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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定时炸弹(2 / 2)


爱菲妮耶说。



她的声音——蒙上了有点无精打采的音韵,但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点。那是因为任谁都将注意力放在展现出压倒性强大力量的〈绝对神〉身上。



没错,〈绝对神〉的胜利恐怕是屹立不摇的。



没有任何人能与〈绝对神〉匹敌。



失去呵圣遗物‘的〈渎神之主〉根本不足为惧。而在〈渎神之主〉丧失了绝对性的现在,要说省吾身为英雄的能力彻底被剥夺了也不为过。



现在的他只是个从异世界被召唤过来的——平凡少年罢了。



省吾恐怕会被聂罗杀害吧?



而且是以相当可怕的形式。



无论如何——



「…………」



爱菲妮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绝对神〉运转得很顺利。



如今完全看不见任何落败的要素。



一旦战胜〈渎神之主〉的黎明到来,别说是〈雷涅盖德〉了,索隆这个世界的霸权都将掌握在聂罗•欧托鲁奇的手中。也就是说,他底下的欧托鲁奇家与一同联手的伙伴也将以胜利者之姿跃升支配阶层,并且君临芸芸众生的头上。



一直以来,由于有『代行者』存在,因此索隆里没有成立统一政府这种机构的余地。人类的生活圈零星散布在这片大地上,使得彼此之间只能靠交易路线与通讯技术勉强维持联系。虽然世界各地屡屡出现试图创造大型统治机关的动向,但它们全都在『代行者』的暴虐之前崩溃了。



不过现在不同了。



神死后——在这个索隆里早已消声匿迹的统一王朝即将重现。



届时集中起来的财力与权力恐怕将会达到任谁都没见识过的规模吧?享受极致奢华的日子马上就要来临了。



然而……自己的心情怎么样也无法亢奋起来。



爱菲妮耶咬住嘴唇。



她总觉得不太舒服——彷佛自己在某处犯了大错一般。然而尽管感受到一股坐立难安的焦躁感,她还是看不清楚那感觉的真面目。



明明自己应该跟其它人一样感到开心的。



毕竟这是欧托鲁奇家的夙愿。



打从立志成为姬巫女开始,这点就一直是自己的目标。



可是——



「…………………省吾殿下。」



对于自己到现在仍低声地呢喃着这个名字——爱菲妮耶也感到十分惊讶。



*



『——省吾•香芝。』



换回索隆语后,聂罗•欧托鲁奇悠哉地开始说:



『老实告诉你吧——就某种意义上而言,我还挺忌妒你的。』



看来他似乎不打算立刻给省吾致命一击的样子。



不过〈渎神之主〉当然还是维持被〈绝对神〉抓着头吊起来的状态。由于感觉同步依然持续当中,因此省吾也不得不忍受自己的脸被抓住,悬在半空中的痛楚——不过不知道是脑内啡发挥了作用,还是姬巫女们调整了同步率的缘故,疼痛总算缓和到能够顺利思考的程度。



说穿了,现在的〈绝对神〉破绽百出。



既然体格相同的〈绝对神〉抓着〈渎神之主〉的头,那么〈渎神之主〉的手同样也碰得到〈绝对神〉。考虑到(诛神之刀)展开后的长度与彼此之间的距离,现在绝对是给〈绝对神〉的驾驶者室致命一击的最好机会。



不过……省吾办不到。



对现在的〈渎神之主〉而言,就连往前挥出右手这种行为也已经变得困难万分;虽然不至于动弹不得,不过要迅速攻击是不可能的事情。〈绝对神〉也不可能默默看着〈渎神之主〉慢吞吞地摆动手臂。



正因为完全看穿了这些事情,聂罗才会刻意摆出这种架式。



「——忌妒?」



莫可奈何的省吾只好回应喋喋不休的聂罗。



『你歼灭了『代行者』,还解除了『神』的诅咒……不,应该说同时拯救了『神』和『世界』吧?总之,〈渎神之主〉在那一瞬间成了索隆这个世界的象征,然后身为『英雄』的你,身为『救世主』的你——省吾•香芝就触及了神的宝座。』



「那又怎样?」



省吾像是吐气似地说:



「你——真的那么忌妒『这种事情』吗?」



『当然忌妒,我可是忌妒得不得了呢。』



聂罗用黏糊糊的声音说。



「…………」



省吾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聂罗应该也看过那段『神的记忆』才对。



他应该知道尽管那个『神』过去夸耀着自己的全能,实际上却依旧孤独:也应该明白那就是引发了漫长悲剧的原因。



然而……



『即使看过了那段记忆,你还是要这么说吗?』



『哎呀?哦,你说那个旧『神』的记忆吗?当然——那相当具有参考价值呢!』



聂罗开心似地说:



『我会更小心、更彻底地成为真正的『神』。』



「……你说什么?」



『『神』之所以会死,是因为那家伙自己不小心。』



聂罗喻快地说:



『以一个支配者而言,那家伙实在是太懈怠了——更严格地管教支配对象,并且建立起不容反抗的体制,这可是基础中的基础哦!』



他说话的语气就像在指出料理或作文上的小失败一样,没有任何悲壮感与紧迫感。对聂罗而言,『神的真实』大概只是这点程度的事情吧?



就算看了同样的东西,听过同样的东西,得到的东西却未必会一样。



就算现象是唯一的,只要有多少人存在,人类就能看见多少个真实。



这点省吾也很明白。



虽然明白——



「你……」



看了那段记忆之后,只有得到这点程度的教训吗?



「『神』的寂寞、空虚、悲伤、痛苦,你什么都——」



『省吾•香芝。』



聂罗以彷佛带着吃惊笑容的语调打断了省吾的话:



『你说这话还真是奇怪啊。』



「…………」



『打从感到寂寞与空虚的时间点开始,神就已经变得不完全了。所谓的神是唯一且绝对的存在;正因为至高无上又独一无二,神才能作为绝对者立居顶点。你明白吗?就是因为没有人能并驾齐驱,神才能成为神啊——唯有敌人和碍事之徒都不存在的虚无大地,才是和神的宝座最匹配的地方啊!』



「你想坐在那种地方吗?」



『当然。』



聂罗说:



『再说,什么伙伴啦、家人啦、恋人啦、朋友啦……为什么人类会想要这种东西呢?那是因为拥有脆弱肉体的人类必须藉由集体生活来提高自己的生存率;为了让自己从心理层面肯定这种生存战略,顺利地加以实行,人类才会需要这些东西。』



聂罗说话的语气里甚至带有恍惚的余韵。



把一直积存在心中的这个想法……把自己心里反复高呼的这种价值观肆无忌惮地解放出来的快乐,大概让他感到陶醉不已吧?说起来,这就像是精神上的射精,所以他不可能不觉得爽快。



不过——



『可是那也可以说是人类的极限。』



聂罗傲然地这么宣告:



『既然身为唯一且绝对的存在,神当然不需要那种东西。就这层意义上而言,那个旧『神』只能说是神的不良晶。』



「…………」



省吾威觉到有某种冰冷的东西在背上窜爬。



这个男人——



『我有成为神的资格。我不会觉得孤独,也不会觉得悲哀,更不会感受到心灵上的痛苦。打从出生以来,我就没有为那种东西所苦的记忆;这也可以说是我注定成为绝对神的证据。』



「…………」



省吾觉得自己似乎明白聂罗无时无刻挂在脸上的微笑是什么了。



虽然不知道原因,不过聂罗恐怕庇觉不到精神上的痛苦;就算感觉得到,那种感觉也非常薄弱。



精神上的无痛症。



不——或许不光是精神,就连肉体也是如此吧?



无论如何,由于感受不到孤独所带来的危机感与感叹,因此聂罗也非常缺乏自我延续的意识。



另一方面……聂罗又是以欧托鲁奇家族族长身分诞生在交织着权谋术数的〈雷涅盖德〉里,所以在成长的过程中当然也被灌输了权力的意向。他实际体会了掌握权力的快感——以及支配他人的快乐,这种情况导致自尊心肥大化,同时妨碍自己培养与他人之间的平等意识。既然名为「痛苦」的压迫并不存在,那么自尊心当然就会无止境地继续肥大化下去。



如果聂罗是个愚钝主人的话,恐怕早就自取灭亡了吧。



不过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他似乎相当聪明的样子。结果聂罗隐藏了自己的本性,冷静地看清自己与周围的力量差距,同时学会了狡猾地窥伺机会与拟定策略。



可是……那种情况——



「你疯了。」



省吾呢喃似地说。



就人类来说,那种情况实在异常至极。如果说放弃身为人类的精神性便是成为神的资格,那么聂罗的确是应当坐上神之宝座的人。比起这个世界的创造主『神』,聂罗可以说更像个游刃有余的绝对者。



然而……



「照那种道理来说,你的世界根本不需要人类。」



只要种一个人就够了。



那样就能成就一切了。



当然……省吾是企图攻击聂罗思考上的缺陷才这么说。



可是聂罗丝毫不感到动摇或激昂,反而以理所当然的语气回应:



『是啊,完全不需要。』



「…………」



省吾的脑海里描绘出极为荒凉的风景。



宽广无边的大地上没有城市与村落。在所有身为人的存在全都灭绝的世界里——只有一具巨大的钢铁之神悠然自得地耸立着。没有人们彼此欢笑的声音,没有喜悦的歌声,甚至连愤怒与悲伤的低吼都没有;宛如世界末日的风景般,只有荒野无穷无尽地延展开来的景色。



或许那就是聂罗的内心世界也说不定。



「……你……不管是自己的伙伴……还是爱菲妮耶…………」



『都不需要,因为我只要靠自己就能成就一切了。』



聂罗若无其事地这么断言:



『省吾•香芝——我想如果是你一定会明白的。』



他说。



『如果是体会乘上〈渎神之主〉的这股全能感——如果是体会身为神的愉悦的你。只要有了这个的话,其它东西都不需要了。你不这么认为吗?所以我才会忌妒你,忌妒你得到了这个世界上最极致的喜悦。』



「…………」



『我的妹妹爱菲妮耶无法笼络你也是没办法的事。一旦体验过这种东西,不管是女人、美酒,还是药物,全都没有意义了。我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人类是多么不完全的生物。』



「你是说『神』才是完全的吗?」



『没错。』



聂罗得意地肯定。



「为了这种疯狂的理想……你把那么多人……」



『你指的是〈雷涅盖德〉那帮人呢?还是『血族』那些家伙呢?顺带一提,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么你的愤怒可是完全搞错方向罗——我可是帮『血族』那些家伙完成了他们的愿望呢!』



聂罗愉快地说:



『毕竟他们的夙愿是生下新的『神』。他们是一群为此而生、为此而死的人哦!不可能会有异议的。虽然最后诞生的神跟他们的想象有若千差距,但他们的最终目标反而早早实现了,我都希望他们感谢我了呢。』



「…………」



省吾甚至感到一阵恶寒。



不行,完全无法沟通。对话明明勾得上边,两人却完全没有共鸣;明明说着同一种语言,聂罗•欧托鲁奇却像是比动物或昆虫还要遥远的存在。



『对了,省吾•香芝,虽然要请你去死——不过不用担心,我会有效地利用你的身体。』



「……你说什么?」



『我知道你是广义上的『血族』。这样一来,你也有资格加入这具〈绝对神〉的血肉。』



聂罗说话的语气宛如一个王正将贵族的勋章授与毫无名分的庶民一般。



『当然,我也会有效地利用你的表妹,还有你带回来的那个『血族』少女。既然都身为神了,我可不能怠慢到放任贵重的资源不管啊。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呜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聂罗,欧托鲁奇按捺不住似地笑了起来。



仿佛呼应他的情感一般,〈绝对神〉释放出来的圣光光量不断增加。



不——那光芒产生了扭曲。



宛如血管浮出人体一般,圣光的浓淡在红黑色的钢铁筐体上描绘出复杂的图腾。或许那是『血族』被肢解当成零件的血肉在〈绝对神〉的钢铁躯体内循环的情况吧?



『好了——差不多该开始了吧。』



聂罗呢喃似地说:



『那么省吾•香芝,让你久等了——接下来就是神权轮替的时间了。』



他用撒娇般的声音嘲讽似地宣告。



彷佛要盖过他的宣言一般——省吾的惨叫震慑了四方。



*



『那么省吾•香芝,让你久等了——接下来就是神权轮替的时间了。』



通讯回路传来聂罗愉快的声音。



虽然不可能没想过欧托鲁奇家的人拦截通讯的可能性——他还是肆无忌惮地这么断言。



『是啊,完全不需要。』



『都不需要,因为我只要靠我自己就能成就一切了。』



伙伴,朋友,家人。



他一口咬定这些都是不必要的。



也就是说,从以前到现在支持着他的人们,无一不被他视为『弃子』而盖上『废弃』的烙印。事实上——完全独立型的〈绝对神〉不需要任何外界的支持,而且因为搭载了以奇迹术自动修复的术式,所以如果破损或磨耗不大的话,〈绝对神〉甚至可以重新建构自己的零件,完



成物质上的『新陈代谢』。



没错,正如字面上的意义一般,安坐在〈绝对神〉头脑里的聂罗成就了自我完成型的神。



因此——



「公……公主殿下…………」



预备收纳库内,一群人带着茫然的表情伫立不动。



直到不久之前——他们大概都还深信着荣华富贵即将造访自己吧?对他们来说,聂罗的胜利就形同于自己的胜利——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背叛〈雷涅盖德〉,并且支持着欧托鲁奇家的反叛。



不过聂罗已经不需要他们了。



他说过自己不需要任何人。



就连妹妹爱菲妮耶也——



「…………」



爱菲妮耶的脸一片惨白。



那张血气尽失的脸上不见任何看似表情的表情。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因为她为了哥哥而奉献出自己的一切;一如字面上的意义,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全都贡献出去了。因为哥哥说对他的野心有必要,她才会作为姬巫女嫁到省吾的身边;因为自己没有能够改变世界的力量,没有对这个蛮横无理的世界提出异议的力量,所以她才想为拥有这种力量的人效命,藉此反抗压在自己头上的种种命运。



她听哥哥的话敞开了身体。



她听哥哥的话杀害了他人。



她听哥哥的话欺骗了伙伴。



她听哥哥的话——……………………



「我……我们……一直以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其中一位作业员以求救般的眼神望着她,如此间道。



不过——爱菲妮耶当然什么也无法回答,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想问这个问题,同时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没有任何满足这个问题的答案存在。



背叛者总有一天会遭人背叛。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不是……不是少主殿下的真、心话……您说是吧?」



另一个作业员这么说。



然而爱菲妮耶也找不到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话语。



她很清楚。



那的确是聂罗的真心话。



哥哥跟平庸的他们不同,哥哥跟普通人不一样;正因为这么想,爱菲妮耶才会将自己的野心——将自己的梦想寄托在哥哥身上。如果是这个人的话,一定能为自己实现梦想:不过她并不明白,这同时也表示聂罗的本质异于平庸普通的人类,也就是名副其实的异常。



所以爱菲妮耶重新开始思考。



那——的确很像聂罗会说的话。虽然普通人绝对不可能说出口,不过如果是哥哥的话,大概就能发自内心地说出那样的话吧?要导出那种异常的结论也绝非不可能的事情。



然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如咆哮般的悲鸣让她回过神来。



那是省吾,他正在惨叫。



由聂罗所主导的『神权轮替』大概开始了吧。



「省吾殿下——」



爱菲妮耶……只是恳求原谅似地呼唤着那个名字。



*



「省吾殿下!省吾殿下?」



蓓尔提雅拚命地大叫。



不过在一阵漫长的悲鸣声过后——说是精神被粉碎时的破坏声或许更为传神——省吾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了。与〈渎神之主〉连接的通讯回路一直保持沉默。



如果只是用来维持回路的奇迹机关损坏的话倒还好。



不过——



「省吾殿下!」



不断呼唤省吾的蓓尔提雅眼里映出了凄惨的光景。



〈绝对神〉依然用右手抓住〈渎神之主〉的头部,将它半悬吊着。虽然〈渎神之主〉的双腿姑且还触得到地面——然而关节部分却软趴趴地垂下来,无法扎实地踩在地上,支撑自己。



然后现在——



〈绝对神〉用左手——将〈渎神之主〉的右手扭成异样的角度。



以人类来作比喻的话,那的确是形同于骨折的状态。因为〈渎神之主〉具备和人类一样的关节部位……所以如果像人体关节技那样过度施加外力,〈渎神之主〉的关节当然也会破碎,



这种痛楚也会流进与〈渎神之主〉感觉同步的省吾体内。



省吾恐怕正体验着骨头硬生生被折断的痛苦吧?



不过——



「…………!」



透过水晶盘看到的景象让蓓尔提雅感到战栗。



只见〈绝对神〉把〈渎神之主〉的手臂转回去,接着又逐渐扭向相反的方向。方才关节破坏时所产生的碎片啪啦啪啦地四处散落,然后这些碎片又与关节部位互相磨合,进一步地扩大损坏——



不对,这不是关节技之类的攻击。



正因为精于武艺,蓓尔提雅才能瞬间理解这点。



同时也能明白聂罗正在想些什么。



「立刻切断感觉同步回路!哈杰妲——快!快啊!我这边的回路起不了作用啊!」



『可、可是那样做的话——』



听到蓓尔提雅突如其来的指示,哈杰妲不禁感到困惑。



她会犹豫不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谓强制切断感觉同步回路,也就是要把和〈渎神之主〉一体化、名副其实地成了〈渎神之主〉一部分的省吾给切离开来。姑且不论循正常的手续逐步解除同步的情况,如果采取这种瞬间蛮干的处置的话,最后甚至有可能会为省吾的神经带来无法恢复的损害。



不过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情的时候了。



因为——



「聂罗•欧托鲁奇打算扯断〈渎神之主〉的右手啊!」



蓓尔提雅以悲鸣般的声音这么大叫。



仿佛要证实她所说的话一般,〈绝对神〉一次又一次地将〈渎神之主〉的右手来回折成违反常理的角度。〈渎神之主〉的右手无力地垂落下来,同时继续啪啦啪啦地洒落大量碎片——



『我这边可以操作。强制切断倒数五秒。四、三、二、一,切断。』



瑟妮卡这么表示。



同时在蓓尔提雅身旁的自动书写装置所吐出的纪录纸上,也记载了显示同步率一口气下滑的数值。



不过来得及吗?



「…………」



蓓尔提雅倒抽了一口气。



〈渎神之主〉的右手——手肘以下的部分都消失了。



无力垂落的手腕断面里,可以看见无数电线、管路,以及损毁的装置。〈渎神之主〉那仿造人类的构造,让纯属机械装置的『伤口』显得特别栩栩如生。



「省吾殿下——」



「粉碎性骨折的痛楚或切断感觉同步造成的猝死——这类后遗症不太可能发生在省吾•香芝身上。」



蓓尔提雅背后的安洁莉特以冷静得令人厌恶的语气这么说。



「毕竟省吾•香芝和〈渎神之主〉的同步率原本就不高,痛楚自然也会变得比较微弱。只不过切断同步或许是一大失策也说不定。」



「你——」



听到安洁莉特事不关己般的声音,蓓尔提雅忍不住带着愤怒的表情回过头去。



不过她的后脑杓却传来了瑟妮卡的声音:



『没错,重新连接不知道要花上多少时间。如果有充分的『圣体』也就算了……』



「……!」



当然……〈渎神之主〉原本就已经满身疮痍了。



即便如此,它还是动得起来。



但是这下子……省吾就算还活着,就算还有意识,也无法再让〈渎神之主〉动起来了。



也就是说,聂罗可以随心所欲地料理〈渎神之主〉。



〈绝对神〉把从〈渎神之主〉身上扯下来的右臂随手一扔。



钢铁的右手沉进树海,发出了爆炸般的声响。



接着〈绝对神〉彷佛观察似地抓着〈渎神之主〉的头部左右摇晃,黑色的拟神机却像是线被割断的牵线人偶般,极度无力地任凭摆布。



真无聊——〈绝对神〉以彷佛听得到聂罗这么说的动作放开〈渎神之主〉的头部。过去号称索隆最强的人型最终兵器随着轰声双膝跪地,接着弯下上半身……横倒在地上。



地鸣甚至传到了蓓尔提雅她们的所在之处。



水晶盘里映出来的〈渎神之主〉已经一动也不动了。



模样可谓死尸。



「省吾殿下——快逃啊,省吾殿下!」



蓓尔提雅大叫。



现在已经不是去管什么世界、什么英雄的时候了!这样下去的话,聂罗一定会杀了省吾。〈绝对神〉恐怕会伸手剥开〈渎神之主〉颈部的装甲,用那钢铁巨腕把省吾给拖出来吧?



想象起省吾像只虫子被捏死的光景,蓓尔提雅不禁全身打颤。



「省吾殿下!」



蓓尔提雅继续呼喊。



然而省吾没有回答。



*



右手传来剧烈的痛楚。



那是因为右手断了。而且不是被打断的,是被折断的。



当然——实际上断掉的并不是省吾自己的手臂。



不过在感觉同步的情况下,那就形同于自己的手臂被折断了。现在的省吾就是〈渎神之主〉这个身体的头脑,既然他能够自由自在地操控〈渎神之主〉的身体,那么机体破损的感觉化为剧痛回溯而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代价。



「呜……呜…………」



省吾咬紧牙关忍受着痛苦。



虽然大致上的疼痛只要忍着就会变小——因为脑内啡分泌而缓和了疼痛的缘故——不过每当〈绝对神〉将〈渎神之主〉骨折的手腕扭向反方向,进一步地扩大受损的部分时,省吾的感觉又会刷上一层新的疼痛。



然后——



「…………!」



有别于手臂骨折的尖锐痛楚在省吾的全身上下奔走。



宛如被电椅处刑的犯人一般,坐在驾驶者席上的省吾一瞬间全身僵硬——但在下一个瞬间又浑身脱力。



那是因为折磨神经的疼痛突然消失了。



(……感觉同步……强制切断……)



看来姬巫女们似乎是因为看不下去而解除了〈渎神之主〉与省吾的感觉同步。虽然感到难为情,他却也相当感谢她们。聂罗大概打算扯掉(渎神之主斗)的手臂吧?要是感觉继续连上(渎神之土)的话,省吾恐怕会感受到手臂被扯掉的痛苦——肌肉纤维、血管,以及神经纤维被撕裂的痛楚,并且痛得直打滚;如果同步率够高的话,省吾也许会猝死——或是会变得精神异常吧?



只不过……



「哈……哈……」



省吾在依旧昏暗的驾驶者室里大口吐着紊乱的气息。



他的视觉与嗅觉已经不再与〈渎神之主〉相连了。现在的他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管是手被扯掉,还是脚被拧断,都无法抵抗。



「…………」



突然间——一阵冲击传来。



然后重力的方向产生了变化。



被安全带绑在驾驶者席上的省吾,就这样和〈渎神之主〉一起变成横躺的状态。



(可恶……)



如果在这里倒下去便正中聂罗的下怀。



不过在感觉同步被切断的现在,省吾也没办法操作〈渎神之主〉。如今〈渎神之主〉成了关住他的钢铁棺材,省吾甚至无法逃离这里。



恐怕聂罗接下来就会使出致命一击了吧?



那是在五秒后呢?还是十秒、三十秒后呢?



总之不会太久吧?



「…………」



在圣光彷佛就要消灭的昏暗之中……省吾突然回想起来。



在绝望与黑暗中漂泊的漂流者。



创造了这个索隆的创造主。



引知道为什么,在感觉同步时从〈渎神之主〉体内对省吾说话的『神』——如今让省吾感到相当怀念。



「人类的世界……吗?」



虽然他试着低喃出声,自己的声音却显得相当空洞淡薄。



当然——已经听不到『神』的声音了,他已经离开了这具钢铁的棺材。是完全消灭了呢?还是转变成省吾他们无法认知的存在型态呢?这点省吾并不清楚,所以就算试着对他说话,省吾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毫无意义的自言自语。



只不过——



「一旦神不在了,别人又会试图自立为神。到头来……人类的世界或许是一种没有神就无法运作的存在吧……」



省吾自嘲似地低语。



虽然已逝之神的诅咒解除了——人类这回却试图用自己的手将『独裁』这个诅咒施加在整啊世界上。或许就算没有聂罗这个人在,迟早都会有另一个人渴求着同样的事情也说不定……不,这种人一定会出现。



简直就像真理一般。



只要神之宝座的空缺还存在于那里——



「我该……怎么办才好……?」



当然,就算省吾这么问,也没有任何人能够回答他。



然后——



和过去无法相比的强烈轰声与冲击袭击了〈渎神之主〉。



恐怕是〈绝对神〉使出了致命一击。



「…………」



晃动全身的痛苦让省吾发出短促的呻吟——然后失去意识。



*



〈绝对神〉的姿势看起来彷佛正在祈祷一般。



它正单膝跪地向前倾身——同时垂下右手,将拳头贴在地面上:不过那其实是毫不留情的攻击姿势,像是要从上方击溃趴倒在地上的〈渎神之主〉般地挥出了一拳。



〈渎神之主〉已经一动也不动了。



黑色的钢铁巨体甚至没有表现出垂死挣扎的动作。



〈渎神之主〉胸部的装甲深深地凹陷下去,损坏的小零件如砂粒般从扭曲的装甲板缝隙间掉出来。以人类作比喻的话,就像是肺和心脏被完全打烂的状态。



不管是谁看了,必定都会认为〈渎神之主〉已经没救了。



「……思?」



在〈绝对神〉的体内,聂罗突然揪起了脸。



「其实我原本是想打穿的。」



他原本打算用〈绝对神〉的拳头刺穿〈渎神之主〉的身体。〈绝对神〉的拳头周围缠绕着以奇迹术展开的力场,接下来的挥拳动作更是利用奇迹术加速了好几倍,他认为这样就能充分地——无比确实地将〈渎神之主〉送上西天了。



话虽如此……尽管结果有些不同,胜败却早已分晓。



「接下来——该准备回收省吾•香芝了。」



低声这么说完后,他让〈绝对神〉的手凑向〈渎神之主〉的颈部。



然后……



「……?」



聂罗的感觉突然晃动起来。



刚启动时——他也感受过这种微妙的分歧感。



不过这感觉应该已经在自动调整之下完全消失了才对。



然而——



「……………………………呜…………………………………呜咿!」



聂罗发出了扭曲的悲鸣。



奇妙的痛楚在脑海的正中央越变越大。



仿佛突然产生的肿瘤正急速成长一般——不协调感立刻变成隐约的疼痛,数秒后又更进一步地转变为剧痛,感觉就像是脑里的异物正一点一点地变大,并且逐渐破坏脑细胞一般。每当异物成长时,脑细胞就会噗滋噗滋地被逐渐挤烂;不过实际上脑并没有痛觉,因此这终究只是将他感受到的疼痛具体化的想象画面而已。



「呜……呜呃……呜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与其说是悲鸣,聂罗唇里吐出的更像是某种东西摩擦的嘎吱声。



完全无法思考。



宛如扔进火焰里的薄纸一般,意识到处出现破洞;这些破洞逐渐扩展开来,并且瓜分了聂罗的精神。数秒后,聂罗变成了一个因痛苦而不住打滚的生物。



不过——



「…………咿。」



一个虚像如闪光般掠过聂罗的脑海。



流露出轻薄笑意的一个男人。



那是——



「……你……这家伙……」



聂罗还能说出有意义的话,也算是近乎奇迹了。



某种东西正逐渐渗透他的意识,将之置换成别的东西。



下久——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年轻的野心家终于发狂地大叫起来。



*



这是一间宛如单人牢房的房间。



房内没有窗户,也不见任何家具,只有通风口和门而已。



而且大小仅有从墙边走三步就能抵达对侧墙壁的程度。



称得上是照明之类的东西也只有放置在房间一角的油灯而已。如果是幽闭恐怖症患者的话,很有可能会在这个地方昏过去——不过如果换作是省吾,或许会觉得这里很像〈渎神之主〉的驾驶者室也说不定。



完全密室。



这房间几乎没有和外界或其它地方相连的部分:不管是就物理上的意义也好——还是就几乎没有人知道这房间存在的意义上也好。虽然这房间位于『圣庙』的最深处,不过〈雷涅盖德〉知道此处的人不超过五个。因为除了维持房间机能所需的人员还活着以外,其它人——包含设计者与作业员在内——全都惨遭灭口。不过他们大概也不知道这房间是做何用途吧?只有当全部的关系人面对面地同时出示手头上的情报时,他们才会知道自己制造的是什么——这房间的发包方式就是如此。



知道统合情报的只有一个人。



便是房间正中央一屁股坐在地上的男人。



也就是——



「……只要那样就好……」



男人眯起那双让人联想到猛禽类的眼眸,并且说:



「把自己以外的东西全都破坏就好,这种想法实在是太幼稚了——」



巴尔德•柯德兰。



柯德兰家族族长,同时也是下落不明的五家族会议议长。



身为〈雷涅盖德〉最高权力者的这个男人在这种密室里做什么呢?而且周围也没有任何谈话对象——彷佛正对着墙壁说话一般。



答案就在他的脚下。



复杂的图腾像是轻轻呼吸似地明灭闪烁。



如果具备了相关知识的人在场的话,大概会发现那是奇迹术的回路图吧——而且还是相当复杂又特异的回路图。巴尔德正顺着那个回路图诱导圣光,并且行使着奇迹术。说穿了……这房间正发挥着一种奇迹机关的机能。



虽然鲜少使用奇迹术,但巴尔德也是奇迹术师的后裔,会使用简单的术式——而且只要有这种设施辅助的话,他也能施展复杂的术式。



「〈渎神之主〉可以用来当作预备战力,也可以作为预备零件,完全破坏是没有意义的。而且倘若省吾•香芝和『血族』的女孩,或是和花梨•勅使河原交配生下孩子的话,『圣体』也可以进一步地增产,留下他反而可以增强支配力。」



巴尔德一边露出极为冷酷的笑容,一边说:



「〈绝对神〉确实几近万能。如果用〈绝对神〉的输出功率维持肉体的话,驾驶者甚至有可



能不老不死也说不定,的确是名副其实的神啊。不过——神只要一不小心就会惨遭杀害,就像历史告诉我们的一样,所以策略与计画必须准备好几个可供替换的方案。毕竟难以预料的事态总是时常发生——就像这样。」



他稍微加深了笑容。



「你说是吧?欧托鲁奇卿。」



置于巴尔德脚下的奇迹术回路。



那是可以对远处进行精神操控的回路。



虽然事前必须以催眠术般的方法将术式刻印在控制对象的脑海里,不过只要完成了这道手续,之后就能用这样的奇迹术回路自由自在地操控对方的意识。精神千涉系的奇迹术原本就不是多稀有的东西,〈渎神之主〉的感觉同步中也运用了这种技术。



然而〈雷涅盖德〉并没有对省吾使用这种奇迹术。



他们之所以特地让姬巫女随侍在他的身旁,并且将他捧成英雄,用这种可谓迂回的方式试图控制省吾……是因为奇迹术无法直接影响身为异世界人的省吾。而且与『代行者』交战时必须使用异世界人的英雄,也是因为索隆人一接近『代行者』就会被奇迹术分解的缘故。



对肉体是由异世界的物质所构成的省吾,奇迹术是起不了作用的。



当然……他的肉体应该会透过新陈代谢逐渐替换成索隆的物质,但一直以来他都能平安无事地进入『代行者』的绝对杀伤圈,所以〈雷涅盖德〉也就放弃对他进行精神支配了。



不过——如果驱使着〈渎神之主〉的是索隆人呢?



对方当然就能成为精神支配奇迹术的对象。



这点就连聂罗•欧托鲁奇也不例外。



巴尔德将用来支配精神的奇迹术装进了〈绝对神〉的感觉回路内,那会逐渐流入聂罗的脑里,一旦超过了一定的时间,便会自动开始并完成组织化;之后只要送出启动讯号的话,一个活生生的牵线人偶就完成了。



「你的头脑很聪明,想法却太极端了。」



巴尔德说。



他的话应该透过精神支配用的奇迹术传到了聂罗耳里,不过现在的聂罗是否还处于能够理解这句话的状态则相当可疑。



「你的目光太短浅了,抑或是太年轻的关系吧?总之,你应该稍微冷静下来看看周围才对。不管是里威斯公司的资金调度,在五家族会议上的立场,与『血族』的交涉,还是建造〈绝对神〉时的保密工作……要是这些事情进行得过于顺利的话,你不会感到不安吗?不会觉得彷佛有谁在背地里操控一切吗?」



当然,那是巴尔德干的好事。



尽管将年轻的聂罗•欧托鲁奇奉为族长,欧托鲁奇家内部还是有人感到不满与不安,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笼络这些人对巴尔德而言是极为简单的作业。



接下来只要利用这些人,并且在聂罗行动的关键时刻出手援助就好了。



当然……巴尔德并不是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聂罗的所有企图。



不过在巴尔德的眼里看来,聂罗本身也只不过是众多『手段』之一罢了;要是发生了什么问题的话,只要把他除去,然后再用别的东西取代就好。最重要的只有不能误判这个时机而已。



所以巴尔德很提防聂罗。



在知道了他试图反叛在内的所有计画后——巴尔德断定可以利用他来重整并掌握(雷涅盖德)。存续了许久的秘密结社〈雷涅盖德〉原本就产生了许多弊病,而欧托鲁奇家的叛乱正好可以切除组织的积弊,并且重新编组成柯德兰家独裁的体制。人类在面临紧要关头时会暴露出自己的本性,所以这回的事情刚好可以用来测试成员对组织与各家族的忠诚度。



接下来要做的便只有把强大的力量当作『核心』,并且重新建立起组织而已。



而『核心』当然就是〈绝对神〉。



只是他并不想象聂罗一样和那种力量化为一体。



力量对他来说只不过是道具,同时也是可以取代的手段之一罢了。当然,〈绝对神〉和〈渎神之主〉都是,只要能够握紧缰绳就够了,和力量化为一体反而会有危险。



正因为如此,巴尔德并不坚持一定要由自己来搭乘〈绝对神〉。



反而——



「对〈渎神之主〉而言,驾驶者是不可或缺的头脑——同时也只不过是用来控制的一个零



件罢了,不是吗?」



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低沉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