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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高度成长期(2 / 2)




——其实不是这个意思。



基于毕业生的义务,我否定久保小姐的话。



恶人正机说的「恶人」并非指所谓的恶人——罪人。



恶人指的是我等凡夫俗子,被众生皆有的烦恼所支配;「善人」则代表对这些烦恼毫无自觉的人。因此,「若善者可往生」的意思是,如果对恶毫无自觉的善人都能够前往西方极乐世界,自觉自己是恶人的人不可能无法前往西方极乐世界,所以才说「恶者亦同」。



其实我不了解以教义的角度如何看待或议论幽灵(我的专攻是印度佛教学,不是真宗学。)我认识的老师和学生几乎都用平淡的态度面对灵异事件。虽然一口咬定幽灵存在的说法有欠考虑,不过直截了当地说「没有」也是气量狭小。大家的态度都是没问题的话,相信幽灵存在也是无妨。



「真意外。」久保小姐说,「明明是寺院。」



我回答她:正因为是寺院啊。



正因为老家是寺院,因此会频繁和死者打交道,所以很难将死者当成「异常」。换句话说,「死亡」并非不吉利或忌讳的存在,反而再正常不过。



而且,死者的灵魂非常尊贵,绝非可怕的东西,而对供养死者的家族更是如此。他们敬慕死者,惋叹死者的逝去,就算接受死者因为遗憾而在世间徘徊,也很难接受亲人成为有如怨灵或恶灵的存在。



人死后,不是成佛,就是无法成佛而徘徊在六道之间——这种事与其说是令人恐惧,不如说是让人感到哀伤。因此,不会养成听到幽灵或是作祟就会激动起来的性格。



大家晚上一起说怪谈故事,接着起哄地到近郊的灵异地点——年轻人常做这样的事,包含我在内,其他同学也不例外。然而,我们仅仅享受恐怖的气氛,从没碰上撞见幽灵或遭到作祟的严重情况,尽管曾经发生看似古怪的事,但也不太值得一提。



友人阿滨和其他朋友碰过一次奇妙的状况。



京都郊外,有一条隧道传闻「鬼会出来」。



阿滨他们社团聚会结束后,一群人前去朋友租的房子,热中讲起怪谈。期间有人提到那条隧道会出现幽灵,于是大家决定「一起去看看吧。」阿滨抱着好玩的心态搬出录音机、接上麦克风,在前往目的地的车上进行实况录音,像电视上的灵异节目。



车子抵达了隧道口,握着麦克风的阿滨也继续有模有样地播报,紧接着所有人气势高涨地进到隧道,当车子开到隧道的正中间,事情猛然发生了。车体下的轮胎传来爆胎的巨大声响,车内瞬间一片寂静,接着再次吵闹起来。车子当然没任何异状,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声音。那件事情后来成了大家的话题好一阵子。



参加的人说,一开始吓了好大一跳,接着毛骨悚然起来。出隧道后,大家激动得直说,「那是怎么回事啊?」录音带也录到怪声和众人的喧闹声。然而,这件事对于参加者来说,并不「恐怖」也不「令人忌讳」。他们都以「我们去了隧道,碰到很夸张的事情哦。」的口吻谈论这件事,就像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嗯,就是这样吧。



「这样啊。」久保小姐笑了,「那今天晚上应该没关系吧。」



应该吧,我这样回答。



那天晚上,我拜访了久保小姐,也在那里住一晚。我平常很少出门,之所以如此不远千里而来的原因之一是,须和学弟介绍的林先生当面道谢;此外,我很想看一眼久保小姐即将搬出去的房间。



久保小姐恶作剧一般说,「那我替您准备和室。」



我便回答,「那就麻烦了。」



我觉得自己不会因为受到气氛影响而感到害怕。



实际上见到公寓时,我也感觉不到「恐怖的气氛」。我对冈谷公寓的第一印象是很普通。就像久保小姐所说的,是一栋外型精致、颇有水准,打扫和保养也相当周到的漂亮建筑。



二〇四号房也是如此,那间有问题的和室,意外地充满清爽的空气。虽然到处都放满杂物,一看就知道没有在使用,不过很干净。榻榻米上铺了地毯。



「我想这样就不会有声音了。」



久保小姐很不好意思似地说:



「其实我已经习惯了,但还是希望别听到声音。铺上地毯后,声音就停了,至少我没再听到了。」



可是她还是不想进入和室,也不想打开拉门。只是家里有一间不打开的房间,还是令她住得很不自在,无法消除紧张和不安。



「我还是打扫过了,也开了窗户通风。真的要在这里铺床休息吗?」



麻烦你了,我虽然这么说,不过还是用了确认是不是真有声音的名义在客厅熬夜。我们就这样聊着一些琐碎小事,清晨就来了——因此,我最后并未在和室度过「一夜」。而且那天拉门整晚都开着,但我不光是没听到声音,也没看到怪东西。天空微亮之际,我还是在和室睡了。



什么事都没发生,也一如往常地没有作梦。



4 过去



因为林先生的好意,久保小姐隔年一月与林先生的檀家——佐熊先生见了面。佐熊先生在冈谷公寓附近经营洗衣店。接受访问时,他将近五十岁。佐熊家长期居住在此地,从父亲那一代就开始经营洗衣店,过去是自营,近十年来转为大型连锁洗衣业者的加盟店。



「我也不记得太久以前的事了……」



关于冈谷公寓,佐熊先生最早的记忆是用地还属于藤原家、松圾家和小井户家的时候。



「就我的印象,那三家一直住在那里。唯一改变的就是,途中藤原家卖了一部分土地,然后根本家搬进来,这状况到泡沫经济时期都没有改变。关于藤原家的状况,我都记得很清楚。」



因为佐熊先生已经去世的父亲和藤原先生交情很好。



「藤原家很久以前就住在这里,听说他们是很有钱的农家。这带到处都有他们的田地。他们以前的房子盖在大马路边,战后道路拓宽,就搬到公寓旁边重新盖了房子。我记得那里本来就是藤原家的田地。他们自己种蔬菜和稻米,完全自给自足,接着这边卖一块地、那边卖一块地,靠着卖地的钱过日子。最后用来盖房子的土地,也趁地价胡乱攀升的时候卖掉了。现在夫妻俩住在汤河原的高级老人院。」



真是让人羡慕呐,佐熊先生笑着说。



另一方面,冈谷社区的用地则来自后藤、川原、政春三家。佐熊先生的同学在政春家内,所以多少知道内部状况,不过几乎不记得后藤家和川原家的事了。这两家在佐熊先生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就搬走了。



「社区那块地的最东边——也就是靠近公寓的位置是后藤家。我那时还是小学低年级,不记得后藤家还在时的状况了。我想,那里在他们搬走后闲置了一阵子。好像租给附近的工程店家,当成放材料的仓库还是工作场所之类的。之后有别的人家搬进去,但我没有什么印象。毕竟他们搬进去时,我刚好离家了。」



佐熊先生高中毕业后离开家里到别处工作,然后在二十年前左右回来继承家业。后藤家搬走后,村赖家住进来,刚好碰上佐熊先生离家的日子,并且在他回来没几年的时候就搬走了。



「村赖家应该是在泡沫经济开始的时候搬走,或稍微早一点——他们比住在公寓用地上的松坂家更早搬走。」



至于川原家,早就离开了。



「川原家大概在我小学快要毕业的时候搬走,所以我也不太记得川原家的事,隐约记得是个很吓人的家庭。他们家有一个大我很多的儿子,我很怕他。不过,我对其他事就没什么具体的印象了。」



川原家搬走后,筱山家搬进来。



「我不太记得筱山家了,我想他们有对比我大一点的兄弟,但几乎没有往来。他们似乎在我离家后搬走,所以我完全不知道那户人家之后的状况。等我回来继承家业时,那里是大里家了。他们是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两人前后去世。之后也是一对老夫妇搬进去,但我忘记他们姓什么了。」



那是稻叶夫妻。



可是佐熊先生完全不记得他们,也没有往来,后者也不是洗衣店的顾客。



然后,久保小姐提出筱山家长男离家出走的事情。



「这么说来,是有和么一回事——我听说筱山家的儿子离家出走。那是我高中的事吧?他们家有两个儿子,长男是继承人,所以父母非常宠爱他。大概就是这样才出了问题,他后来变得素行不良。应该是和父母大吵一架后离家出走,不过没听说他回来。可能因为我也刚好离家,所以才没听说。不过,我不知道筱山家搬走的原因,好像是夫妻其中有人去世……总之我不知道细部状况。」



总而言之,那栋房子给人一种里面的住户始终来来去去的印象。房子西边则坐落着政春家,政春家是六人家庭,包含双亲、长女、次女、长男以及祖母。次女是佐熊先生的同学。



「因为是女孩子,所以我们很少玩在一起。不过毕竟是小时候,偶尔还是有一起玩耍的机会,又上同所学校,虽然谈不上是好朋友,但也算熟,就是童年玩件、青梅竹马的感觉。」



他的童年玩伴叫做光奈子,有一个姐姐和弟弟。姐姐大佐熊先生四岁,弟弟则小他三岁。因此,佐熊先生小学毕业后,从未和姐弟俩其中一人上过同所学校。



「他们的双亲和祖母也都非常亲切。姐姐是美人,当时可说是大家的偶像。」佐熊先生笑着说,「有时拜访他们时,如果是那位姐姐出来应门,我内心就会砰砰跳啊,只是很遗憾的,我上高中时,那位姐姐就嫁掉了。」



至于童年玩伴光奈子,她也在佐熊先生离家时结婚了,不过婚后常出入娘家。



「我记得弟弟叫盛幸。他也在我不在家的那段时间结婚了,不过,问题就出在他太太身上。」



佐熊先生回到家后,发现政春家完全变了样。



「他们完全不和邻居往来了。虽然光奈子还是常回娘家,可是和附近的人毫无接触,据说是那个媳妇迷上新兴宗教,把全家人都拉了进去,只有教团的人会出入其中。光奈子和她先生似乎也是信徒,所以才常常回娘家。姐姐倒是没有回来,大概没有信教吧。」



邻居最初很担心政春一家,但只要一谈到这件事,政春家的人便会强烈排斥这个话题,众人后来也束手无策。政春家在附近拥有不少土地,但信教后,为了钱而接二连三放弃产权,后来甚至压迫到生计。



「我想应该都被教祖榨干了。附近的人也认为帮不上忙,都袖手旁观。如果不小心多说些什么,不是被他们敌视,就是被缠着要人入教,徒增厌烦。搞到最后,还是不知道政春家信的究竟是什么宗教,应该不是什么有名的教团。他们在镇上郊外有间道场,不过说是道场,其实就足一栋老旧的民宅。不知道他们除了政春家以外还有多少信徒。」



根据佐熊先生说的话,那应该是以教祖为中心的小型宗教集团。教义可能是神道系或修验道系,此外就不清楚了。政春家日后的行动日渐诡异,最后完全被社区孤立起来——或者应该说,他们自身封闭起来。



「后来,光奈子的父母去世了。附近邻居应该没人出席她父母的葬礼。我甚至怀疑他们是否真的举行了葬礼。」佐熊先生说,「他们不知何时就双双去世了。」



事后,不再有人出入政春家,然后房子在某一天忽然拆毁,邻居连他们何时搬走都小知道。



「政春家开始信教的原因是什么呢?」久保小姐问。



「这个嘛——最直接的原因就是,那个媳妇迷上了这个宗教,可是为什么全家人都被拉进去呢?」



佐熊先生侧头不解地说,



「他们家的奶奶是在我离家期间过世的,不知道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如果不是——那可能是因为那房里好像有什么。」



「有什么?」



佐熊先生点点头: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光奈子说他们家是鬼屋,会有东西出来。」



光奈子似乎说过某种东西会在地板下爬行。



「她说那东西会在地板下发出声音地爬来爬去。只要谁坐在地板上,就会立刻爬到那人的正下方——地板的下方,然后开始嘀嘀咕咕说些不吉利的话。声音听起来非常不舒服。」



光奈子刚进中学时,很认真地告诉佐熊先生:她家地板下有鬼。她一度因为家用马桶换成冲水式而高兴得不得了。因为过去是旧式马桶,清理时需挖出秽物加以处理,那时她总觉得很恐怖,因为下方的污物槽好像蹲着什么东西。



「——不是实际什么人在那里吗?」



「我想不是,」佐熊先生摇头否定:



「她不是那么说的。」



那东西会在地板下爬行。



有时,光奈子一在房间走动,那东西就会跟在地板下。如果到檐廊或厕所这一类会通往地板下方的位置时,就会摸到那东西悄然无声伸出来的手。万一不小心在一楼躺下,那东西就会爬到头部正下方,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听起来像「你们都去死。」或是「去死」,光奈子因此害怕得难以忍受。



然而,政春家的祖母却说,「那不是什么坏东西。」



「这么说来,政春家的奶奶知道那东西?」



「应该是。她似乎告诉光奈子,虽然那东西一直在家里,但它不会做什么坏事,不要理它就好。」



一定是猫或鼬之类的动物,佐熊先生笑着说。



既然政春家的祖母也知道那东西,所以应该是一直在政春家喽?那东西是从何时出现在政春家的?



「政春家是当地人吗?」



「不是,他们并非很久以前就住在这里。我记得是战后才搬来的。在公寓和社区用地上的人家里,只有藤原家是代代都住在这里。不过,藤原家本来住在别处。」



藤原家也是战后才搬迁到这里吗?既然如此,这里之前有过什么?林先生说,这里曾经有工厂——久保小姐这么一问,佐熊先生歪了歪头,说:



「嗯,究竟是什么呢?我没想过这件事。如果我父母还健在,他们应该记得,只是两人都进坟墓了。」



如今出现政春家进行过某种驱邪仪式的证词。



这么说来,政春家的人应该真的认为家里有什么。根据政春家的祖母,那是一直待在政春家的东西。政春一家或许习惯了,可以无视它,然而盛幸的太太又是如何?这位媳妇最早加入新兴宗教,这件事情的背后应该藏着某种意义。



「可是,这和发生在公寓及社区的事情都没有任何关系……」



久保小姐走投无路了。



虽然出现乍看存在某种意义的片段资讯,但无法将它们拼凑起来,不禁令人怀疑这一切都是虚妄。



这时,久保小姐已经搬到新居,展开新生活。



前一年的十一月,她在车站附近找到现在住的房子且搬进去,虽然比冈谷公寓狭窄又较为老旧,但非常方便。她也不是没考虑过其他地点,但如果一直放不下公寓的怪事,还是找一个容易继续调查的位置比较好。看来她还是决定继续调查这些怪事。



久保小姐习惯新居的生活后,在去年年底雀跃地告诉我:



「房里没有怪声,住得好轻松!」



我也在这时搬进新家。



带着大量的书籍搬家,实在是一件让人手足无措的大工程。不过,我还是很高兴自己决定好后半辈子要件的地方,而且一想到书籍还会继续增加,就再也不想体验一次搬家的经验。



我被整理新房子的工作追着跑时,习惯新生活的久保小姐,再度四处寻访熟悉当地历史的老人家;另一方面,我除了继续着手寺院方面的调查管道,也写信给熟悉当地历史的乡土史研究者,不过两边都没付结果。



时间转瞬即逝,那年夏天,一本十分稀奇的怪谈专门杂志创刊了。



幻想文学评论家东雅夫(注18)先生和Media Factory(注19)的编辑为了庆祝我的新居落成,在天气还冷时,前来我家。



东先生问我,怪谈杂志即将创刊,是否可以帮这本杂志写点什么?我原本就盘算,自己都参加了久保小姐的调查,如今应该要好好整理读者寄给我的怪谈故事才对,而这本杂志的出现刚好帮了我大忙;而且,我本来就喜欢阅读怪谈实录,杂志内宛如繁星的执笔阵容也让我十分兴奋。



我非常感激东先生的邀请,答应在那本杂志上发表怪谈故事。



进入春天,我正式将收集到的怪谈实录转成文字档案,也从其中拣选几则,写成怪谈故事。这是我第一次尝试这种写作形式:心情非常紧张,同时也感到自己混在这些闪亮的执笔阵容中,实在有些僭越。不过,我也因此有些雀跃。



5 小井户之前



久保小姐搬家后过得颇舒适。她再也没听到怪声,也没必要在家中弄出一间不打开房门的房间,更不用担心夜晚工作时会不会听见什么、看到什么。



另一方面,我却不怎么适应新家的生活。



维持自己的房子,原来这么麻烦,这是我的真心话。



而且,我和丈夫分开生活已久,隔这么多年才住在一起,实在无法习惯家里还有其他人。常发现房门忽然打开了,或没动过的东西换了位置。同居人在,这些是理所当然,但对我而言是前所未见的经验。我每次都会因为这些事而感到困惑。



听到不可能出现的声音,我总得深呼吸一口气才能说服自己——这不奇怪,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声音。可是,我们夫妻俩的起居时间完全不同,我对此伤透脑筋。



我为了寻找新生活的节奏而艰苦奋战时,久保小姐充满恒心和毅力地探访当地居民。然后,终于在二〇〇四年的九月挖到宝。



「我找到记得小井户家之前镇上状况的人了。」



无论早晚都会吹起秋风的时刻,久保小姐气势惊人地来了电话。



「看起来,过去真的出现过自杀的人。」



自杀——我哑口无言,不禁怀疑这是真的吗?



「我已经和对方约好见面、请教详细状况了。」



久保小姐找到的是当地某间神社的管理者——田之仓先生。



田之仓先生已经七十八岁,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他老家的本业是卖酒,店家坐落在沿着大马路发展起来的古老住宅区,后来由儿子继承。不过,儿子在泡沫经济时期卖掉身兼店铺和住家的房子,用这笔钱买下兴建成多功能大楼的一楼店面,经营起便利商店。



久保小姐在二〇〇四年九月底和田之仓先生见到面。



「小井户家和隔壁松坂家的土地上,本来是住着一户叫高野的人家。高野家搬走后,土地分成两块。」



田之仓先生说:



「那里本来是铸造工厂,战争时烧掉了,战后成了住宅建地。」



根据田之仓先生的记忆,冈谷公寓的建地多半都来自工厂的土地,不过北边大马路一带以及现在公寓的东侧就不是了。大马路周边的人家多半是农家或商店,东侧则并排着小型住宅或像大杂院的建筑。



「我的印象有点模糊了,但大马路那边应该有工厂的宿舍。至于工厂东边,在我印象中就是一堆挤在一起的房子。」



我想,冈谷公寓和冈谷社区是在大杂院之类的房子拆掉后盖的——田之仓先生说完后接下去:



「那是昭和二十三年还是二十四年吧,就是发生帝银事件(注20)、下山事件(注21),社会气氛很糟糕的那段时期。我不是很确定具体的时间,不过差不多就是那时,大杂院被拆了,盖起独门独栋的房子。」



田之仓先生虽然回想起这些事情,不过久保小姐无法判断正确性。



一九四九年时,工厂已经烧光光,大杂院和小型住宅也拆掉了,还有一些土地成为田地,不过最后都成了住宅用地。



高野家盖在南东方向的角地上。



「高野先生一家从别的地方搬来。我记得他是普通上班族,给人一种很正派的印象,好像在银行之类的地方工作,可是他太太自杀了,后来他就辞掉工作,搬走了。」



久保小姐将自己和某人的对话内容告诉田之仓先生,对方当时看似有苦难言地告诉她,这附近没发生过什么重大案件。



田之仓先生听完后,露出苦笑。



「那是当然的啊,虽然我就这么口无遮拦地说了——算了,反正当事者不在了,所以请放我一马吧。」



那应该是昭和三十年——一九五五年左右的事情吧,田之仓先生说:



「先不提土地开发后才来的人,更早就住在这里的居民都知道这件事,毕竟这可是少见的大事,很难随便就忘掉;而且,这件事情正好发生在那户人家女儿的喜宴后。这一带以前都会带出嫁的新娘到娘家附近的人家拜访,打招呼说,『谢谢您长久以来的照顾。』然后到镇守此地的神社致敬,还会跟邻居致意。因此,高野家的邻居理所当然都吓了一大跳,早上还满面春风地跟着女儿一起向亲朋好友致意的妈妈,当晚居然上吊了。」



「——上吊,是吗?」



「我是这么听说的。高野家的女婿也是这附近的人,好像住在现在车站的对面。女儿似乎是嫁到那边的和服店。那个时代没什么专门举办喜宴的地方,更别说在饭店结婚这种事了。大多都是在家里或附近餐厅举办喜宴,高野家也是这样。以前在商店街有间很大的料理亭,喜宴就是办在那里。夫妻俩送了女儿嫁去夫家后就回家了,然后太太马上进了房间。先生以为太太在换衣服,可是等半天等不到太太出来。进房间一看,发现她穿着有黑色花纹的豪华和服,带缔却挂在梁上,上吊了。」



久保小姐倒抽一口气。



——没错,一定就是这位母亲。



「但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自杀。女婿是生意繁盛的和服店小开,这是桩不错的亲事,大家都恭喜她,而且还是在娘家的附近。他们夫妻一定也很高兴,可是高野太太为什么死了?以前的人会觉得这种事情很丢人,高野先生在这里也待不下去,一年己i的法事做完后就搬走了。我听说他在事情发生后就辞掉工作。那个时代,如果家里有人自杀,很难在正经的公司待下去。」



真的很奇怪。田之仓先生接着说:



「因为这样就没办法在公司待下去,实在太莫名其妙了。不久前,参加特攻队还是件值得称赞的事。大家不都说,如果被敌军俘虏就自杀吧。明明是一切腹就会受到大大褒扬的时代,怎么突然就完全颠倒过来了呢?」



这对本人、对家人来说都是很可怜的事啊,他继续说:



「结果,听说女儿在父亲搬走时也离婚了。对方是开店的,很在意风评吧,所以她的立场就变得很为难了……」



这一带一直是很平静的地方,田之仓先生又说:



「几乎没听说什么案件或自杀事件,也可能是有,但没闹到众人皆知吧?大家在这一带谈论的事情,除了高野家之外,就是——」



「筱山家吗?我听说筱山家的长男失踪了。」



咦?田之仓先生很意外似地回应:



「是吗,原来有这件事啊。我好像听人说过,不过不怎么清楚。」



田之仓先生说,他基本上不怎么了解冈谷公寓那边的事。



「我以前会因为送货出入一些人家,多少还知道哪些人在,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里的住户不再叫货了,自从不再送货,我就不记得那里有什么人了。町内会就另当别论,不过筱山家那边都不是以前就住在这里的人。」



他也曾经出入藤原家,不过就几乎没接触到其他住户,记忆很淡薄。



「出现负面传闻的是川原家。那家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后来母亲也去世了,不过有一段时期大家都说,她不是病死的。」



「不是病死的?」



「是啊。那家的儿子——我记得还很年轻,个性非常粗暴,经常殴打或踹他母亲。然后,母亲有一天突然倒下,救护车来的时候就死了。听说是脑中风,但有段时间,邻居都说是儿子害的。」



久保小姐的脑中瞬间掠过稻叶家榻榻米下的血迹,但如果是脑中风,应该不会有血迹。



「儿子总是鬼鬼祟祟的,在邻居之间的风评也不太好。虽然不是什么不良少年,但就是不知道他平常在干些什么。他母亲听说真的管不动他。附近的人——就是藤原先生,似乎听过好几次怪声。不过事情也没闹到警察那里,都是传闻罢了。川原家的儿子后来独自住了一阵子,然后不知何时就搬走了。听说是房子拍卖、筱山家要搬进去,他才搬走的。总之,那是一间让人有点不舒服的房子。」



我因为田之仓先生的说法而叹口气。



他提到的「黑色花纹」,是母亲穿的黑色高级和服。



那是女性最高级的礼服,当然会使用绣着金栏花纹的豪华腰带。久保小姐看见金栏腰带在黑暗中摇晃着,那条腰带的主人应该就是高野家的母亲。她在祝福完出嫁的女儿后穿着礼服上吊,而冈谷公寓就盖在女人死去的地方。现象之间的逻辑吻合了,但如此吻合一事却让我们困惑。



「……真的会有这种偶然吗?」久保小姐问。



如果是偶然也太刚好了,我回答她。



单纯见到上吊身亡的女性幽灵,而这块土地上真的出现上吊的女性,可说是偶然;然而,如果那名女姓还刚好穿着高级和服,就很难说是偶然了。久保小姐事先并不知道高野夫人的存在,但她借由超乎常理的方式察觉到她的存在。



但是,她刻意选在女儿的大喜之日上吊自杀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高野夫人想必知道女儿籼家人一定会痛心疾首,而从时代背景来看,必然会替往后的生活带来麻烦。可是,她仍旧选择自杀的理由究竟为何?她一定基于非常重大的原因才下如此决定,如果是这样,她会在多年后用异常的形态存在也没那么奇怪了。



因此,高野家的母亲在建筑物拆除后依然留在土地上,而土地到最后盖起冈谷公寓,可以这样想吗?



「如果是这样想,那小井户家里真的什么都没有吗?」久保小姐说,「如果怨恨和痛苦会留在土地里,那么小井户家、隔壁的松圾家应该也会有些什么吧?」



——确实如此。



但我们不知道松坂家的消息,也不知道和小井户家有关的人们去向,无法向当事者确认。



「小井户先生不是收集了很多垃圾吗?他该不会是不想看见从房里出现的什么,才用垃圾掩埋起来吧?」



久保小姐应该是从自身的经验出发而作出如此推测。她事实上也将二〇四号房的和室当成储藏室,不断将用不到的东西塞进里头。因为房间给人很不舒服的感觉,她也因此不想进去找东西。就算想丢掉什么,也因为不想进房而拖延下去。



「我到最后根本搞不清楚那里头到底有什么,简直跟黑洞一样。」



就是这样,久保小姐笑着说:



「不过——若是一直持续这样的状况,最后精神上也出问题,就会变成小井户先生那样了。我听了秋山先生的话后就这么觉得。」



原来如此。



「如果高野夫人的遗憾真的残余在土地上,可以说明的就不光是二〇四号房了,也可以解释四〇一号房里为什么也出现怪事。」



是啊,我如此回答。



总是住不久的二〇三号房说不定也出现相同现象,因此房客才接连不断搬走。久保小姐的前任房客梶川先生也是如此。他应该是目击或感受到高野夫人的幽灵而陷入深深的烦恼,导致生活步调崩坏,搬家时才会拘泥于房子是否为新屋;然而,梶川先生已经无法重建生活了。他之所以上吊自杀,是因为生活无法恢复正常所致,不过,高野夫人的存在是造成他自杀的远因。



「可是冈谷社区也有住不久的房子。」



——黑石家的房子。



安藤先生住两年多就搬走,而那年年底搬进去的第八任住户,听说是拥有一对小兄弟的年轻夫妻。



「住过那里的铃木太太说,她听过什么东西在摩擦地板的声音,但冈谷社区不在高野家的范围啊。」



确实如此。不过我认为,铃木太太的说词很可能被屋嶋太太的经验所影响。因为在屋嶋太太告诉铃木太太自己碰到的怪事前,铃木太太从未听过怪声。



「可是她看到了上吊的女人啊。」



铃木太太只是「看见了女人」——她是在听完屋嶋太太的话后将之解释成「上吊的女人」,我认为这样想比较好。



「那么社区也有住不久的房子,这也只是偶然喽?」



——很难如此断定。



虽然是出售的成屋,但用常识来看,两个家族的居住时间都短得惊人。黑石家搬走的原因和怪事无关,饭田家此后的状况也无从得知。不过,我完全想不出来为什么黑石家的房客在仅仅五年七个月间就换了八次。如果说这是偶然,也太牵强。



「而且稻叶先生说过他听见脚步声,对吧?稻叶家也是住不久的房子。」



此外,还有政春家的事。



政春光奈子女士说,「家里有鬼。」



虽然这些怪事的种类和公寓内的事情相比之下毫无共通处,



虽然这些怪事的种类和公寓内的事情相比之下毫无共通处,但住不久的冈谷公寓过去发生过高野夫人的事,应该可依此猜测住不久的社区同样存在着谁。



「而且,出问题的房子恰巧都靠得很近?」



我也不免觉得这未免太过刚好。



「或是有什么共通的事?」久保小姐说,「就像公寓中每一户可能有什么相通之处,公寓和社区两者应该也有。」



——正是如此,那就是我们要找寻的。如果真有某种原因造成公寓和社区居民都住不久,理由岂不是应该存在双方共通的过去吗?我这么思考着。虽然已经查出高野夫人的事,但高野家并非坐落在社区用地,所以高野家不是造成这些怪事的原因。仅管她可能造成冈谷公寓的异事,可是并非一切的元凶。



「公寓和社区都是建在以前的工厂用地上,对吧?」



听久保小姐这么说,我叹了口气。



正确说来,应该是工厂和临接的住宅用地。



「那之前又是如何?工厂兴建前,莫非有什么东西横跨了工厂和住宅用地?」



有可能,如果找得出来,或许就能够找到一切的根源。



然而光是找到高野夫人,就费了我们两年岁月。愈回溯时间,证词和线索也会愈来愈少。要找到根源究竟得花上多少时间呢?



是不是放弃比较好?拥柯切身之痛的久保小姐已经搬好家,怪声对她也毫无影响了,像这样将空闲时间花往不会实际影响自己的事务上,实在有些愚蠢。



但当我这么说时,久保小姐很干脆地持否定态度。



「既然已经知道高野夫人的事,我就绝对不能在这里放弃。如果现在要撤退,我们开始就不会追查到这个地步了,不是吗?」



久保小姐说得没错,我向她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