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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2 / 2)




“接着,他找寻与自己体格相似的男人,然后巧言哄骗有好工作。不知道说了什么说服对方。不过,给钱要他去威吓某个女人——或者甚至拜托他去强奸——条件当然是要穿着事先准备好的战后返乡服去,还是会有接受这类工作的无赖汉。你盯住这些家伙,在宇多川老师外出的日子,将他送入现场。民江小姐……”



“呜,呜呜。”



贤造哭了出来。附身在贤造身上的魔成了呜咽,从口中泄出。



“这种不该做的实验,很不幸地竟成功了。但是,这个人很谨慎。第一次成功了,但也有可能是偶然。于是第二次的实验,利用了矢泽骏六。民江小姐到饭岛基督教会那天——十一月二十八日,然后这次也成功了。当然,这第二次的实验正是石井警部所负责的‘逗子湾首级事件’,也就是还剩下两颗头在海上漂流。”



邦贵的头,还有第一次实验所使用的不知名男人的首级。



从申义的骷髅,到那叫矢泽的男人首级之间,还有这两颗头。



这正是,从金色慢慢长肉再生的“金色骷髅事件”的真相。



伊佐间偷瞄白丘的动静。然而,举动怪异的不是白丘,而是坐在他旁边的降旗。降旗的肩膀在颤抖,不久后痛苦地发出低低的声音:“啊,朱美小姐……不,民江小姐。”降旗叫她。



“对不起。我,我劝你杀人!如果当时我阻止你的话——说不定你就不会杀人了。我什么也不懂,我只是在我自己的迷宫里团团转而已。明明如此还假装很懂,让你……”



降旗双手撑在地板上颤抖着。



“你诚实地告白了,如果我不作这不必要的思考,照单全收,立刻报警,或许你可以少犯几桩案件。我的所作所为,让你……你明明就是来寻求救援的。”



“降旗,如果你这么说的话,我也同罪。她是来教会求救的。”白丘望着半空,用十分沉重的口气说道。



民江以悲伤的眼神看着两人。因为她无法区别长相,从白丘眉宇间刻画出的悲怆的皱纹,以及降旗充血的眼睛,她可以感觉到什么呢?伊佐间无法想像。



“喂。如此在精神上穷追不舍,让她不断地重复去杀人——这就是复仇吗?你的想法实在……太阴险了吧。”



太过分了。木场低声地说。



关口用手捂住嘴巴。



伊佐间有点惊慌失措。



仔细想想——真的很过分。



然而……



“不,到目前为止只是简单的实验。”



中禅寺说出令人恐惧的发言,绕到贤造的对面,俯视低着头的贤造。伊佐间第一次看了中禅寺的脸。



浮现轮廓的黑影的恐怖表情。



“正式来——还在后头。”黑衣男人说。



那天……



贤造穿着自己的战后返乡服,带着第三件战后返乡服和剪刀、绳子和饭团,在山道入口处等待宇多川。因为从玄关通往外面的路只有一条,在那里和在玄关等,并没有什么两样。因此宇多川出门的时候一定会知道,如果没出门就只能等明天再来。他似乎是这么打算的。



到了下午,宇多川出门了。



前往参加久保竣公的葬礼。



贤造在山道途中等他回家。只要在岔路口等,必定等得到。



宇多川迟迟沒有回来。因为贤造沒有手表,所以不知道时间。



过了深夜,将近丑三刻时,宇多川终于爬上山道。贤造躲在岔路的另一侧,等宇多川通过时,便从后面袭击,用绳子绞紧他的脖子。



并不是想杀他。



疲惫不堪的宇多川被攻击了要害,晕厥过去。贤造背着他走下山道,从入口处旁边,将宇多川拖到山道旁山里的杂木林里。靠近房子那边太险峻,无法爬上爬下,但从入口处附近就能爬上山。那里沒有人迹。



脱掉宇多川身上的衣服,换上准备好的战后返乡服。



接着用剪刀把头发剪掉。



这似乎是出于小心谨慎。



正如中禅寺所看破的,贤造认为战后返乡服才会有效,但也担心是否能分辨发型。用来做实验的两个男人,加上邦贵和贤造都是平头,但发型也不是完全相同。每个人头发长的速度差很多,因此,的确不需要十分缜密,无须剪得很好。大概是小平头就好了,参差不齐也没关系。贤造看穿了那女人现在因为恐惧,判断能力下降了。只是觉得,如果发型不稍事整理,未免也差太多了。



忙乱一阵后,天渐渐亮了。



不知何故,贤造误以为那必须要在晚上才能进行。因此,事先考虑到说不定会发生这种状况,而用备用的绳子将宇多川绑起来,坐在他旁边,穿着宇多川的披风抵御寒风,等了整整一天。这期间,每当宇多川醒来,就攻击他的要害,掐他的脖子。宇多川很虚弱吧,也无力抵抗。



又到了深夜。



贤造把宇多川移到山道中段左右的地方,随即离去。



他将宇多川的衣物包成一团,用绳子绑好,在回程时丢到川里。



“原来如此,所以她……”木场用很沉重地表情看着民江。



民江张开眼睛,在回想。



“让你久等了,朱美……”



“咦?”



“他说了:‘让你久等了,朱美。’非常沙哑的声音。”



让你久等了……



会这么说吗?莫名其妙地被暴徒攻击、捆绑起来、挨揍、扼颈,被绑了整整一天。终于获释,性命垂危回到家的第一句话。如果是伊佐间的话,一定不会说这种话。或许不会哭叫,但会先说明自己的不幸遭遇吧。但是……



让你久等了,朱美。



“但是我……沒有听出那是丈夫的声音。”



“因为喉咙很干吧,没办法。”木场很不亲切地辩护。



民江摇头:“那个人摸着脖子,说自己的不幸遭遇。我已经精神错乱了,以为他说的不幸指的是我所做的事。因为我已经扼杀了三个穿战后返乡服的男人,把头砍了。所以……”



中禅寺制止她。的确,要她交代这一段,太残忍了。



“让她亲手杀掉最爱的丈夫——这正是贤造先生所计划的,世上最恐怖的复仇。不过,这还有后续。如果只是那样罢手,不算真正地完成。因此,这个人等到早上——报警了。”



“报警的是这家伙啊!原来如此,报警说发生了分尸案。虽然说是扼杀还不是分尸,但这家伙认定她一定会像以前一样把头砍掉。”



木场说完,摇了两三次头:“让她被逮捕,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是打算这样吧。”



“不,本来应该是在之后才要做最后的加工。”中禅寺说。



“你说什么?还能有什么最后的加工?”



“让因杀夫罪而被捕,下山来的民江小姐,看到穿着战后返乡服的自己。让她知道,我还活着。”



“那……”



“伴侣被自己亲手杀了,然后被警察逮捕,最后告诉她做错了,给予最后一击。这才是这个人所策划的复仇。”



贤造痛哭失声。



民江也靠在朱美身上哭泣。



“但是这个计划,在最后一步失败了。首先,警察并没有立刻行动。贤造先生穿着战后返乡服伺机而动,前后总共报案三次。”



“嗯。”



伊佐间抵达桃囿馆时,他正在等待时机。虽然没能看清他的长相,只记得确实是战后返乡服的装扮。然后,当天早上……



从山道上下来的女人是别人。



他一定非常吃惊吧。不,是真的很吃惊。



然后,今天获知真相后,更是加倍吃惊。



这下子,真的——无法挽回了。



说不定不要知道比较好。



但是如果不知道,这男人会为了替妹妹报仇而杀了妹妹。



“民江……民江!我……我做了什么事!原……”



原谅我,是想这么说吗?



伊佐间很想对他说些什么,但怎么也想不到适当的话语。因此……



“中禅寺。”他叫了友人的名字。



“嗯。”中禅寺回答。



“民江小姐,这绝对不是值得称许的事情,但即使如此,这个人总是为了洗刷你的冤屈而出此下策。结果让你遭受不幸,犯了罪,并且害死了三个无辜的人,因此事到如今也无法辩解,不过,即便如此……”



“我知道,”民江说,“再说,不论被设了怎么样的机关陷阱,杀人的是我。不是哥哥的缘故,也不是教会的医生和牧师的缘故。”



“因为是我亲手做的。”民江说。



“对啊。可悲的是,正如贤造先生的计划,民江小姐杀了宇多川老师,但是并没有砍掉头。朱美小姐发现隔壁邻居出事了,对吧?”



朱美,真正的朱美。



“嗯,我慌了。我在那前一天,终于可以跟民江小姐好好地说话了。我很震惊。不只是名字,民江所陈述的人生,全是我的人生。于是我察觉了,这女孩变成了我。死了一次,变成我,复活了。所以,叫做宗像民江的女人,还是我杀的。”



——我杀过人。



“并且,听了民江说话,才晓得也有我不知道的事。我沒看过申义被砍头后的颈部伤口,因为我见到时,他已经变色了。但是我不认为那是谎言,再加上还有复活的死灵,和变成骷髅的梦等等。因此,她是比我加倍辛苦才活下来的。”



“朱美……”民江呼唤着。



“这么一想,我就觉得很受不了。我想民江因为苦怕了,所以想变成我。所以那天,我待到很晚。但是,总觉得心里很不安,然后,刚好那天这个人回来了,我很慌张……”



中禅寺接着说。



“把民江小姐带到一柳宅,用力掐宇多川老师的脖子留下指纹,把他的战后返乡服脱掉,把庭石丢到井底,柴刀和锯子扔进海中,翻挖庭院的泥土。然后把血迹擦拭干净,从里面把门锁上……”



“为什么要这么做?”伊佐间终于发出很大的声音,“朱美……小姐。”



朱美笑了:“杀了宇多川老师的是宇多川朱美。因为是朱美,也就是说,并不是我,也不是宗像民江。”



“你打算——顶罪?”



“我说过了吧,那天,伊佐间先生,我杀了人。佐田朱美杀了宗像民江的罪,用杀了宇多川崇的宇多川朱美来偿还。我这么想,但是……”



“嗯……”



揽着民江肩膀的朱美,白细的手指,如同那天清晨,如冰一般冷吧。



中禅寺环顾大家。



然后把视线停留在民江身上:“我把你从那边叫回来,说不定你并不想回来,但这是不得已的。你还好吗?”



“我没事。”



民江从朱美身边离开,重新坐正。



“朱美,我已经没事了,谢谢你。牧师先生和那边的医生,我已经无所谓了。是我不好。从朱美家偷了神,烧死了朱美全家,虽然那是小老板做的事,但是我知道,却沒有说。你对我那么亲切,我一定是不知不觉在心里某处非常忌妒你。”



民江站起来。



“再加上恨你偷走了申义,我偷了回来又杀掉,即使如此,你仍然想解救我。我没想过要自首,我逃到逗子这里来了。因为我想小老板会来这里,可以让我躲起来。全部都是因为我肤浅的想法所引起的,是我自作自受。但是,在途中可以遇见朱美,真好。我真的这么想。”



民江直接走到贤造面前,坐下。



“之后我的人生,以这样的我来说,很幸福了。宇多川很温柔,我连那么温柔的宇多川也杀掉了,这些全是我做的。这个罪我自己偿还,哥哥,那个……”



民江沒有依靠的视线,不对着谁,飘在空中。



中禅寺问:“什么?”



“哥哥……会有什么罪吗?”



木场回答了这个问题:“有罪。不过,与其担心别人,你先担心自己吧。你连申义在内,杀了五个人。”



贤造听了后,发出悲痛的声音:“救……救救我妹……妹妹!”



“你这大笨蛋!”一直躺在须弥座上的榎木津大叫,“该救的是你。救你的是在那里的牧师、治疗你的是在那里的怪医生、逮捕你的是那个刑警。侦探和阴阳师的工作结束了。”



榎木津威风凛凛地说,从须弥座上跳下来,抱着猎枪跑向板门。硬汉刑警走进民江,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让她站好。



“这个女人——民江,要被带走了吗?”筋疲力尽的周三在须弥座上站起来,无力地说。



“鹭宫先生,你也已经完蛋了。难逃炼制鸦片和诱拐监禁之罪。”



“但……但是我……我如果被捕了,鹭宫家会变成怎么样?你,你们能懂我的心情吗?你们要持续了五百年的鹭宫家的宏愿变成怎么样?不能在这时候弃……”



“听好了,立川流的本义不是依恃权力,而是男女相爱相合,孕育子孙,不断产生新生命,也因此你的家族可以持续五百年。时代进入明治才十八年,变成了以权力为导向,你的家族就在一瞬间断灭了。所谓宏愿,并非夺回皇位,而是保有真正的血统,不是吗?”



“但……但是,这位文觉长者……”



“你还不懂吗?你只是因为对你的哥哥和外甥怀有自卑才这么做的吧?跟鹭宫家、后醍醐毫无关系,还是赶快放下吧。你哥哥和邦贵都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闭……闭嘴!文觉大人答应我了!一定会在最近建立新本尊!所以我不能被捕。文觉大人!”



“鸭田先生,文觉长者已经死了。”



“啊!”



关口、木场、降旗,还有白丘全部一起看向须弥座上的妖僧。



伊佐间也站起来。



榎木津一个接着一个打开板门。



连格子窗也打开,堂内阳光灿然。



——已经天亮了。



日光所照出的僧侣……



不令人觉得害怕。



不如说,很清净。



“鸭田先生,这正是文觉长者跟你约定的本尊。”



“本……本尊?”



“长者已经肉身成佛了,他大概已经断食五谷十谷很久了。你还要对这清净的佛,许下邪恶的愿望吗?”



“文……文觉大人……”



鹭宫——周三失望得垂下肩膀。



“唵阿谟伽尾卢左曩摩贺母捺罗摩尼钵纳摩入缚罗钵罗嚩多野吽”(注:光明真言,大日如来之真言,一切诸佛菩萨之总咒。)



中禅寺念诵了什么之后行一鞠躬。



——终于见到本尊了。



伊佐间合掌轻轻低头,为新本尊祈祷。一张开眼睛,发现除了榎木津之外,所有人都在默祷。感觉有点可笑。



石井和警官从外面进来,带走鸭田和贤造。木场把民江交给石井。



事件总算全部解决了。算是石井警部的功劳吧,但报告书和调查记录到底该怎么写呢?



石井一直待在外面,鼻子红通通的。



走到外面。



好冷,但天气晴朗。



又不是来钓鱼的。



回头看,发现警官在捡拾地板上的骨头。



“那种东西,会变成什么样的物证呢?”



关口和伊佐间同样站在门口,边回头边说。白天看,还真的是很脏污的骨头。那种东西,也能使人心生狂乱。



“中禅寺,”伊佐间问在阶梯下的中禅寺,“那真的是武御名方的骨头吗?”



“变成了骨头后,是猪是狗都沒有差别了。光是思考生前是谁就累啊。”



黑衣男子说完,拉长了一声“嗯——”



对了,那帽盒怎么样了呢?



结果,并没有打开。



降旗和白丘搭警车离开了。



走的时候,白丘对伊佐间等人点头示意。



——啊,掉了。



伊佐间终于知道这是在指那件事。



降旗沒有点头招呼,但一脸安稳的表情看了讲堂一会儿之后,上了车。



一柳深深地鞠躬,搭上别部车。



“啊。”



发呆之际,沒看见朱美。



有点后悔。



“喂,猴子和河童!还有那边的京极堂!在拖拖拉拉什么啊?”是榎木津,“好天气应该玩水!”



榎木津洪亮地说完,沒走楼梯,飞跃栏杆,轻快地跑了。



“可以吗?去玩水。”



“好啊。”



伊佐间问,关口很刺眼似的眯起眼睛。



榎木津的身影早已不在视野之内。



伊佐间像某个日子一样,沿着田越川走向海。



身边是关口,后面有中禅寺。



川风刺痛眼睛。伊佐间问:“中禅寺,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朱美小姐是两个人同饰一角的?”



“咦?因为摔落川里时,朱美小姐用双手掐了民江小姐的脖子,不是吗?那么握着束口袋卡在川里,应该很怪吧。再说朱美小姐也说了,从颈子的伤口不断流出鲜血,这是不在案发现场看不到的光景,应该会变成轻微的精神性创伤。因为朱美小姐有不在场证明,绝对看不到那里吧。然后就是佛坛了。”



“那个唐木佛坛?为什么?”



“佛坛这种东西不是面对西方,就是面对总本山寺院的方向摆,哎,大概放的位置都是固定的。伊佐间看到的佛坛反射了西晒的阳光,所以是面西。椿心生是净土宗吧,那倒是无所谓,不过那个脑髓屋舍的佛堂,只有左脑才会西晒。所以伊佐间过夜的房子应该是左脑,但事实上宇多川宅是右脑。”



“啊,那么宇多川宅照射不到西晒的阳光啊。是因为山道的缘故吗?”关口用手指在半空画,边想边说。



“左脑的一柳宅在山道左侧,也就是西侧是挖进去的,因此阳光从那里西晒进去。但是右脑的宇多川宅,因为中间墙壁似的部分很高。如果西晒的话,应该只有最靠海的书房。”



伊佐间去过,因此可以想像。



“那,那个木工民谣呢?”



是什么啊?伊佐间不懂。



“什么?那只是随口唱唱的。因为刚好与当地民情相符,觉得还不错。我还在想不知道会变成怎么样呢,哎,还好没发生什么大事。幸好这里是民谣丰富的土地。”



中禅寺微笑。



如果那是虚张声势,还真是了不得的胆子。



关口异常认真地反问:“但是,京极堂。那个,所谓骷髅的蒸烧炭化真的有效吗?”



“你也是笨蛋啊,关口。这世界上不可能有治百病的药吧。”中禅寺说完,笑得更开心了。



“不是笨蛋吧,你讲了那么多大道理。你啊,无论什么时候……啊,我知道了,京极堂,你连白丘牧师都骗了,你从一开始就沒有带什么砒霜吧。”



“这是理所当然的啊,关口。”中禅寺挑起单边眉毛,“我为什么要带着那种危险毒药走来走去呀?”



“全都是你一派胡言,那个什么返魂香也是骗人的吗?”



“那是放在须弥座上的,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中禅寺一副似知非知的表情。



伊佐间看着缓缓流动的川流。



风景与前些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沉沒的船依旧沉没。



在一瞬间,伊佐间看见了漂浮川面的骷髅幻影。



——骷髅。



“流到海里的骷髅会变成怎么样呢?因为留了一千年、两千年了,还会留在哪里吗?”



几百年,几千年。



几万年,几百万年。



都还会留着吗?



中禅寺似乎也很冷的样子,看着川面,说:“武御名方是勇猛南方——这么说,我不否认是太巧合了,但也有听说南方是宗像转变来的。因为宗像神(注:宗像神,宗像大社位于福冈县宗像市,以海上守护神闻名。)是海之神,这也算是回到应该回去的地方了吧。”



关口也学中禅寺看着川面,然后说:“但是,武御名方的骷髅如果真的被做成了本尊,会怎么样呢?对武御名方而言,菊纹正是仇敌不是吗?总觉得有什么事未了。”



中禅寺依照惯例用轻视的口气,破坏了小说家的感慨:“你在说什么啊,关口。菊花是外来植物,武御名方的时代里,这日本可是沒有开过一朵菊花呢。不相干的。”



这样啊。



那么伊佐间所见到的这个世界,如果不是外国,也沒那么古老。因为那里,有一片望不尽的菊花。



——还是很怪。



伊佐间似乎懂了。



走到桥头,伊佐间屈着身过了桥。



当然对岸沒有菊花。



关口在桥的中间停下来。异常感伤的小说家望着海的方向,然后用一种断断续续难以辨识的声音疲累地说:“如果周三真的是后醍醐的后裔,那血统大概会从此断绝,执着了五百年的执念到此落幕了啊。”



伊佐间也停下来看着海。



中禅寺叩叩地敲着栏杆:“也不一定如此。”



“什么意思?”



“嗯,唔。”中禅寺难得拖拖拉拉地回应。



伊佐间回头一看,中禅寺不安地追过关口,站在伊佐间和关口之间,问道:“为什么只有宗像新造先生一个人可以脱离鹭宫一党?”



“新造先生当时有小孩了——这是你说的。”



“对。但是如果仿效山田富吉先生的例子,春雄先生继承家业改名春真,贤造先生被送到长野的事也是可以的。但是交出去的不是贤造先生,而是民江小姐。为什么不交出贤造先生呢?”



“什么意思?”



“哎,贤造先生本身什么事都不知道,那似乎是连周三先生也不知道的事,所以啊……”



“京极堂!难……难道,贤造先生和邦贵先生真的是——双……”



关口在此说不出话。这个小说家因为胡子长得太快,因此比其他人看起来更憔悴。



中禅寺用斜眼看着他说:“民江小姐无法判别长相,但可以辨认声音。杀了邦贵先生砍掉头之后,似乎连那判断能力也丧失了,但关于最开始的两个人如何呢?贤造先生和邦贵先生几乎毫无间隔地造访了。我在想——至少那两个人,声音很像吧。说不定那类似的声音才是错觉的决定因素吧——我这么认为。”



“那么两个人是——异卵双……”



古书店老板用手挡住,阻止了小说家的发言。



“哎,应该体贴一下沒有告知贤造先生一切真相就切腹自杀的新造夫妇的心愿吧。思量这个心愿,或许也算是继承文觉长者的遗志吧。在此不知情的情况下,贤造先生今后若能勤勉生活,正是文觉式立川流的成功,更进一步延续到——醍醐帝的宏愿实现。”



伊佐间摸摸嘴边的胡子。虽然不太懂宗教,但那样大概是对的。



看见沙滩了。



海好蓝。



“好像一场梦。”关口说。



有同感。所有一切,都像梦。



一千五百年的梦。五百年的梦。前世的梦和现世的梦。



仿佛围绕骨头的许多梦连在一起,奏着狂想曲。



狂骨之梦。



关口追过伊佐间,沒有血色的表情,走下坡,双手掩着脸。



很冷吧。关口就此回头,把手拿开脸,说:“京极堂。那些都无所谓,但有一件事,我怎么也不懂。”



然后交替看了伊佐间和中禅寺,用一脸更无血色的表情继续说:“我知道神主砍头的理由。但是为什么民江小姐要把头砍掉?好像懂,又好像不懂。如果造访的不是死灵,她就是杀人犯,因此被杀的一定要是申义才行,只要是申义,就必须要有头,是这么想的吧。是这样吗?关于这点,沒有任何的说明。”



中禅寺停下脚步小小地叹了口气。



关口也停了下来,因此伊佐间也停下来。



中禅寺又挑起单边眉毛,说:“关口,问这个问题的人很无趣。唉,你又会去问弗洛伊德吧。”



然后在关口又要说出什么愚蠢问题时,中禅寺又说:“但是,你早就知道答案了。”



之后,中禅寺任黑衣飘荡,快速走下海边。



海很安静。沒有海涛声,只有潮骚。



天空仿佛穿透了般地蔚蓝,薄云挂在遥远的水平线上。



空气有些湿润,说不定好天气只有现在。



“啊!真是累人的工作啊!到底驱了多少魔啊。”



中禅寺又说:“结果我是做白工。关口,你到现在还没有付上上次的祈祷费呢。当然上一次的那件,也没人付我钱。我连续好几次做白工了,那样一来我要关门了。”



在关口吞吞吐吐之间,传来响彻海洋的开朗声音。



“怎么只想到自己啊!我也是免费的耶,免费的!如果有钱付给阴阳师啊,要先付给侦探吧,这才是宇宙常识啊!”



榎木津在海滩的中间。



榎木津轻快地跑过来,又想敲关口的头,这次被躲掉了。



“小榎,你什么时候……”



“名侦探当然是神出鬼没喽。喂,河童,我曾经听京极堂说,河童不可缺少骨骸喔。嘿,感恩地收下吧。”



名侦探说完拿出了什么。



“给你吧!”



是帽盒。



“这是……”



“小榎,你……干吗拿这种东西啊!听好了,这不是应该是物证吗?”



小说家皱着眉,心情很差地责备侦探,旧书店老板假装没看到。



“哼,沒有主人被随从责备的道理!看,就快要来了。”



“什么东西要来?”



“嗯。”伊佐间好像懂了,把榎木津的好听进去。



——这里面是申义。



和自己很像吗?



朱美曾经站在这个海边。



供养这个盒子里面的东西。



并没有流到海里来。



朱美依旧对申义有依恋吗?



这个,帽盒里所封存的首级,还留着什么遗恨吗?



那么那遗恨,过了八年的岁月,是否也会与朱美心里相通?



“来喽。”是榎木津的声音。



抬头一看,上面的道理停着警车。



门开了。



木场带着朱美从车里出来。



“喂!要马上回来啊。虽然无罪也是事后共犯,要做笔录啊!”



朱美就像某个日子一样,轻快地走下坡,站在沙滩,快步往伊佐间的方向靠近。



然后她向关口点头示意,也向中禅寺行礼。



“这次承蒙你的照顾了。真的很抱歉引起轩然大波,大家都很累了吧。”



“沒有你累。你给民江小姐力量,我认识很好的律师,介绍给你吧。这位关口,什么事都做。”中禅寺说完笑了笑。



“啊,嗯嗯,哎。”关口一副很不可靠地说。



朱美又行了一次礼。



然后转向伊佐间:“伊佐间先生。真的是,哎,奇妙的缘分呢。那天真的很高兴,啊,不过我没跟我老公说。”



“咦?”



这样啊。



为什么呢?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朱美似乎看穿了伊佐间的心,说:“虽然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啊。”



伊佐间突然觉得很可笑,抱着帽盒笑了。



朱美也微笑,说:“还会……有缘分吗?”



“嗯,再来,吃火锅。”



“嗯,沒有感冒的时候。”



“朱美小姐。”



“什么事?”



“这个……”伊佐间递出帽盒。



“你的东西,申义先生。”



“哎,真是执念太深。”朱美说完歪着头,浮现很可爱的表情。



海风吹动齐肩的头发很动人。



然后,唰,伸出白皙的手指,接过帽盒。



轻轻触到的指尖,依旧……



冰冷得令人吃惊。



朱美抱着盒子看了一会儿,将细长的颈子几乎要折断般地伸长,看着海的那一方。



“我不知道什么后醍醐还是武御名方,那种伟人的人生和我的人生,重量也不同吧。但悲凄的情绪留了五百年或是一千五百年,不觉得很丢脸吗?”



传来潮骚。



与潮骚非常融合的声音。



“虽然不是说死了就算了,但我并不想留下,吹了就飞了的无聊人生。不过啊……”



朱美拿起盖子丢到海里。



然后抛开盒子。



朱美的手上剩下一个很粗糙的骷髅。



第一次见到天日的金色骷髅有点蠢。



金箔剥落了一大半。



补上肉块的地方也随处剥落,眼窝处空着个洞。



朱美绢织衣的下摆被风吹起。



朱美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望着骷髅,突然用力将它往沙滩一丢。



“我讨厌你!”



伊佐间的预测落空了。



朱美看着伊佐间,笑了。



骷髅被浪卷走,看不见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