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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火护之钟(2 / 2)




「就说我没生气。」



「太好了。」



常和露出刚蒸好的全麦馒头般的笑容,让伊月不自觉地转开视线。



正当伊月准备离开浴室,突然感觉到常和戳着自己的臀部。



「干、干嘛?」



一转头,就看见常和扭扭捏捏地低着头。



「那个,热水,我也想淋淋看。」



「……要淋就淋啊,妳高兴就好。」



「可是、可是,有点可怕。」



伊月侧着头。



常和瞥了一眼飘在水面上的小木桶后开口:



「伊月姊,可以帮我吗?」



「啊啊……」



——原来是这样啊。



伊月叹了口气走回热水桶旁,用小木桶舀满热水。



「淋下去啰。」



「咦、啊,等一下——」



「笨蛋,别回头!」



「咦,可是——」



「不准闭上眼睛!」



「怎、怎么可能不闭?」



「用手遮着不就行了?不过是热水,没什么好怕的。」



「呀、等、伊月姊、等等等等!」



伊月毫不留情地将热水浇在常和脸上。



火护之钟停了一会儿又再度响起。



伊月坐在缘廊上擦拭湿头发,四月底的夜风对刚洗完热水澡的皮肤来说很舒服。



庭院另一头底端是火警守望塔,钟声就是由那里发出来。夜晚的敲钟工作,是由火护众里最年轻的见习生担任.伊月还在这里时,也曾央求没差几岁的见习生带自己上去。



——被发现后好像就挨骂了?



回想着过去的伊月笑了出来。



「干嘛笑得那么诡异?」



背后突然有人说话。伊月挺起腰转头,就看见白色着流打扮(注:「着流」为只穿和服没穿袴,类似泡完温泉的打扮)的童子站在走廊上。



「喔,丰日大人,吓我一跳。」



他还是一样没发出脚步声。



「常和怎样了?」



「热得晕过去了。」



笑出声来的丰日在伊月旁边坐下。



接着他仔细端详伊月的睑。



「脸色好多了。妳这几天老是皱着眉,真是糟蹋了难得的美貌。」



「我那么不友善吗?」



「妳自己没发现吗?」



「啊,不,也不是没有。」



佳乃、常和与丰日都说了相同的话,使她威到非常羞愧。



「对了,妳为什么遗穿着白衣朱袴?阿琴不是拿了睡衣给妳?」



「我们要在这里过夜?」



伊月惊讶地反问。



「怎么,难道妳打算露宿野外吗?」



「不是,我们必须回火垂苑,否则她们一发现我们失踪就会引起大骚动」



「不管今天或明天回去,女官们一样会慌张尖叫。」



「可是——」



「夜路很危险。妳没学过『听到火护之钟响起,就要快点钻进棉被里』吗?」



「这样我会赶不上明天清晨的奉射。」



「佳乃可以接手。」



伊月沉默以对。



「妳有什么不想留在这里的理由吗?」



有。



她觉得自己要是继续待在这里,会愈来愈不想回去火垂苑。这里太舒服,还有太多怀念的事物。可是这些不能对丰日说。



「不用担心.我留了字条,应该不至于闹得太厉害。」



「……原来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一开始就打算带走我跟常和啰?」



「这么嘛……」



丰日用笑容敷衍过去。



「你不是说我的弓快失去活力了之类的话吗,结果呢?」



「那件事已经解决了。妳已经没问题了,对吧?」



「什么意思,我根本完全听不懂。一定有什么原因,我才会射不出响箭吧?」



「妳射出的箭不也发出乐声了,」



「那么混浊的声音怎能算数呢?常和与佳乃的响箭都是更尚、更美的……」



「所以我才说这件事情已经解决了。」



「什么叫作解决了?」



伊月不自觉地粗声粗气起来。



丰日没有回答,只是瞇着眼抬头。



伊月也随着他的视线看向夜空。



下弦月.



「——钟声停了。」



丰日突然冒出这句话。



的确。火护之钟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寂静的黑夜里只隐约听见虫鸣声。



丰日站起,并拍了一下伊月的头。



「快去睡吧。」



*



慌张的脚步声吵醒了伊月。



狭窄的寝室地上,数名女童和棉被纠缠在一起.根本分不出哪一个是常和。



伊月小心地避免踩到遗在睡的孩子们爬到木门处,稍微打开一条缝。



「——外头有辆牛车……」



「是哪里来的大官吗?」



能听见数名妇人的声音。



她探头看向走廊,发现周围已是一片明亮。究竟多久没睡到太阳升起后才醒来了呢,而且她的脑袋依然是一片空白。



两名戈众大步走过伊月面前。就在这时,一名妇人自走廊的另一侧走来。



「发生什么事了?」



伊月爬出走廊叫住妇人。



「这个嘛,有大官来了。不晓得是为了什么事,竞然一大清早就跑来。总之我得先去通知丰日大人。」



妇人语毕便快步离去。



这回又从走廊底端传来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说是弓削弘兼大人。」



「弓削啊。那家伙的耳朵遗是一样灵敏呢。」



还能听见这番对话。



——弓削?



好耳熟的名字,是佳乃出生的家。说到弓削弘兼,不就是佳乃的父亲吗?



转过走廊现身的是丰日,后头跟着有些年纪的戈众领头二人。



「喔,伊月,妳起来啦。快去换衣服,顺便也把常和叫醒。因为弓削弘兼来找妳们了。」



「我、我们,为什么,」



「别问那么多,快去洗好脸就过来。不用太匆忙没关系,但别用这样子见客。」



丰日交代完,便带着三人消失在走廊另一头。



客人在昨晚伊月等人吃饭的大厅里。火护众的狗窝原本就又脏又乱,没有可以用来扪呼客人的房间。



大厅木门敞开着,旁边就是庭院。伊月正跟常和在院子里陪着女童们玩耍,同时注意着屋内情况。



弓削弘兼也是个难以推测年纪的男人。雪白的窄脸配上一对细到吓人的眼睛,在他身后的两名小厮也有着类似、气色不佳的长相。他们和白衣童子——丰日迎面对坐的景象,在视觉上感觉实在很诡异。



「丰日大人,好久不见了。」



话语刚落,弘兼便喝了一口溶了黄芥末的麦茶,丰日面前也有一碗一样的东西。听说那是贵族之间流行的饮料,丰日曾让伊月暍过一次,然而咸想却是相当令人反胃。



「真难得你会亲自造访总部啊,弓削。很抱歉,这肮脏地方只有戈、斧头和煤炭.没办法给你什么象样的招待。」



「没这回事,这杯黄芥末汤就够好了。」



接着举碗又喝了一口。



「我听说丰日大人刚猎杀完白祢从西国回来。虽有所延迟仍特此前来问候,平安归来真是比什么都重要。」



「那已经是六天前的事了,你竟然遗特地过来,真是令我高兴啊,弓削。」



「呵呵。只要能见到丰日大人,就算是借口想起两年前值得庆贺的事情,我也会照做。」



常和正热衷地和女童们打陀螺,只有伊月专心倾听两人的对话。这段对话让她厌到一阵毛骨悚然,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弓削弘兼官赐二位,在宫里也是相当高阶的公卿。而丰日是否有宫位都不确定,但光听他们的遣词用字,可以咸觉是弘兼那边比较谦卑。



「你不是来见我的吧。应该是你从安排在火垂苑的人那儿听说了什么,对吧?」



「没这回事,我哪有安排人在里头?」



伊月看不清楚弘兼的表情,但从语气听来,她知道他正狞笑着。



「插手管女儿竞争对手的闲事,这是弓削家的传统吗,」



「武士家如何我是不知情,但我弘兼不记得自己曾做过不合礼教的事。」



这两个人到底在说什么?



——火垂苑里有弓削安排的人?



「欸,欸,伊月姊也一起来玩陀螺嘛。」



「像以前那样,让陀螺在绳子上转,给我们看看。」



女童们拉着伊月的衣襬央求,但她心顾着听丰日与弓削弘兼唇枪舌战。



「听说昨晚火垂苑里出现老鼠。」



「丰日大人不是一整晚都待在总部吗?怎么会一大清早就知道内宫里的骚动?」



「我才想问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整晚都待在这里。」



「喔,这只要看火护众们的脸就知道了。各位脸上还残留着昨晚饮酒作乐的痕迹呢。这情况,除非丰日大人在场,否则不可能发生。」



「真是好眼力。」



丰日一口气暍干碗里的茶。



「伊月、常和,过来这边。」



「咦?」



突然被叫到,让伊月有些畏缩。



「啊啊,丰大人叫我,等一下再玩喔。」



常和把玩具交给女童后,大步踏上大厅.伊月也连忙跟在她后面。



「这这位小家伙是长谷部家的常和。那边那位冷漠的家伙是伊月。」



向弘兼如此介绍完后,丰日转身面向两人说:



「老鼠的主人特地过来看看他手下没抓到的猎物,快打招呼。」



常和低头鞠躬,伊月也轻轻点头致意。



弓削弘兼花了不少时间由伊月的头细细打量到膝盖。



这时,伊月想起吃掉母亲的赫舐那反射火光的晶亮大眼珠。那是见到食物当前、充满喜悦的怪兽之眼。



弘兼扭曲薄唇。



「先不论丰日大人所言的老鼠是否存在——」



弘兼的视线仍盯着伊月说:



「我已经不介意她们擅自溜出来了。」



「是吗?」



「火督寮正护役一职是听从天意设立、具有获赐高楼的身份,没有山里来的猴子能出来搅局的分。」



弘兼仍旧看着伊月。



「话虽如此,不过弓削,现任正护役就是山里的村姑喔。是右大臣募集占星师时找到的。前几任也是养女。」



伊月知道丰曰正等着看热闹。



「那只是碰巧,如今我弓削家出了个火目式力量强大的女孩,有她就够了。证据就是火目的力量已经减弱,京都也乱得厉害。」



弘兼终于重新看着丰日。



「哈哈。有趣的论调,弓削。和你说话总会挑起我踩碎化生骨骸时的情绪。佳乃的火目式确实厉害,但猴子不见得赢不了她。」



「天皇一定会选择佳乃。在她八岁首次拿弓时,就射出响箭弄垮了房子围墙。」



伊月背后咸到一阵寒意。



——八岁就射出响箭,不会吧。



「那是弓削家最棒的作品。」



——竟然把人、把自己的女儿说的像物品一样.



「既然你对自己的女儿这么有自信,为什么还要放老鼠?」



「我没有放什么老鼠,所以不了解您在说什么。」



「伊月姊,老鼠指的是什么?」



旁边的常和小声问道,伊月则嘘的一声要她安静。



一回过神,才发现弘兼那双蜥蜴眼再次看向伊月。



「丰日大人,我听说那个因火灾而无家可归的孤儿是您随兴饲养长大的,现在居然还让她当上御明,这玩笑会不会开太大?」



伊月摆在腿上的拳头紧握。



——居然说是饲养?



「你说这是我闹着玩的兴趣吗?这话说得真严厉。」



「我听说她进入火垂苑二年,还未曾射出过响箭?」



伊月浑身僵硬。



弘兼穷追不舍的视线越过伊月看向院子。伊月能听见背后传来女童们嬉戏的声音。



「这种猴子屋不会出现火目也是合情合理。丰日大人,在教她们射箭之前,不如先教她们爬树吧。」



「你再说一次试试看!」



碗撞击地上发出了声音。



弘兼身后的两名小厮也准备起身,这是因为伊月气势汹汹地踢飞茶碗,准备冲向弘兼。



「快住手,对方可是大纳言大人!」



火护众的某人小声地说道,但伊月依旧无视,只顾着从弘兼平板的额头上方朝下瞪着他。



弘兼完全没把伊月看在眼里,眉毛动也没动地持续看着院子。那股冷静更令伊月的愤怒火上加油。



「大早精神就那么好啊,伊月。」



背后的丰日悠哉说道。



——你为什么还能如此泰然自若?



伊月转头怒目瞪着丰日。



「射射看不就知道了?」



「……咦?」



「弘兼的老鼠情报似乎太老旧,居然不知道妳会射响箭。」



「别闹了,丰日大人。」



弘兼以黏腻的声音说道:



「在天地开辟时,就注定了猴子不能碰火。」



伊月咬牙切齿,接着又垮下肩膀低声说:



「我射不出来.再说这里又没有弓……」



「佳乃不也是没有箭就射出响箭了?既然这样,没有弓当然也行。」



——你底在胡说八道什么?



「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我……」



「我昨天不是才告诉过妳没问题了吗?」



「你凭什么能够肯定?」



「我一直用这双眼看着、这对耳朵听着妳的响箭啊。」



「可是那个不对……」



「哪里不对,」



「和常和、佳乃的声音完全——」



伊月突然闭上了嘴。



——不一样。



——和常和、佳乃的不一样。



这时冷不防响起钟声。



这是直接用手拍钟所发出的声音.虽然听来微弱沉闷,但的确是火护之钟。



接着就听见年轻的斧众一员怒骂:



「搞什么!我不是说过不准擅自跑上守望塔吗?」



「呀啊!被发现了!」



是女童的声音。



似乎有人跑上火警守望塔上玩钟。斧众的人似乎又骂了什么,但伊月已经听不进去。



腹侧开始发热,骚动窜上胸口、背部,由脖子窜出头部。



火目式在咆哮。



伊月低头看向自己颤抖的双手手心,又看向丰日。



童子露出微笑指向院子。



伊月穿过大厅走出院子,她的那股气势吓到了女童们,所有人都害怕地退到一旁。



她光脚踩在土地上.对着正面围墙摆出射箭架势,手上还能厌觉到这几年每天握着的那把弓的触感。



她拉开不存在的弓弦。



空气发出哔哩哔哩的声响燃烧起来。



一道红光隐约出现在她伸出的左手,以及抵住下巴的右手之间,并随着每次鼓动愈发明亮。



——来了。



箭离开的剎那,伊月失去了意识。



厌觉像整个人投入深遂的水中,体内的热由指尖进出、吸入黑暗。



这一切仅发生在一秒种之间.



钟声把伊月的意识拉了回来。



钟声不断响着。



是火护之钟。不像夜晚敲响时那样有着间隔而是无数的、数十数百个钟不间断地响个不停,交杂碰撞出的隆声震动着大气。



伊月不确定自己正站着还是倒下了,只能确实感受到腹侧上五星火目式的热度。



隔了一拍,视觉才总算恢复。



由伊月的胸口开始,有一道清楚延伸的红光穿过院子,直到对面的围墙中间。那道光就像遭到低沉的钟响声吞没般,正逐渐消失。



伊月原本紧绷的身体力道也像冲过热水澡般,渗入地面消失。



——就是这个吗?



——这就是我的声音吗,



在弓场殿烧掉好几支箭、听过好几次的声音确实就是这个钟声。只是因为自己的脑子一片混乱,所以才没发现。



围墙外头突然骚动起来.似乎是聚集了不少人,可以听见吵吵闹闹的说话声.



「丰日大人,外头全是城里的人——」



伊月听到声音大惊回头,正好阿琴跑进大厅来。



「大家都在问刚刚的钟声是怎么回事?是化生出现了吗,」



「思,我这就过去和大家解释。」



丰日连忙站起身来。



正当他准备要往门口走去,却又像突然想起什么地对戈众的领头们说:



「对了,弘兼要回去了,替我送客。」



闻言的弘兼倏地站起,脸上表情虽然平静,伊月却看见他的细眼睛瞇得更细了。



「这场猴戏还满意吗?」



「黄芥末汤很好喝。」



话里也出现刚才没有的敌意。



躲在院子角落的女童们也跑了回来围上伊月。



「伊月姊,好厉害!」



「那个是怎么办到的,怎么做的?」



「进宫后,我也能够像妳一样吗,」



伊月摸着鼓噪的女童们的头,并看了常和一眼。两人视线交会,常和打心底开心地笑着。



「伊月!常和!妳们在这里吗?」



此时,门口傅来熟悉的声音。



伊月和常和面面相觑。



——该不会是?



脚步声响起,大厅的门被打开。



伊月、常和、正要离开大厅的丰日,以及弓削弘兼全都看向在门外手持拐杖的巫女。



「伊月,妳们没出事吧?」



「佳……佳乃?」



一听见伊月的声音,佳乃便推开站在门前的丰日往她跑去。



「喂,危险……」



想要从走廊跨下院子的佳乃这时一脚踩空。



「呀啊!」



说时迟那时快,伊月已经跑上前接住了她。佳乃的细手臂紧紧抱住伊月。



「伊月平安无事,太好了!」



佳乃把头靠上伊月胸口。



「妳该不会是从火垂苑走路……」



「我一直在找妳们,伊月和常和都不见了,我在宫里到处找,我、我已经、不晓得……」



伊月第一次看到如此惊慌失措的佳乃。



更工意识地摸了摸她背上的头发。



「真丢脸,佳乃。」



黏腻的声音响起。



伊月知道怀里的佳乃身体僵住。



弓削弘兼看着她们.那双细眼睛彷佛蹲踞在冬天向阳处的蜥蜴。



「弓削家出生长大的人居然会如此惊慌失措,直一可悲。」



「父……」



佳乃把头转向弘兼声音出处.伊月知道她的身体正在发抖。



「……父、父亲大人,您为什么在这……不对,果然、果然是这么回事。」



佳乃的声音听来像在说着呓语。



看着这样的佳乃,弘兼鼻子冷哼一声,把头转向丰日。



「丰日大人,御明们竟然一起溜出内宫,这监督也未免太过松散了,如果让宫外的人知道该怎么交待?」



「什么?我以为她们是出来赏花呢,只是季节不太对。」



「哼。」



弘兼再一次以那种眼神看向佳乃。



接着仔仔细细打量伊月的脸后稍微一笑。



向丰日行礼后,弘兼便带着两名小厮离开大厅。



即使他的脚步声埋没在总部外头的喧嚣当中,佳乃仍持续颤抖着。



「佳乃姊,妳的脸色好苍白喔,还好吗?」



常和也过来抱住佳乃的脚。



佳乃没有回答。伊月知道她以没有睁开的眼睛瞪着弘兼离开的门口。



「佳乃,发生……什么事了?」



「……有贼。」



——贼?



「昨天深夜,有无赖闯进火垂苑里。我、于是、啊啊……」



佳乃伸出细手臂把二芳常和的脑袋也搂过来。



「妳们两个都没事……太好了。」



「我也要抱抱!」



常和挤进佳乃和伊月中间与她们抱在一起。



伊月则越过佳乃的肩膀瞪着丰日。



——老鼠是指这件事?



「马上要回火垂苑了,快去准备吧。」



语毕,丰日便快步离开大厅。



*



回到火垂苑时已经接近正午了。



「回来了!她们回来了!」



在门外第一个遇见的女官勃然变色跑进宫内门,就有七、八个女官围了上来。



接着就听见大批脚步声走了过来,他们才一进门,就有七、八个女官围了上来。



「丰大人!您怎么可以如此胡来,今天绝对饶不了您!」



年长的女官高吊起眉毛说道。



「反正没酿成大祸,有什么关系嘛。」



童子优哉游哉地回应。



「昨晚出大事了!有贼跑进来了啊!」



「伊月大人与常和大人都不在,甚至连佳乃大人也……啊、啊啊、呜呜。」



扯着刺耳嗓音大声说的那个年轻女官,一脸苍白地倒入身后女官的手臂里。



「也没交待去哪里就把她们带出苑外,您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如果写了去哪里妳们就会来把她们带走吧。」



「废话!」



女官扯着嗓子大嚷。伊月缩起脖子等待暴风雨过去。



「佳乃大人也是!明明眼睛看不见,居然还一个人跑出去……」



「等一下。」



常和从伊月背后探出头说。



「不要骂丰日大人和佳乃姊。」



「常和……?」



佳乃也惊讶回头。



「他们是担心我,对吧?要处罚的话请处罚我。」



「呃、这个、不、那个——」



女官露出尴尬的表情,轻咳敷衍。



「我们哪有资格说什么处罚.我们只是一想到要是身为御明的常和大人、佳乃大人和伊月大人有个什么万一,我们……」



女官们的眼睛像约好似的全泛着泪光。想起奔进「以」组总部的佳乃,伊月连忙说:



「对、对不起,是我们不好。都怪我傻傻地跟着那个笨蛋走……」



伊月的话说到这里就停住。



所有人的视线全部看向丰日——不对,是看向丰日原本在的地方。



白衣童子的身影早已消失。



「……又给他逃走了。」



年长女官果然说道。



「可恶,逃跑的速度总是那么快。」



伊月整个人目瞪口呆。这与其说是逃跑不如说是消失。丰日趁着所有人把注意力摆在常和身上的空档消失无踪。



「总而言之——」



女官再度轻咳。



「今后请别再做出这种事了。各位是御明,是保护国家的重要人物。」



「因为各位出了宫外,待会儿请务必仔细净身。」



女官交待完,三人便一起往东殿后侧的浴场去净身,换上白衣的三人围着水井,不断从头顶浇下冷水。



「嗯嗯嗯,好冷。」



常和像弄湿的猫一样边说边甩着头。



「怎么,比较喜欢淋热水吗?」



伊月坏心眼地说。



「咿呀呜!」常和闻言便缩起了脖子。



「哎呀,热水是什么意思,」



「跟妳说,丰日大人的家里有这~~么大箱的热水,可是好窄,而且满是水蒸气所以好热,伊月姊还啪沙啪沙的……」



伊月遮住常和语焉不详的嘴,跟佳乃解说总部浴室的事情。



「咦,淋热水,不会……烫伤吗?」



「用不着担心,很舒服喔!佳乃姊下次也一起去洗吧!」



「三个人要怎么挤进去?」



「我待在热水里面就可以了?」



「笨蛋!」



佳乃微笑。



「好像很好玩呢。」



「吶,我们改天再拜托丰大人带我们去吧,」



「那怎么行,如果又溜出火垂苑,可不是挨挨骂就能了事的。」



「是喔.那等火目交接完毕,大家就可以出去了吧,到时候我们三个人一起去!」



不晓得该说什么的伊月看向佳乃,佳乃也正好往自己这边转过头来,脸上更写满不解。



常和不知道一旦确定新任火目,就会有一个人再也无法与其他两人碰面了吗,



「佳乃姊一定也会爱上那个浴室喔!」



「对,应该会。等哪天有空,我们一定要二人一起去看看。」



回答的佳乃脸上浮现令人不舒服的微笑,让伊月感到莫名不安。



「佳乃姊,帮我擦背好吗,」



半裸的常和抱住佳乃背后。佳乃苦笑着用布擦拭常和的背。



「咦?」



佳乃抚摸常和背部、肩膀和胸



「思思思,好痒喔。」



细瘦的手指沿着变硬的烧伤痕迹移动。



「妳的皮肤上好多疙瘩,是虫咬的吗……」



沿着伤痕前进的手指来到火目式之星后停住。看得出来佳乃的表情紧绷。



「火目式的……迫烧?不会吧?」



她注意到烧伤痕迹是一个图案。伊月原想开口对她说些什么,却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



「这是在长谷部家被烧的吗?」



「……嗯。」



常和垂下眼睛低头。



「怎么会有这种事!」



佳乃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



「这有用水确实冷却过,所以……不会太痛。」



「问题不在那里!」



佳乃的口气变得强烈。打颤的手臂由背后紧紧抱住半裸的常和。



「妳从来没有怀疑过吗?他们对妳做出这种事,妳仍旧想当上火目吗?」



伊月厌觉到腹侧一团猛烈燃烧的热,忍不住呻吟蹲下。火目式正激昂着,因为佳乃那浊黑带刺的愤怒情感流了进来。



「……佳、乃、停……」



「如果是我,绝对饶不了他们!」



佳乃的黑发在跳动。



「饶不了!饶不了!我绝对饶不了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



「我们可不是道具,怎么能、怎么能够原谅这种事情!」



佳乃的手指深深陷入常和的上臂与腰,指尖也毫无血色地发白。



「佳乃姊,好痛……」



常和挣扎着,而伊月则毫不犹豫地走近佳乃,一巴掌打上她苍白的脸。



「——啊!」



佳乃仰头吐气,突然浑身虚脱地倒在常和身上。伊月连忙抱起两人。



「佳乃,妳刚刚失控了吗?到底怎么回事,」



佳乃纤细的身体仍在伊月的怀中颤抖。伊月以手指托起佳乃的下巴抬起她的脸,看着那对不曾张开的眼皮,并在眼头和眼尾隐约发现结痂的痕迹。



疙瘩……火烧的痕迹……?



常和胸前的烧伤。佳乃的激动。



伊月突然想到。.



「妳的眼睛……该不会也是被谁给……」



「放开我。」



佳乃推开伊月,虽然被脚下的小木桶绊住差点跌跤.但她仍扶着水井柱子支撑住自己。



然后就这么顶着湿淋淋的头发与白衣往东殿方向走去。她的背影看来像是被墨沾湿、随处飘荡的纸片。想要叫住她的伊月在走了两三又停下脚步,因为她不晓得该说什么.



——如果开口,佳乃似乎会化为灰烬碎裂。



等佳乃消失在建筑物暗处后,伊月仍站在原地好一会儿,连常和搂住她的腰部没发现。



「佳乃姊好可怕。」



常和边说边紧紧抱住伊月的腰,伊月近乎无意识地抱住了常和的头。腹侧上的火目式已经冷却。现在只能感觉到白衣湿淋淋的不舒服触咸。



——佳乃。



——居然会毫不掩饰地如此愤怒。



突然,一阵风吹过濡湿的身体,让伊月打起冷颤。但是即使擦干了头发和身体,颤抖依然停不下来。



*



那天夜里,火垂苑的后侧发现两个奇怪的东西.一个是烧得几乎只剩下骨头、死相惨不忍睹的焦尸。



另一个,则是一只烧得焦黑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