者一行人的他们,可以说已经跟这段关系到整颗星球的故事毫无关联了。若只论战斗力……除了他们以外,这世上也还有许多强者。」
「「…………」」
「实际上,他们几乎没有参加这场战争的意义。不用说原本就是心怀企图才接近勇者的法迪欧•梅克路斯,既然勇者宣告不再站在人类那一方,隶属教会的赛西莉亚•希维尔在立场上理应与彻小弟为敌。」
「「…………」」
「那么,这样的他们真的会凭著个人的理由参加这场绝望之战──」
「「会。」」
约尔以温柔语调对怀著确信回答的两人询问:「你们怎么会这么认为呢?」
该隐跟谬特两人短暂四目相交后,便像是理所当然的一般回答:
「「因为他们就是那样的家伙(啊)。」」
「……呵。哈哈哈!真是败给你们了,这句话的说服力超乎我的想像。」
约尔看来有些高兴地笑了一阵以后,以一句「那么」来回归正题。
「我们的目的地是圣域。预计敌人会是勇者跟苏林,以及──」
约尔注视该隐与谬特的眼瞳,说:
「──崇高的两名弱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