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 5月 德国——格尔华斯岛近海 某条船上



「吸血鬼啊」



大块头男人一开口就让周围静了下来。



「并非只有唯一的一种。吸血鬼电影或是小说你们肯定不陌生。你们之中真正见过吸血鬼的人也是有的——不、几乎没有才对」



说到这里男人叹了口气，歪嘴一笑后接着说道，



「见到吸血鬼本体之前将他们干掉，就是我们的工作。只要手法高明，就不必与吸血鬼面对面。趁着他们呼呼大睡时把棺材抬到太阳下——『轰』」



男人伸出拳头，然后猛地摊开，作出爆炸的样子。



见状，周围的人如叹息般开始窃笑起来。



「再怎么强大的吸血鬼也害怕阳光。当然，暴露在太阳之下也死不了的吸血鬼不是没有，但遇上了我们他照样得完蛋」



男人笑了笑，道出不正常的结论。



「吸血鬼呢，都是很弱的，比起传说以及漫画中的那些差得远了」



有些过暖的北海晴空下，十几个人聚在大型渡轮的甲板上聊着诡异的话题。大多数人都是观光客的打扮，可是看起来却不像是一般人。



「虽然比人类强不少，但远比海里的鲨鱼来得好对付」



话题的中心人物——大块头男人身着野战夹克，脸上与手上的无数伤痕在诉说着主人的过去。而且，衣服下面还隐藏着更多的伤痕——男人的言行举止给人的就是这种感觉。



「回到刚才的话题。吸血鬼种类繁多，不同国家不同地域的吸血鬼各不相同，而且他们之间的差异并不是肤色不同的级别。有的能在空中飞，有的却脚程比人还慢。有的能变蝙蝠，有的能喷火能用魔眼控制人。不过，电影中那种全能的吸血鬼是不存在的。你们最好是把每一只吸血鬼都当成不同的生物来看待，虽然我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差异为什么如此巨大。当然，吸血鬼的弱点也是不尽相同。既有完全不怕流水的，也有不怕十字架却讨厌蒜的……将橡木桩打入心脏是种消灭吸血鬼的有效方法，可惜也有不管用的时候」



伤疤男夸张地摇了摇头，竖起一根食指，加强语气继续说道，



「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大多都畏惧阳光。有的见到阳光后立即就会化成灰，也有的只是会变弱，但是把变弱的吸血鬼炸成渣的话，他也就完蛋了。所以呢，我们的工作就是在白天找到吸血鬼，然后小心地把睡得死死的吸血鬼连同他的摇篮一起抬到阳光下，用机炮打入30根左右的橡木桩，最后再把棺材——『轰』。我们的工作就这么回事。……呃那个，新来的有几个？」



人群中，一个驾着眼镜的长脸男人回答道，



「有两人，卡尔吉拉队长。一个是那边那个叫巴尔的小哥——」



眼镜男视线所及之处，20岁左右的白人男子轻轻挥了挥手。



被称为卡尔吉拉、貌似是头领的伤疤男没等眼镜男开口就抢先说道，



「另一个就是那食鬼人小姐吧」



「……嗯」



眼镜男稍微支吾了下，视线转向船头。



那里站着的是被卡尔吉拉称为『食鬼人』的东方女孩。长长的头发随便被绑在了脑后，套着纯白的皮夹克的她怎么看都不像是已成年，略显稚气的脸庞使她更像是一名学生。



女孩冷漠地独自眺望着异常安分的北海海面，并没有参与到众人的话题中。



任由异常苍白的肌肤暴露在海风中，女孩在那已有几十分钟了没动了，只是偶尔移一下视线。



看着她那样子，卡尔吉拉不屑地小声哼了下鼻子。



「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嘛，明明只是分担了我们工作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这时，名为巴尔的新人畏畏缩缩地问，



「那个……食鬼人、是什么呢？」



听到这话，现场的气氛微妙地绷紧起来。



卡尔吉拉不耐烦地挠挠头，转向新人静静说道，



「我说新人，我们的工作是什么？」



「呃……那当然是，消灭吸血鬼了」



「没错」



卡尔吉拉重重点头。



「我们不是佣兵，我们的行为接近于卫生部的工作。在吸血鬼无力抵抗的白天偷偷地，迅速地把吸血鬼除掉。仅仅是这样，我们就能从安下心来的村民们，或是女儿被掳走的富人……又或是被吸血鬼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教会那里获得丰厚的报酬。是吧？」



「嗯」



这些人是把『消灭』吸血鬼当做生意的组织，虽不属于公共机构，却也不躲躲藏藏——他们堂堂正正地在八卦报纸上刊登广告，甚至还在网上建了主页。



自称是『异界福祉公社666支部』，在网上兜售驱除吸血鬼用的蒜汁喷雾剂+橡木桩的套装以及面向东方人的鸡血书写的咒符。虽然任何人看到那些都不会当一回事，但实际上，他们的客人是非常多的，以至于年营业额可以达到数百万。



对他们来说，驱除吸血鬼不是什么玩笑，而是极其普通的，就像是接受委托后替人打个工的工作。只是，虽然是平常那样做着生意，大本营却是经常地换地方，绝不在一个地呆太久，就好像是害怕被谁袭击似的。



「没有人怀疑我们。尽管有人质疑这种生意的真实性，也有人说我们广告太夸张说我们欺诈，但自从我们提供『驱除吸血鬼』的服务后，人们反而接受了。至于『666』这种过时的数字，只不过是为了卖弄而添上去的」



卡尔吉拉咧开嘴，向周围人展示白牙。



「真正处于吸血鬼威胁之下的可怜虫们发现，教会也好警察也好医院也好，全都不顶用，所以他们就把我们当成了最后的那根救命稻草了。那些事件不外乎父亲发现眼神空虚的女儿脖子上有两个红点，或是小孩偷看到妈妈每天晚上跟蝙蝠H，又或是察觉家中除了自己其他人都变得不正常之类的。太夸张的事件倒是没有」



卡尔吉拉自虐地笑了笑。



「我们这一行的精髓就是——从抓住救命稻草的家伙身上尽可能地压榨出钱来。委托人如果是个小孩的话，那首先就要让他的父母相信这世上存在着吸血鬼。如果那家庭比较穷，那就让他们小区相信，如果这也不行，那就让地方教会相信」



「教会？……基督教不是也有我们这样的驱鬼力量吗？」



巴尔不解地问。



卡尔吉拉摇了摇手指。



「对，而且，世界上我们的同行多得数都数不清。当然国家也是。美国或是俄国或许都在研究抓到的吸血鬼也说不定。但是，那些与我们无关。或许教会会提供免费的各种驱鬼服务，但他们精力有限，根本就应付不过来。世上的吸血鬼就多成那样」



「那么，世上相信吸血鬼的人都迷信啊」



「也不能这么说。相信吸血鬼却不相信幽灵和UFO的人其实有不少。嘛，正如我刚才所说，因为能力差异太大，所以吸血鬼只不过是个称呼而已。其中既有不吸血的，也有大肆吸血而被误认为是外星人的白痴。但是，这些都与我们无关。吸血也好不吸血也好，甚至，吸血鬼是人类的朋友吸血鬼很善良，这些通通与我们无关。杀掉吸血鬼就能赚钱，仅此而已」



「不会遭到良心谴责吗」



「所以才选择在白天搞突袭的呀，不去看对方的脸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如果打开棺材看到的是一个绝世美女或是可爱的小孩，然后对方来一句『请相信我，我不是你的敌人』，不管那话是真是假，有的人肯定就心软了。所以，我们要在了解那吸血鬼之前，将其杀掉」



「吸血鬼好可怜」



「即使是个善良的吸血鬼，老巢被我们找到了只能说明他蠢。就算他没危害人类，只要当地那些感到害怕的居民来找我们公司，他就得完蛋」



点上一根廉价的雪茄，卡尔吉拉抬头仰望晴朗的天空。



既没有愉悦也没有怜悯，此刻的他只是一位道出现实的商人。



「就像这次的任务」



顿了顿后，巴尔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



「那个，您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嗯？你问了什么来着？」



看来这支部队的『队长』是真的忘记了，新入队员无奈地又说了一遍。



「那个东方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听到这句话，卡尔吉拉恍然大悟般地瞪大了眼睛，深深吐了一口烟。



「啊，啊啊啊，还真忘了，抱歉」



卡尔吉拉狠狠吸口雪茄，享受着船体的摇晃，开始说明。



「嘛，人们猎杀吸血鬼，有着各种各样的目的。除去我们这样为了钱的，也有出于宗教性质的义务感的或是纯粹的正义感的。但其中最为特殊的，就是船头那女的了……食鬼人，我们的同行中偶尔会出现的异类」



卡尔吉拉停了一下，将肺里的烟吐出来后淡淡说道，



「她吃吸血鬼」



「——啊？」



新人一时没能明白过来，不解地转头看其他人。然而，那十几个男人都避开了视线，或是一脸厌恶地瞄着船头的少女。



「那种人很疯狂，像是着了魔似的。在吸血鬼下手之前，抢先割开吸血鬼的脖子，然后把嘴贴上去」



「什么……意思？」



新人还是不太理解。



「吃吸血鬼的肉，喝吸血鬼的血，最后把化成灰的吸血鬼残渣熬过后喝掉。这样一来，即使不成为吸血鬼也能拥有吸血鬼的力量」



花5秒钟消化了卡尔吉拉的话后，新人巴尔那看向船头少女的眼神变了。



「那种事，可能吗？」



「天知道。我也用吸血鬼的灰试过一次，但完全没用。果然血是最有效的啊。不过怎样才能在不惊醒吸血鬼的条件下得到他的血呢？依靠白天的阳光么？可吸血鬼见到阳光就会化成灰。如果在阴暗处，自己又反而会被干掉。但是，那个女人和我们不一样，她在业界也是很有名的。虽然不能变狼或是变蝙蝠，但她的怪力和爆发力可是吸血鬼等级。你们要是看到了她的身手，就不得不相信了」



卡尔吉拉眼神中浮现的是微微的厌恶，还有恐惧。



「明白吗，新人？我们并不是忌讳她的力量，而是因为不知道她如何在杀死吸血鬼之前获取血液而觉得恐怖。据说，有一帮人设下陷阱，用30条我们这样的人的命终于换来了吸血鬼的血」



实际上，这只适用于『见到阳光就会变弱』那一类的吸血鬼。趁着吸血鬼变弱的机会，强行吸血——但是风险极大。



「单纯只是渴望得到力量的话，只要把自己纯洁的血献给吸血鬼，让自己变成他们的同类就行了。所以说，选择了食鬼人这条路的家伙的品质更加恶劣。因为，他们无需背负吸血鬼的弱点就能得到吸血鬼的力量了……如果吸血鬼猎人真的存在的话，必然不会是传说中半人半鬼的形象。他们奸诈狡猾，而且毅力坚强，是棘手的存在」



将雪茄碾熄在甲板上，卡尔吉拉静静地总结，



「他们才是最接近吸血鬼的人」



接下这次『工作』的时候，也不知是从哪听来的，那个少女出现在了公司的招聘会上。



招聘会的举办地是一望无际的荒野。顺着唯一的一条道路望去，只能看见无限延伸的地平线。周围仅有一家路边餐厅，餐厅旁停着一辆极其普通箱型卡车。



卡车的驾驶座上，卡尔吉拉兴致勃勃地观察着窗外的少女。



一眼就能看出她是东方人。身体发育状况良好，透过衣服的间隙可以窥见没有丝毫赘肉的手臂与腿，肌肉如同猫科动物般地柔韧。



外面套着薄薄的白色皮夹克，里面只有一件短背心。



若是平常，卡尔吉拉该是吹起口哨的时候了。但是，少女那略带稚气的脸配上隐藏起感情打量自己的视线，使得少女散发出诡异的气氛，所以卡尔吉拉就在犹豫是不是要把她当女人看。不过，不论如何，她还是太小了，不是卡尔吉拉喜欢的类型。



少女对着卡尔吉拉用磕磕碰碰的英语说道，



「那个……再说一次。格尔华斯岛驱除吸血鬼的任务，请让我也参加吧」



卡尔吉拉以为她在说笑，于是就下车想把她赶走。



「喂喂小姐，从哪打听到这里的啊？在网上入侵了我们公司的网站么？嘛，那些的确是太不可思议了，你会认为是玩笑也很正常。不过，抱歉啊我们可不是去观光的……啊？」



「我明白」



下一个瞬间，少女的声音竟从卡尔吉拉的背后传来了。



从驾驶座上下来时少女的确是在车子的前侧，但回过神来时，少女已经不见了——她无声无息地绕到了卡尔吉拉的背后。



少女的声音柔和而缺乏抑扬顿挫，但听起来就像杀手在宣告死亡一般。



看着仅仅是一瞬间就能绕到自己背后的少女，恐怖感席卷卡尔吉拉全身。



「我想参加，而且我明白这不是玩笑」



——吸血鬼！？



但是，现在无疑是白天，头顶倾泻下来的阳光几乎能刺痛皮肤。就卡尔吉拉的经验，在阳光下不弱化的吸血鬼是不存在的。虽然记载中也有对吸血鬼阳光下活动的描写，但实际上，至今为止卡尔吉拉见到的全是避开阳光、夜间活动的吸血鬼。



——文献上的记载也不能全信啊。



卡尔吉拉就是抱着这种心态工作至今。如果部下『如果我们遇上了不怕阳光的吸血鬼时怎么办呢？』这么问，就回答『到那时，要么我们全部变成僵尸被支配，要么血被吸尽变成一文不值的臭人干』。



其实那种家伙根本不存在，就算存在，恐怕对自己这样的组织正眼都不瞧一下。当然，卡尔吉拉也不会傻到主动去找对方的麻烦。那种家伙就交给国家的秘密组织或是梵蒂冈的秘密部队去对付好了——这就是卡尔吉拉的想法。



自己的工作只不过是夹缝中的产业，在能力范围之内杀一些弱点明确的吸血鬼就能收钱。这些都已成了定性思维——



然而破坏这一切的存在出现了，现在就站在卡尔吉拉的后面。



如果她真是吸血鬼，真是阳光下动作都能如此敏捷的吸血鬼的话，自己就完了。得出这个结论后，卡尔吉拉并没能叫出声来，只是，汗水却流得像瀑布一样。



「我不会妨碍你们的，请带上我吧」



少女淡淡地、不带感情地说道。



卡尔吉拉竭力挤出勇气来问，



「谁——你是谁，有什么目的」



单纯的问题换来的是宁静而缺乏抑扬顿挫的回答。



「木岛闲音。日本人。16岁」



最后的词显露了她的目的。



「——食鬼人」



*



感受着背后的视线，畏惧的声音夹杂着海潮声传入了自己的耳朵。



木岛闲音安静地闭上眼睛。



——假装没听到么，还是说，以此为荣么……。



——不，本来的话是听不到的。如果是人类的话，是普通的人类的话。但我不一样，所以我能听到。无关紧要的事也好，不想听的事也好，都能听到。



穿着白色皮夹克的少女刻意从心里屏蔽掉那些声音。上船之前还殷情开朗地过来搭讪的名叫巴尔的青年，现在正畏畏缩缩地谈论着自己。



原本他来搭讪的时候木島就一直没理他，如今他故意避开木島木島也没什么损失。其他的职工——不，是除魔队员也全部都对木島有所忌讳，但这对木岛来说并不构成障碍。



——这是自己选择的道路，所以不后悔。



木岛闲音消灭吸血鬼的理由单纯而明确。



复仇。最初只为了复仇。



在日本背部山村中生活着的她遭遇了吸血鬼。



就在对吸血鬼一无所知、没有对策没有觉悟的她面前，吸血鬼在她弟弟的脖子上留下了两粒牙印。



仅仅是两点伤痕而已，她的一切却在那天晚上被夺走了。



当晚，小小的山村发生了火灾，之后挖掘出了二十二具尸体。这件事在日本引起了整整一个月的轰动，但也仅此而已。



法医解剖后证实，『全员是在死后被烧的』。因为无法查明死亡原因，也无法判断是他杀还是自杀，各家周刊杂志上开始出现『津山30人连环杀人犯卷土重来』的猜测。



还有就是，火灾的唯一生还者，一位10岁的少女为了躲开媒体而隐藏了起来——现在就在前往格尔华斯岛的渡轮上。



就在她决定狩猎吸血鬼的瞬间——她所追求的仅是单纯的『力量』。



对于选择了『食鬼人』这条路的她来说，这次的孤独感已不陌生了，没有更多的感想。只是，她讨厌人类的声音，仅此而已。



对自己一无所知的人类口中，传出恐惧或是畏缩或是厌恶偶尔还有安慰与同情的声音来，简直让人讨厌得无法容忍。



——这个世上的声音和语言都是多余的。一切，都用行动来证明就行了。



第一次吸取吸血鬼的血液是在6年前。



为了得到力量——为了得到消灭所有吸血鬼的力量，成为食鬼人是最佳捷径。



最初的几只是依靠圈套或是其他人的帮助搞定的，大约吃了十只后，自己就能一个人捕猎了。



至今为止已经将100只以上吸血鬼的血肉吞进了肚子，就连死后的灰都没放过。



奋力压制住对方，锁住对方的手腕和喉咙。对方对身为人类的自己竟能有如此反击以及力道而惊愕，之后逐渐化为恐惧。



对她来说，欣赏这个瞬间是无比快乐的事，同时也是生存意义所在。



第一次品尝到这个快感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从复仇中享受快感的自己已经不能算是人了。



月光下，踩着被橡木穿刺后渐渐化成灰的吸血鬼，她咀嚼了片刻的绝望。尔后笑了笑，把手贴在自己脸上，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



吸血鬼被自己杀死的瞬间的表情——恐惧、绝望、惊愕再加上『为什么是我』的疑惑，与那天晚上的自己如出一辙。



已经杀死、消灭了无数只吸血鬼。



只要世上还有吸血鬼，木岛就会一直、一直、一直杀下去。



不过并不是胡乱而没有计划。木岛会依照当前自己的实力，彻底摸清每一个对手的底细，按由弱到强的顺序依次解决——为了积累经验与力量。



这已经不是复仇了。自己就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驱动着。



——不，那是谎言。不是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是可以看见的东西。驱动我的是我的自信，非常现实的东西。



也曾想过，不停猎杀吸血鬼的理由就是为了维持自己。



但是，就在杀死吸血鬼的瞬间，享受快感的同时自己也幡然醒悟，那些全都不过是借口。



反复思考后，木岛放弃思考了。因为她自己明白，无论得出怎样的结论，自己都已经停不下来了。



——自己就是怪物，被白眼相看也是理所当然的。



木岛如此思索，感觉身后的除魔队员们甚是可恶。



——我知道内情，所以我有那么想的权利，也有蔑视自己辱骂自己的权利。但那些人算什么东西，什么都不知道，瞎猜猜就蔑视起别人了。就算是歪打正着了，有什么好神气的啊。就像是在全是选择题的考试中凭着感觉得了高分，就以为自己真有那么强了？



想到这里木岛就觉得，为这种事生气不值得，于是就将精神集中到海上。



晴朗的天空与温柔的海风，波浪粗暴地在海面翻腾。



船的正面、遥远的前方是漫长的水平线，其中心可以看见一个小点。



点慢慢地在水平线上扩大，形成一座被绿色包裹的山的形状。



山脚是一个城市，虽小却的的确确地存在着。视力比普通人发达的木岛还看到，山腰上有一栋建筑。



是布里尔斯泰因城。这座以主人的名字命名的古城经过装修后，将一部分作为岛上的观光地开放。而木岛与除魔队员们要去的地方，则是其另一部分。



想起自己来到这个岛的目的，木岛的心情就开朗起来。



*



渡轮停靠在岛上的港口，依次吐出游客和行李。



「很好，今天天气不错。趁着白天把事情给办了」



听到卡尔吉拉的话，副队长样子的眼镜男进言，



「不必去见一下委托人吗？」



「兵分两路好了。那边你带几个人过去，有什么问题就无线联络」



「队长不出面，不太好吧」



「我不懂德语。你是在德国长大的，所以这是就交给你了，没问题吧」



副队长点点头，带着两个人坐进用渡轮载过来的轻型货车里。正要离开时，斜眼看到——



「嗯……？观光怎么带那么大的行李，搬迁么？」



几个工作人员正把一个足有床大小的行李从船上搬下来。



瞟了眼后，轻卡就顺着平稳的道路安静地离开了。



送走他们后，卡尔吉拉眺望着港口嘟哝道，



「奇怪」



「什么东西奇怪？」



新人巴尔兴致勃勃地窥视卡尔吉拉的脸。



卡尔吉拉并不在意新人的视线，自言自语般接着说，



「虽然是间接找上门来的，但这可是市长亲自下达的消灭吸血鬼的委托啊，就算有什么风言风语也很正常。可是，这里太和平了，四周都是生机勃勃的景象」



「就算流言扩散开来，有的人也不愿意相信吧。或者，市长并没有和委托人接触也说不定」



「……不，到现在为止每件接手的任务……都有征兆啊气氛什么的……虽然这里是观光岛，这种时候当地人应该用猜测的眼神看我们这样的游客才对……」



卡尔吉拉又观察了港口一阵子，之后放弃了似的摇摇头走开了。



「……太和平了」



上车之前，除魔队队长回头说了句。



「远比没吸血鬼的城市还和平……」



所有的乘客以及两辆货车都离开后，港口的管理处，被搬到地下室的大号行李前，两名工作人员低声交谈着。



「说起来，真是荣幸啊」



「什么？」



「搬运布里尔斯泰因家族的成员啊」



仅有白炽灯的地下室并没有堆放着乱七八糟的货物，而是一间给人高贵印象的房间。运来的行李被包得严严实实的，上面写有收件人的名字。



「哼，我都吓死了。让使魔们来搬不就好了。说起来，使魔们都干嘛去啦，是叫布梵·茜的吧，还有穿绿色服装的女仆跟班们。话说，女仆耶女仆！真是难以置信」 （注：Baobhan-sith 布梵·茜 英国苏格兰岛上，以身着绿色服装的美丽女性的姿态魅惑人类的吸血鬼，多为数只一起出现）



唯一的行李被拆开了——是并排的两只棺材。工作人员之一疲倦地说道，



「去给这两位善后了。好像是这两位非要急着赶回来」



「跟大人在一起嫌麻烦吧，到底是小孩啊」



两个工作人员说完后笑了。这时，一只棺材里传出了小小的声音。



「这个岛上的人——」



乃是少女的，坚定而美丽的音色。



「什么时候变得会拿主人来开玩笑了啊？」



僵住的工作人员面前，棺材的盖子已然被打开了。



听到声音的瞬间后，两人就紧张地转过头来一直看着棺材。但却不知它是何时被打开的。以他们的知觉，是无法捕捉少女的行动的。



「不过是下贱的血族，居然敢侮辱哥哥」



明显是很生气的口吻。两人听到的瞬间，眼前已经站着一位少女了。



身着黑色基调的哥特式礼服，少女清澈锐利的眼神瞪着两人。



少女并没有停止时间或是瞬间移动，那只是两人因为极度紧张产生的错觉罢了。而且，少女毫无多余成分的动作也加剧了他们的错觉。



「————————呃」



「——————你、你你你你、您醒了啊……」



面对话都说不好的两人，少女静静地道出愤怒。



「室外还有阳光你们就安心了是吧？终于知道你们在背地里里怎么说我们的了」



「这、这是误解！我们并不是——」



「……闭上你那下贱的嘴，除了脏话你的嘴里还能吐出什么！」



少女态度鲜明的怒骂声似乎本身就拥有力量，使得那两人动弹不得。不符合时代的台词滑稽的让人想发笑，但少女超然的眼神却不允许那种行为。



工作人员的膝盖颤抖起来。就在紧张达到极限的瞬间——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懒洋洋的哈欠驱散了千年的紧张。



萧瑟的地下室一下子温暖了起来。两人这时才发觉，是另一只棺材里传出来的声音。



还有就是，少女的手刀定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



喉咙里发出不成声的惨叫，两人已是汗流如注。



少女的手的确是小孩的手，没有任何特别。但那两人却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若不是那声哈欠，自己恐怕就废掉了。



「早上好。啊，把我们搬到这里，真的很感谢」



「咦……」



工作人员一瞬间还不理解少年说了什么，已经吓得哭了。



少年不以为意，继续道，



「接下来就不劳烦你们了，请回到原来的工作岗位上去吧」



未打开的棺材里传出的是清澈而略有些调皮的声音，从中可以感觉到少年的温柔。



片刻后，两个工作人员终于醒悟了过来，得救般地逃走了。



留下的只有棺材中的哥哥还有沉默的妹妹。



之后，妹妹——菲瑞特·冯·布里尔斯泰因打破了寂静。



「……哥哥太天真了」



然而，棺材中传来的依旧是心不在焉的声音。



「什么？」



「不该放纵他们的无礼……而且，哥哥的戏也演得太假。对于不需要呼吸的我们来说，哈欠从何而来！」



「那种事随它去啦。反正，我们家族也没什么势力」



「哥哥！」



菲瑞特爆发了，声音使得空气都在颤抖。



可尽管如此，棺材的哥哥雷利克依旧从容不迫。



「如果觉得我错了，那就向我反抗来贯彻自己的信念吧。前些时候我不是说了么，希望你自由地活下去」



哥哥依旧从容，而妹妹也依旧坚持自己的意思。



「我也说过，服从哥哥的意志是我的自由」



「啊啊啊，矛与盾的故事又上演了……如果是父亲的话，会如何解决这个矛盾呢」



「这与养父大人无关！」



雷利克只是开个玩笑，但菲瑞特却再次加强了语气。



即使棺盖没打开，她也能看到哥哥那开朗的笑脸。



倒不是什么透视能力，这仅仅是她对哥哥的表情和行动模式比较熟悉，能够作出一定的预测。



正如妹妹所料，雷利克笑着，以渐渐微弱的声音说道，



「那我再睡一会。天黑后有不少应酬呢……」



感到哥哥似乎有些高兴，菲瑞特无奈地将视线从棺材上移开，小声嘟哝。



「不就是想见那人类嘛。希尔达是吧，那个人类女孩的名字」



棺材中的少年微微笑了笑。



「……是想把这当做反击么？你和希尔达以前可就认识了哦」



「怎么会。哥哥喜欢人类女孩之事与我并没有关系。哥哥因为以人类为粮食而抱有罪恶感，因而就认为吸血鬼的自己与人类女孩的恋爱不成立，不敢向希尔达表明心意——都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呃……怎么可以这样！我那些足以编成一部电影的烦恼被你如此轻易就揭发了出来！」



优势完全被夺去的雷利克不争气地急躁起来，在棺材里发出『碰』的一声。大概是头撞上棺材了。



少女故意笑了笑，平静地发动追击。



「我知道！哥哥的事我全部都知道！流浪时经过的每个国家，哥哥追求过很多年轻女性，就是为了忘记希尔达。还有，哥哥只在对方同意之下才吸血，但只有极少的人同意哥哥的请求。哥哥没有强迫过任何人，也绝不去『支配』她们！」



「……」



见棺材沉默了，菲瑞特才幡然醒悟——最后一句话是撇开视线后小声嘟哝的。虽然察觉到自己说的太过分了，但事到如今已无法挽回。



「因为，哥哥无法忘记希尔达」



「……想说的就这些么？」



让人怀疑棺材自己会说话的，清澈声音。



菲瑞特打了个寒战。



隔着一块棺板，兄妹间飘荡着让人难以开口的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呼……呼……呼……」



打破沉默的居然是雷利克。他睡着了，正发出小小的、让人以为他比实际年龄还小的鼾声。



菲瑞特一时呆住了，尔后生气地垂落视线，故意冷冷地小声道，



「哥哥是吸血鬼，睡觉时是不会发出呼吸声的。我不是说过吗」



「……。呣……呣……ZZZ……」



棺材中故意的呼吸声还是没停。



菲瑞特带着有些不甘心的表情，回到了自己的棺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