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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话(1 / 2)



清田家开着一间以中小学生为对象的剑道教室,清田老爷子故去后,儿子清一便继承了下来。



老爷子还在的时候,清一虽然以代师父的身份在教室里帮忙,但他的正式职业是公司职员,所以原本的打算是就此将道场关闭。



可学生们的家长却不愿意,纷纷跑来劝说:公司方面就按时去上班,先前给父亲的道场帮忙都能被批准,如今再去找公司商量商量,就这样继续把道场经营下去吧。



这间道场近年来生源渐少,鼎盛时期曾达五十人,如今只剩五个。而他们正好都念小六,毕业后也会退出剑道教室。说是升上初中后就没有时间到町里的道场练习了。如果继续学习剑道的话,比起在剑道教室里居于人下还不如参加学校的社团:一方面在社团练习轻松,另一方面若是得到好成绩,写进升学报告书上也是有利的一笔——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竟也成了应试手段的一种。



占了自家一半面积的道场中,高悬的匾额上“交剑知爱”四字显得空洞无力。



老爷子在世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当初父母亲们出于锻炼孩子的身体、精神等目的将他们送入剑道教室。而孩子们一开始心虚胆怯但很快地就能互相切磋起来,他们自发地希望参加各种比赛,总是精力充沛、斗志昂扬。



可如今——



最后一批学生上完最后一堂课,他们像往常一样打扫完道场,像往常一样打了个练习结束的招呼,像往常一样地回家了。和这数年间随便打了声招呼就再也不来道场的学生们一个样。



清一曾暗暗期盼道别时可以听到“长久以来谢谢您的教导”之类的话,但是事实是一句都没有。和平时的差别只是下周的练习日他们不会再来了。仅此而已。



无人的道场里,清一下意识地叹了口气。今天离开的那些孩子,最短的一个与他相处也有两年了。两年的师徒之关系下周就要断了,而他们对此竟然一句话也没有。清一这边,他待孩子一向是认认真真、诲人不倦;而孩子们那边,“师父”仅是个称呼,并不带什么感情吧。



老爷子还在的那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每个要离开的学生都认真地辞行,老爷子也会给他们饯别的鼓励。自己继承的只有最初的那个时候吧。



是什么时候变成这种感觉的呢。这种——干涩的感觉。



清一关掉道场的电灯,走回正房。道场是8点结束,妻子芳江应该还在等着他吃晚饭。



正房住着两代人,一楼和二楼完全独立,楼上住的是长子一家。孙子正好从二楼下来,给清一遇见了。也不知裤子上挂着什么锁,哗啷哗啷地响着。



那是去年刚上高中的孙子,名叫祐希。清一觉得孙子散漫的只有那头半长不短的头发,那头发在亮处就可以看出染成了茶色。最近高中生的着装似乎到不是那么让人难以忍受呢。



“喂,这种时候了你要到哪里去。”



“到朋友家念书啦,念书。”



“两手空空,念什么书?”



“我爸我妈都知道,你就别啰嗦了。”



祐希冷冷地摆摆手,拒绝了和爷爷的对话。



十六年前这个男孩刚生下的时候清一不知有多开心,他常常想起祐希小时候整天“爷~”、“爷~”地腻着他,小学时候参加剑道教室的日子也彷如昨天——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关系,清一一点也不知道。



“别太晚回来!”



祐希应也不应,一下子跑得不见踪影,只剩下锁链发出的哗啷哗啷声在周围回响。







“来,辛苦你了,第一阶段终于结束了。”



为了慰劳他,妻子做了清一最喜欢的烤冬鰤。



第一阶段结束了。第二阶段是月底的退休日。他们公司规定职员在六十岁生日那天退休,而清一是在三月生的。



“还需要红坎肩吧。”



“不要,什么玩意儿。”



清一不高兴地喝了口味增汤。



“哎,再怎么说也该讨个吉利嘛。”



小清一三岁的芳江,完全把它当做一件普通的事。



清一觉得还历①的大红三件套②这类东西应该是给“老爷爷、老奶奶”用的。



他父母过六十大寿时,穿着红坎肩一点违和感都没有,因为那时候父母亲的确就是和还历大红相称的、“老爷爷、老奶奶”的模样。



但是,清一完全无法想象自己穿上红坎肩的的样子。他的头发还很黑,也没有掉发,长年练习剑道使他的身体相当硬朗,坐立行走比起年轻人来还更有精神。



和上一代比起来,在平均寿命延长了的现在,把六十岁的人划入老爷爷的范畴实在有些违和。虽然在家里确实已经当了“爷爷”,不过在社会上被当老头子对待还是很难接受。至少自己每天还可以挤电车上班,若是有人让座还会生闷气。



虽然是六十岁了,还是希望大家能当自己是大叔——完全不能体会这样纠结着的丈夫的心情,芳江一个劲地说着什么还历的祝贺,清一很不高兴地陷入沉默。



“说起来,会计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公司那边来打听了。你还是应该尽可能地往积极的方向考虑,还有五年工作的机会也不去吗。”



清一就职的公司,对做到一定职位的员工,退休后除了养老金正常保障以外,还会照顾他们到子公司③之类的地方再就职,担任顾问,会计等职务。



清一的公司在町里有一家游戏中心的连锁店,公司想请他担任那里的会计。游戏中心兼营卡拉OK和保龄球馆等娱乐设施,所以营业额还是相当庞大。



店里已经请了一个年轻的店长,负责诸如游戏设备的选购之类的各种营业决策。不过这种店状态好的话,月收入可达近千万元,如果不另外安排一个人管理财务的话,实在让人不安心。事实上,过去就发生过几次店长和兼职员工勾结,私吞数百万的营业收入的事件。



工作内容只是核对营业额,所以不用每天出勤,时间的使用上颇为自由。相对的,工资和以前比起来当然是低很多,一个月还拿不到20万。不过这年头,退休之后还能照顾这样的工作,按理也算是很好的了——



清一知道总公司可以说是本地“总承包商”,它在各行各业均有涉猎,怎么就偏偏是什么游戏中心!居然把他分配去那种乱七八糟、吵闹不堪的地方!



清一曾回复说就这样直接退休了就好了,可他们还是让他再考虑考虑。



“这不是很好嘛,就在皋丘车站对面的卡拉OK厅不是吗?离家又很近。”



“那地方乱糟糟的。”



听到清一很不痛快的回答,芳江的声音也严厉起来:



“这年头,退休的老头还给20万月薪的工作哪里去找。你好好想想,你有那个立场挑三拣四的吗。”



“你管自己的丈夫叫‘老头”!”



“凭自己的印象说是个乱糟糟的地方,这不就证明了你是个思想顽固的老头。”



芳江很轻蔑地笑道:



“我和朋友一起去过那里的歌厅和保龄球馆,那个乱糟糟的地方还是挺好玩的嘛。最近卡拉OK的包厢还分了禁烟和非禁烟的呢。”



芳江正得意洋洋地说着,清一一把将空了的饭碗递到她眼前——潜台词是“好了,你可以闭嘴了”,芳江则以胜利者的表情相对,接过空碗起身去为他添饭。



注:①还历:日本六十一岁称还历,因为过了一甲子,纪年又重新开始循环。



②大红三件套:红帽子,红坎肩,红坐垫。祝福六十岁的老人长命百岁的吉祥物。



③不一定是子公司,原文指是同一个集团下所属的公司,也不知道叫啥。”系统公司”?







并非是说不过芳江。不过在经济理论上还是没能战胜。



结果,清一接受了公司的会计工作。



“哎呀,真是帮了大忙。你家离那又近,更可靠了。”



社长亲自来与他谈话,详细地跟他说明了这种聘用的制度,合同为一年制,一直到六十五岁每年都要签一次。



“你在本公司都是负责上亿元的大项目,对你来说,综合娱乐公园①的管理应该是小菜一碟吧。”



“啊?综合娱……?”



“综合娱乐公园。游戏中心加上卡拉OK歌厅啦,保龄球馆啦等等,各种各样的游乐设施,这种综合店最近被叫做综合娱乐公园。”



“原来如此。”



清一翻开记事本,把“综合娱乐公园”这个词记了进去。要是不留神在店员们面前还用“游戏中心”这个词的话,大概会被当成傻瓜吧。



“那就这样定了,退休以前总公司的工作还是要拜托你。”



就算不说,清一直到最后一刻都认认真真地做好本职工作,。



最后上班的那天,几个女职员捧上一大束花,表示大家的敬意。还有几个女孩子居然还激动得哭了。倒也不为清一要离开,她们自己也不知在感伤什么,扑簌朴素地眼泪就掉了下来。清一并非一手遮天的上司,也不是话多嘴碎的人。他办事一贯顾全大局,反应机敏,不曾使得自己的部下有什么致命的失败。大约是这样,部下们对他还是有些难舍的吧。至于有没有仰慕的因素那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离开公司,那束价格不菲的花束倒成了累赘。



西装与花束的组合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清一今天退休了。清一觉得无论是走在路上还是坐在电车里谁都是一脸同情他退休了的表情。



注:①综合娱乐公园,原文是amusementpark,谁帮我想一个更拗口的词?







回到家的时候,玄关处多了好几双鞋子。应该是儿子一家下来了。儿子的鞋,儿媳妇的鞋,那双简单的白球鞋是孙子祐希的吧。



“我回来了。”



屋里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是芳江迎了出来。



“你按门铃就好了呀。——哎哟哟,好大一束花!”



“实在太大了,半路还想丢掉呢。”



“哎,那可太浪费了。先把它养在水桶里吧。”



芳江捧着花束转进了浴室。



同时,清一回到卧室换了家居服,走到餐厅。儿子健儿和儿媳贵子正坐在餐桌的固定座位上,贵子亲切地和清一打了招呼。



“爸爸,生日快乐!”



不提到退休的事,转而用这样婉转的说法,这个儿媳还真是有些微妙的贤惠。她有话从来不正面直说,有时候清一觉得若是和他们一家同住,彼此间是不会有什么交流的。



“爸爸,终于退休了,您辛苦了。”



儿子的慰问到底是直白。



起居室的电视开着,往里一瞥,祐希正躺在沙发上看综艺节目。怎么看也不是自愿来给他爷爷过生日,一定是被生拖硬拉来的,现在的孩子果然冷漠。



“祐希,你也快向你爷爷道贺呀。”



贵子带着责备的语气敦促道。清一很明白,孙子被娇纵惯了,他的回答便是证据:



“吵死了,又不是我想来的。”



听到祐希的回答,贵子赶忙道歉:



“对不起,爸爸,这孩子太放肆了。”



“祐希!不听你妈的话我可要生气了!”



虽然换儿子登场,不过健儿的斥责一点用处也没有。祐希直接无视。



分家后,二楼的一切都与清一他们没关系了,多嘴插手孙子的管教对彼此都不好,所以结果就是这样。



“祐希,你要是不愿意来,现在回去也可以。”



清一不勉强他。祐希终于从沙发上坐起来,怄气地回答:



“今天回二楼没饭吃啊。只好来了。”



“便利店的快餐怎么样,你们这代人不是最爱吃那些东西的嘛。”



“好了好了,爸。”



健儿插了嘴,贵子也陪笑道:



“祐希他不喜欢便利店的那些食物的,我每餐都有让他好好回家来吃——”



虽然清一没那个意思,不过贵子还是生怕人家说她是个不爱做饭的媳妇吧。



“不,我不是说你不做饭的意思。只是,年轻人好像全都喜欢那些东西。那个……是叫做‘垃圾食品’吧?”



“嗯,这个……”



被清一看穿的贵子有些尴尬,咕哝咕哝地也不知道回答了什么。健儿用手肘捅了捅她。清一都看在眼里。



结果,祐希祝贺的话或者慰劳的话一句都没说就坐在了餐桌旁,这时芳江也从浴室回来了:



“那就上菜咯,贵子你来帮忙下。”



“好的。”



今天的菜单是酒蒸全鲷和红豆糯米饭,此外还有生鱼片和炸鸡块(这大概是专为喜欢肉类的祐希准备的)、茶碗蒸①等等。



至于饮品,清一和健儿是日本酒,芳江与贵子是啤酒,祐希则一脸不满地喝着麦茶。



大家先举杯干了一次,宴席就开始了。到中途的时候一切还算顺利。



直到贵子忽然拿出庆祝还历的套装。



“讨个吉利的东西,还请爸爸收下。”



“啊,谢谢了。”



真是多事,清一一边想着一边默默地接过纸袋。



“哎呀,难得有这个机会,不如现在就穿一下?”



“不了,以后……”



对于岳父那急着想摆脱的样子,贵子有点不解,却还是露出像个好儿媳应有的风趣笑容,说道:



“这是我的一片心意呀。”



“他爸,难得一次嘛。”



芳江看不过去,也帮了口。虽说她一直念着想看看他穿红坎肩的样子,不过看到清一是真的很讨厌,也便没有准备这些东西。这就是老夫老妻间的默契了。



但儿媳妇都特意地买来,要是不理会的话,倒容易生嫌隙。



没办法——打心底里一点办法都没有,清一穿起了祝福长寿的三件套。



“爸爸,非常合身呢。”



这话一出口,清一顿时沉下脸来:若是真心觉得很合适的话,你就是一脚我把揣进“老头子”的范畴里了。



祐希噗嗤一声地笑了出来:



“爷爷,完全和你都不称啊!”



“祐希!”



夫妻俩异口同声地制止,想要挽回儿子对爷爷没大没小的嘲笑。



“是嘛,不相称啊。哎,只是个吉祥物而已。穿一次讨个吉利罢了。”



清一迅速地脱下帽子和坎肩。就连坐垫也从屁股下抽出,全部收进纸袋里。



“芳江,好好收起来。是贵子送的礼物呢。”



清一毫无芥蒂地一边说着一边将纸袋递给芳江。



“真对不起,祐希是在太不像话了……”



贵子缩起肩膀道歉道。



但是清一对祐希那句“完全不称”并不生气,反倒心情变得好起来。



他没有料到,接下来还有第二发炸弹要来。



“说起来,老爸”



健儿不动声色地提起另一个话题:



“今年开始剑道教室就没有学生了吧。”



“嗯。”



“那么,那个道场不下决心拆了吗?”



清一一时呆住,什么也答不上来。



“你想,那块地皮就这样白放着不是很可惜吗。拆了道场重新做别的教室或者店面什么的……”



这提案是谁在背地里穿针引线,实在是一目了然。



芳江比清一更快地转入了战斗模式:



“是贵子想要开店或者办教室是吗?”



“不,这……”



“反正不可能是你吧。你又不会教别人什么,也没有做生意的证书。更何况你的公司和你爸的又不一样,不可能同意你做什么副业的。说起来,贵子好像有钢琴、电子琴的教学许可证吧。”



“不,那个,我……”



“是我劝贵子的。我想老爸的教室关闭了,所以劝她考虑这件事。”



“你们把父母当傻瓜吗,亏得你们这么有先见之明,想得出这种主意。就算今天要关掉教室,我家的地也不会让贵子随意使用!”



“这个,我们会付租金的……”



“果然是你的主意。那样的话,你应该自己来拜托我们才是啊。何必借健儿的口呢,付房租是不是一开始就有的打算大家都很明白。”



真是够了。



清一霍地站了起来。餐厅里一片寂静。



“健儿。对你和贵子来说,那个道场也许只是一块单纯的闲置地而已。但是对我而言,那是我老爸留下来的重要的地方。和那个地方是不是有用,是不是合理都没有关系。没有了学生就要推倒重建,怎么可以这样呢。我以为你们会懂,什么时候竟然变成这样的人了呢?”



健儿和贵子不由得垂下头。



“贵子。”



听到自己被叫到,贵子吓得肩膀都抖了一下。



“等我死了,你去征得你妈妈的理解,然后去和健儿商量,看要把那道场拆了还是怎么的都随你们的意思去办。但是,至少在我死之前先等着吧。”



“爸,爸爸,我并没有那样打算……”



“不然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贵子回答不上来。面对毫不拐弯抹角的质问一点答复都想不出来,看来还算是善良之辈,不至于无药可救。



“孩子他妈,今天你先睡吧。”



原本热闹地办着家宴的餐厅陷入守夜般的寂静之中。



清一丢下这屋不愉快的气氛,走向玄关。



①红豆糯米饭是有庆祝意义的。茶碗蒸是蒸蛋,可以加虾仁,鱼糕,香菇等等。







待清一出了玄关,



“啊,爷爷好可怜哦——”



祐希嘲弄着剩下的几个大人:



“他根本不喜欢什么还历的套装,连我都知道。你们强逼着他穿起来不算,最后还要拆了他那个五十年的道场。”



“吵死了,你给我闭嘴!”



贵子发起火来,一旁的芳江却应道:



“你也不要再说了,贵子。即使不是那样,你爸爸到了退休年龄自然有些精神紧张,在这种时候还提什么拆除道场的话。你看不出来你爸爸是真的很不喜欢还历套装吗。好好一顿饭都给你搅和了。”



贵子只有低头垂泪的份。健儿插口说道:



“妈,贵子又没有恶意。不用说到这份上……”



“那你就好好管着贵子呀。因为你们已经独立了所以一直不想多说,可是你也太让着贵子了。让她这么自以为是,身为丈夫的你该有点自觉吧。我们是无所谓,反正已经分家了。起码这件事情上,祐希都比你们通情理多了。”



“要是我的话才不会在那种场合让爷爷穿什么还历套装呢。作为吉祥物,便宜的随便买一套,至于穿不穿随他的心情就好了,省下的钱去找真的适合爷爷的日常衣服才是。现在到了六十岁看起来还年轻的人多了去,连面向老年人的时装杂志都有。这么做的话他也不会不好意思或者不爽吧?也许就不会连‘等我死了’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老爸老妈,学生才刚散光你们就来找他谈拆道场的事。让他连遗言都提前说出来了。我呀,虽然嘴臭惹爷爷嫌,不过实在是同情他。”



贵子只能咬着嘴唇干瞪眼。祐希一点儿也不在乎,他从来不怕这个老妈。



“你那是在问我到底站在那一边的脸吗?不好意思,我哪边都不靠哦。我还是小孩子,你别随便把我算进去。我不该站在差劲的人的那一边?今晚最差劲的就是老爸和老妈了哦。今天要说最强势的应该是奶奶这边吧?我还在为老妈着急的时候,刷的一刀就斩过来。的确是太‘自以为是’了,奶奶英明。老妈,你可没有你自以为的那么高尚哦。”



芳江长叹了一口气。



“看看你们教出来的孩子。太娇纵他了。”



“啊,居然把矛头转向我了?那我可要先跑了。”



祐希一边站了起来一边顺手抓了好几个炸鸡块,迅速地往玄关方向逃走了。



任健儿和贵子怎么喊也拦他不住。







这种时候可以逃避的地方还是有几个的。



清一走向附近一家小酒馆。“醉鲸”的大字招牌就写在门口挂着的红灯笼上。钻进铺子,站在柜台里忙碌的年轻夫妇俩都抬起头来,笑容满面地打了招呼:



“啊,淸叔。欢迎欢迎,里面空着呢。”



然后向二楼大声喊道:



“爸——,淸叔来了。”



铺子最里面有一张狭窄、独立的桌子,那是清一“他们”的专座。



楼梯上传来了咔咚咔咚的脚步声,下来的是一个清一那辈来说算是好体格的罗圈腿的大叔。他身着一件黑色套头衫——是他固定不变的装束。



“怎么了,阿清!恭喜啦,今天终于到了退休的生日了。这会儿不是正该在家里好好庆祝的嘛?”



扯着粗大的嗓门询问的是立花重雄,他是清一从小就一起玩闹打混的朋友,这间醉鲸的前老板。清一练剑颇有年头,而重雄的柔道历也不短。



另外还有一个人,他们三个小时候在町内可以说是恶名昭彰,人称“三顽童”。



“先来杯冷酒吧。小菜随便来个。”



“喂——,康生,来瓶冷酒再几个小菜。”



重雄夫妻俩一直经营的这家酒馆在几年前就让给儿子康生打理了,自己则做帮手。应该是为了把店里的老顾客们留下的缘故吧。



忽然换了新店主,客人们会觉得面生、不自在,趁着重雄夫妻还在,可以有个过渡,让客人慢慢习惯起来。



这是重雄把铺子交给儿子的理由。



重雄的妻子则苦笑道,这下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了。没有照看铺子的压力,她就可以成日地参加茶道会呀,赏花呀和女友们四处游玩呀等等。这也难怪,她大半辈子都忙着店里的进货、准备,也没有什么自己娱乐的时间。女友之一应该也包括了清一的妻子。



重雄虽然接手了进货,准备等工作,铺子里的事却全权交给康生处理。他常笑着说,他只是受雇于儿子儿媳的人。只是,这样可真闲啊。以前清一听到他说“真闲”的时候心里还满是羡慕,当他也成了“闲人”的时候,他才明白重雄说那些话时的滋味。



“……你还真好啊,啊,阿重。嘴里说着闲啊闲啊的,却还是一直支撑着店里……我可不如你。”



“把阿则叫出来吧。”



重雄从套头衫的口袋里摸出手机拨了起来。



等待的时间没有多久。



“哟,阿则?来我这儿一下,阿清好像醉了呢。”



重雄叫出来的人——有村则夫,大约过了一刻钟就赶到了。和清一、重雄不同,他身材矮小。所以从前并不能像他们俩一样逞威风。但是他的头脑很灵活,一直是“三顽童”里的军师。



则夫的妻子体弱多病,高龄产下一女后就撒手人寰,如今只剩则夫和正读高中的女儿两人相依为命。出身于名牌大学工学部的则夫非常擅长手工制作,他自营一家小工厂,专门承包各企业、工厂的零部件、器械等试作品,以此作为家庭收入的来源。夫妻两人虽然都不出众,生得的女儿却集合了两人的优点,如今已经长成一位亭亭玉立的俏姑娘。“没抱到孙子我是决不会死的”,则夫常把这话挂在嘴边。



“怎么了,阿清。今天不是你家双喜临门的日子么。听早苗说,傍晚在超市遇到到你家芳江在买全鲷呢。”



则夫说的早苗便是他的爱女了。她从小就挑起家务事的重担,代替故去的母亲将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所以经常会在超市遇到芳江。和祐希应该是同年,两人却是天壤之别。



“也就饭桌上的菜好而已。”



清一大口地喝了口冷酒。



他不记得自己发了多少牢骚。



孙子怎么放肆地说他不愿意来祝贺。



贤儿媳怎么勉强着自己穿不想穿的红坎肩。



儿子夫妇怎么逼着自己将没有了学生的道场拆掉改建钢琴教室。



芳江理所当然地生气起来,她向来快人快语,不免又闹出婆媳间一场冲突。



这算什么庆祝。为谁庆祝呢。



“养了他几十年,又为他们夫妻俩个承担了全部二世代住房贷款,换来的就是退休生日的当天来把我愚弄吗。”



两个损友一言不发,略略朝清一举起酒杯。果然是经年的老友,节拍也把握得很准。



“今天我做东,我来给你庆祝。”



重雄话音未落,则夫立刻转向柜台:



“阿康,来一碟鱿鱼干。”



他要的是清一最爱吃的一碟菜。



“阿清和我们不一样,在公司供职太久了。果然是你老爸太严厉,所以你总是克服、忍让。”



“和我们不一样,要是遇上不客气的客人,也不能让他们滚蛋。”



“自己当老板的好处就是在这里了。我家也是,若是来了无礼的客人,跟他说‘我这里说不能做,你去别的地方也不可能做得出来’不到一个礼拜还不是哭丧着脸回来请我做了。”



而这种时代,清一能在终身雇佣的大公司上班其实也算是安定的。养老金,再就业什么的都包办得好好的。对他来说真是相当体恤照顾了,那份心意也够令人感动。







过了打烊时间,醉鲸还没有关门。它要等到到清一开口说回家。



过了十点,儿媳带着还在襁褓中的孙女先回去了(先前一直在二楼由重雄的妻子照顾),店里的客人也渐渐散尽,而老板康生一点不耐烦的脸色也没有,时不时地给他们上酒上菜。



“他们结婚得太早啦。”



清一抱怨已经追溯到儿子儿媳结婚那会儿。



健儿说要结婚并把贵子带回家的时候他才步入社会一年而已。贵子则是还没想过就业问题的音乐大学四年级学生。而且被介绍给清一夫妇的时候,她已经有了身孕。也就是所谓的奉子成婚。站在父母的立场,一般是希望儿子和他的对象都积累了一定的社会经验才结婚,可是现在儿子让人家怀了孕也就无可奈何了。首先要做的当然是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初出茅庐的儿子根本没有储蓄,当然也就没法供养老婆和小孩,而贵子那边,因为娘家家境富裕,甚至连兼职都没有做过。



幸好贵子的双亲还有羞耻的概念。贵子坚持要办结婚典礼,所以典礼的费用一应由娘家那边出了(那分钱如果作为陪嫁,为了将来而储蓄起来,可不知能帮多大的忙,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而清田家就负责解决二世代住宅的问题。听从了两个主张要有私人空间的年轻人的意见,一楼二楼完全隔开,不留一点共有空间。糟糕的是因为土地是现有的,两个年轻人便提出的这样那样的希望——或者说任性的要求——都要听从,结果二世代贷款的额度几乎要和翻盖房屋等同了。



结果,现在那两个人还是和依赖父母的小孩子差不多。



自己是孩子还要养孩子,无怪乎孙子会教成那样。



“我实在害臊。生了这么没出息的孩子。死了都没脸见去见我老爸。”



刚入公司一年,工资都还不够储蓄就抱着孩子回来,连自己去租房子住都没办法。两人哭哭啼啼地央求结果就是采用二世代住宅,如果是让两个人去租住廉价破旧的公寓,实在放不下那个脸,毕竟是自己儿子不检点在先。



至少若是祐希出生后贵子出去找工作也好。因为还有芳江可以帮忙照顾祐希。有个住一起的婆婆帮忙带孩子,这种事在现在多少人求都求不到。可娇生惯养的贵子却一点要出去找工作的意思都没有,碍于男方家理亏,清一、芳江都不敢对她过于严厉。祐希出生后,贵子也顺势过起优雅的贵夫人生活。零用钱不够花了,她便带着祐希回娘家滋润一段时间。



“哎,拆道场的事实在过分。真不愧是千金大小姐,她也不想想那可是从老爷子开始,有五十多年的历史的建筑啊。算是他的遗物吧,阿清。”



“怎么说呢。如今这教室也不是那么好经营的呢。即使对象是小孩子那也是做生意。何况对象是孩子必然会牵涉到教育问题,愈发难做。早晚会因为和孩子的父母发生纠纷而关门大吉。要是那样阿清和芳江总会受到牵连,所以即使闹得不愉快你们也要早早劝她放弃。”



清一听着两个老朋友端出无数话语来安慰自己,最后在零点前后离开了醉鲸。实在不能让他们再陪下去了。



“不好意思啦,阿康。”



对清一的这声招呼,康生露出笑容——那笑容让清一很有想要和重雄换儿子的冲动——回答道:



“别客气。需要的时候会想到我们店来,是对我们最大鼓励。”



“浑小子,你还很会说啊。”



重雄轻轻踹了他一脚,康生立刻缩起脖子。



啊。真能换的话,还真想换啊。不行,怎么能把那种混蛋儿子硬塞给重雄呢——不不,也许可以,重雄那种铁血教育说不定可以好好矫正下那对夫妻的思想品行。



清一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着,半路上和则夫分了手。







回到家时,一个垃圾袋赫然摆在门口。半透明的袋子里装的正是今天送来的还历三件套。一定是芳江搞的。



清一打开袋子,将红色三件套拎了出来才拿出钥匙进了家门。



“你回来了。去了醉鲸?”



“嗯。”



清一顺手将还历套装递给前来迎接的芳江。



“呀,我才丢掉的呢。”



“不是你自己说是吉祥物的嘛。好歹也找个别的什么包好来,让人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再丢。这么明显地摆门口,贵子看到了不是又要不高兴了么。”



“今天都是他们把好好一场庆祝弄坏的,你还那么为她着想。”



“不管愿不愿意,大家现在都住同一屋檐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你走了以后她道歉了几回也回去了。不过是不是表示放弃钢琴教室可就不知道了。”



“没有任何工作经验的大小姐这么会懂做生意呢。总会和学生家长起纠纷而中止的。到时候你我都会被卷进去。总之我还有一口气在是不会把那块地给她糟蹋的。”



清一把阿则的道理说了一遍。芳江毫不犹豫地应道:“那是当然。”



“还有一件事,你出去之后祐希就说了‘爷爷好可怜’呢。”



这还真是让人意外,清一不由皱起眉头。



“他说,爷爷不想穿红坎肩连他都看得出来。这个孙子可比他父母更懂察言观色呢。”



嘿,只是祐希的说话方式实在恶劣。所以结果还是被芳江批评了。







新的工作要在年度替换之后才开始。



第二天,清一一大早便到道场里练剑,就像过去的数十年一样。虽然现在没有学生了,万一哪天新生入门,而师父已经弱到连徒弟都不能取胜,这种事他可不愿意见到——至少在他身子骨还结实的时候。



“哟,昨天喝那么多,现在就在练习啦,勤奋的剑道家。”



清一闻声往道场入口望去,重雄正在脱鞋子。



“是你啊,柔道家。昨天弄得那么晚,你今天还这么早起来啊。”



“彼此彼此。上了年纪就果然是会习惯早起啊,就算前一天睡得晚。”



重雄一边念着有事相商一边走进道场,清一盘腿坐下,把竹刀搁置身旁。



“有什么商量的?”



重雄露出一副清一非常熟悉的表情。很久以前,在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三顽童”一有新恶作剧的鬼点子时,重雄都会露出这幅表情。



“你啊,从今年春天开始就闲了是吧。”



“嗯。财务管理一周去个三四回就可以了。”



“我也是,店里基本都给两个年轻人打点,时间也很多。多到都有些难打发了。”



清一赞同地点点头。康生夫妇勤劳肯干,重雄的工作量一定减少很多。



“还有,阿则那家伙是自己开小工场的,时间完全在自己手里。”



“嗯,然后呢?”



“昨天听你发牢骚才想到的。我也到了要穿红坎肩的年纪,不过我可不想被人一脚踹到老头子的行列里去。”



这正是清一所想的。



“虽然是六十岁,我可还没老到那种地步。若是街边的小混混,就是同时对付两三个人我也不怕。你也是吧,剑道三段。”



“嘿,要是有棍子之类的长物的话。赤手空拳我倒没有你那么自信。”



“嗯,要参谋的话还有阿则呢。——就是这样。”



——这家伙到底想说什么。



“我还不想被人认为我已经是半身入土的人,空闲的时间不能白白地溜走。所以我决定了。”



重雄咧嘴一笑。



“‘三顽童’的进化,‘三大叔’!我们私设个社区志愿者组织吧。”



“只有两个会武术的小小志愿者组织能做的事很有限啊。”



“话是这样说没错。最近我们这一带因为色情狂出没引起了不少骚动。我们几个闲闲无事做的大叔负责巡夜不是正合适么。”



“这算是自设的自卫团吧?”



“是的是的”,重雄粗犷的脸上不觉喜笑颜开。



“其实街道居委会也有意思做这样的组织。不过这种东西其实是不能大规模的。规章制度干部审批等等阻碍也不能成事。所以咱们这个组织的定位应该是我们几个人的消遣娱乐活动。消磨时间之余顺便灭几只恶虫。”



“……那可,真是不错的消遣啊。”



清一的唇角微微上扬。



小时候听到恶作剧的主意时,他总是这样笑着赞同。现在和当时的心情基本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当年单纯的恶作剧现在变成能帮助到别人的消遣罢了。从小每次有出人意料的玩法一定都是重雄的主意。



“那我去和阿则说啦。你好好练习,可别退步了哟,师父。”



重雄说着便起身回去了。清一则继续挥剑练习,气势满满,一如学生们还在的时候。







晨练结束后,清一在回正房的路上遇到出来倒垃圾的贵子。她在清一面前止住脚步,打了招呼,看起来很没精神。



“爸爸,昨天真是……真是……”



“如果还是昨天那些话,就不用说了。昨天的事就算了。真想开钢琴教室,就自己去找适合的地方吧。不能因为道场空了就打起它的主意。”



“对不起”,贵子深深鞠了一躬,逃也似地跑了回去。到现在为止一直努力地装好媳妇,可那张面具都已经掉了。经过昨天的事,今天应该觉得很没脸面了才是。而她本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真面目都已经暴露光了。



于是也可以看出她这种稀罕的以消遣公婆为乐的品行。



“刚刚在门口遇到贵子了。”



清一进了家门以后说道。正在准备早餐的芳江随意应了一声“是么”。



“她还真是很会做出沮丧的模样呢。”



“啊,很会。”



之后清一便转身进了浴室更衣、冲凉。







到新岗位——那家叫做『电玩地带』的综合娱乐公园——上任的那一天,清一理所当然地穿上了西装。



提早出门时间,先熟悉一下新环境是清一多年来的习惯。“电玩地带”包括了几座建筑:游戏中心,卡拉OK馆,保龄球+台球馆,还有设有许多停车位,是郊外型的综合娱乐公园。



电玩地带的一角有一栋办公楼,似乎也兼做其他员工更衣休息的场所。



尽管离上班时间还有一段时间,可事务所前早有一个身着高档外套的中年男子等在门口,年纪在三十岁上下。看他正用诧异的眼神看着自己,清一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今天开始分配到这里负责会计工作的清田清一。”



“啊,从总公司派来的!是是。”



男子半天才领会过来的样子,那种随便的态度让清一怎么样也喜欢不起来。



“我是这里的店长,须田良二。多多指教。”



须田歪嘴笑笑,一边打开事务所的大门。



“不过清田先生,你这身衣服不大合适哦。”



“什么?为什么呢?”



“这里是综合娱乐公园啊。你那样严肃的装束不合适。虽然清田先生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做,不过还是把西服脱了穿员工夹克吧。”



须田一边说着一边领着清一逛了下办公楼。一楼是赠品之类的仓库,主要的办公室在二楼。须田从柜子里拿出一件新的夹克丢了过来。对清一这辈人来说,要给年长的人的东西竟然用扔的,实在是非常没素质的行为。清一有些忿忿地单手将夹克接住。



“哦,没想到清田先生虽然年纪大,运动神经居然这么好。”



像这种完全无法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很无礼的人物,被人夸为直爽。



“……谢了。”



员工夹克做成荧光黄色,为的是让客人容易认出,右胸口的地方还缝上了店里的标志。



“这个是你的柜子了。里面还有一件,让你换洗用的。”



清一也不回答,脱下西装,挂进柜子,穿上夹克——那件除了显眼什么优点都没有的夹克。



早会的时候,清一被介绍给其他店员,之后便立刻回到二楼的会计室。



“……这啥。”



电脑里是一堆乱糟糟的数据,就像是一个完全没有任何簿记常识的人,按着别人教的方法往计财软件里输入数字。



清一对电脑也不是很熟悉(则夫正相反),但是在总公司也是用的同样的计财软件,所以这些数据有多乱来他还是很清楚的。光是修正这些胡来的东西就不知道得花上多少时间。



“清田先生,情况怎么样?”



须田半途跑来探看他的情况。



“到今天为止的营业额都是你在管理的吧?”



“是的。”



“有簿记经验吗?”



“没有。”



“难怪乱七八糟的。总共公司说每周三四日就可以,暂时还是让我都过来吧。核对账本至少要花上一周的时间。”



游戏机的收入记录和收纳员的记录都还在真是得救了。



“啊,是吗……对不起。”



须田露出些许失落的模样,不过只有几秒钟。他若无其事地改变了话题:



“上班的时候麻烦你都穿便服来吧。”



午餐是芳江准备的便当。



退休以前除非和客户有应酬,清一也一直都是自带便当的。芳江乐意于这样做,而且也可以省下不少伙食费。接受再就业也是一样的道理,趁着能坚持还是坚持一下,晚年更有保障。这点上,芳江确实是个非常通情达理的好妻子。便当里的是爱情也好,经济观念也好,那份味道都不曾改变。







到了傍晚工作结束,清一换了衣服出了事务所——



“诶!”



迎头撞上的是四月开始念高二的祐希。他还是一副老样子,裤子上的饰品哗啦哗啦地响着。



“你怎么会在这里,爷爷!”



“从这个月开始我都在这里担任会计,还轮不到你来抱怨。你才是,为什么在……”



“我在这里打工啦!……真糟糕,爷爷和兼职的地方居然撞车了。”



祐希不由皱起眉头,搔搔后脑。



“觉得糟糕你就辞职啊,我可是按总公司的指示分配到这里的,赚的可是生活费。你不过挣点零花钱,当然是你辞掉。”



“知道了啦,罗嗦。反正是和我没关系的调动,我就妥协了。”



“也没你妥协的道理。话说回来,你怎么……”



“我们学校又没有禁止兼职!”



祐希不等他说完便猜到他要说什么,丢下一句话便进了事务所。



清一也不再追问,往车站方向走去。







“阿清,新工作怎么样?”



好玩的巡夜已经开始半个多月了。以武力为最后的手段,他们一发现什么行动古怪的人便以看着可疑人的眼光盯着他们。而那些家伙们很快都会离开。



边走还会边恨恨不平地回过头瞪他们,于心有愧的眼神倒是从没见过。



不懂武艺的则夫都是和清一或者重雄组队巡逻的。



三人轮流,两人一组地进行夜巡,倒确实阻止了几起轻犯罪的发生。重雄常唠叨“没有人反击真是无趣”。



“啊,就那样吧。核对那些烂帐真是累人。都不知道他们这么混到今天的。还有居然和祐希打工的地方‘撞车’了。”



“哦,是嘛。”



又学会了新词啦,则夫忍不住揶揄他。



正在这时候——



“来人啊!那个男人抢了我的皮包!”



巡逻至今半个月今天终于遇到这种场景。他们循着呼救的声音望去,一位女子倒在地上,而一辆自行车正向清一他们这个方向急速驶来。



“阿清!”



“阿则你让开。”



清一也不将竹刀从袋子里取出。他算准时机,就在自行车从眼前经过的那一刻,及时地将竹刀递出。自行车原本在全速行驶中,忽然横扫过一把竹刀,尖锐的急刹车声后自行车乒乒乓乓地倒下,男人整个地被甩到了路边。从他手里飞出的皮包在空中划了个圈后被则夫稳稳接住。



摔倒的女子也重新站起来,跑向他们,接过则夫递给她的皮包。



“非,非常感谢……”



另一边清一将男子的上衣剥下,代替绳索把他的手缚在身后。然后还将他的双足用脚上球鞋的鞋带一并捆绑起来。



“非得在深更半夜一个人回家的时候,应该把包背在靠路边的那一肩,紧紧抓牢。贴着路边走,不要让自行车和摩托车有机可乘。也可以装着用手机在和谁聊天一边回去。”



那位女子听着则夫的建议不住地点头。



“离家还远吗?”



听到清一这样问,女子指向数十米处的一座单间公寓,说就在那里。



“那回去的时候就请你向警察通报一声。犯人就躺在这里。”



“啊,您二位……”



“我们有急事,就不在这里耽搁了。什么,若是这个家伙抵赖啊。包上有指纹可以采集,赖不了的。你摔倒的时候的痕迹也留下了呢。”



女子的袜子被划破了,血从伤口里不断渗出。连路面上都留下了血迹。



女子再次道谢,深深鞠了一躬,跑了回去。



还没离开现场,则夫就兴高采烈地道:



“阿清,这种感觉还真不错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