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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1 / 2)



不想进房间。



想要抛开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



想回去富士见屋……不,想回自己的家。



饭洼侧坐在离我稍远处,一脸恍惚。惟一一个留下来的警官益田趴在颇远处的矮桌上。我望着夜晚的庭院,听着不应该听见的树上枝桠骚然蠢动之声。



菅原刑警绑起久远寺老人,把他带走了。



仁如和尚在次田刑警陪同下,同样以近乎押解的形式被带往明慧寺。



——大家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这么想,出不来的。所以就算在这里……



——等什么?



等待,也不会有人来。



听说菅野被杀了。



我不知道自己当下说了什么感想。



当然,没有任何人要求我发表感想。没有是没有,但换言之。我不明白的是,自己是如何对自己说明的。



我未曾见过菅野这个人,但是他确实存在于我当中。然而我当中的菅野,早在去年夏天就已经死了。他们说,那个已死的菅野在今天被杀了。



杀害已死之人,是没有意义的。



就算听到死人死了,我也无从回答起。



他们说,杀掉菅野的是——久远寺嘉亲。



这——不可能。



因为在他的心中,菅野应该也已经死了。即使他遇到了活着的菅野,也不可能涌出杀意。看到幽灵的话,就算会大吃一惊。也不会想到要去杀害,只会祈求他早日成佛。



总觉得好蠢。



这么一想,突然好寂寞。



“益田。”我小声呼叫益田,没有回答。



可能睡着了吧。



明慧寺的刑警们终究没有回来。被不是上司的菅原刑警命令在原地待命,益田憨直地在这个大厅里一心一意守候着他们,终于等到睡着了。



京极堂没有行动。



至于榎木津,似乎还遭到了通缉。



不过那个侦探爱引人注目,一下子就会被抓到吧。



结果他到底在这里做了些什么?



鸟口和敦子也是,尽管上午还在一起,现在也只是去了步行一个半小时就能够到达的地方,我却甚至有种天人永隔的心情。



再也不会有人回来了,没办法离开那座山。



那座山,是进去之后就再也出不来的——牢槛。



所以榎木津才回去了。



所以京极堂不肯上去。



所以我……



我身在牢槛当中吗?



或是置身牢槛之外?



我。



我呼唤饭洼。“饭洼小姐……”



我这么一叫,饭洼便倏地抬头。



我还没见过她的笑容。



“没什么事……”



我不太会说。



“我……”但是饭洼似乎了解了什么,“我……一直忘记了。”



“咦?”



“我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



沙——雪落下了。



我没办法好好地回话。



即使如此,饭洼仍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关口老师,您知道这样的事吗?……”



“什么?”



房间好大。



电灯的照明没办法照亮每一处,饭洼的影子变得更加稀薄,渺茫得有如倒映在纸门上的剪影。在清澈无比、却感觉粒子粗糙的风景中,我觉得她稀薄的模样与之完全契合。



她的声调就像在对小孩说话。“蜈蚣……”



“蜈蚣?”



“嗯,蜈蚣……蜈蚣它,喏,不是有很多脚吗?虽然我不知道究竟有几只……”



“嗯。”



“然后,有一个人对蜈蚣问道:你有这么多脚,怎么能够那么灵巧,一只一只地操纵它们呢?”



“嗯。”



“结果,蜈蚣沉思起来,重新思考自己是怎么动脚的,却百思不得其解,结果再也无法移动自己的脚,越想就越动不了。最后死掉了……”



“哦……”



“就算不用特意去想为什么,其实大家全都明白,就这样过着每一天。但是一旦去思考,化为语言说出,就变得莫名其妙,再也动弹不得了……”



在微暗、暖色系的灯光中,一直强硬地拒绝着什么的她,不知为何变得极为饶舌。饭洼并不是在对我述说。



她是在对虚空述说。



她和松宫仁如……



是这样说话的吗?



“你和他……已经好好谈过了吗?”我问。



之前我实在是很难开口询问饭洼和松宫那时究竟谈了些什么。与其说是难以开口,倒不如说我和她一直没有好好交谈过。但是不知为何,现在却能够坦率地问出口。在这宛如虚构的景色当中,不知为何我可以坦然面对。



饭洼轻叹了一口气。



接着她用鸟啭般的声音说:“我……有好多话要对他说。”



“时间不够吗?”



“不,结果什么都……没有传达给他。”



“没有传达给他……?什么意思?”



“传达给他的只有一句话,是阿铃小姐的事。”



“哦。”



仁如遽变的理由果然是阿铃。



仁如在明慧寺没有见到阿铃吧。若是没见到,僧侣们也绝对不会主动告诉他阿铃的事,所以仁如无法得知她的存在。僧侣们也万万想不到来访的僧人竟会是阿铃的亲人。所以他一定是听了饭洼的话之后,才知道有阿铃这个女孩。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突然那样乱了方寸。



“总觉得……虚脱了,我觉得,我还是赢不过铃子。”



我不太懂她的意思。



饭洼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好不容易见了面,好不容易真的见了面……”



她的口气,仿佛那场会面已经是遥远的过去了。



松宫仁如,言行举止健全得令人生厌的僧侣。



喜怒哀乐皆一板一眼地符合模范的好青年。



“你说……你没能把铃子小姐交给你的信送交给他,一直感到很后悔。”



缠绕在十三年前的信上的后悔……



“后悔?嗯,我没有后悔,但是这一部分我不太明白,怎么样都不明白。我是忘了……还是想不起来,还是一开始就不知道……”



“那都是一样的。”



“是吗?可是,十三年前的事,我无时无刻不记在心上。无论是入睡或是醒来,它都一直占据着我心的一部分。但是,一旦要用语言说明,又怎么样都无法说明清楚。总觉得……不对。”



这我很明白。



“我曾经喜欢他……喜欢仁哥。”



“你喜欢他啊……”



“非常地喜欢,我和铃子也很要好。虽然我知道他们的家人被村里的人排挤,但这两件事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那,你会一直找他是因为……”



“不是的。”饭洼说。



“不是吗?……”



“我不太会说是怎么个不是,或许根本就是这样。但是,我在这十三年间一直寻找着仁哥,不是因为我喜欢他还是想见他,不是因为这样,而是怎么说……对,我想填补心中的失落感。与其说是失落,更像是一种无法诉诸话语的焦躁,一种……”



“那么,它被填补了吗?”



“填不起来啊,关口老师。他就像个人偶一样,净说些再明白也不过的事。每当我一开口说什么,他就渐渐地远去。而我为了填补其中的空缺而说话,但越说我们就离得越远。很可笑吧?”



饭洼第一次笑了。



这一定是自言自语。因为现在的我就像空气一般,所以才能够像这样交谈吧。



“我拼命地说,因为再怎么样,这些话都在我心里堆积了十三年了,但是总是会溜走。人常说一旦说出口来就会溜走,但那其实不是溜走。它就像躲藏在牢槛般黑暗的地方,我们拥有许多把名为语言的牢槛钥匙,却没有一把是对的,越试越不对。当我告诉他情书的事的时候,他……”



“情书?”



我听起来是这两个字。



饭洼的声音停住了。



“情书……指的是什么?”



“关口老师……你说什么?”



“你刚才说情书。”



“咦?”



饭洼的剪影僵直了。



沙——雪落下了。



“饭洼小姐,你读了信吧?”



“咦?”



“若非如此,你怎么会知道那是情书?那是情书吧?妹妹写给哥哥的。”



“咦……”



那就是牢槛的钥匙。



“啊……”



啊,锁开了。



这种心情——我很明白。



记忆的大门开启,重要的事物获得解放。



它被解放的瞬间,便凋零为语言这种庸俗之物,被拆解到体无完肤的地步,转眼间便化为云雾、化为烟尘,消失无踪。



忆起,便是扼杀回忆。



“啊。我……”



“饭洼小姐,要是你说出来的话……”



说出来的话就完了。



说出来的话……“我读了信。”饭洼的回忆死了。



“你……读了吗?”



“嗯,我读了。”



剪影女子把脸转向如空气般的我。



“然后,我把它交给了铃子的爸爸。”



“爸爸……松宫仁一郎吗?……”



“嗯”,饭洼大大地动了起来,“阿铃、阿铃一定是……”



“阿铃?你是说明慧寺的阿铃吗?”



“啊,是我,是我杀的……”



“你杀的?你杀的是指……”



“让他们一家家破人亡的是我,是我杀了铃子的。铃子哭着逃进山里,然后再也没有回来了。红色的火焰、蓝色的火焰、熊熊燃烧的火焰,好多老鼠逃走了。我把信封,把写着致仁先生的信封放进火里烧掉了!”



“那是什么意思?”



饭洼身子一晃,倒了下去。



我慌忙靠近,扶起饭洼。



“我……”



“喂,振作一点。益田,喂!”



“怎、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是我杀的……”发出惨叫的是牧村托雄。大雄宝殿正后方贯首的草堂——大日殿前,托雄浑身瘫软。



草堂入口处,头破血流的中岛佑贤那张如同岩石般的脸侧向俯卧,漆黑的血流了一地。



入口的门开着,那里有两名僧人,圆觉丹伫立在他们身后。



那时鸟口极度震惊。



震惊这种刺激要变换成人类的情感,似乎得花上相当久的时间。所以无论鸟口再怎么样注视尸骸,都涌不出悲伤或懊悔这类人性的情感。



尸骸这种东西,只是个物体。



物体既没有尊严也没有威严,那种东西说起来只是种头衔,并非尸体这种物体本身所具备的,那是附加上去的。可能因为泰全老师遇害时他没有看到尸体,所以才会感到那么空虚吧,鸟口这么认为。



短短十分钟前……



刑警们听见惨叫,各自机敏地跑了出去。



鸟口接到山下的指示,首先将久远寺老人送到今川所在的建筑物,接着全力奔跑,赶上刑警们。距离相当远,若非在这寂静的山中,这声惨叫是绝对听不见的。



第一个抵达现场的似乎是山下。他“哇啊”大叫一声,随后抵达的刑警们全都哑然失声。跟在鸟口后面过来的敦子发出一声短促微弱的尖叫,这是鸟口第一次听到敦子的尖叫声。



托雄嚷嚷着:“不、不是贫僧,不、不是我杀的。我什么都没做!觉、觉丹猊下、觉……”



“这……这是怎么回事!贯首,请你说明!”



鸟口听见这道厉声,转头一看,山下正瞪着贯首。



菅原刑警蹲下身去,观察倒在地上的那个东西,然后回望站立的上司,摇了几次头。意思是倒在那里的那个东西不是受伤的佑贤,而是佑贤的遗体。鸟口心想这一看就知道了,还真是慎重其事。



警部补——山下叫也似的说道:“贯、贯首!这是对警察……不,对法治国家的挑战吗?这种事在这里——在这座明慧寺是被允许的吗?我、我已经受够了……”



完全看不出贯首的表情。



就连那双有如沉眠般半闭的眼皮底下的瞳眸是在看尸体。或是看着发言的山下,鸟口都看不出来。



贯首——觉丹从容不迫地回答:“贫僧完全不知情!山下先生。您方才的发言,贫僧就这样奉还给您!尽管有这么多警官在场,究竟还要牺牲多少本寺的云水才甘愿?这是警察的怠慢!若我国标榜为法治国家,却放任这样的犯罪横行,侮蔑国家的是警察才对吧!”



贯首的话在这种状况下依然威严十足。



——这家伙也是怪物。



鸟口有此感觉。他只看过觉丹诵经时的背影,从背后看已然威风凛凛,但从正面一看,简直就像穿上了袈裟一般威严。山下警部补果敢无比地以视线与怪物相斗,却忽地将视线落向佑贤,无力地说:“是啊,我也这么觉得啊,深有同感。我们什么都不了解。什么都不能做。面对凶恶的连续杀人,我……不,我们警察实在是太无力了,但是我不会放过凶手。这个人,中岛先生在短短三十分钟之前还在与我交谈,现在却……”



接着他深吸一口气,吐气似的说道:“我不会原谅这种事。”



听到他的话,菅原刑警站起来,粗鲁地说:“山下兄……不,搜查主任,你的心情我了解,但是……”



接着他瞥了一眼贯首,站到上司前面说:“听好了,这——中岛先生才刚死。所以要逮捕凶手的话,就只有现在了,等不到早上了。这不是今川干的,也不是久远寺或桑田干的!我错了。你,主任,山下搜查主任,下达指示吧,我遵从你的命令。”



听到部下愿意服从指挥,主任有些痉挛地点头:“呃,好。贯首,还有那里的两个,还有那边的托雄,请你们先到知客寮去。呃,你,龟井正监视着和尚,你先去那里确定和尚的人数。次田,请你把仁秀带来,他在这栋建筑物后面的旱田再过去的地方。那个女孩还有哲童,哲童刚才出去了是吧?”



那个巨汉吗?



哲童,巨汉僧人。



哲童把长长的棒子砸到地面,然后用一副“这样就行了吗”的纳闷模样偏了偏头,留下如同经文般意义不明的呢喃后,从三门出去了。



行动毫无逻辑,鸟口完全不明白其中有何用意。



就在大家的注意力集中在哲童身上时,阿铃不见了。听到远方的惨叫,众人奔出去时,那个骇人的少女已经消失无踪了。



“哲童去哪里了?”



被警官拖也似的站起来的托雄对警部补的话起了反应,出声叫道:“是……是哲童干的!哲童那家伙,对,我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就在这里了。他、他就站在那边!”



托雄指示的位置,正是警部补所在的地方。



虽然陷入错乱,但是他的口吻粗鲁得完全不像一个僧侣。被托雄伸手指住的山下责问:“清醒过来的时候?那是什么意思?”



“我……我……贫僧在这里等人,结果突然被狠狠地……”



“殴打了?所以昏倒了?你说你清醒过来时,中岛先生就已经死了吧。可是你在这种地方,是在等什么人?”



“当然是在等这……”



托雄那张涨红的脸倏地恢复严肃,视线下垂。



视线的前方倒着原本是佑贤的物体。



“你在等这位中岛先生吗?你是在这里等待中岛先生从贯首的草堂出来吗?”



“你想杀他吗?”



“菅原,别净讲那些引发混乱的话。总之,详情到那里再问吧。啊,这个人我们就带走了,麻烦你们维持现场,不许让任何人进入。发生什么事的话,就吹警笛吧,绝对听得见的。千万不要擅自判断,单独行动啊。”



警官们端正姿势敬礼。



鸟口心想,只要好好干,似乎就能获得人望。然后他开口道:“山下先生,要是人手不够的话,我来帮忙吧。我记得已故的祖母好像说过,协助警察是民众的义务。”



“这样啊。那么,鸟口,益田在仙石楼,可以麻烦你去说明情况,要他立刻请求支持,并叫鉴识人员赶来吗?尽可能迅速。还有麻烦久远寺先生进行临时验尸——不过死因和死亡时刻都已经很明了了——还有,把那位小姐带回去吧,这里很危险。你还好吗?还是要休息一下?”



好一阵子都待在鸟口身后捂着嘴巴注视尸体的敦子开口道:“不要紧,我习惯了。”



敦子拼命在逞强,她的眼睛湿了。



“好,那么……”最糟糕的卷土重来。



门突然打开,在那里看见熟悉的脸庞时,老实说今川松了一口气。



鸟口与中禅寺敦子扶着久远寺老人,几乎要倒下地走进来,接着未曾谋面的高个子僧侣走了进来。



山下从入口探进一张脸来说:“喂,你,把今川的绳子解开,还有照顾一下老先生,然后在这里待命。你过来。”



他这么说完后就不见了。两名刑警中较胖的一个跟了上去。鸟口说了句“那麻烦你们了”,也跟了出去。他为何会与警察共同行动?更重要的是,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原本在打瞌睡的今川完全摸不着头绪,不过事态一定是有所进展了。中禅寺敦子扶着久远寺老人坐下,看到今川便出声:“今川先生!你不要紧吧?”



今川有些难为情地说:“只是被绑得有点痛,我没事。”



听到他们的对话,刑警狐疑地、而且慵懒地开始解开绳子。久远寺老人一屁股坐到榻榻米上,用力张开手掌五指,制止想要搀扶自己的中禅寺敦子说:“中禅寺小姐,我已经没事了,你去吧。”



他的肩膀上下起伏,气喘吁吁。



中禅寺敦子略微踌躇之后,说道:“那么刑警先生,接下来就麻烦你了。”



然后她跑出了建筑物。



被留下来的刑警被那句话弄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僧人站在入口处,窥视外面的情况。



他没有取下网代笠,话说回来,也没有想去现场的样子。



刑警理所当然地问道:“你是通缉中的和尚吗?怎么会被带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人并没有被通缉,而是自愿出面的关系人,他叫松宫仁如。”久远寺老人缩起缩到不能再缩的下巴,撅出下唇说道。



老人原本就让人觉得有些愤世嫉俗,现在更对警察仇视不已了。即使如此,僧人依然不动如山,刑警似乎更加困惑了。



“对了,你不就是凶嫌吗?呃……久……久能寺……”



“混账东西,你没听见山下刚才说什么吗?还有我的姓是久远寺,可以随便乱叫的只有一个人。”



老人明明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却散发出一股妖异的气焰。



“啊,折腾死我了。快来照顾我啊,连茶都没有吗?噢,今川,你也真是飞来横祸哪。”



感觉他好像现在才发现今川。



“老先生才是,嫌疑洗清了吗?菅野先生被杀,菅原刑警大发雷霆,说老先生就是真凶。在那之前我是真凶,现在则是共犯。”



刑警把茶壶里的茶倒进茶杯里,说道:“结果你们不是凶手啊。不过我本来就觉得不是了,要是有那么多真凶,那还得了。这种情况,最不可疑的人通常就是凶手,也就是出人意表的结果,一般都是这样的。”



几乎是牢骚,而且论点幼稚。



“但是这种事一再发生的话,最不可疑的人不就会变成最可疑的人了吗?俗话说,越可疑的家伙越不可疑。”



“哦,那种情况,最可疑的家伙还是凶手吧。才没那么事事顺心呢。诶,既然你们不是凶手,请用茶吧。”



刑警请两人用茶,感觉非常滑稽。



接茶的时候一看手腕,绳子的痕迹就像泥泞上的车轮印般变红了。茶也是好几个小时前从仙石楼送来的,都已经冷了。



久远寺老人催促僧人坐下,一直站着的僧人这才取下了网代笠。



五官很清秀,但是与榎木津和慈行都不同。今川不了解是哪里不一样。



僧侣将锡杖靠在墙边,解下旅装,朝刑警与今川行礼后,走上座席,跪坐下来,一板一眼的动作就像经过练习一般。这个人似乎就是饭洼小姐在寻找的人——松宫仁。换句话说,他就是阿铃的舅舅了。



久远寺老人用喝酒般的动作喝茶,难以下咽似的皱起了脸。然后他瞥着松宫机械般的动作问道:“话说回来,松宫,你看到了吧?……”



松宫表情不变,转向老人。



“你之前来这里的时候,没有遇到吧?刚才的那个就是阿铃。”



松宫简短回答:“嗯。”



今川饶富兴味地观察。



——他见到阿铃了吗?



他有什么感觉呢?



不是悲伤也不是难过吧,也不可能是寂寞,说怀念也不太对。有如亡故的妹妹再世一般……不,僧侣不会这么想吧。今川无法想像。



老人继续问:“怎么样?那身盛装和服是铃子小姐的衣服吗?已经脏污不堪,而且光线又暗,可能看不清楚。但是,像是花纹之类的,你有印象吗?还是太久了,记不得了?”



原来如此,他是活证人。



他的记忆是证明久远寺老人推理的最佳证据。



松宫那张端正的脸变得僵硬,沉默了一阵子,接着自言自语似的断续回答:“那是已逝的铃子的衣服,的确是她……十三年前穿的衣物。”



声音很阴沉。



“你……记得吗?”



“记得,很清楚,花纹,颜色,一切都……”



松宫的音量越来越大,不久变得沙哑。



接着,他有如决堤似的开始说了起来。“家父对铃子溺爱有加。好面子的家父尽管经济窘迫,每一年却一定会为铃子定做新衣,而不肯修改旧衣将就。我们家明明很穷了,家父却说修改旧衣是穷人家才做的事。所以铃子的盛装是家父的面子——虚荣的象征。铃子打从心底高兴,但贫僧……”



僧人说到这里,噤口不语。



看样子,那并非什么愉快的回忆。



久远寺老人改变话题。“这样啊,哎……虽然应该发生过许多事,不过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现在重要的是那姑娘。对了,阿铃的脸怎么样?她长得像铃子小姐吗?因为也有可能被强盗给夺下华服,拿给其他的女孩穿啊。虽然距离有些远,不过你看起来怎么样?有铃子小姐的影子吗?”



松宫再次陷入沉思,他是在将十三年前的久远记忆与方才的记忆相对照吧。



接着僧人再次断断续续地回答:“很像……不,是一模一样,完全就是铃子。她就像您说的……是铃子的女儿……”



“长得那么像吗?”



“是的,长相、外表、那身长袖和服,一切都一模一样,与那天一模一样。那是……那是铃子的女儿!”



松宫一瞬间亢奋起来,立刻闭上了眼睛。



像是在勉力维持平静。



今川感到有些不对劲,那是……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



久远寺老人高兴地说:“这样啊,那么那个姑娘就是你的外甥女了!今川,你听到了吗?就和我想的一样!”



“与那天一模一样?”



“什么?今川,怎么了?”



“那天指的是哪一天?”



“那当然是指火灾——发生火灾那一天啊,这还用说吗?是他不愿意回想起来的那一天吧?”



“但是老先生,我也是这么认为,可是……”



“怎么?哪里不对吗?”



“饭洼小姐曾经说过,饭洼小姐说仁先生——就是这位吗?这位师父是火灾隔天早晨才回到家里的。我记得饭洼小姐是这样说的,难道不对吗?”



“刑警也这么说过呢。”



今川看松宫,他的表情没有变。



“饭洼小姐还说,这位师父自年底到回家的这段期间,都离家出走不在。”



“好像是这样哪。”



“如此罢了。”



“什么如此罢了,今川……”



松宫的脸颊略略僵住了。



“所以老先生,这么一来,铃子小姐是在这位师父离家出走之前,从前年的年底开始就穿着盛装和服吗?或者是说,铃子小姐在前年的过年或其他节庆穿过那套和服吗?不,这位师父刚才说过,过年的衣服是每年新定做的。那么是在试穿的时候看到的吗?不对,这不是洋装,所以是看过布匹吗?”



松宫的脸僵硬得更厉害了。



“那天,指的究竟是哪一天?”



松宫没有回答,只是越来越僵硬。



久远寺老人戳着自己的秃头好一阵子。



“噢!”不久后他发出奇妙的叫声,“松宫,难道、难道你说了谎……”



松宫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火灾的时候,你人在现场吧?是吧?喂!”



松宫什么也不回答。



“不能说吗?为什么?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失去家人的心情我很明白,我也是一样,我不觉得这事不关己!我把阿铃姑娘当成自己的女儿般……”



“久远寺先生!”松宫总算发出有血有肉的叫声,“请不要再说了!贫僧会说那天,只是一时误会了。那身华服应该是我未曾见过的。那是铃子、她长得好像铃子,把我的回忆给扭曲了。但是就像您说的,那个姑娘一定是铃子的女儿没错。她的相貌还有护身符袋的文字、年龄……不,就算没有这些东西,贫僧也知道,不需要证据。”,



久远寺老人露出眉间复杂的皱纹。“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松宫,你是不是纵火杀人犯?”



刑警一惊。



“告诉我,我想把阿铃托付给你。你看起来是一个值得信赖、彬彬有礼的和尚,似乎也有很强的正义感……所以请你告诉我吧。”



“贫僧……”



“没有杀害父母。”



“这样,我可以相信你吧?”



松宫点头。



“那我就不问了,今川也不要在意了。”



刑警似乎很在意。



此时门突然打开,鸟口冲了进来。



“久、久远寺先生!”



“怎么了?脸色大变的……”



“中岛佑贤被杀了!”鸟口大声说。刑警这下子真的跳了起来。



“呃、喂!你说什么……又、又有人……”



“中岛佑贤和尚被杀了!久远寺医生,虽然你可能累了,但山下先生说拜托你验尸!”



“你说什么?这下糟糕了。喂,那你呢?”



“我去仙石楼请求支援。刑警先生,你最好赶去现场,这里就交给睡着的警官吧!告辞!”



这家伙不是凶手——山下再次这么想。照这样一个个排除。最后可能会一个也不剩。但是不对的就是不对,凶手一开始就是凶手,不是警察塑造出来的。要是真的谁也不剩,那就表示没有凶手。



牧村托雄失禁了。



不仅如此,他的情绪还非常混乱,一看见知客寮里的桑田等人,立刻激动起来。桑田常信听到消息大为惊愕、动摇、恍惚,接着陷入贫血,几乎倒下。但是他看到自己的行者那不成体统的荒唐模样,皱起眉头,大声一喝。



托雄无力地瘫下腰来,坐了下去。



山下趁着这个机会,再度开始质问:“我说啊,牧村,你能不能照顺序说明情况?”



“我……贫僧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做。”



“我说啊,你是重要关系人,没有人说你是凶手。”



托雄垂下头去。



“是不是桑田和尚还有……呃,你姓什么?”



“加贺,我叫加贺英生。”



“这样,牧村,是不是加贺在场,你不方便说?”



牧村点头,山下吩咐两人移到邻室。



菅原与龟井在外头积极地奔走,这里只剩下山下与牧村托雄两人。



“冷静下来了吗?”



牧村默默无语。



但是感觉他心中的激动已经平复许多。



“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我……追着佑贤师父……”



“然后呢?”



“佑贤师父进入贯首猊下的草堂,所以我便等他出来。”



“为什么?”



“我……不要英生被抢走。”



“你说什么?”



“佑贤师父打算下山对吧?所以我担心他会不会把英生给一起带走……”



“英生……加贺的对象原来是你!”



青年僧微微点头。



到这个时候……



听说山下等人带着中岛佑贤离开禅堂后,僧侣们便开始坐禅。这几天,他们没有接受侦讯时,似乎都在坐禅。他们的行动并没有被限制,但闯入者如此众多,似乎也无法好好地进行行持。山下问道:“像这样二十四小时坐着,不会发疯吗?”



“在腊八大接心[注]时,须坐上一周。”



他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不管怎么样,僧侣们开始坐禅了。



小坂、大西、菅野死亡,桑田消失,就连中岛佑贤都要离开,干部只剩下和田慈行一个人了。因此和田的权力成为绝对,只要和田打坐,全体都跟着打坐。感觉似乎是这样,和田默默地坐到单上,而全体也都跟着他这么做。



注:为了纪念释迦历经苦难终于得道的腊月(十二月)八日,会举行法会,亦称成道会。现在主要是由禅宗诸寺举行。为缅怀释迦的苦行,将坐禅一星期至八日。此于临济宗称腊八人接心,曹洞宗则称八人摄。



但是加贺英生没有坐禅。



只有加贺英生一个人没有坐下,站了一会儿。牧村在意他的情况,完全无法集中坐禅。和田也没有斥责加贺,结果站在入口的加贺向龟井刑警说了些什么,一起出去了。



牧村坐立难安。



即便不是如此,牧村也遭到了极大的打击。



并非同性恋者的山下无法了解他的心情,但是说起来就等于恋人差点遭到中年男子强奸,而自己目击了关于这件事的公开审判——虽然单身的山下也从未遭遇过这样的事,但硬要形容的话,就是这种心情吧。



而那个恋人居然追随强奸者离去了,所以牧村……



“你是怎么溜出去的?”



“我说我担心库院的灶火。典座常信师父从昨晚就不在了,贫僧被慈行师父指派为负责人。”



牧村溜出禅堂,悄悄地接近知客寮,窥视情况。



“我听到常信师父的声音在问:要不要下山?佑贤师父之前离开禅堂的时候,说要离开寺院,所以我认为他们两位都要离开这座明慧寺了。英生是佑贤师父的弟子,所以我以为他也会一起下山……”



与其说因为英生是佑贤的弟子,托雄似乎更怀疑英生变心了。



不久后,中岛佑贤一个人走出了知客寮。



牧村反射性地躲了起来,一阵迟疑后,追了上去。佑贤穿过法堂。走过大雄宝殿。这当中托雄好几次想要出声,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结果中岛进入大日殿,牧村不得已只好在门口等,他的记忆就在这里中断了。



“我……被打了。”



山下一看,他的后脑勺被打出伤来。



似乎是从背后被殴打的,不是能够自己伪造的伤口。



“哦,这好像很痛。看这样子……连脖子都伤到了吧?”



听到山下这么说,牧村一脸疼痛地抚摸伤处。



“然后你就昏倒了吗?”



“嗯。”



“被打的时候,你是蹲着的吗?还是站着的?”



“嗯,我蹲低了身体。”



“不是站着的?”



“我记得我跪下了一边的膝盖。”



从伤口的位置来看应该是这样没错。只是,如果殴打牧村的真的是杉山哲童——不过哲童是个巨汉,无法如此断言。反过来说,如果托雄是站着被打的,那么行凶者除了哲童外别无可能了。



“你知道你倒下了多久……昏倒了多久吗?”



“这……我不知道。只是,我清醒过来时……”



“哲童……杉山哲童站在那里是吧?”



“对。那家伙……是那家伙干的,他用那根旗竿打死了佑贤师父。”



“旗竿?”



“就是旗竿,他拿在手里。”



“哦,那根棒子,原来如此。”



山下命令分派在外面的警官回收棒子。



幸好它似乎还扔在法堂的石板地上。



“可是,哲童站在我刚才站的地方吧?他是怎么站的?”



“拿着棒子,双脚叉开站立,看不出来他是在看哪里。那个时候我还昏昏沉沉的,结果他不知何时不见了……我清醒时,看到眼前有什么东西,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没想到那竟然是……啊,所以……”



“不用担心,我没有怀疑你。嗯……?可是等一下,那里是出入口吧?哲童站在那里的时候,尸骸已经在那里了吗?”



“有……又好像……没有,我没办法清楚地回想出来。我昏昏沉沉的,只知道哲童在,然后……嗯,有人倒在地上,应该是贯首猊下等人从里面出来。叫出佑贤师父名字的时候,我才发现那是佑贤师父。当我完全清醒之后,只看到血流了一地……我吓死了,就……”



“尖叫出声?可是……”



哪里不太对劲。



假设凶手是哲童好了。



昏倒的牧村暂时觉醒,看到凶手哲童。假设这是行凶之前。



那么就等于是哲童本来潜伏于站在大日殿入口旁边的牧村背后。而他殴打牧村使其昏厥,然后特地绕到另一头——容易被人看到的地方站着,等待中岛出来,而且他就让牧村这么倒在玄关口,这根本不算埋伏了。既然牧村负伤依然活着,就表示凶手让牧村昏倒的目的,是不想被目击到自己杀害中岛。那么按理应该会将昏倒的牧村从现场移走才对。就算没有那个时间,至少也不会特地跑到另一边去。



就算牧村醒来时,中岛已遭杀害——那还是不对劲。因为那样就变成哲童一直呆呆地注视着遭到自己杀害的中岛遗体,直到费工夫弄昏的牧村恢复意识了。那样就没有殴打牧村的意义了。不仅如此,哲童还放着发出尖叫的牧村不管——也就是尽管明白牧村目击到自己行凶,却拿着凶器悠然出现于众人面前,将凶器砸到法堂前的石板地……



太奇怪了。



绝对太奇怪了。



山下也知道哲童的智能发展似乎比一般人略微迟缓,但是他觉得并没有相差太多。不,也有可能是成长在特殊环境之下,所以看起来如此而已。他连基础教育都没有接受过,所以语汇应该很少,知识也很偏颇。再加上那沉默寡言与木讷的性格以及魁梧的体格,让人感觉他宛如怪物一般。不过这些都是偏见罢了。除去偏见来看,哲童的心智是否有障碍,即使有又是何种程度?山下不是医生,无法判断,但惟一可以确定的是,杉山哲童绝非异常。



异常的是这座山本身。



所以这种情况下,绝不该去认定那种人理所当然会做出那种异常行动。哲童不是什么杀人淫乐症的异常者,以这种意义来说,哲童与健全者没什么两样。不能把这些混为一谈,山下认为这是不正当的歧视。这种情况反倒应该视为哲童无法耍任何小手段才对,他应该不会做出湮灭证据或捏造不在场证明这类的隐蔽工作。



——可是……



一种恐怖的想法忽地掠过山下脑海。



——如果哲童有杀人淫乐症的话……



好黑,而且难走得要命。



心情也逐渐动摇起来了。



人一个接一个死去。



不明就里地。



鸟口有一点觉得自己窥见了恐怖的真面目。



道理无法通用的——无法理解的恐怖。



鸟口小的时候不怎么害怕幽灵,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做任何会遭到作祟的坏事。因果报应,会遭到幽灵作祟的人,说穿了就是坏家伙。鸟口读《四谷怪谈》[注],觉得真是大快人心。民谷伊右卫门多半都被写成狼心狗肺的家伙,他忍不住会边看边想:可怜的阿岩加油呀,打倒伊右卫门呀!



只是,不明就里的东西很可怕。



所以他讨厌战争。因为他不明白非死不可的理由,也不明白非得杀死敌人不可的理由。他觉得为国牺牲这种夸大、冠冕堂皇的说辞,与个人的死亡是格格不入的。



鸟口也觉得,世上所有犯罪全都有复仇或怨恨、利益纠纷等等理由,这会不会是为了与战死作出区别而存在的?



只要有理由,人就感到放心。但另一方面,现在这个世上,也的确存在着无特定对像连续杀人或没有动机的杀人事件。这在上次涉入的事件中,鸟口深刻地体会到了。但是,那依然与战死不同,那些事件的中心依然是人。



但这次——没有人。



好可怕。一点一点地越来越可怕。



所以鸟口有些用力地握住敦子纤细的手,快步向前走。



沙沙——雪落下了。



走得太急会跌倒,走错路的话,攸关生死。



鸟口再也没有比这个时候更怨恨自己是个路痴了。



手电筒照射得到的范围极为狭窄,完全没有任何记号能够判断这里是哪里。



“是这里吧?”



“应该……可是……不太确定。”



“反正是下坡没错。”



“嗯。”



不——确认就感到不安。



因为看不见脸,连自己牵的是谁的手都不知道了。就算以为那是敦子,但如果她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阿铃的话……



“敦子小姐?”



“怎么了?”是敦子的声音。



“刚才……松宫先生,我们和他擦身而过的时候……”



“嗯。”



“敦子小姐不觉得有点怪怪的吗?”



“是很怪。”



“咦?”鸟口的脚滑了一下,“什么意思?……”



“那个人——完美过头了。”



“完美过头?”注:鹤屋南北改编时事而成的歌舞剧戏码,一八二五年初演。叙述变心的民谷伊右卫门设计害死妻子阿岩,反遭阿岩的幽灵作祟而死的故事。



“感觉就像个模范和尚——不管是态度还是语调或外表都是,总觉得完美过头了,不是吗?”



“所以呢?”



“觉得很像我。”



“我不懂你的意思。”



“一副‘真的有这种人呢’的人,大部分都很假,很容易被别人觉得是装出来的,对吧?可是也有人的本性就是这样。”



“哦,敦子小姐的意思是,你就是这样?”



“是啊。”



“是吗?我是觉得你是个很优秀的人啦……”



“我这个人连一点八卦也没有,只知道埋首工作,简直就像是为了闯入这种事件而生——可是我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没有那回事的。”



鸟口觉得完全没那回事。



原来敦子也有许多烦恼,一想到这里,恐怖便缓和了些。



但是他对于道路的自信却已经大大动摇了。



光束前端看得见的只有树和草与雪还有……



——长袖和服。



“啊!”



“怎么了?”



“呃,没有,我刚才看到阿铃小姐……”



“咦?哪里?”



敦子像要抓住鸟口的身体似的前倾,望向前方。



鸟口有些胆怯,却还是照亮那里。



如果有障碍物的话,光就能够有效地捕捉并照亮它,但是在呈网目状交错的树木那无垠的深远中,实在无法发挥效力,只有眼前的树枝晕白地浮现,前方依然是一片黑暗。



有句成语叫杯水车薪,完全就是形容这种情况,面对山所怀抱的巨大黑暗,手电筒的灯光实在太过渺小了,一点用都没有。因为夜晚的黑暗不是覆盖着山,而是渗入了山。



“是我多心了吗?我们快走吧。”



“嗯,可是那个阿铃小姐……”



“怎么了?”



敦子没有回答。



此时。



喀沙喀沙,响起什么东西分开草木而来的声响。



在背后,一团东西气势汹汹地过来了。



鸟口用力把敦子拉近,把她拉到自己前面,再转过身去与声音对峙。



声音很快就停了。



一停下脚步,就寒冷无比。走下山路是件苦差事,因为穿得很厚,也流了汗。动的时候并不会意识到,但是一停下来的瞬间就冷了起来。



脚尖冻僵了。



他也注意到指尖还有耳朵和鼻头都冻结了似的冰冷。



一旦注意到,就冷得受不了。



敦子似乎也在发抖。



发抖并不全是因为寒冷所致。



“刚才……有声音吧,敦子小姐?”



“有。”



“是野兽……还是野狗出没吗?”“我觉得是更大的东西。”“这里有熊之类的吗?应该没有吧?”进退不得,怕得没办法背对声音传来的方向。但是现在自己背对的方向……或许有阿铃。——好可怕。鸟口突然回头,用手电筒照亮去路。这种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狠下心来看个清楚。反正光束只照得到黑白的雪和树木……彩色?阿铃在那里。



“哇啊!”



“怎么了!”



光束一下子就错过了阿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