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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明治大正期(2 / 2)




——又是这样,我心想,纵火和杀人这种组合是奥山家怪谈衍生而出的共通点。



「其他建材似乎还有别的去处,不过状况到目前为止不明。」



另一个地方是「爱知·米溪家」。



「这个怎么念?」平山先生问。



福泽先生低声思考着,「这个嘛。」



「可能是念成KOMETANI吧。」我插嘴,这是很特别的姓。



我曾经很好奇这个姓氏怎么念,还特别查过。印象中,我整理读者寄来的怪谈时,为了输入这个姓而查了字典。



——难道是?



平山先生不理会正在思索的我地说:



「对了,关于那个问题很大的真边家,听说他们家的建筑物还留着哦。」



在哪里?福泽先生和我异口同声地问。



「据说变成废屋,而且果然成为灵异地点。我大概知道在哪里,打算有空的时候去一趟。两位要一起吗?」



当然,我们立刻回答。



那就这样吧,平山先生开朗地笑了:



「等我决定日期再通知你们。如果那时候久保小姐身体状况没问题,也邀她一起来吧。」



回到家后,我重新回顾整理好的怪谈资料。



我几年前在杂志上写过这位读者寄给我的故事。对,我记得是关于「地狱」的故事。事情发生在曾经是富农的祖父家中,据说只要透过家中的透笼板看佛堂就会见到地狱。我在杂志上以英文字母表现登场人物的名字,不过资料中清楚记载着对方的真名和住址。



我找了一下,发现「米溪新」这个名字。原始资料上清楚写着事情发生在爱知县某处的祖父家,连地址都有。



如果现在写信到这个住址,信件真的可以送到米溪先生手上吗?信封上的邮戳是一九九二年,他当时似乎是上班族,很可能独自在外租屋生活。若是如此,那很可能现在不住在这里了。不过我仔细看了一下住址,发现没有房间号码,或许是独门独栋的房屋。他当时可能住在老家也说不定。



我抱着赌一把的心情写了封信,牛个月后收到回信,这个住址果然是他的老家。米溪先生现在因为转职而离开老家,不过收到信的家人将信转给他。他下个月恰巧要来大阪出差,届时可以和我见面。



信中提到的透笼板(注28)在米溪家的本家。



相传祖父的祖父——对米溪先生来说是高祖父的人物,在福冈「碳矿王」的豪宅拆除之际,收下包含透笼板在内的建材。家中没人知道这名「碳矿王」的名字;至于出问题的透笼板,它由一整片天然木材雕刻而成,并且分别从木材两侧镂空且雕刻上不同图案,雕工极为精细,是两片一组的组合。米溪先生事后将透笼板的照片寄给我。一边是飞龙,一边是云雾缭绕的山中峡谷,相当出色。



米溪先生说:



「我们家只知道原来的主人是碳矿王,其他就不晓得了。」



他在信中写到米溪家过去是富裕的农家,之后逐渐没落,所以我问了他这件事。



「好像是。我祖父的家是高祖父兴建的,听说他经营各种生意,后来失败了。为了还清债务,很多财产都被拿走,最后剩下用来盖房子的土地和一小块田地。现在是很普通的兼职农家。」



听说透过这片透笼板窥看佛堂就会见到地狱。可是——「会见到地狱」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听说看了会不好,大家也不会刻意去看。而且不只是要不要看的问题,那其实也不是什么简单就能看到的位置。」



米溪先生曾经在佛堂隔壁的房间听到宛如从地下吹来的风声。



「对,像是地下铁的风声。其中还混杂着呻吟的声音,让人很不舒服。我只听过这些声音而已。那声音真的是听过一次就够了,所以就算去祖父家,我也不会睡在座敷里。」



我问他,有没有听过米溪家在得到这组透笼板后,家族中发生了不幸的事?



「我没听说过,虽然是有几个人早死,不过应该没什么特别的。」



「发生过火灾吗?」



我这么一问,米溪先生露出惊讶的表情。



「对,好像有过。我听说屋子落成后,发生过好几次奇怪的小火灾。」



果然如此,我心想,那组透笼板果然来自奥山家。



——也就是说,不光是土地或人,恐怕连器物都会传播怪异。米溪家经由透笼板感染上奥山家的残秽。



米溪先生说,除了小火灾,本家没发生过其他怪事,家族和家业也都没有异状。



「不过我堂哥在大学时代租的房子好像有过什么。」



「堂哥——是本家的儿子吗?」



「对,我有位大我四岁的堂哥,他到东京念大学。据说他当时租的房子有某种怪声。好像是……会在他枕边说一些怨恨的话。」



那位堂哥睡觉时,头一躺到枕头上,耳边就会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好像远处有一群人低声地同时说着怨恨的话。他最初以为是别的房间或楼下的声音,所以没放在心上。可是某天晚上,他在枕边看见黑色人影,那道人影正低声地喃喃自语。



「好像是说『杀!杀死他!』之类很危险的话。我堂哥看了之后很害怕,立刻到神社请人驱邪,搬走了。」



此后,声音或许持续纠缠着米溪先生的堂兄——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年纪轻轻就去世的原因。他在搬家后没多久就病倒了。因为是罕见疾病,没有治疗方法,只能回家疗养,两年后就去世了。



「我在堂哥去世后也念了同一所大学。他当时住的地方在我入学时还在。我听学长说,那地方以房客会听到怪声出名。除了我堂哥,也有健康恶化的人,或者是精神方面出了问题、只好休学的人。我的学弟中也有人——应该说是学弟的同学——突然就不来学校,听说是回老家了。」



米溪先生似乎认为堂兄的问题和「租屋处的怪异」有关,不过我认为更可能是他堂兄将怪异带到了租屋处,他离开后,怪异留了下来。



真是恐怖的故事。



不过,这位堂兄还有三位兄弟,剩下三人从未发生什么怪事或不幸,大家都过得很健康。堂兄的父亲——米溪先生的伯父,加上米溪先生的父亲在内是六人兄弟,所有人到目前为止都过得很好。其中也有人事业成功,很难说会有灾难降临米溪家。



我和福泽先生联络,告诉他米溪家的状况;他则告诉我,他知道真边家日本刀的下落了。



真边家的日本刀在刀刃已经完全毁损的情况下被转卖,之后下落不明;不过却在出乎意料的地方被发现。



一九九五年,警方由于某件调查失踪者的委托,搜索了一名祈祷师的住宅,他们在棉被中发现数具木乃伊化的遗体。警方事后查出这些尸体是在祈祷师家中共同生活的十九岁到五十岁的男女。他们在号称可以驱魔的祈祷师指示下,互相攻击对方。被害者死亡时,便以「灵魂完成净化后,便会生还。」的借口,将尸体放置不管。而警方从祈祷师家中收押的日本刀似乎就是真边家的所有物。详情并不清楚,不过看来是信徒将日本川奉献给祈祷师,作为仪式使用的器具。



警方为了确认日本刀的出处,和古董商照会过,福泽先生才知道这把刀的存在。



到底是扩散到了什种程度?



光是从真边家运出且拥有各种隐情的古董就数量惊人。如果这些古董被转卖后便污染新的去处,那可真的是调查不完。住在奥山家原址的人们经过好几世代的生活,又从那里移动到别处,不可能调查完所有人。



我向久保小姐报告了这一连串经纬的同时,如此告诉她。



她也叹了一口气:



「我这阵子也在想,我到底在追寻什么呢?」



久保小姐的公司终究还是在九月时结束了,幸好应该可以在上司创立的新公司工作。只是久保小姐从春天以来,就因为公司的事忙得晕头转向,完全没有进行任何调查。她暌违已久地拜访冈谷公寓,向西条太太询问近况,突然有股不对劲的感觉。



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就以怪异存在、其中还出现连锁效应的前提行动。然而暂时从事件脱身后,反而对这样的自己起了疑问。



我可以理解她的心情,整件事情的规模已经愈扯愈大。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抱着这一切或许都是虚妄的怀疑心理。



比如说,安藤先生的事情的确令人感到冲击,但我们没有真正去确认究竟是不是他。如果被逮捕的人员的是安藤先生,他的犯行和一连串的怪异之间并没有任何共通性。就算杀害家人后企图自杀、纵火一事和过去的怪异具有关联,整件事还是令人存疑。然而,事情也可能相反。



「说的也是……」



久保小姐也同意这点。



调查过程中,已经出现非常多次看似具有意义的「强迫自杀」。奥山家是如此,饭田家是如此。不过方保田家的状况,在这个意义上则不太一样。迁建奥山家侧屋的旅馆案件,众人一开始以为是强迫自杀,不过实际上是强盗案件。这么一来,只剩下「纵火」这个共通点。



「而且其他的案件全都和加害者有连锁关系,然而,旅馆案件中的被害者和加害者并没有连锁关系。」



正是如此。可是问题是,这些各式各样的怪异中都存在着看似具有意义的连锁关系。无论哪个怪异都存在令人耳熟能详的怪谈现象,如:听到怪声、看到黑色人影,听到让人不舒服的声音等等。然而,讲得直接一点,这些都是只要调查怪谈就会再三出现的老套内容。



不过正因为老套,所以配件会重复;因为重复,看起来就像有连锁。尤其是现在,既然调查范围已经如此辽阔,反而随便就能找到相关的材料。



「所以你认为事情就是这样吗?」



久保小姐问我,我思考一阵子后老实招认:我不知道。



到这个地步,认为什么都有连锁也太夸张;不过我也觉得事情到某一个时间点,除了连锁效应,不存在其他解释的余地。即使回顾过去种种,我还是抱持相同的想法。毕竟,认为一切都有其意义的想法很没常识;但一切都是偶然的想法,同样没有常识。



是啊,久保小姐低声说:



「要不要停手了?」



如果像以前那样跟着线索走,一定还会出现许多看似有意义的案件或怪异。如此一来,不管怎么调查都不会有尽头。客观来看,每件事真的都有关连吗?我们其实也无法证明这件事。最后都会像安藤先生的事情一样,考验我们对世界的看法——我们要不要承认两件事情之间,存在着「什么」连接两者的因果。



整起事件的起始是,久保小姐觉得自己的住处很奇怪,并且犹豫着究竟要继续住下去还是搬走。



「可是我已经搬出来了,现在也住得好好的。」



也就是说,我们早就达到调查的目的了。



「是啊。」



我也这么想,没有任何异议。



但我还是对这件事有兴趣,不打算完全关上门、不再理会。不过,我和久保小姐达成不再主动调查的结论。



这是二〇〇八年十月的事,离久保小姐搬进冈谷公寓已经七年了。



4 真边家



之后,平山先生来了联络,表示他要去福冈的真边家,问我是否一同前往。我考虑到最后,决定和他一起去。久保小姐果然也选择要去,除了给整件事情一个了断,她也想看一眼怪谈的震央。



二〇〇八年十一月,我们在车站下车。比我们早到一步的平山先生和福泽先生来车站接我们。和平山先生交情深厚的编辑也参与这次的行动,他还租好车。



平山先生和福泽先生看着和久保小姐一起低头致意的我,异口同声地问,「你怎么了?」想必是觉得我脖子上的颈圈很怪。



我在夏天和他们见过面后,身体仍旧很差。脖子的疼痛持续加倍,体重一直减轻。我丈夫看不过去,严正要求我再去一次医院,拍了脖子的X光片一看,发现之前没看出来的病变。不过,医生不知道那是什么,虽然一度怀疑是肿瘤,不过并非如此。我在这段期间也持续追踪检查,但还是不知道脖子上「疑似肿瘤的东西」究竟怎么回事。医生考虑到万一,要求我戴上颈圈。如果不小心跌倒,病变的颈骨可能会摔断。



「没事吧?」因为他们两位这样问,所以我也回答:没事。



然而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否真的没事——不过,在确认震央的这段期间内应该没问题。



他们首先带我们去的地方是,兴建在奥山家矿山原址上的汽车旅馆废墟。途中,福泽先生和平山先生告诉我们在夏天后的状况,看来两人都束手无策了。



「这次也是这样。」福泽先生说,「几乎每次都是这样。突然出现相关的怪谈,然后在我拼命调查的同时,怪事也会一直发生。不过我还可以将调查到的线索都一一检视,不过一定会在某处卡住,无法继续调查下去。一旦停止调查,所有怪事转眼之间就消失了。」



放着不管,又会撞上怪谈。看来福泽先生和奥山怪谈有千丝万缕的缘分。



「因为不想惹祸上身,所以我刻意避开,结果怪谈又会自己找上门来。看来真的是缘分很深呐。」



随着车子前行,太阳也逐渐西下。不知何时,我们已经离开市区,在毫无建筑物的寂寞山路中奔驰。



建筑物离干线道路没多远,位在穿越山谷的道路中段,周围空无一物,颇为萧瑟。建筑物是箱型的,十分低调地埋没在荒烟蔓草中,受到四周随意生长的树木包围,但只要注意看便能从干道间窥见几乎化为废墟的影子。



它是两层楼,由轻量钢骨水泥建造,涂装已经完全变色,不过依稀可见原本是粉红色的。一楼是停车空间,现在似乎成了废弃车辆的丢弃场所。几辆布满尘埃、没有车牌也没有轮胎,车窗玻璃都破碎的汽车,像是早已死亡般地蹲踞着。



根据福泽先生的调查,其中某辆车里有自杀身亡的人,但真伪不明。听说那人抱着牛好玩的心情来这里试胆,几天后,在其中一辆废弃车中发现自杀的尸体。



建筑物内部的保存状况比外面好很多。



虽然窗户玻璃破了,冰箱倒了下来,橱柜的门还打开,但状态并非特别糟糕或出现明显的问题。停车处的墙壁上有涂鸦,室内墙壁上倒是没有,也许因为原来上头贴着华丽的原色壁纸。不像其他的废墟,这里完全没有生活过的痕迹,也没有垃圾的存在,或许是一开始就撤走棉被之类物品的关系;但不知为何飘散着一股杀伐之气,可能因为看起来很冷清又不像待过人。



久保小姐窥看着狭窄漆黑的工作人员用通道,说:



「晚上来一定很恐怖。」



这时,传来了轰隆隆地像是地底下吹过风的声音。



久保小姐站在原地,不安地环视四周。



「你听到了刚刚的声音吗?」



我苦笑一下。那大概是砂石车通过外面的干道。一听声音的质感和长度就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啊,久保小姐仿佛想这么说地露出害羞的笑容。



看着她,我突然心生疑问。砂石车低功率的声音确实和风声很像,目前为止多次听到「像是风在地下吹的声音」的说法,这或许正是真相。



纠缠着这个地方的怪谈也一样——我这么想。



这块建地没栅栏,建筑物很坚固、不致于造成危险,也很容易开车来,想必很多人到此地探险。如果人数够多,就会发生很多事。喜欢涉足灵异地点的人,通常具有轻视风险或享受危险事物的倾向,即使是日常生活也可能容易遭受意外——这么一想,我不禁觉得至今我所追查的一切都是虚妄。



我这么想着,走出建筑物。



福泽先生对我招手,「来这边。」我跟着他到建筑物的后方,拨开沿途的树枝走上一阵子,接着看见一座像是巨大管子斜插入地底的水泥构造物,它的模样令我联想起堡垒,看起来很有历史。水泥表面完全荒废了。



我靠近一看,福泽先生在旁边说:



「这是以前斜矿坑的遗迹。」



很多地方都会以产业遗迹的名义保留这样的设备。不过,眼前的设备别说是保留了,就连标示由来的说明都没有。似乎因为如此,大众才会很认真地传说这里是奥山家的碳矿遗迹。



「我认为这里的确是小型碳矿的斜矿坑遗迹。」



矿工从这里前往地下坑道,前往和死亡相邻的地底。



考量这里的位置,是碳矿的可能性很高。既然是严酷的劳动场所,应该也发生过意外,甚至出现死者。整座遗迹已经倾颓到和周围地面差不多高,看似屋顶的覆盖物下放着一些不知何人丢下、生锈得破破烂烂的铁桶和灯油桶。



从草原中唐突出现的遗留物,比传闻「闹鬼」的废墟更有存在感。



之后,我们改变方向前往市区。回到饭店吃完饭后,再次驶上夜路进入住宅区。



这是极为普通的街区,只有冰冷的街道和悄无人声的住宅。有新建的独栋住宅,也有历史悠久的人家,还有公寓、大厦、便利商店。司机将车停在学校旁边的路上,我们下车走在夜路上。在庭院蓊郁的古老住宅和寂静的公寓之间,有一条夹在漆黑肮脏水泥墙间的狭窄小巷。



就是这里,平山先生压低声音说。他前几天来采过路。我们留意着不要吵到周围居民,悄悄踏进那条小巷。



小巷由没有经过整理的地面和老旧水沟组成。水泥制的水沟盖损伤得非常严重。显然很长一段时间被弃置不顾,不会受到保养维护。再往前走一点,路灯就照不到了,因此平山先生打开一支笔型手电筒。我们身上都有手电筒,但不敢轻易打开。靠着平山先生手上微小的光芒留心脚步,在小巷里前进。



一侧的住宅庭院中,树木长得十分茂盛,看不到建筑物的样貌。



我感受不到任何声音和气息,不知里头是否真的有人居住;另一侧的公寓住户似乎很少。面向小巷的围篱前有一条铁制通道,而面向通道的窗户中只开起一扇。而通道的照明只有一盏快熄灭的萤光灯。六扇看似三合板的门并排着,不论哪一扇的装饰板都已经剥落。



沿着住宅的小巷在公寓后方转了弯,再走几公尺,有一扇倾倒的大门。那是一扇有着石瓦屋顶的木头大门,旁边还有便门。以前应该是气派的大门。现在门扉拆了下来,屋顶也歪了,还有一半的屋瓦掉落在地,到处都找不到门牌。



我们经过拆下来的门扉踏进里面,这其实是非法入侵。



庭院的树木和杂草在门的内侧乱长一通,非常茂盛。我们轻轻拨开自由奔放生长的树木,小心在树丛中前进,很快就发现了衰颓的旧屋。



小巷弄破败的氛围很难让人意识到原来建筑物这么巨大,占地非常广。包围这栋建筑物的不仅是庭院中枝繁叶茂的常绿树,还有附近古老住家中枝叶茂密的庭院。因此,仅管我们看得见疑似建筑物的部份形貌,但看不到面朝废屋的窗户。



这栋建筑物恐怕是连接马路的小巷不够宽,没办法当成建地使用才遭弃置。而且这块土地虽然很大,但不拆除围绕废屋原址的住家或公寓、拉出一条道路,便无法盖新建筑。



废屋看来是平房,歪斜的屋顶还没掉下来。墙壁也还没一朋塌,倾斜程度尚未达到危险的地步。入口朝向前院、玻璃格子窗的玄关还看得出原形。玄关旁一道檐廊的木板套窗几乎都关上,只有一扇打开。



平山先生站在窗前指着屋内。我们过去一看,有一扇玻璃破碎的落地窗半开,大家便从那里进入建筑物。



我们从踏进小巷以来都没开口,周遭的死寂逼众人保持沉默。但当我们站在覆盖着一层落叶和尘埃的檐廊上时,平山先生终于小声开口,「应该没问题了。」接着打开了手电筒。



「周围的房子好像都没住人。」福泽先生说。



「似乎也有空屋。不过我昨天探过路,这里都有人住,只是无论哪户都是老屋了,想必都是老先生、老太太安安静静在此生活吧。」平山先生接着说,「对了,其中也有个性顽固的老人家,如果发现我们偷偷潜进来,一定会毫不留情报警。所以我们还是小声一点。」



万一发生什么事,我会拿出名片说这是取材好拖延时间,请各位趁机逃走——平山先生的编辑笑着对我们说。



跟着轻声笑出来的久保小姐,不知何时紧紧地靠在我身边。我伸出手臂,她便紧紧勾住我。



「你不害怕吗?」



她低声问我。这种程度还好,我回答她。



我以前去汤布院的某栋废弃饭店探险,那里的建筑物更有压迫感,但我一点也不怕,反而是感到有趣的情绪压过了恐惧。我过去在某家出版社的别馆探险时,也是丢下惶惶不安的编辑和经纪人,径自往前走。



「脖子不痛了吗?」久保小姐问。



我现在很兴奋,所以一点也不在意,而且也吃过止痛药。只是一会儿弯腰、一会儿跨过地上的东西,不免有点拖拖拉拉,要请大家包涵。



平山先生拉开手边的纸门,纸门上很多木头格子都断了,纸也变色、破掉。



「看起来没被人弄得太乱。」平山先生拿着手电筒照着室内。



这里和荒废的汽车旅馆不同,四处都充满生活气息。高低不平的榻榻米、变色破掉的纸门和拉门。歪斜掉落的天花板上也挂着古旧萤光灯。室内角落留有佛坛,虽然门开着,但佛坛中没有佛像也没有挂轴。另外,尽管没有放置牌位,但作为供奉器具的花瓶、香炉之类的佛具散落一地。我拿手电筒照向周围横梁,也没看到遗照一类的东西。



全都运走了吗?——我想着,又环顾四周,在另一个角落的横梁上发现神龛。上头布满灰尘,但所有道具都保留了下来。



「这里是哪一年变成空屋的?」听我这么问,福泽先生回答:



「似乎是一九八九年。真边先生在那年破产后连夜潜逃了。不过说是连夜潜逃,就像你现在看到的,基本上还是把家里的财产都带走了。所以也可以想成是他搬走了,只是行踪不明。」



巧的是,一九八九年那年我正好开始创作让久保小姐写信给我的恐怖小说系列。



「真边先生的确是破产后就行踪不明了嘛。」



「好像是。」平山先生窥看隔壁房间,「阿彻,你不知道后来的状况吗?」



「我没听说啊。」福泽先生说话时仍旧拿着手电筒照四周,突地「咦」一声。



「怎么了?」



「这里也有佛坛。」



福泽先生的手电筒对准一座倒下的黑色佛坛,这里留下了佛具。我上前确认后,久保小姐扯一下我的手臂。我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壁龛里并排着两座神龛。



——两座?



壁龛柱面贴着数张已经变黑的平安符。我指给平山先生和福泽先生看后,平山先生的编辑立刻在壁龛旁边发现了平安符。



「到处都是平安符呐。」



平山先生说着,走到和我们进来时方向相反的走廊。那边也是檐廊。他拿手电筒往檐廊一照,不禁「哇」了一声。



我过去一看,发现每扇朝檐廊并排的套窗内侧都贴了一张角大师(注29)的护符,排成一大排。我们也在长长的檐廊尽头看见第四座神龛。



室内随处可见真边家主人拼命和不明之物奋战的痕迹。



护符贴得到处都是,每间房内都设置着佛坛或神龛,还不只一间房的四个角落放着杯子和小碗的圆盘,某些镜子或摆设显然也是为了驱魔而设计的。从某间房间看出去,庭院里并排着祠堂和地藏,甚至还有一间房间用木头封印起来,木头的形状像卒塔婆(注30)、上头写有梵文。



只能以悲壮来形容了。



我没办法嘲笑这些佛坛和神龛。



「可能是捏造的吧。」福泽先生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



什么事情?我这么想着,他就拿起留在架子上,看起来像钟馗像的摆设。



「真边先生喜欢收集有问题的古董品的传闻。」



真边先生因为兴趣而买古董品的事不是真的吗?不过,福泽先生认识的古董商不是真的卖东西给他?



「真边干男的确买了这些古董品,但他购买的原因可能是别的,说不定打算以毒攻毒。」



「以附魔的东西来驱魔吗?」久保小姐问。



福泽先生点点头。从豪宅的状况可清楚看出,真边先生拼了命要保护自己。



「求神、拜佛、连咒语都用上了——每一样都失败后,最后选择了魔道。」



或许正是如此,我思索着,从屋内混乱的摆设中,无法想像这是一名以收集问题古董品为乐的收藏家。



「……若是如此,那真是个悲哀的故事。」



说的没错,他不过是碰到不祥的土地罢了——是的,如果这里真的是真边干男的屋子,它正是建在奥山家的土地之上。



这里正是奥山怪谈的震央。



最后的主人——奥山义宜在这里杀了全家人后,了结自己的生命。



我这么想的时候,某处传来低沉的风声,就像地底有风吹过。



久保小姐胆怯地靠到我的身边。



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呢?我环顾四周,窗外是中庭。我打开窗户,眼前就是立着石地藏的庭院。石地藏排成一圈,中心坐落着一口古老的水井,水井被杂草掩盖,生锈的手动式泵浦则被夜露沾湿。



我走下中庭,风声从泵浦的方向传来。



声音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井底是一个巨大的空洞,风在其中从未停歇,而风声透过泵浦传递上来。其间的回声也许经过变化,在风声的间歇中,混杂着犹如人类低沉呻吟的声音。



风吹着。



吹着干枯的杂草,在干燥的风声中,泵浦老旧的出水口、传来了细微的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