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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 / 2)


“可以吗?”



“啊,当然可以。说是数据,实际上只是几个标签罢了。”道桐一继续点击着。瞬间,眼前的画面骤然消失,一个红色的方框从全黑的屏幕中显现出来。方框里记录着姓名和各自的似是职位的名称。



┌─┬─┬─┬─┬─┬─┬─┬─┬─┬─┬─┬─┬─┬─┐



│世││刑│记│法│手│架│斧│仕│管│医││看│门│



││死││录│││子│││││王│││



│界││吏│官│官│铐│车│头│女│家│生││守│卫│



├─┼─┼─┼─┼─┼─┼─┼─┼─┼─┼─┼─┼─┼─┤



│道││││道│道│道│道│城│七│罗│道│道│道│



│桐││││││││││莎││││



│││││││││间│村│·││││



││·│││桐│桐│桐│桐│││菲│桐│桐│桐│



│久││││││││小│月│尔││││



│一││││││││││露││││



│郎││││五│四│三│二│夜│子│卡│蓝│悠│一│



└─┴─┴─┴─┴─┴─┴─┴─┴─┴─┴─┴─┴─┴─┘



“这是什么?我看不懂。”赖科问道。



“是系统上的一种编码。你可以把它们理解为这些人的代号。注册了静脉模式之后,所有人的数据都将被对号入座到这些编码上。这大概是父亲的兴趣吧。”



“上面记载的只有十四个编码,也就是说,能注册数据的,最多只有十四个人?”



“嗯。现在,十四个里面注册了十二个,住在这里的人都注册了。剩下的两个空缺,一般是留给客人用的。”



“这些就是全部?”幕边重复道,“没有遗漏谁的可能?”



“没有。”



“但为何已经去世的道桐久一郎的名字还在上面?”赖科接着问道。



“啊,那是我们故意保留的。消去并非不行,却总是觉得不忍,或者说,是真心想把他留住吧。这是一种情感上的问题,跟系统无关。”



“这些编码的名称里,有很多都跟刑具及刑罚有关。这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譬如这类名称在系统上比较好操作之类。”



“完全没有。实际上,这系统管理的只是静脉模式之类的数据,所以并不存在是否容易操作的问题。”



“在‘死’的名称下面有一个很小的点,这是?”



“‘死’,就是交给你们照片的那个她。她没有名字,所以用一个点来代替。”



“没有名字……”赖科哑然。



“名字这个东西,真的非常不可思议。它能代表一个人多少,又是否能真正成为一个人证明自己不是别人的证据?正如你们所看到的,这里面还有‘二’、‘三’那种符号般的名字。我的名字虽不少见,但从后面还有二、三甚至四、五来看,也只不过是一个符号。不过,名字本身就是一个符号,对吧?或许,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的名字才更像名字。”



“但你们甚至连符号都没给她!……所以,才是‘死’?”赖科的双眼直直盯着屏幕上那个红色的‘死’字,他似乎渐渐明白了少女求救的理由。



“都过了午夜了。”道桐一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她可能睡了。如果想见的话,明天再说。我要回书房去再看会儿书,你们呢?”



“回房间吧。”幕边正要张口说话,赖科拉住了他,“幕边,走啦。”



“那好,明天见。”道桐一做完认证,打开了门,“我们早上都起得很晚,你们也好好休息一下吧。”



向道桐一道过晚安后,赖科和幕边回到了客房。房间里的温度比刚才还低,两人立刻点着了取暖用的煤油炉。



幕边坐在炉旁,用冻得冰凉的手指迎着那里面送出的阵阵暖风:“道桐一好像挺愿意配合我们。那我们可以走下一步棋了。”



“那叫愿意配合?”赖科躺在床上,冷笑道,“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你就好好在这里躺着,”幕边冷然看着他道,“我可没时间陪你在这里消磨时光。”说着,他起身就往门外走去。



“喂,你等等!好了,好了,我也去。保护高贵的侦探先生不受伤害,可是我的职责。”赖科故意做出一副顺从姿态,翻身跳下了床。



两人再次回到玄关大厅时,城间依然还在那里。她正在给花瓶换水。花瓶里插着一把火红的玫瑰。虽未免和季节不符,却反而跟这座“断头台城”显得很是协调。



城间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正准备离开时,又被幕边给叫住了:“你要去七村那里?”



“啊,对。”城间有些吃惊地回过了头。



“那正好,给我们带路吧!”



听到幕边的命令,城间怯怯点了点头,领着两人朝走廊走去。



走廊尽头,一扇普通的门前,城间停住脚步,敲了敲门。内侧传出了七村的声音。犹豫片刻后,城间轻轻推开了门。



“啊,小夜!”七村正要迎上,忽发现了她身后的赖科和幕边,脸色顿时一沉,不耐烦道,“干嘛又带来两个碍事的家伙呀!嗯,算了。这么晚了,你们有何贵干?”



七村眯缝着那双独特的丹凤眼,瞅着赖科和幕边。她肩头披着的黑发尚未全干,就算隔着一段距离都能闻到一股沐浴露的清香。和城间的佣人服装不同,她已经换了一件不太像是睡衣的黑色长袖连衣裙。应该还没打算睡觉吧,赖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扫视了一下整个房间。



七村的房间里,到处都堆满了书——四周的书架上、床上,还有地上。也许是这个缘故,整个房间显得与客房一样狭窄。七村的书虽以小说居多,但也有许多学术方面的书籍。



“我还是回避一下吧?”



“不,小夜。你就待在那里。”七村叫住了正准备退出去的城间,“请问两位侦探先生,你们到底有什么事?”



“侦探有事,那就是讯问。”幕边从旁边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跷起二郎腿,“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工作的?”



“你真是侦探?”七村没有回答幕边的问题,而是用诧异的眼光打量着他,“主人能允许你们进来,说明你们一定有些来历。但你的模样跟侦探差太远了吧?别说谈不上健壮,简直就像个玩偶似的,如此弱不禁风,能和凶手搏斗吗?”



“回答我的问题!”



“你这人说话真不客气。嗯,好吧。”七村把双手抱在胸前,像应付差事似的答道,“我是三年前,小夜大概是一年半之前。这样的回答你满意不,大侦探?”



“如此说来,道桐久一郎死的时候,你们都在这里?”



“是又如何?你心里又多了个嫌疑人?”



“不是一个,是你和城间两个。”听了幕边的话,城间顿时跳了起来。



“没关系,小夜。你有不在场证明。”



“这个问题,我稍后再问。刚才,道桐一给我们看了那份记录认证数据的表格。你先回答我,除了记在上面的人,没有其他人住在‘断头台城’了,是不是?”同样的问题,幕边刚才也问过道桐一。对不同的人反复询问同一个问题,看来他是要一步步逼近凶手了。



“据我所知,没有,就算有,因为不能通过认证装置,所以行动会受到很大限制。不过,‘断头台城’这个词,真的好久都没听到过了。住在这里的人,都不会用这个词的。”



“与道桐家没有血缘关系的,只有你们两个和那个叫罗莎的俄罗斯人,对吧?”



“应该就是这样的。另外,现在住在这里的,除了阿一主人,其余都是女的。怎样,这个地方不错吧?所有人都那么可爱,每个女孩儿都长得跟洋娃娃一样。”七村露出微笑。



“道桐一是长子,‘二’以后的,都是按出生顺序排列的?”



“嗯。小五——道桐五是排行最小的。至于名字里没有数字的姑娘,我就不清楚了。”



对七村的话,赖科像一个尽职的助手一样,详细地做着笔录。



有名字的人和没有名字的人,还有仅用数字做名字的人,这之间的差别究竟在何处?被记为“王”的道桐蓝,或许在这些子女当中最受道桐久一郎的宠爱。但为何对“死”,连名字都不取一个呢?



莫非是生母不同?赖科把这个疑问直截了当地抛向七村:“名字的种类共有三种,是否意味着有三位生养她们的女性呢?”



“不,夫人好像只有两位。我到这里的时候就都过世了。这是阿一主人告诉我的。”



“道桐久一郎的遗产,最后怎么办了?”?边问道。



“嗯,应该是照法律分了吧。有些不同的是,我和小夜还有罗莎也分到了一份,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但不知道是怎么轮上我们的。不过,主人好像也没留下什么像样的财产。”七村毫无顾忌、滔滔不绝地答道。虽说也不是什么不能泄露的天机,但从一开始,赖科就觉得她是个靠不住的女人,尤其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态度。当自称是侦探的人突然到访之时,通常,人们该像城间那样不知所措才对。或许,她所讲的全是谎言,但她的对答却又是如此自然。



“下一个问题。”幕边继续盘问道,“理所当然,住在这里的人都要吃喝拉撒,那负责去买食物、买日常用品、扔垃圾的,就是你们两个吧?”



“嗯,有时是我们两个一起,有时就我一个。”



“道桐家的人都不会走出大门半步?”



“连罗莎都不会出去。”



就这么一直把自己关在城堡里,竟然不会觉得窒息!真佩服——赖科暗想。



“那,把会写字的玩偶扔进玩偶堆里去的,是你们两个当中的哪一个呢?”



“玩偶?什么玩偶?”七村皱起眉头,歪着脑袋反问。



但是,与依然从容不迫的七村相比,城间的态度明显开始动摇。她的身体先是微微一颤,随即向后退了一小步。



“小夜,你怎么了?”七村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你知道什么吗?”



“是,是我扔的。”城间立即向七村坦白。



“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幕边问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在焚烧炉旁边,有一个临时的垃圾收集场,我是在那里发现的。因为通常放在那里的都是垃圾,所以我也没多想,就……”



“那为何要扔到玩偶堆去?”



“小时候,大人们总说要丢玩偶,就丢到玩偶堆去,所以我想那样可能会比较好。”



用来丢弃玩偶的地方,通常都被称做“玩偶堆”,唯独这里的玩偶堆却是地地道道的玩偶坟场。



“那你知不知道是谁把玩偶放到焚烧炉旁边的?”



“不知道。”



虽然赖科和幕边没能从城间的回答中得到最想要的答案,但如此一来,那少女玩偶的来历就八九不离十了。就像把装有信件的瓶子抛向大海,希望有人能捡到一样,照片上的少女大概正是抱着同样的期望,把玩偶偷偷放到了焚烧炉旁。而后的一切,证明了所有事都如她所愿——先是玩偶被城间当做垃圾,扔到了玩偶堆,接着又被幕边偶然发现,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但这“偶然”兼“奇迹”,对一直以来都对“断头台城”抱有浓厚兴趣的幕边来讲,或许又是必然的。更准确地说,或许是幕边一直等着那个玩偶的出现。



“那个玩偶和老主人的死有关系吗?”七村用诧异的眼光,来回打量着幕边和赖科,“你们不说话,那就是有?”



“道桐久一郎死后,这里有没有出现什么异常?”



“没有。”



“比如说,谁受伤了,或者什么东西被偷了之类。”



“没有。对那些收藏品的数量和内容,我们都不太清楚。所以,就算丢了一两把贵重的刀剑,也没人会知道。”



“你是说斩首刑具?那些东西是由谁来管理的?”



“现在的主人——阿一。”



“那你详细讲讲道桐久一郎死亡时的情况吧。”



“都这个时候了还要讲啊。”七村打着哈欠,埋怨道,“都很晚了呢。嗯,算了,反正我睡得晚。小夜,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城间答道,但脸上明显露出了一丝倦意。



“长话短说。那件事是一年前发生的。因为是晚饭过后,所以是晚上九点左右吧。实际上,那天我睡得很早,对整件事的详情并不了解。”



“的确够早的。”



“怎么,不行啊?”七村瞪了幕边一眼,“那天我很累,所以比平常睡得早了些。我在这里睡觉的事没人能证明。也就是说,没有不在场证明。”



“嗯。那好,下面该你了。”幕边突然把矛头指向了城间。城间哆嗦了一下。



“九点左右,我和主人在一起。他说要给玄关大厅的吊灯换换灯泡,我就说:‘好的,知道了。’我觉得该帮忙,就去做了。”



不知是太紧张还是原本就这样,城间的话有些词不达意、语无伦次,双眼皮的大眼睛滴溜溜转着,偶尔会向七村递去一个求助的眼神。而七村则用一只手托着下巴,默默关注着事态发展。



“你说的主人,是道桐一吧?”



“啊,对,就是现在的主人。”



“在厅里的就你们两个?没有其他人了?”



“没有。至于其他人当时都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感觉到异常是什么时候?”



“当时只听到轰的一声,像是很重的东西倒下了一样。我立刻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主人也是,脸色苍白。然后,主人说要去看看,便跑出了大厅。”



“那你呢?”



“主人说我最好留在那里,所以就留下了。先是主人跑去了会客室,不久,罗莎也穿过大厅跟了过去。结果,就在会客室发现了老主人的……尸……尸体。”



“发现尸体的事,是从道桐一那里听来的?”



“是的。但罗莎也是那么说的。好像是罗莎检查的尸……尸体。”



“尸体旁摆着‘猎头玩偶’的事是真的?”



“玩偶……你是说那个很大的俄罗斯玩偶?”城间惑然问道。



这时,七村从一旁插了进来:“听说是的。尸体挨着那个‘猎头玩偶’。”



“这玩偶现下在哪里?”



“二楼收藏室。不过,要进去的话,必须通过静脉认证。”



七村此语似是提醒赖科两人,除非有人替他们打开装有认证装置的门,否则尚未进行任何注册的他们是进不去收藏室的,自然无法继续调查。



“道桐久一郎是被砍断了脖子,是吧?”



“是……是的。据说被发现时,尸体依然往外冒着血呢。我胆子小,一直都在厅里,没敢过去。发现尸体后,主人和罗莎认为凶手还在附近,就从会客室往里面的走廊跑去了。里面,有几个房间和往二楼去的楼梯,但好像都没发现有可疑的人。当时,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的,不可能从窗口逃出。”



“原来如此。就是说,在你站在厅里的那段时间,没有任何人从案发现场那边跑过来。关于这一点,你是在场的唯一证人,再好好想想,当真没有任何人从案发现场那边跑过来?”



“没有。”城间断言道。



城间的证词,应该是可信的——赖科边记边想。倘若杀害道桐久一郎的凶手确实存在,而且被城间目击到的话,则砍掉道桐头颅时溅到身上的血迹将会使之陷入极不利的处境。而对行凶后急着脱逃的凶手来说,为了销毁罪证,杀人灭口似更合逻辑。因此,假若城间的确目击到了凶手,除非她跟凶手同谋,否则城堡里又会多一具躺在玄关大厅的尸体了。



“是谁报警的?”



“是我。”七村答道,“我开车进城报的警。最初,有辆警车跟我一起回来了,保护好现场后,又来了十辆左右。”



“那就是封闭的城堡被开放的日子。”幕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继续问道,“警察都查了些什么?”



“警察进进出出了一个多星期,但也只是走了个程序。一星期后,就几乎没人来了。我好像也成了被怀疑的对象之一呢。”



“也就是说,警察并未彻底调查城堡的秘密,对吧?”



“秘密?”七村苦笑道,“那也要有秘密才行啊。我觉得警察对现场还是做了认真调查的。”



“连个结果也得不出来?”幕边站起身来,轻轻整了整外套的下摆,“我想问的都问完了。赖科,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啊,有一个。不过和道桐的死没关系。”赖科合上记事本,把它塞进牛仔裤兜里,“七村小姐,你喜欢看书吗?”



“嗯,还行吧。因为工作。”七村打开书桌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型笔记本电脑。



“工作?”



“我白天在这里做家务,晚上闲下来时就写写小说。这里不会受外界干扰,进度很快。笔名嘛……是秘密。”



“是哪一类的呢?”



“恋爱小说。”七村诡秘一笑,朝两人挥了挥手,“晚安,大侦探们。”



赖科和幕边留下城间,朝玄关走去。虽然明知道不可能,但不知何故,赖科总有一种被两个佣人给迷惑了的感觉。想到这里,他不禁重重一叹。



“我们永远都只是两个不受欢迎的外人。”赖科突然像是自言自语道,“想真正走进‘断头台城’里?那简直是异想天开。这里闭塞得让人有点喘不过气。”



“你说得一点不错。但这问题是无所谓的。我们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如何争取时间。明天一早,我们就要被赶出去了。”幕边说道。



“总会有办法的吧。那个道桐一好像不是冷漠的人。弄好了,或许能留我们在这里住几天呢。”



“前提是——他不是杀害道桐久一郎的凶手。”幕边说道。



“他?”



“十四分之一的可能性。恰如从十三张同花顺外加一张鬼的扑克牌里抽出鬼的概率。”



“分母为何是十四呢?”



“认证数据里有十四个编码。”



“但这十四个编码里面,有一个离开了人世,还有两个是空的。把这些排除掉的话,其实是十一分之一,对吧?”



“但是,你别忘了,道桐久一郎有自杀的可能。另外的两个空缺,也可能是事发前被谁临时注册过,只是七村她们不知道罢了。”



“纵然如此,跟道桐久一郎的死也没关系吧。”



“那你怎么知道呢?总之,随随便便就排除选项,未免有些太草率了吧。”



正说着,两人来到了客房门前。赖科正要开门,一低头,发现地板上放着一张十公分左右的白色四方纸片。“幕边,这是……”赖科捡起纸片仔细看看,原来是一张背面朝上的照片。



“好像和那张是同一盒相纸。”赖科说道。



翻过照片,上面照着赖科和幕边从大门进来时的样子。照相机的视点,也就是从拍照者到赖科间的距离大概有五十米。若不考虑变焦的话,不妨粗略推断拍照地点是城堡的窗户附近。明显的闪光效果,使赖科回想起进入城堡前的那道刺眼白光。原来如此!赖科恍然大悟。只要用上闪光灯,哪怕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哪怕不太清晰,都能拍下想拍的东西。若在窗户内侧,从玄关也不会听到快门的声音。



也许,拍照者正在附近藏着。赖科四下一顾,却没有半条人影。



“一定是她照的。”



甚至连名字都没有的少女。



被冠名曰“死”的少女。



“但为何不让我们看到她呢?”赖科不解。



“连这都想不到?”幕边从赖科手上拿过照片,慢条斯理地分析道,“把亲手照的照片专门送到我们的房间,说明她并未被拘禁。也就是说,她不愿意出现在我们面前,不是客观上的原因,而是心理上没办法下那种决定。”



“心理上?你的意思是?”



“因为她还不知道我们就是收到了那个求救信息的人。”



“啊,对呀!”



“那张纸片和照片还在道桐一手里,对吧?她对我们可能还停留在‘也许’的阶段——‘也许那两人收到了我的求救信息。’但她没有直接接触我们,无法确定,所以才会给我们送来新的信息。”



“那我们赶紧给她回个信吧。”



“好,给我支笔。”



幕边从赖科手上接过笔,在照片背面写下了几个字。



“不赖嘛,幕边!”赖科说道。



“就放在这里,她肯定还会来看的。”幕边把照片放在地上,直起了腰,对赖科继续说道,“那好,趁着夜色,我想去看看道桐久一郎死亡现场吧。”



两人从事发当时城间一直站着的玄关大厅,穿过走廊,向会客室移动。从玄关大厅到会客室的距离并不很长,也没有岔道和房间。因此,若在那里杀害了道桐久一郎的凶手真的存在,那只能朝内侧逃去。



会客室跟走廊相连。更准确地说,是从走廊腰部鼓出来的一个比较宽敞的空间。穿堂而过的空气让人觉得冷飕飕的。



赖科做好了摸黑的准备,哪知会客室的灯竟然亮着。那是一盏摆在房间角落的暖色落地灯,从灯罩里逸出了一片柔和的光。落地灯附近,是摆成L形的沙发,中间还有一个很小的玻璃茶几。几上放着一盆绿色赏叶树和一对一本书都没夹的银色书挡。



沙发上,趴着一个正在笔记本上画画的少女。她身穿一条非常讲究的黑色花边裙和一件跟裙子配套的罩衫,许是防寒之故,上面还套了一件和裙子不太搭调的蓝色对襟毛衣。她纤细的小手几乎全都缩到了毛衣袖口里面。



“谁……”少女突然停下手中的笔,警觉地盯着两个陌生人。圆圆的脸上透着几分幼稚和天真。



“啊,你别害怕。”赖科慌忙解释道,“我们是今天刚到这里的客人。是道桐一先生带我们进来的。”把道桐一搬出来不会错,赖科边想边胸有成竹地朝少女走去。



然而少女却猛然从沙发上坐起,捏紧拳头,咬着牙,发出一种奇特的呻吟,似乎是要恫吓他们:“呜——呜——”



“冷静点。”赖科顿时慌得不知所措。



“别过来!你要是再走近,我就自杀……”



“好,好,我不过去。”赖科摆着手说。



“不过,我真没想到这里会有人。”幕边把右手叉在腰际,小声说道,“你画什么呢?”



“画。”



“什么画?”



“我也不知道……”



幕边遥遥望去,但见纸上画着一个很大的、好像少女漫画的人物。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张涂色画,少女只是在用彩色铅笔往上涂着颜色。画上原本画的是什么,她似乎并不清楚。对这座和外界隔绝的城堡而言,这似乎顺理成章。



“你们是从外边来的?”



“对。”



“外边的生活,很辛苦吗?”



“所谓外边,就是辛苦的集合体。”幕边漠然答道。听到这些,少女陷入了沉思。



“你不去学校?”赖科问道。



“不去。但哥哥和七村他们在教我们。”她所谓的“哥哥”大概就是道桐一吧?赖科暗暗心想。



“打扰你画画了,真抱歉。我是赖科有生,这位是幕边奈古。我们两个到这里来,是想调查些事情,并没有打扰你的意思。对了,你的名字是?”



“小三。”



果然是数字——赖科心想。或许是血脉里都流着道桐久一郎的血,道桐三的相貌和照片上的少女很像。



“我们马上就离开这里,此前,能否允许我们稍待片刻?”



“可以是可以,不过……”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地从走廊传来。



“小三,彩色铅笔拿来了!”一个与道桐三长得很像,穿着打扮也差不多的少女站在了门口。虽然长得很像,但是从剪得很短的头发及眼睛、嘴角和脸形,便能一眼分辨出两者不同。



少女像是突然发觉会客室里有两个陌生人,倏然止步,用和道桐三一样警觉的眼光盯着赖科和幕边:“谁……”



“啊,你不用担心。我们是今天到这里的客人,是道桐一先生领我们进来的。”



“呜——呜——”少女也摆出一副与道桐三同样的唬人架势。大概在她们中流行这个吧,赖科似乎有些习惯了,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小四!他们两个不像坏人。”道桐三说道。



小四?那她就是道桐四了吧?赖科心想。



“我才不会信呢!”



“说是从外边来的。”



“真的?不会又是警察吧?”



“是……吗?”道桐三把脸转向赖科。



“我们不是警察,是侦探。”



“侦探……”



“是歇洛克·福尔摩斯!”道桐四兴奋地大喊道。



“啊,我知道那个!”道桐三也来了精神。



“啊,但是,不会是……”道桐四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用手捂着嘴,兴奋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了,小四?”



“那个……就是那个啊。”



“啊……”



两个少女互相递着眼神,进行着赖科和幕边听不到的对话。



“福尔摩斯先生!”道桐四把头扭向赖科。



“啊,不,侦探是这位。”赖科指了指身边的幕边。



“那……那你就是华生啦?”



“很遗憾,我不写小说。不过,跟华生也差不多吧。”



“你们来这儿干什么?”道桐四的态度跟刚才截然相反,一脸严肃地问道。



“调查一年前的事件。”



“真的?”道桐四将信将疑,但脸上的紧张表情却慢慢松弛,“是这样呀……”



“小四,我们回房间吧。”



“好。”



“啊,稍等,那边还有谁吗?”赖科问道。



“我看见阿悠姐姐了。”道桐四答道。



“那好,晚安。福尔摩斯先生!”



“还有华生先生!”



道桐三和道桐四肩并着肩,一溜烟朝大厅跑去。阴冷的会客室里只留下两个少女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和吵闹的余音,兀自飘漾回荡。



“‘架子车’和‘手铐’……”幕边自言自语。



“嗯?啊!你是说那个编码?如此活泼的女孩子,跟‘手铐’这名字太不对称了;而‘架子车’嘛,就更离谱了。”赖科说道。



“那是指把犯人运到刑场时使用的工具,不是人,单是车轮本身,有时亦代表着处刑。”



“这就表明她们始终是‘断头台城’的一员,对吧?”



“嗯。她们的年龄估计比实际看上去要大些。粗略推算一下,该是高中生了吧。”



“的确感觉很小。”这是否也是因为住在“断头台城”的缘故呢?赖科这样想着,突然浑身感到了一种重压和闭塞感。



“道桐四说在走廊里看到了道桐悠?那我们赶快把这里调查一下。不然,每回碰到一个不认识的女人,都要解释半天,太浪费时间。赖科,你把灯搬到中间来。这边太暗了。”



“这些事你自己也能做吧,福尔摩斯先生?”赖科边抱怨着边把落地灯拖了过来,“说是调查,可这么长时间了,肯定什么线索也没留下。道桐久一郎被砍下头之前还活着?”



“警察是那样说的。”



“那样的话,被砍掉头时,血应该是喷出来的。”



“据有关记载,若用断头台斩首的话,血液会像两股喷泉一样,水平喷出两米左右。但若是站着或坐着被砍头的话,血在喷出的同时,受重力的影响,喷出的距离会有所缩短。另外,从脊椎里还会喷出脑脊液,据说能溅出三十公分左右。总之,现场是怎样一副惨不忍睹的景象,估计不难想象。”



“肯定溅得到处都是血。虽然现在一点也看不到。”



“那也不见得。你看,天花板上沾满了黑色污点。如果那是天花板上原有的图案,那道桐久一郎的品味也太差了。”



赖科随着幕边仰起头,注视着天花板。那是一块很普通的方格图案的天花板。但是,从会客室的中央部分开始,就被黑色污点密密麻麻地侵蚀着,好像是难以形容的黑夜栖居在那里一样。



“天花板虽不比地板和墙壁重新换换壁纸就行,但他们竟能一直把它留在那里,真是一群不可思议的人!道桐三她们好像也完全不介意。”看得时间长了,赖科忽欲作呕,忙把视线移开,低下头说,“警察如何定性这案子?”



“外部抢劫杀人案。”



“挺牵强的。”



“事后,警方发现收藏室里的刀剑很多都不见了。他们认定这是盗窃。这两件事搅在一起,就被创作成了一个像模像样的故事。大概这就是他们的推理吧。”



“但这也不是完全捏造的。”



“当然。”幕边趴在地板上,注视着地毯,继而轻轻敲了敲墙壁和地板。



“你在干什么呢,幕边?”



“看看有没有可供逃走的暗道,但好像没有。”幕边在会客室里绕了一圈,最终下了结论,“不过,从一开始我就没抱太大希望。”



“结论下得是不是太早了?偌大的一座城堡,有几条暗道又不奇怪。”



“就算有,也不在这里。应该是走廊尽头或那附近的什么房间里。”



“那只好去查查了。”赖科把灯拖回原处放好,打算先开着,返回后再关。



“除了道桐悠,也许还会有其他人。”



或许还能碰到“死”!赖科想着,有一半像是祈祷。如果见到她了,该对她说些什么才好呢。想到这里,赖科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紧张之感。



两人出了会客室,向走廊走去。



“幕边,你到这里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要救出照片上的女孩呢,还是要弄清道桐久一郎的死亡真相?”



“没什么还是,两个都有。”



从会客室往里走,可以看到四扇门。左边的两扇装着生物认证装置,赖科和幕边对此无可奈何,试着敲了敲门,没有任何反应;而右边的两扇则是普通的门,他们先敲了一下前面的,没有反应,推开一看,却是一间很普通的盥洗室。幕边把整个房间仔细查了一遍,没发现有何特别之处。



“任谁都可以随便使用的地方是不会装暗道的吧?这不是什么将计就计的问题。肯定不是这里。”赖科说罢,又敲了敲隔壁房间。如果道桐悠还在走廊的话,那只有这里了。



“谁呀?”从里面传出来的,是一个细细的女声。



赖科把门轻轻推开。



黑暗中,数量远远超过了书房和七村房间的书籍堆成了一座小山。令人叹服的不光是数量,其杂乱无章更同六令人结舌。除了书,还散乱着诸如手工制作的、换装的、真正的球体关节等各式各样的玩偶,就像是一座玩偶堆。



一个非常小的洋灯下,映照出一个微微晃动的头,仿佛是一个有着特制黑发的活玩偶。



“是侦探先生们呀。你们好!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



“你是……”赖科问道。



“我是阿蓝。”



是那个“王”。



道桐蓝的眼睛仿佛是清澈的湖面,通常会由“王”字联想到的权欲和独裁,从那双眼睛里看不到半点痕迹。“架子车”、“手铐”、“死”……“王”,从这一系列的编码来看,这位“王”恐怕也不是权力的象征,只是一个被囚禁的“王”罢了。



“道桐悠小姐也在吗?”



“在呀。”道桐蓝说着,侧头向暗处一望。而道桐悠则轻轻举了举手。



属于道桐悠的那只手,纤细而僵硬,一旦彰显了存在,便重又垂落下来,自身旁的书堆里抽出本书。而道桐悠的另一只手里,则拿着一副眼镜。许是穿着一件黑色长袖衣服的缘故,道桐悠的身影几乎全被黑暗隐没。



既是“看守”,想必是监视着“王”——赖科心想。倘若真是这样的话,从处境上讲,“看守”似乎比“王”更高。虽然,道桐一曾说这些职位只是一套编号,但如此看来,未必对各人的生活全无影响。



道桐悠没有理会赖科和幕边,快速翻着手上的书。



幕边从一进门就一直眯缝着眼睛在黑暗中巡视,像是寻找着黑暗中不可能存在的某人。



“初次见面。”赖科说道,“我是赖科有生。这位是幕边奈古。你好像已经知道了我们的来历。”



“名字……”道桐悠停下翻书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手上眼镜的框架。



房间被一片沉默笼罩。



“名字有意义吗?”道桐蓝满脸忧郁地说。



“我们的事,你们是从哪里听来的?”赖科问道。



“从哥哥那里呀。”道桐蓝笑了笑,“对了,你知道‘猎头玩偶’吗?”



“嗯,听说过。”赖科点点头。



“今天太晚了,明早我带你们去看,好不好?就这样定了!”



“谢谢。”赖科诚恳地道了声谢,把脸转向身边的幕边,说道,“幕边,你从进门就一直不说话,怎么了?”



“我一直琢磨着一件事情。”幕边露出了很少见的苦恼神情,“我想问问你们,这样被关在‘断头台城’里,你们难道就不觉得痛苦?”



“被关在?”



道桐悠直起身子,把眼镜放到了衬衣兜内。



“那你们呢?待在外面,就不会痛苦了吗?”



这个问题,赖科一时无言以对。



赖科和幕边告别“王”和“看守”,返回客房。和往常一样,幕边没盖被子就蜷曲到床的一角睡下。而赖科则冲了个热水澡,琢磨了一会儿道桐蓝的问题,这才想着照片上的女孩儿,渐渐睡熟。



先前,他和幕边放在房间门前的那张“Promise”照片……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