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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章(1 / 2)



我和名叫伊庭的年老男子谈话。在这之前的事,我记不太清楚了。



我甩开警官,推开伯爵,从大门全力跑过大厅,奔上楼梯,打开鹭之间的门……



那终究不是我会做的事,或许是在宴席中暍的一点酒精发挥了抗忧郁效果吗?但也实在不像如此。



不管怎么样,我看到了薰子的尸体。



她看起来也像在沉睡,但毫无疑问地,那是死了。不知为何,我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薰子已经没命了。



接下来我没有任何记忆。



我想忧郁症这种病,大概会让人无法调节、分配行动或活下去所需要的力气。我的情况就是如此。人只要活着,就总是动个不停。为了活动,即使只是一点,也需要力气。我使不出那种力,所以难以存活。



即使如此,我还是活着,所以痛苦万分。人总是试图把自己的生命正当化,所以不会认为难以存活是自己的疾病所造成。因此会处处感觉到扦格,变得更难生存。碰到这种时候,我不得不去思考活着这件事。如果不思考,我连一根小指头都动不了。就这样,我陷入思考各种愚不可及的事情的窘境。结果渴望死亡,憧憬死亡。



可是,若问我为何憧憬死亡,是因为我活得很困难,而既然感觉活得很困难,就表示我不想死。同时我也畏惧死亡,试图远离死亡。



就这样堕入深渊。



这是忧郁症。



可是,



有时候……我觉得我病愈了。



我不明白理由。那种时候,我即使不去思考活着这件事,也能够活得好好的。所以也不会想死,这应该是很普通的状况吧。



普通每个人都是这样吧。



人要是不吸气就会死,所以吸气;既然吸了气,不吐出来会很难过,所以吐气——我想应该没有人呼吸的时候会想着这些事。健康的人不会去想到健康。



这是日常。



忧郁的我会轻蔑日常,是因为日常隐含了可以什么都不想就活着的愚直。可是,



那种时候,我的身体还是能够使出存活所需要的正常力气吧。



所以我果然什么都没想。



然而,



我终究没办法什么都不想,就熟练地运用活着的力气。那只是使出来的力气偶然恰到好处罢了。我的日常会不安定,就是这个缘故。



活下去的力量不是过小就是过剩,总是不一定。要是使出太多……就会失控。忧郁并不只是缩在阴暗处而已。有时候也会破坏性地爆发。



力气是有限的,放出就没有了。



昨晚我失控了。看到薰子的尸体的瞬间,我用光了一切活着的力气,成了个空壳子。是活死人,我仿佛与薰子一同死去了一般。



可是,



与那个叫伊庭的人面对面之中…



我的空虚被填满了。



因为伊庭耐性十足地听我诉说,因为他努力想要了解我。透过诉说,我得以把我的经验化为事实加以客体化了吧。



仿佛被伊庭的质问爬梳开来似地,我想起了发现薰子遗体前的经过,却想不起发现以后的事。



与其说是想不起来,说是不存在才正确吧。



我当中的时间停止了。换句话说,我等于不存在于那段时间的那个场所。从外侧来看,那应该只是茫然若失的状态,但对我而言,那便是丧失了世界。



因为我不存在,我没有感想。



我照着伊庭吩咐地述说,总算取回了感情。



说是感情,也不是悲伤、寂寞这类明了易懂的情绪。



那……果然还是只能以不安来形容。



京极堂,



京极堂会来。



伊庭这么说。



他大概会选择几个过去,解决这场混乱吧。那是他的工作。



驱逐附身妖怪,是朋友的职业。



我曾经被京极堂救过好几次。



他的本事无可挑剔。



但是这次……



我完全恢复成人,激烈地耗损了。



听说是薰子朋友的刑警护送我回房间。榎木津长长地躺在床铺上,即使我进房间,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全身的每一处表面都感到不快,我觉得自己肮脏得不得了。即使如此,我怎么样都提不起劲去入浴。



来到这栋洋馆后,我第一次趴倒在床上,就这样睡了。



我再次失去了世界。



让身体下沉的柔软床铺,似乎成了把我诱入无底幽冥的最佳装置。



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我做了关于薰子的梦。虽然做了梦,但我完全想不起薰子说的话或声音、容貌等具体的表象。清醒的时候,缠绕在我身上的是味道。



这是所谓的……残香吗?



当然,我不记得薰子的味道。



我所闻到的,大概是我躺着的寝具芳香,换句话说,是这栋洋馆的香味。



然后我也大致了解到我会把这股香味判断为薰子味道的理由了。



我醒得当然很不干脆,意识混浊。在散乱的清醒途中,我最先恢复的感觉是嗅觉。



现在非得……



非得思考薰子的事——我被这样的强迫观念所支配,硬是把最先恢复的感觉和薰子的记忆连结在一起了。



大概。然后,



喀嚏声。



听觉比嗅觉更早发挥机能,我只是没有察觉到而已。我听到了「放在这里可以吗?差不多的时候,我会过来收拾。」的声音。「可以是可以,可是我没办法好好吃,一定会撒出来的。」



榎木津的声音。



我睁开眼睛。



看见坐在邻房椅子上的榎木津。



我痉挛地撑起身体。根据朋友的证词,我睡觉的样子就像小动物。小动物会清醒,大部分是出于对于外敌的恐怖,我也是一样。因此我很清楚自己为何会被这么比喻。



我望向时钟。



下午两点十五分。



我懒散地睡了五个小时以上。



「榎……」



我想叫榎木津的名字,可是喉咙就像黏住了似地发不出声音。我在床铺上盘腿而坐。榎木津就像昨天一样,在沙发上神气兮兮地傲然而坐。从他的个性来看,搞不好他是以那个姿势睡觉。



我滑落似地下了床铺,拖着脚步前往邻房。



不出所料,榎木津好像在睡觉。他的嘴角沾着饭粒。他一个人吃了早餐兼午餐吧。这种状况下,馆方似乎也没办法盛情招待,桌子上剩下几个饭团,还有仿佛被狗啃过的饭团残骸。



照这个惨状来判断,女佣送来饭团应该是相当久以前的事了。在睡梦中听到榎木津的声音后,我似乎又朦胧了许久。



我喝了水壶中的水。



我呛住了。喷出来的水泼到胸前,冰冰凉凉的很舒服,可是水很快就变温,反而教人觉得不愉快。



我坐在榎木津旁边,吃掉剩下的饭团。



——现在,



外头怎么了?



虽然介意,但也不能抓住警官询问现在的状况吧。我徒劳地望着门扉,榎木津「呜呜」地呻吟。



「榎兄……」



「你这只睡猴。已经醒了,所以是醒猴吗?」



「什么话……你自己还不是……」



我不想回嘴,也不想生气或是笑,我连他的脸都不想看。要是在这里顺着榎木津的步调走……



会陷入日常的泥沼。



——现在我不想那样。



可是榎木津没有继续说笑,安静下来。



吃饭的声音格外响亮。



我用水冲下,望向榎木津。



出乎意料,侦探一脸严肃。



「怎么……了吗?」



多余的提问,我不该问的。



「没意思。」榎木津难得口气粗鲁地说。



「没意思?」



「教人生气。」



「为……什么?」



「把我当成什么了!」榎木津朝着天花板怒骂,「结果不是死了吗!特地把我找来,每个人却只会自顾自地罗嗦个没完!要是好好地、确实地委托我,再怎么样我都保护得了。什么委托人……真的有人有心要保护人吗?」



我连死人长怎样都不知道!——榎木津大叫道。



「突然就攻击我,又叫我休息又叫我说话,结果又问了一堆有的没的……」



「问……」



侦讯已经结束了吗?



「你、你说了什么?」



「说什么?你是谁怎么会在树上几点在哪里——我才没有好心到会一一报告这种琐事!就算问我这种事,死人也不会高兴!」



我连死掉的是谁都不晓得啊——榎木津说。



「混帐……」



榎木津……正以他的方式发怒着。



侦探对警察幼稚地骂了一声以后,房间里陷入寂静。



我想抽烟。



不知该如何排遣。



一垂下头,佐久间校长的身影便浮现在脑里。



拜托您了,侦探先生……



无论如何,请保护那孩子……



请保护那孩子……



他人的心情是不可能了解的,不可能看得见别人的心。不管什么样的情况,人都无法相互了解。相互了解,只是一种幻想,是一厢情愿的认定。



可是,我现在想要了解那些小市民到了极点、善良的人们的心情。



我无能为力。



完全无能为力。



「你很不甘心哪。」榎木津说,「你很不甘心吧?」



「你……自己呢?」



「哼。」



榎木津交叠双腿。就在这个时候,



——有人来了。



当我这么想的瞬间,有人敲门。



门开了一条缝,传来「方便吗?」的声音。



——是伊庭吗?



疲倦的脸探了进来。我半起身问,「要审问吗?」



「什么审问……你们不是嫌疑犯,我们不会做那种事。不,我刚才也说过了,我只是协助警方的一般平民。长野本部派来的搜查本部长到了,嗳,简单点说,我已经没用了。我没地方待,也没车可以回去,我……可以进去吗?」



我站起来,说「请。」伊庭慢吞吞地走了进来。



「可、可以吗?」



「什么东西可以吗?」



伊庭满头大汗,他拉过椅子坐下。



「我、我们、呃……」



应该很可疑。



我是行迹鬼祟的发现者,榎木津是莫名其妙的暴徒。即使没被当戍实行犯,被视为共犯或事后共犯的可能性也很高吧,连我自己都这么想。我们的言行举止给了凶手犯案的契机,这一点错不了。



「我说过了吧?我没有怀疑你们。」伊庭说。



「可是警方……」



「你们已经从嫌疑犯名单被排除了。」



「为、为什么?」



榎木津说这是当然。伊庭稍微笑了。



「你们……好像挺有名的。似乎有命令透过本厅下来。静冈、千叶、神奈川,你们好像骚扰了不少地方的警察哪。」



「骚扰……」



「特别是你,关口。听说你前阵子在静冈被警方离谱地误逮了。」



「啊……」



「我以前任警方人员的身分向你道歉。」伊庭站起来,向我鞠躬。



「那是、呃……」



「冤案是绝对要不得的。不管怎么说,警察都是一种权力。行使公权力的人非慎重不可。我听说静冈警方犯下的过失,就算反过来被控告也是活该……」



「别管这家伙了。」榎木津说,「他没关系的。」



「怎么可能没关系呢?不过你们也不是因为这个理由而摆脱嫌疑……啊,杀人的嫌疑是洗清了,不过榎木津妨碍公务执行的事好像另当别论……」



「妨碍执行的是警方,警方妨碍侦探的业务执行。」



「那是啥?嗳,突然对着视力有障碍的人挥舞警棒攻击的警官也不对,不过平常眼睛不好的人不会爬树,更不会应战。拳脚厉害成那样,他们一定以为你看得见吧。」



「我是很强没错。」榎木津说,「反抗我的人,是自寻死路。那……我不知道那是谁,不过那个人就是凶手吗?」



「那个人?」



伊庭在额头挤出一堆皱纹,望着榎木津,然后看我。



「关口,这个人……呃……」



「他只是随口说说的。」



我不能说他可能看见了什么。



伊庭似乎兀自明白了什么,呢喃道「原来如此」,说道「我喝杯水」,将水壶的水倒进杯子,一口气喝光了。



「嗳……是啊。」



「是啊……?」



凶手……



「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吗?」我问道。问出口之后,我才想到警方不可能透露这些事。



我脸红了。



「呃,对不起,那个……」



「嗯?」



「警方不可能把调查内容泄漏给一般平民——而且是关系人呢。」



「我也是一般平民啊。」



伊庭没劲地说。



没错,这个人不是刑警。



伊庭说着「一般平民的老头子在这儿干些什么呢?」地露出苦笑。



「嗳,就是这么回事。而且就算把调查内容告诉你们,也不会怎么样。这不是相不相信你们的问题,而是对大局没有影响。就算告诉你们嫌犯是谁,嫌犯也逃不掉,而且也没有可以湮灭的证据。最重要的是,没有动机啊。」



「嫌犯……是谁?」



「伯爵。」伊庭说。



「咦?」



「刚才搜查本部已经决定调查方针,将由良昂允视为重要关系人——不,嫌疑犯侦办。」



——伯爵他?



——把薰子?



——杀掉了?



「这……怎么可能?」



「你也这么想吗?」伊庭说,「后来本部长抵达,进行关系者的侦讯,同时由我说明过去命案的详情。总而言之,我也从调查协助者的身分变更为过去的关系人了。然后,唔,除了伯爵以外的所有人都侦讯结束以后,刚才召开了调查会议。结果决定的方针就是这个。」



「伯爵是凶手?」



难以置信,没有理由,完全没有。



「由良昂允的嫌疑非常浓厚——这是会议的结论。」



「请、请等一下,伊庭先生。可是……可是没有动机啊。不,岂止是没有动机,伯爵他……」



「他是被害人的家人,他比任何人都要悲伤,他是被害人的丈夫。特别是这次,他似乎受了极深的伤。」



「你见到伯爵了吗?」



「见到了。过去的新娘……嗳,不是他的叔公介绍的,就是接近政治婚姻……可是伯爵似乎还是纯粹地为新娘着想。然而这次却是世间一般说的恋爱结婚。好像是两人相爱,决定要结婚的。」



我不会死……



我不打算死……



我不能死……



也为了伯爵……



薰子的声音突然响起。



如果我现在死掉了,伯爵……



昂允先生一定会伤心的……



薰子的心情没有半分虚假,薰子没有任何理由非对我撒谎不可。



所以,



「他深爱着新娘吧。」伊庭说,「之前的命案,伯爵陷入错乱。他大哭大叫哪,那个冷静的男子完全失去了分寸。而这次……他好像崩溃了。你虽然也很严重,但伯爵看起来也非常痛苦哪。他脸色苍白地对我说:你们又要杀害我的妻子吗……?」



「又要杀害他的妻子?」



「嗯。当时你是出神状态,可能不知道,可是伯爵激动到昏了过去。他清醒走出来的时候,正好遗体被搬运出去。他连一次都没有看到爱妻的亡骸……」



或许他以为妻子还活着吧——伊庭说,然后整张脸皱成一团,看起来很悲伤。



「这是第五次了。像我,一次就不行了。那……太悲惨了。」



「那……」



那为什么……



「伯爵不可能是凶手……不是吗?」



「一般的话。」



「你的意思是伯爵不一般?」



伯爵的确是不一般。



「伯爵缺少的只有动机。」伊庭说。



「动机不是最重要的吗?」



「动机事后再补足就够了。」



「这是什么话……」



「警方追查的是事实。你说真实有好几个,或许如此。但是客观的事实只有一个。所谓客观——这不是我的专门,所以不晓得说法正不正确,总之是许多人都如此认为的意思。」



「许多人?」



「是啊。这里有水壶对吧?」



伊庭指着水壶。



「这个水壶不管由我来还是你来看,都是个水壶。要是那个侦探眼睛治好了,也会说这是个水壶,随便叫个警官来,问他这是什么,他也会回答这是水壶吧。」



这就是事实——伊庭说。



「可是啊,例如说……这个东西对你来说或许是个充满回忆的宝贝水壶,对我来说,却有可能是个碍事到想要一把摔破的、特别的水壶。水壶的真实有许多个。可是这些对于这是个水壶这件事,并没有任何影响,对吧?」



他说的没错.



「然后,假设我摔破了这个水壶。」



伊庭做出假装扔出水壶的动作。



「我摔破水壶是事实。我因为不想要它在这里,所以摔破了它——这是真实。它碍到了我——这个动机,只是在事后补强了我摔破它的事实。事实就是事实,不会改变,不对吗?」



「没有错。」我答道。



「犯罪是有理由的。有时候是出于逼不得已的苦衷,有时候是意外。也有误会。有些是突发性的状况,有时候也有些混帐凶手是乐在其中。可是啊,做的事本身都是一样的。不管是不小心错杀还是计划性杀害,杀人就是杀人。警察的工作,只到判定有没有杀人而已。接下来的事,决定量刑是审判官的工作。视情况有可能酌情量刑,也有可能严格处罚。可是啊,要是让现场的警官酌情量刑,可就天下大乱了。我们的工作只到文件送检而已哪……」



不好,我已经隐居了——伊庭说。



「不管怎么样,对警察来说,动机顶多只能够发挥参考作用。动机成不了证据。要是没有确实的物证和证词,光只有动机,一点用都没有。」



而这次却是相反——伊庭说。



「只欠动机而已。」



「意思是有物证?」



「没有证据。什么都没有。但是……你仔细想想啊,关口,不管怎么想……」



伊庭说到这里,暂时沉默,抿住嘴巴,从鼻子叹息。



「有办法行凶的,都只有伯爵而已。」



「有办法行凶……?」



「没错。那个什么……侦探小说吗?我是不读侦探小说,但是那种读物里面有什么不可能犯罪对吧?可是不可能的意思是做不到。既然已经做到,那就是可能。不可能犯罪这个说法根本是自相矛盾……」



侦探小说当中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犯罪。在小说里,动手脚的手法也都会在最后曝光。所以在侦探小说当中,不可能犯罪其实是小家子气的机关犯罪、或失败的误会犯罪的别名。



我这么说,伊庭便赞同说:



「我想也是吧。嗳,也就是乍看之下不可能的犯罪吧。不可能犯罪是省略了看起来这三个字呢。要是大刺刺地说什么看起来不可能的犯罪,或许就成不了小说了,而且,嗳,小说本来就都是些胡说八道的骗人把戏嘛……啊,你是小说家哪。」



「小说是胡说八道没错。」我答道。



「这样啊。嗳,小说的话,随随便便地扪做不到的事写得好似做得到也没关系,可是实际发生的案子可不能这样。做不到的事怎么样都不可能做得到,要是做到了,一定就是有人用了什么法子做出来的。」



能够犯案的只有伯爵——伊庭再一次说。



「可是……」



那个时候……



关口老师……



关口老师也在呢……



薰子平安无事……



我现在就过去那里……



「可是,伯爵那个时候说薰子夫人平安无事……」



「关口,没有什么可是不可是的,所以才更是旁人无从下手的状况啊。听好了,就算伯爵从窗户探出头的时候被害人还活着,要在你赶到之前加以杀害,也是不可能的事。不对吗?」



这……



没错。除了疯狂的世界,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如果是冲进去扑杀,或拿手枪射杀,那还可以理解。就算是那样,要不被任何人看见也是不可能的事。听好了,关口,你也看到了吧?新娘可是衣冠楚楚地……」



安祥地,仿佛睡着了似地。



「那……」



是不可能的事吗?



「那种杀害状况,不是两三分钟办得到的。根本不可能。就算用三氯甲烷迷倒被害人,也要花上十分钟才会失去意识。就连行家都办不到。要是办得到,那不是魔法,就是仙术了。」



天亮以后,就在伯爵离开房间的短暂时间里,新娘遭人杀害——我一直这么认定。所以我害怕伯爵离开薰子身边,为了阻止这件事,我奔跑起来。因为伯爵想要离开房间,我为了阻止伯爵……



没错,我是为了阻止他而奔跑的。



虽然我没能阻止。



「警官作证说,你跑得非常拚命哪,追赶你的家伙根本追不上。你脚程很快吗?」



「不……我很迟钝。」



我总是在赛跑拿最后一名。



「这样啊。可是你跑得太快了。因为你跑得太快,怎么样都挤不出可能行凶的时间了。这一点……就是锁定伯爵是嫌疑犯的关键。」



真是不巧哪——伊庭说。



「是……我害的吗?」



「不是你害的。过去的例子也一样,仔细想想,每一次都是这样的。」



「这样……吗?」



「是啊。作证新娘在被人以遗体发现之前都还活着的,不用想,只有伯爵一个人。嗳,管家或胤笃也看到了新娘,但那个时候新娘是不是还活着……没有人能够确定。」



「死亡推定时间呢?」



「验尸还没有结束。司法解剖预定明天一早进行。因为有些理由……」



「我不是说这次,是过去。战前也一样会验尸吧?」



「过去的验尸并没有现在这么精密。就算是现在,也没办法准确到几点几分几秒吧?会有两三个小时——视情况会有四小时左右的落差。听好了,如果前后有一小时半的误差,那就是三点到六点了。而会把死亡时间决定在后半,全都是因为伯爵宣称被害人之前还活着。」



「宣称……你的意思是伯爵说谎吗?警方认为伯爵做了伪证吗?这……」



「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那不是伪证。」



「也没有证据证明那是伪证吧?」



「没有。虽然没有,但是把它当成伪证,就说得通了。」



伊庭以严厉的口吻说:



「我说啊,只要伯爵撤回证词,可能行凶的时间就大幅拉长了。只要有三到四个小时,再怎么笨拙的家伙,都有可能行凶。要用药迷倒放心安睡的新娘,是易如反掌的事,要让她窒息也不难。就算被害人痛苦挣扎,也可以在事后摆好姿势,凌乱的衣服也一样,爱怎么整理都行。甚至可以帮被害人更衣。没有任何不可能的事。」



「那……」



包括过去四宗,所有的命案的凶手……



——都是伯爵?



「我被他们讽刺了,说我的眼睛到底在看哪里。」伊庭自嘲似地笑道,「搜查本部长说,不管任谁来看,由良昂允都是凶手。他责备我为什么之前不把他逮捕。听他的口气,仿佛只要第一次就逮住伯爵,剩下的四个人也不会被杀了。嗳……记录上是这样吧。」



「记录上?」



「嗳,我是说公式上,一加一等于二,二减一就是一吧。如果照文面去读案件的记录,就是这样……我是这个意思。就像我刚才说的,警察重视的只有事实,所以,唔,就会变成这样。虽然是这样……」



伊庭以节骨分明的手指抚摸自己满是皱纹的睑。



「关口,怎么样?」伊庭说。



这个前任刑警……



「伊庭先生不这么想……是吗?」



「嗯……」



伊庭微微举起双手。



「要是我这么想,老早就逮捕伯爵了。」



接着他用双手拍打膝盖。



「要是现在能这么想,过去应该也能这么想。那我二十三年前早就把他给绑住,严加讯问之后交给检察了。那样的话……要是能够干脆地切割开来,也不会有剩余。要是不把剩余带回家去……」



也不会受什么伤了——伊庭说。



「伤……?」



「旧伤。」



有只诡异的鸟啄着我的旧伤——之前他这么说过。



「伊庭先生……认为伯爵不是凶手,对吧?」



「不知道。」伊庭说,「我不知道。」



要是我知道,就不会在这里了——伊庭说,站了起来,慢吞吞地走到蜂鸟的陈列台旁边。



「我完全不懂。虽然不懂,但我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不对,这只是我的愿望……吧。关口,你怎么想?」



伊庭隔着蜂鸟的玻璃柜子看我,然后问道,「你不觉得这事没那么单纯吗?」



「没那么……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