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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陆夜 倩兮女※(1 / 2)



(※倩兮女:典出宋玉〈登徒子好色赋〉。)



楚国宋玉东邻有美女,



登墙窥宋玉,



嫣然一笑,惑阳城。



美色惑人心,不分古今。



朱唇美女,巧笑倩兮,



或为淫妇之灵也。



——《今昔百鬼拾遗》/上之卷·云



1



不习惯笑。



不知该怎么笑。



试着扬起嘴角。



绷紧嘴边肌肉,想做出笑容却难以如愿。



——这样看起来像在笑吗?



镜中映照着一个把嘴抿成一字、看似心情不好的女性。愈用力嘴角就愈朝横向扩张,反而像是发窘,也像在胡闹,但就是称不上笑脸。



——是眼镜的缘故吗?



拿下眼镜。



世界变得模糊。



无所谓。



完全无所谓。



映于镜中的表情扭曲,变得更奇妙了。



究竟如何才能做出所谓天真无邪的笑容?不管怎么思考、怎么努力都不懂。



——是脸颊的问题吗?



脸颊用力。



让嘴巴朝横向扩展,全神贯注在颧骨上。



一张紧绷的奇妙笑容便完成了。



看起来一点也不愉快。



——必须舒缓一点。



眉间有皱纹,看起来就不像笑脸。



指抵眉间。



闭上眼帘,轻轻按摩。



——真愚蠢。



自己的行为多么滑稽啊。



滑稽归滑稽,却一点也不好笑。



年纪不小的女人在镜子前挤眉弄眼,认真烦恼笑脸的问题。



无聊。



明明这世界上有这么多紧迫的事情尚待思考与实行。



——但是,至少现在……



女人再次注视着镜子。



从来没画过妆。他说——只要略施薄妆,不失礼节即可。男人不需为了礼节化妆,只有女性必须取悦异性才能在社交上获得认同,她一向认为这是件可笑之事。



——笑。



记得柏拉图曾经宣称,绝大部分的笑都建立在牺牲他人之上。



笑是受制约的冲动突然获得满足时产生的心理状态——佛洛伊德如此分析。



追根究柢,笑是恶意的扭曲表现,是迂回却直接了当的歧视。无须引用波特莱尔也能证明,笑是多么畸形而低级的行为啊。



但是……



身为人就不得不令脸颊的肌肉抽搐,机械式地做出丑陋表情。



笑吧笑吧笑吧。



矫饰矫饰矫饰,



山本纯子拼命牵动脸颊肌肉。



——不笑的话。



就会被笑。



嘻嘻嘻。



——被笑了。



吓了一跳,抬头一看。



窗外……



围墙上空——



一个巨大的女人正在笑着纯子。



2



被男人求婚后,她莫名其妙地在意起学生们的举动。



柱子背后,阶梯底下的阴影,校园的角落。



少女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如风声般的细语。



只要一与纯子眼神相交就逃离,听见脚步声也逃离。



——被笑了。



觉得自己一定被人嘲笑了。



但是——这倒也不是现在才有的情况。严格的教师、顽固不知变通的舍监、魔鬼般的女教官——纯子在女孩们心目中向来如此,不论何种场合,学生总是对她敬而远之。



一直以来,女孩们看到纯子就转头,一听见脚步声就逃走,与如今状况无异。问心无愧便无须胆怯,这表示女孩们做了亏心事。



纯子一直都这么认为。



——可是,



为什么现在会如此在意?



纯子明明没做过什么亏心事。



纯子的生活方式从来就不怕受人检视,也没做过会被人嘲笑的事情,这点她很有自信。



纯子这三十年来,一直活得光明磊落、堂堂正正。



她的心中从来没有阴霾,就算有人背地里说她坏话,她也不会在意,因为在背后说坏话才是错误的行为。



传述错事之人乃是愚者。



倾听愚者的话语口合疋浪费时间。



多听无益,只会带来不愉快,不愉快就是一种损失,所以她从来不听这些杂音。



有想表达的意见,为何不敢堂堂正正对她说?无法当面说出的话语,就算是合理之言也无须倾听。



这就是纯子的信念。



——可是,



最近却在意得不得了。



女孩子们都在说些什么?为什么遇见她就偷偷摸摸地逃走?是在说她坏话吗?是在轻蔑她、责骂她、嘲笑她吗?



——这种事。



不敢相信会发生这种事。



自己应该没在女孩面前示弱过,基本上纯子没有弱点。身为教育者、管理者,纯子的防御有如铜墙铁壁。



或许是对战前偏差教育的反弹,最近教育界的风潮是尽量对学生表现友善,亦师亦友的关系被认为是最理想的。但是,纯子认为这样的想法是错误的。



纯子当然不认为战前的教育方针正确,无论由任何层面检视,那种教育都是错误的。皇国、军国等妄语自然不值得一提,即使并非如此,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不带批判地将偏颇的意识形态强加诸于人都不适当,这种行径即所谓的洗脑。相信任谁都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假如那是不具备政治意涵的思想,或不带主义的温和行径,纯子认为只要该种教育方针不保留学生思索、选择的空间,终究与战前的教育无异。管他是否主张和平,是否为民主主义——无疑地都是一种偏差的意识形态。



这个世上没有不偏颇的意识形态,但是如果教育者感到迷惘,受教者也只会感到疑惑。



不论是否多方顾虑,不论是否热心实行,教育终究只是一种洗脑——这是个难以撼动的事实。



因此纯子认为,教师必须立于随时受人批判的立场,这才是正确的。



与学生称兄道弟,便无法维持应有的紧张感,纯子觉得教师与学生应保持一定的距离;教师必须经常自我批判,而学生也不应该照单全收,全面接受教师的说法,无论是否未成年或仍是孩童,都不应该忘记批判的精神。



所以才需要教导啊——许多人主张如此。



但是如果连判断的基准也必须灌输,依然只是一种洗脑罢了。所谓的洗脑,就是使对方丧失自我判断的能力,判断应该完全由学生自己进行。



即使三、四岁的小孩子,只要好好教育,也会自己学会判断;反之,如果到了十四、五岁还不能判断事情善恶,问题恐怕出在学校教育之外。学校并不是培养判断力的场所。



人格的建构该由父母、家庭与社区,以及孩子本身负责。



——因此,



她认为教师对学生的人格出言指导是一种越权行为。



教育者并不是神,即使能教导培育,也无法创造人类。若有此错误体认,方针就会产生偏差,态度也会变得傲慢。



学校并非圣域,教职亦非圣职,这里只是一个单位机关、一种装置,教师只应教导自己能教的事物。



应当了解自我的分际。



即便如此,纯子还是无法理解那些没办法把握应尽之责、只想与学生保持亲近关系的老师的想法。



此外,她也无法原谅以「算了,当老师也好」或「没别的职业好选择,只好当老师」等不像样的理由选择了教职的家伙。



不敢正面承受批判,便无法担当教师之责。所谓的教职,乃是与学生、与社会,以及与自己的斗争。



片刻也不得松懈。



所以,纯子从未笑过。



——是的,明明她从未笑过。



学生们为何又会笑她?



她非常在意。



待纯子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弓着背、抱着双肩,仿佛想保护自己般畏畏缩缩地走路。



——自我意识过强了。



绝对是。真愚蠢。



纯子挺起胸膛,挥舞手臂,阔步前进,似乎想赶走内心的愚昧,脚步声喀喀作响。



石砌的校舍之中,



脚步声由四面八方反弹回来,消失。



由巨大石柱背后,



一道阴影闪过。



嘻嘻。



——笑了。



纯子朝该处奔跑而去。



柱子背后站着姓神原的老教师,神原双眼所见之处,一群女学生笑嘻嘻地奔跑离开。



神原的视线追着女学生,直到不见影踪,接着她转头面向纯子,以仿佛百年前的宫廷女官的缓慢语气说:「山本老师,你怎么了?」



「那些女孩——」



——在笑什么?



「刚才那些学生——」



「啊。」神原眯起眼睛。



「她们在走廊上奔跑,真不应该呢。」



「这……」



并不是想说这件事——



「她们一看到我就立刻跑掉了,但其实我一直都站在这里。那些女孩子并没做什么坏事,只是边走边聊天而已。一定是冷不防地发现我在附近,觉得尴尬难为情吧。」



「她——们说了什么话?」



「哎呀,即使是教师也不应该偷听谈话内容啊。」



老教师和蔼地笑了。



「可是——」



「——既然逃跑,应该是在说些不该说的闲话吧?」纯子表示疑问。



神原表情诧异。



「所谓不该说的闲话是?」



「就是被人听到很不好的事情。」



「例如?」



「这——」



——例如,关于我的坏话。



纯子说不出口。



「本学院戒律严格,走廊上禁止私语,所以她们才会逃跑啊,我看她们只是在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吧。」



应是如此吧,一定没错。



——但是。



「但是——我好像听到她们笑?」



逃走时似乎嘻嘻地笑了。



听纯子说完,神原歪着头回想说:



「这——或许在聊天时有说有笑,不过她们一看到我的脸立刻缩起脖子逃走了——如果她们边跑边笑闹,我一定会立刻告诫她们的。」



是的,这间学院有条禁止笑闹的戒律,但没有人遵守,就连眼前的老教师,在刚才短暂的谈话时间里也微笑了好几次呢。



——不可能遵守的规定,干脆别制定。



纯子这么认为。



这间学院是一间强制住校的女子教会学校,因此这类戒律或禁忌皆从基督教义而来。



但是——虽然在此任职,纯子本身却完完全全是个无神论者。



学院表面上揭药基督教理念,但信仰本身早已成虚骸,于学院之中不具任何机能。只不过眼前这位神原老师倒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



即使是虔诚教徒的神原——也会笑。



纯子——从来没有笑过,总是一副苦瓜脸。



有时连纯子也受不了自己为何老是看起来心情不好。



即便现在亦是如此。



「山本老师,你——是否累了?」



神原问。



的确是累了。



夏天以来,纯子遇到了单凭自己难以处理的严重问题,不论她怎么苦思也找不出理想的解决之道,十分棘手。



而且问题还是两个。



一个是学生卖春。



另一个则是——



——结婚。



卖春与结婚,一般并不会将这两个问题相提并论,但对纯子而言,这两个问题却必须透过同一个关键字并列提起、并列而论,这个关键字即是……



女人。



纯子担任教职之余,还是个热心参与女权运动的斗士。站在女权运动的角度,不管卖春或结婚,皆是封建社会对女性不当压榨的腐败制度。



所以,纯子无法单纯将卖春视为违反善良社会风俗的不道德行为,或抵触法律的犯罪行为而加以挞伐。



相同地,她也无法将结婚视为人生最大的幸福而全心全意地接受。



如果不假思索便接受这类制式的泛泛之论,等于是放弃个人的判断,所以纯子日夜不分地拼命思考。



当然,纯子平时就会思索这类问题。只是,理论与现实往往无法完美画上等号,现实中的事件不可能依循道理思考、获得合理的结论后就得以了结。



卖春的是自己的学生,要结婚的则是自己,两者都是现实的事件,要判断、要提出结论都必须经过充分的思考,轻举妄动只会留下祸根。



结婚终究只是一己之事,影响所及范围还不大,若无法下定决心还能先搁着。



但是卖春就不一样了。



仅依循社会规范对学生的不当行为做出惩罚很简单,但事情并不会单纯地就此了结,纯子的一举一动都可能影响学生的一生。纯子不愿意将自己的意见强加在学生身上,但是这种情况下,不管学生是基于什么信念才做出卖春行为,社会都不会原谅她。



纯子认为,事情的解决之策恐怕只有清楚地传达自己的看法,并充分尊重学生个人的意志下,让学生自己判断做出决定。



社会这种无可救药的愚蠢结构或许会迫害学生,但保护学生是教师应尽的职责。



她与学生讨论了无数次。



在学生做出决定之前,她都不打算向学院报告这件事。



因为大部分的教职员都是受到男性优势社会洗礼的性别歧视主义者。



显而易见地,与放弃思考的人对话是无法获得理想结果的。



总之,这件事情绝不能随便处理。



经过三个月抱头苦思的日子。



纯子已是疲惫不堪。



但是——即便如此,她并不认为她的烦恼影响了日常的职务,她自认善尽职责。



她向神原老师表示如此。



「你做事太认真了。」老教师说。



「以致旁人看你也觉得疲累。如果你一直都这么紧绷,身体会承受不住,紧绷的情绪也会传染给学生啊。」



「请问——这样不好吗?」



「不是不好……」老教师踏出蹒跚的脚步。



「孩子们害怕你呢。」



「求之不得。」



「你不喜欢受学生爱戴吗?」



「我没打算讨好学生。我——就是我,想批判我,当面对我说即可,只要合乎道理,我自然服输;只要能驳倒我,我随时愿意改变自己的想法。」



「你太好战了。」老教师停下脚步,一脸受不了地看着纯子。



「我认为你参与的女性解放运动很有意义,也看过你在杂志上发表的文章。我认为女权运动的主张非常正当、合理,看到某些部分还觉得很畅快,日常的不满也得以抒发了呢。」



「谢谢您的称赞。」



「但是……」老教师话锋一转,改以教诲的语气说:



「你不觉得自己的论调有点过于严苛了吗?」



「是——吗?」



「你所写的内容虽正确,写法却非常男性化。」



「是——这样吗?」



「是的。」神原说:「你认为只要高声主张,就能改变这个世界吗?最近有许多妇人参政,我认为这是好现象——但是,在我眼里,这些女权斗士的行为举止几乎与男性无异,不知是否只有我如此认为呢。」



「我不同意您的想法。因为不这么做女性就无法获得认同,这个社会仍然以男性为中心啊。」



「我说的并不是这种问题。山本老师,你以及这些女性参政者使用的话语,都是以男性使用的文法拼排而成的啊。」



「您说——男性的文法?」



「是的。我们女性如果不能以女性的言语来争取,即使这个世界的主导权由女性掌握,终究只是短暂的光荣。同样是男性的行动方针,只不过换成女性来主导,等于换汤不换药啊。」



她说得没错。



「可是——」



「所以说呢——」老教师又在走廊迈开脚步。



「主张正当,是否就可以把不正当的对象打击得体无完肤?如果基本思考模式是『不正当者本来就该被打倒』,最后可能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那么获胜者不就永远是力强声壮者了?」



「正因为不正当者力强声壮,所以我们才需要高举双手,大声呼吁同志齐力对抗,现况是正当的一方受到蹂躏啊。」



「嗯——但是不管主张多么正确,过度激进的言论并不一定有效果呀。相反地,有些人虽然论点不怎么缜密合理,却能潜移默化地影响舆论。或许你认为这种作法狡狯卑鄙而无法认同,但有时候,能获得最终成果的才是最佳作法呢。」



「您的主张我并非无法理解,但是我恐怕没办法回应您的指教。」



纯子无法踏上正攻法以外的道路。



「唉,山本老师你还年轻,或许还无法体会这种道理吧。」神原说完又微微一笑,纯子觉得有些恼火。



——年轻。



早就不年轻了。



纯子今年三十岁,学生在背地里称呼她阿姨或老太婆,爱挖苦人的学生甚至叫她鬼婆。



纯子早就知道这件事,连眼前的这位神原,在学生之间的称呼也是「老妇人」。



——没错,「阿姨」。



知道自己被人如此称呼,恰好是在被人求婚的时候。



——这就是原因吗?



或许是如此吧。



你们知道吗?山本阿姨又——



可恶,那个死老太婆——



女孩们在背地里窃窃私语。



被叫做鬼倒无妨。所谓的鬼,乃是能为人所不能为者,那么鬼的称呼反而如己所愿。



但是被叫老太婆就很讨厌。



与性别歧视相同,纯子认为将年龄当作个人特性予以夸大讽刺是件难以原谅之事。年龄与性别虽会影响个人特性,却非其全部。



纯子认为,反而拿肉体特征——若论好坏,纯子当然认为这种行为很不恰当——当作讥讽个人的材料还更正当一点。



也就是说……



很明显地,「女人就该如何如何」、「都几岁了就该如何如何」等等说法是一种歧视。因为,性别或年龄等条件个人无从选择,此与因出身或家世来歧视他人没有任何差别。



有些人一边说不该用出身、身分来衡量他人的美丽词藻,在口沫未干之前却又说起「女人就应遵守规范」、「女人不该强出头」——这类蠢货根本就是放弃了思考。



这与基于血型、星座等毫无根据且个人亦无从选择的事项来定位个人一样愚蠢。



这不是一句「开玩笑罢了」就能解决的。



战后人人嘴上挂着「民主主义」、「男女平等」等听来理想顺耳的词藻,但在颂扬这类美丽词句的同时,他们却无视于这世上如此多的歧视,而对于这些歧视的默认也直接影响了孩子。



小孩并非笨蛋,他们只是无法分别大人行为的善恶,囫圃吞枣地照单全收。



所以孩子才会有样学样地嘲笑别人「老头」或「老太婆」。



明明无须思考便知年龄不应是贬低个人的要素。



纯子认为,反而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懂的笨蛋才该被贬低;但这个社会似乎并非如此。



就连愚者也应该懂得女性原本就不应受到歧视,可是长期以来却没人察觉这个道理,更遑论其他歧视了。



忽视如此愚昧的社会状况,将一切培育人格的责任推给教育者,终究是无法改变现况的。因此……



——或许就是因为如此……



纯子责骂那位叫她老太婆的学生,很严厉地斥骂她了。她对学生彻底地表达她的意见,纯子认为自己并没有错。但是……



——反效果——吗?



的确,如同神原所言,不管立论多么正确,只要采取高压态度,就难以达到效果。或许对方在当下会向她道歉,表现出顺从的态度,但是那个学生真的正确理解了纯子所想表达的观点吗?而且在那之后——



——女学生们在嘲笑我的年龄吗?



正当她在思考这件事时……



嘻嘻嘻。



由背后传来轰然大笑。



回头一看,巨大的女人幻影遮蔽了整个天空。



3



孩提时代,邻居有个温柔的阿姨。



说阿姨,其实是以幼儿的观点为基准,她的年龄应该还不到中年。



凭藉模糊的印象来推测,她当时应该只有二十七、八岁,比现在的自己还小个两、三岁呢。



当时前一句阿姨、后一句阿姨地叫着她。



——原来自己也叫人阿姨啊。



叫人老太婆无疑地是一种坏话,但阿姨这个称呼本身仔细想来似乎没什么贬意。



「阿姨」与「阿婆」原本应该指父母的兄弟姐妹及祖父母的词语,不是用来表示年龄的称呼,而是一种表现亲戚关系的言语。



——带着亲密之情。



曾几何时,却变成了一种歧视用语——纯子想。



古代或许曾有过一段幸福时代:个人的年龄、性别与在社会上扮演的角色没有冲突。在这种时代里,这形容性别或年龄的词语足以表达个人特性而不造成任何障碍。但是随着人不断进化,个体的型态细分化与多样化后,这些词语便失去了原有机能。



这些过去累积而成的对各阶层个体的刻板印象今日依然存在,可是实际上的个体与这类印象之间难免有所差异,这些差异便会成歧视的来源。



但是幼儿无法辨识这些差异,这类词语对他们而言并不具有歧视意义。



总而言之,纯子当时毫无恶意地称呼那位女性为阿姨。



纯子并不知道她的本名。



那名女子经常亲切地向她打招呼,给她糖果,唱歌给她听,似乎很喜欢小孩子。



阿姨总是穿着漂亮的衣服。



只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她总是浓妆艳抹,头发用梳子挽起,衣着打扮有些不拘小节,和服的花纹亦过分花俏抢眼——在孩子的眼里或许很漂亮吧——简言之,那名女子像是从事特种行业的小姐。



纯子的双亲都投身教育工作。



父亲有如父系制度的化身,正是为纯子所轻蔑的封建主义者;母亲则像是为了与这种父亲对抗才结婚的勇敢女性。



父亲总是大声怒吼,母亲则总在眉间刻划出深刻皱纹。



冥顽不灵的父亲与神经质的母亲,怒吼与静谧,恰好形成对比。长期以来,纯子以为所谓的父亲就是强加要求的人,母亲就是与之抗衡的人,她对此深信不疑。



不过,纯子并不认为自己成长的家庭环境异常,从来就没这么想过。因为她的家庭双亲健在,在经济层面也很稳定,是个标准的中产家庭。



她并不觉得缺乏亲情的滋润。父母亲或许不善于表达情感,思考也有点偏激,纯子还是充分感受到双亲的慈爱与关照。



只是,她的家庭里没有笑容。



严肃的父亲认定这个无常的世界没有任何乐趣,所以纯子从来就没看过他的脸颊搐动过一下。只在要压迫别人、攻击别人时,他的表情才有所变化。



崇尚高雅的母亲认为笑是一种低级行为,所以纯子也从没看过她的眉毛抖动过一次。只在感到十分苦恼或要威吓别人时,她的表情才有所变化。



所以,纯子也不习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