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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金色的蝴蝶(2 / 2)




——这时候,她的嘴唇突然张开了。



老妇人般的沙哑声音,以仿佛从地狱传出来似的低沉语调说道:



“德国应该又会发起侵略吧!这次是向英国发起进攻!”



“……哦,那是什么时候?”



布洛瓦侯爵仿佛很开心地问道。



维多利加像人偶一样做出不自然的生硬动作,然后回答道:



“你啊,那种事还用问吗。当然是一两天之内了。”



“唔。”



“智慧之泉是这么告诉我的!”



卢帕特陛下不禁向后倒退,最后把脊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石室中冷得出奇。就好像只有这里没有迎来春天,自从在圣玛格丽特学园被带走的那天开始就一直维持着寒冬季节一样。卢帕特陛下发出了不成声音的悲鸣——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是很简单的事情,陛下。”



布洛瓦侯爵张开淡色的薄嘴唇,肩膀微颤地发出了“嘿,嘿,嘿……”的低沉笑声。



“这一切都是因为这只灰狼的头脑非常优秀的缘故!”



“什么……!”



“古代赛伦一族的后代,在瑞士的深山里建造了〈无名村〉,几百年来都一直隐居在那里。他们自称赛伦王国,据说担任村长的老人实际上就是国王。他们身材矮小,有着美丽的容姿,拥有金色的头发和绿色的眼眸。同时也被称为灰狼,拥有极其优秀的头脑。这简直就是灵异!是超越时空,从古代世界显现于现世的智慧遗迹!拥有我们所不具备的力量,是神话时代众神的后代……!”



卢帕特陛下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但是,她说德国将会侵略英国?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吧。这样一个瘦弱不堪的小孩子,为什么会知道那种事情?她明明一直都被关在这样的地方啊!”



布洛瓦侯爵露出了诡异的微笑,用手指了一下身旁的儿子。



“从今天的年初开始,我的儿子——也就是怪物的兄长,一直都在以口头向这只生物灌输着当今的世界情势。”



“什么……!”



“这些情报将会在〈美丽的怪物〉内部被加以整理和解体,然后再重新整合起来……最终得出超出现实时间的结果。也就是说,可以持续性地预言世界未来发生的事情。我们可以抢在所有事象的前面提前知道结果。这正是生物兵器,只有灵异的力量才能做到的魔力战争……”



“怎么可能!”



布洛瓦侯爵一言不发地笑了起来。他的表情和声音都充满了自信,给人一种坚定不移的印象。那抵着上颚的鲜红色舌头,看起来就像一团旺盛燃烧着的烈火。



“陛下,我们苏瓦尔王国是一个拥有古代力量和悠久传统的国家。我们绝对不能忘记欧洲的尊严和历史的重量。我们应该有我们自己的战斗方法。在科学力量上,我们无法跟新大陆相抗衡。但是……我们苏瓦尔王国还有这个……我们还有灵异的力量……!”



“布洛瓦侯爵……”



卢帕特陛下踩着虚浮的步伐走出了石室。



两人乘上马车,匆匆忙忙地赶回了王宫。



陛下变得满脸苍白,双手也在不停地发抖。坐在他身旁的布洛瓦侯爵也不知道究竟看到了什么幻觉,只见他一直都注视着罗纱布的窗帘,仿佛很开心似的笑了起来。



上空依然漂浮着无数防空气球。



回到会议室后,科学院的官员们慌忙赶到卢帕特陛下的身边,同时赶开了陛下周围的灵异部的人马。



挂钟上的指针又向前移动了一点,广播演讲的开始时间马上就到了。



丘比特·罗杰把草稿交给了陛下。卢帕特陛下无力地点了点头,手里拿着两张草稿,摇摇晃晃地向着里面的房间走去。罗杰在他的耳边小声说道:



“请您务必使用我们的草稿!让我们凭着科学的力量展开新的战斗!为了获得胜利,我们就只有这个办法了!”



“我知道。事到如今,我当然不会再被他们的幻术所迷惑……”



“太好了,我们也当然一直深信着陛下。”



两人走进了小房间。罗杰向着走到广播演讲用的设备前面的陛下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陛下,开始时间已经快到了。”



“嗯。”



“……我们刚刚接到德国向英国发起侵略的情报。在这种时候,我们只能凭科学的力量……陛下?那个,陛下……?”



卢帕特陛下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无比。



“那个……?”



正当罗杰觉得有点奇怪、正想开口问个清楚的时候,广播局的职员就发出了“现在开始!”的通告。



麦克风已经打开。



卢帕特陛下保持着死人般的苍白脸色,无奈地比照着双手握着的两张草稿。



苏瓦尔王国的人们,在今天下午都几乎全部坐在收音机的旁边。



在获悉国王将进行现场广播演讲的消息后,所有人都预感到自己国家即将参战,内心也颤抖不已。留在家里的人们都集中到摆放着收音机的客厅,互相拥抱,或者互相安抚着对方的脊背,一边互相消除内心的不安,一边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在公司上班的人们,也都同时停下双手,大家都集中到收音机的附近,有的人抱着双手,有的靠在墙壁上,有的闭上了眼睛。即使在街头,人们也都纷纷集中在能听到收音机的店子前面,屏着呼吸等待着广播开始时刻的到来。



所有的人都知道,自己乘坐的这艘名为王国的巨大战舰,马上就要闯进那无比激烈的暴风雨圈之中了。尽管他们都知道,但是却没有任何人能改变这种事态。因为已经开始转动的齿轮过于巨大,光凭个人的力量能做到的事实在非常有限。他们就只能看清楚即将来临的可怕存在,做好心理准备而已……这一天,苏瓦伦的人们都只能互相手拉着手,互相对视,互相擦拭眼泪。



沙沙沙……



滋滋……!



在一阵诡异的机械音之后,卢帕特·德·基雷陛下的话语就在全国的每一个角落响起了。



“今天,朕有一件事必须向我国的全体国民通告。我们苏瓦尔王国正面临国家存亡的危机,现在已经到要站起来的时候了……我们……那个,我们……作为古老力量的后代,必须坚持身为欧洲人的尊严。为了展开符合我们风格的战斗,我们将不得不付出众多的牺牲……但是……”



王宫前广场已经聚集了无数的国民,在他们的头顶是一个个漂浮在空中的巨大气球。



在王立骑士团的森严戒备下,卢帕特·德·基雷陛下终于在王宫的大型露台上现身了。人们以狂热的欢呼声迎接了国王。皇太后、卢帕特陛下的姐姐及孩子们、卢帕特陛下的弟弟和他的美丽妻子、还有妹妹们……全部身穿正装的王室一家都排成一列向国民们挥起手来,人们的欢呼声也变得更加热烈了。



——在无法透过露台看到的、里面的会议室中,企图掌握主导权的官员们依然在持续着他们的明争暗斗。



今天首先是灵异部获得了胜利。布洛瓦侯爵的低沉笑声在会议室中不断回响。



欢呼声持续了好一会儿,广场就像被掀起了波浪似的震动起来。



如此,巨大战舰终于闯进了暴风雨漩涡的正中心。



然后,时间又继续往前流动,现在已经是从春天过渡到初夏的季节了。



全世界的战局都处于紧迫状态的期间。



英国的早晨——



在首都伦敦郊外的某个街角,有一座给人以稳固印象的四层建筑的楼房。



尽管看起来比周围的建筑物都更古老,但却显得异常坚实。无论是带有水牛装饰的豪华街灯,还是以盛开的向日葵为外形的黑色门把,都为这座房子平添了一份古老庄严的气息。



在房子前面的道路上,一个骑着白马的警官正慢慢地走了过去。在房子的四个角落上都同样配置着站哨的警官,在那里执行着警戒的任务。



——在战争开始后,相对于起初采取静观态度的苏瓦尔王国,英国却早早就表明了参战的意向。



尽管如此,首都伦敦的街道上却笼罩着一片安稳和静寂的氛围,乍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个参战国的样子。不过只要仔细观察的话,各种严格慎重的警戒措施,还有家家户户都像是没有人在似的静得出奇,这些方面也的确是跟平时大为不同。



话说这座四层建筑的楼房,看来好像是布莱德利一家的所有物。因为外面的门牌上也用生硬的装饰文字这么写着,而且稍微斜着插在地面上的红色邮箱也写着〈冒险一家·布莱德利的家就在这里!〉几个字——那是看起来相当可爱的手写文字,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孩子写上去的。



忽然间,四楼的窗户猛地打开,一位留着金色短发的女孩子从里面探出脸来。



“早上好~早上好一早晨来啦!”



就在这时候,一个当牛奶配送员的男孩子正好骑着自行车路过房子前面,于是就向她举起一只手挥了挥说道:



“早上好喔,美女小姐。”



“真是一个美好的早晨呢!”



“啊啊,那当然了!”



“祝你过上美好的一天。



“你也是喔!”



就在女孩子使劲地挥着手的时候,背后却传来了“……一大早的,吵死了嘛!”的怒骂声。接着还飞过来一个大大的枕头,正好击中了她的后脑勺。



女孩子——艾薇儿·布莱德利回过头来:



“真是的,你也差不多该起床了吧,弗兰尼你这爱睡的懒虫!”



她摆出叉腰挺胸的姿势反过来指责道。



“明明战争已经开始了,你却每天都像傻瓜一样早早起床,一大早就打开窗户唱歌。你还真是一个奇怪的孩子耶。”



位于四楼的女孩子们的寝室。



里面摆着一张毫无装饰的朴素大床,以及两张只附有镜子和抽屉的镜台,另外还有一个衣柜和用来登上屋顶楼阁的旧梯子。



在只有这些简单摆设的朴素房间里,刚从床上坐起来的卷毛金发的女孩子——比艾薇儿年长两岁的堂姐弗兰尼,正两腮鼓鼓地盘坐在床上生闷气。白色薄棉制的睡衣被弄得皱巴巴的,在跟艾薇儿长得很相像的脸庞上露出来的表情,也同样紧紧地皱了起来。



早就换上了水泡纹的衬衣、气球裙和芭蕾舞鞋的艾薇儿,以活力十足的微笑说道:



“再不起来的话,你就要被奶奶大训一顿了哦。你看,已经是吃早饭的时间了。吃完早饭之后,我们的家庭教师很快就会来……”



“真是的,我真的是什么讨厌死了耶,艾薇儿!无论是早上起床、还是上午来的家庭教师,或者是下午去军需工厂做义务劳动。还有你那傻瓜一样的开朗声音,我都讨厌死了!”



“那么,我去把弗兰尼的面包也吃掉好吗?”



“…………”



弗兰尼马上皱起了眉头。



最后,她只好不情不愿地走下床,换好了衣服,然后就被艾薇儿拉着手走出了寝室,从楼梯走了下去。



位于伦敦郊外的〈冒险一家·布莱德利的家〉,据说本来是在奶奶年轻的时候,由曾爷爷建造起来的房子。当时经营着事业的曾爷爷把一楼作为仓库,二楼用作办公室,三楼和四楼就供家人们居住。但是时至今天,面向马路的一楼已经作为〈冒险家萨·布莱德利〉的纪念馆兼办公室向市民开放了。奶奶的房间和客厅在二楼,而艾薇儿的父母就住在三楼。不过,现在艾薇儿的父母因为工作原因而不在伦敦……



两人走下二楼的客厅,发现奶奶已经起床了,正戴着眼镜在那里全神贯注地缝着刺绣。



看到两个孙女来了,她就透过眼镜等着她们说道:



“艾薇儿,你唱的奇怪歌曲我在二楼也听到了哦。还有弗兰尼,你快去把睡乱的头发弄好。”



“是的~!”



“哼!”



艾薇儿老实地点了点头,可是弗兰尼却很不满地把脸扭过一边。



奶奶无奈地叹了口气,又继续埋头去做她的刺绣。



在吃完早饭的时候,那个新雇用的家庭教师就出现了。他是在前一次世界大战中负伤的残疾军人,因为在这次战争中无法从军,所以就留在了伦敦。艾薇儿向拖着一条腿走进来的老师走了过去,帮他拿起了皮包。



在奶奶炯炯目光的监视下,两人在客厅的餐桌上接受着拉丁语和数学的授课。弗拉尼一脸困倦的样子,脑袋已经好几次“咚……”地垂下去打瞌睡了。每次看到她垂下脑袋,艾薇儿都会使劲用手肘把她戳醒。



艾薇儿时不时把拉丁语的文章翻译成英语,然后一边查着字典,一边回想起去年冬天以前上课的快乐情景。



圣玛格丽特学园——



在春天的时候去留学,到冬季休假开始前结束……说到底,自己在那里呆了还不足一年的时间……



那美丽而宽敞的法式庭园,以及图书馆塔,还有校舍。在铺着深红色绒毯的走廊两侧,挂着许多幅肖像画,画中的人都有着法式古典风格的发型和服装打扮。圆形的天花板上还描绘着耀眼的浮雕画。



在教室和女生宿舍认识的苏瓦尔的贵族子女们。跟英国人完全不一样的那个国家的孩子们,看起来就像是活泼的妖精一样。是的,自己就是跟那些装模作样、坏心眼的古怪妖精们一起在教室里学习,在食堂里吃饭,在宿舍里谈笑…



在这段期间里最不可思议的邂逅,可算是那个据说是从东洋的小岛国来的、有着漆黑的头发和眼睛的小个子少年了。



刚开始留学没多久,艾薇儿就遭遇了被怪盗奎亚那二世绑架关在仓库里的危险状况。当时就是那个少年把她救出来的。然后,他还帮自己找回了被奎亚那偷走的爷爷的遗产“黑便士”邮票……



回想起冬季休假的第一天,自己在跟他道别的时候努力做出的大胆行为……艾薇儿就不由自主地脸红了起来。



用鼻子和上唇夹着钢笔做出一个奇怪表情的弗兰尼,似乎很奇怪地注视着艾薇儿的侧脸。



“久城君,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呢……?”



她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语起来。



然后,她又想起了通过跟久城一弥的邂逅而认识的那位不可思议的少女——外表美丽得无与伦比,富有神秘感,非常聪明,也有点坏心眼……但同时又很怕生人,是个怕痛的哭包子,放着不管的话就会做出一些危险行动的维多利加·德·布洛瓦,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啊~啊~!”



“……你在耍什么百面相嘛?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咦?”



被弗兰尼这么取笑了一句,艾薇儿才终于回过神来。



不知不觉的,似乎已经过了很长的时间了。艾薇儿的笔记本还是一片空白,而弗兰尼尽管有点慢,但还是好好地做着拉丁语的翻译,而且已经让老师打上了红色的花印。而且就连奶奶也放下手中的刺绣抬起头来,似乎很满意地向弗兰尼点了点头。



弗兰尼得意洋洋地斜着眼睛俯视着艾薇儿:



“嘿嘿嘿!”



“呜!”



艾薇儿顿时觉得很不甘心,马上以猛烈的速度翻起字典来。



…外面的天气非常晴朗。初夏的凉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屋内,感觉非常舒适。



这条沉静的伦敦街道,也即将迎来夏天了。如此寂静的氛围,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已经开始战争几个月后的感觉。战火虽然袭击了欧洲的其他国家和英国的其他地区,然而伦敦却好像什么都还没有发生似的,到处都是一片和平的景象。



艾薇儿把脸凑近字典,非常专心地开始学习起来。



(我一定要好好做给给奶奶看,让她看到我不愧为冒险家萨·布莱德利孙女的聪明和勇敢的一面。那个……唔唔,不过拉丁语还真是很难呢……)



这时候,身边又吹过一阵温柔的风。



——那么,时间到了当天晚上。



从下午开始,艾薇儿她们就去作为临时军需工厂使用的公会堂,参加了制作战地使用的各种零碎物品的红十字义务活动。在累得筋疲力尽回来之后,弗兰尼闷闷不乐地不知跑到了哪里去,而艾薇儿则坐在〈冒险一家·布莱德利的家〉的二楼客厅里,在信笺上写起信来了。



奶奶依然坐在床边的安乐椅上做着刺绣,还时不时透过眼镜向孙女瞥上一眼。



艾薇儿因为写信不知该怎么写而发出了“嗯嗯~”的呻吟声。



“是写给男朋友吗?”



“……咦~!?”



艾薇儿露出了大吃一惊的表情。



展现在她面前的是奶奶的纯朴笑容。



“难道是上战场了吗?还露出这种不像你风格的复杂表情,活泼开朗明明是你的优点呀。不过,年轻的男人都总是会被战争抢走的啦。”



“呃,不……”



“在上一次世界大战过后,伦敦城里也多了不少因为受伤而到处包着绷带的年轻人,有的甚至还失去了单边眼睛和手脚。当然,那位家庭教师也是其中一人啦。是不是又会变成那样呢,真是让人讨厌啊……”



“嗯……”



艾薇儿放下了羽毛钢笔:



“不过,这封信可不是写给男孩子的。那个,你也知道……就是在苏瓦尔王国圣玛格丽特学园里照顾过我的班主任老师啦,我一直都跟她保持着书信来往呢。”



奶奶仿佛很惊讶似的用手按着眼镜,点头说道:



“噢,原来是这样吗。”



“在冬季休假结束后,我明明是打算马上就回去的,可是学园却突然间被封闭了耶。我连忙给老师和朋友们写信,却只有老师一个人还留在学园里,还给我写来了回信,说不知道还会在学园里留多长时间。那个……因为我很想知道朋友们的情况。”



艾薇儿这么说完,就把视线转回到信纸上。



写给塞希尔·拉菲特小姐的信,内容都是有关自己在伦敦的生活情况……比如家庭教师和军需工厂的事情,食物和日用品的分配逐渐出现延误的现象,马路上有警官放哨等等。当然,她还写到如果生活在伦敦的话,也不知道战争这种东西会对日常生活造成什么样的慢性影响。



至于塞西尔老师的回信,第一封写的是一弥被强制送还的事情,还有维多利加现在已经不在图书馆塔的事情。第二封信写的是一弥平安无事地回到了东洋的小岛国,还刚刚通过大使馆给自己发来了联络什么的。



另外,因为听说有家庭教师在指导自己,她也感到相当安心。还说了“正因为在这种时候才应该努力学习,老师在艾薇儿这个年级的时候,每天都会学习十个小时那么久呢”之类的话。



至于艾薇儿,从刚才开始……她就在犹豫着是不是该把“不能跟久城君和维多利加同学见面,真的感觉好寂寞”这句话写上去。



(因为,塞西尔老师她也应该是很想见到大家的呀。然后,就像平时一样笑着跟大家说一句“早上好”……)



奶奶又向艾薇儿的侧脸瞥了一眼。



艾薇儿发出“嗯~嗯~”的呻吟声,又重新握起了羽毛钢笔。



老师,我一定会加倍努力的,请老师你也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希望将来能在恢复和平的苏瓦尔王国跟你重逢。最后,她又用在苏瓦尔学到的法语写了一句“au revoir(再见)”。



等墨水干了之后,她就把信纸放进写好收信人地址姓名的信封里,贴好封口。



看到她已经写完信,奶奶又抬起头说道:



“艾薇儿?”



“是的~”



“你到屋顶阁楼那里帮我把装着小麦粉和砂糖的袋子拿下来好吗?抱歉啦,虽然很重,但是现在也没有男丁在家。现在我已经无法在那个梯子上上下下了啊。”



“嗯,好的~”



艾薇儿点点头,就马上精神奕奕地站了起来。她踩着跳舞般的脚步走出客厅,沿着楼梯奔了上去。



她走进自己位于四楼的寝室,想着周围没有人,她就猛地把裙子翻了起来,露出了像羚羊般柔美而纤长的双脚。



她伸手握着梯子,轻轻松松地登了上去。



那是一个离三角形屋顶的高度只有一米左右的小阁楼。月光从圆形的窗户照了进来。到处都放满了半敞开的古旧旅行箱、奇怪的橡木盒子、圣诞树装饰品、前时代款式的旧礼裙、魔法师戴的大帽子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在对这一切都感到很在意的同时,她跪下膝盖以趴着的姿势向前爬动。



嗯~小麦粉究竟在哪里呢?正当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却听到了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怨妇般的哭泣声。



“——难道是鬼怪!?”



艾薇儿顿时吓得变了脸色,慌忙四周东张西望了一会儿。



她慢慢地朝着哭泣声传来的方向爬过去,甚至还做好了发出“哇呀~!”的兴奋悲鸣声的准备,然后凝神一看……只见一个女人正靠在装有小麦粉的袋子上不停地哭着。



艾薇儿把刚准备大喊出声的嘴唇合了起来。相反,她还一脸担心地垂下眼角——



“……弗兰尼?”



“呜、呜呜……!”



女人——弗兰尼转过身子,向艾薇儿这边看了过来。在月光的映照下,她的脸上不知为何出现了两行泪痕。艾薇儿慌忙凑近她身边问道:



“怎么了!我正奇怪找不到你,没想到……”



“……我不知道!你别管我嘛!”



弗兰尼狠狠地盯着自己的堂妹。艾薇儿不禁吃惊地眨了眨眼睛。



“艾薇儿,我真的很讨厌你。因为战争开始了,每次见到飞机在头上飞过,你明明都会猛地吓一跳;苏瓦尔王国的学园又遭到了封闭,也不能跟朋友和老师见面,实际上你明明是很寂寞的吧。”



“没有那回事啦,寂寞什么的……”



“明明是这样,你却每天都早早起床,打开窗户放声高歌,吃饭的时候也一个劲地吃……艾薇儿,你这孩子,真的是太迟钝了耶。”



艾薇儿很不满地鼓起两腮说道:



“弗兰尼你真是的!我才不像你说的那样嘛。”



“反正你就是打算这么说对吧?这个我是最清楚不过了。你一定会说,因为我是那个有名的冒险家萨……”



“因为我是萨·布莱德利的孙女,所以我要以此为傲,绝对不能做出任何玷污爷爷威名的行动。”



听到比自己小的堂妹发出的威风凛凛的声音,弗兰尼盯过来的眼神就显得更加充满怨恨了。



“你看!整天都在说什么冒险家的孙女!”



“弗兰尼!”



“……我真是搞不懂你耶,艾薇儿。因为你一直都很勇敢。从小就喜欢冒险,也不会有‘或许不会那么顺利,一定会失败的’之类的担忧和恐惧。是值得那个爷爷自豪的孙女。所以,爷爷才会把黑便士交给你一个人。一定是这样的……”



弗兰尼用手背擦着眼泪说道。



“但是,我却非常害怕战争。因为那些男孩子的朋友,说不定也会在战争中死去。那么一想的话,我就觉得害怕得不得了……”



听了她的这番话,艾薇儿就像觉得非常出乎意料似的,面无表情地沉默了好一阵子。



在狭窄的屋顶小阁楼中,只有弗兰尼的痛苦哭泣声在周围回响。过了一会儿,艾薇儿就以丧气的声音说道:



“弗兰尼,但是……”



“什么嘛。



艾薇儿似乎有所犹豫地闭上了嘴唇。然后,又像是下定决心要坦白说出口似的慢慢张开了嘴巴。接着,她的表情就变得跟刚才活泼开朗的样子有点不一样了。她轻轻地用手搭在弗兰尼的肩膀上:



“那个……明明一直跟你在一起,但是我却没有跟你说老实话,真的很对不起。实际上,我也是很害怕的。其实我一直都在想,这样的事,我已经讨厌死了……呜呜……呜哇啊啊!,



看到连艾薇儿也抽泣着流出了眼泪,弗兰尼就像大吃一惊似的抬起了头。她眨巴着眼睛说道:



“你在哭吗?讨厌啦,你明明是像发条被扭过头的玩具一样活泼开朗的呀?什么嘛,别这样好不好……”



“什么发条嘛。呜呜……呜呜……”



弗兰尼以怀疑的口吻问道:



“我看你是喝了酒是吧?”



“不~是~啦~!”



艾薇儿擦掉眼泪,在弗兰尼的旁边坐了下来。



她用双手抱着膝盖,然后把下巴枕在膝盖上,满怀沮丧地吐了一口气。然后,她又把刚才没能在给塞西尔老师的信中写上的不安感说了出口:



“我也是,每天都觉得很害怕耶。因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虽然伦敦好像还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根据报纸上的消息,世界上有许多城市都已经被战争搞得七零八落。这样一来,我就想伦敦以后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时候,弗兰尼转动了几下眼珠:



“难道,艾薇儿……咦?看到你哭起来之后,我的脑子开始变得清醒了。就好像拨开了一层迷雾似的。”



“哼,那不是很好么,弗兰尼。”



艾薇儿赌气地把脸扭过一边。



就像连月光也感到担心似的,从窗外悄悄地窥视着她们的样子。艾薇儿用手托着脸颊,以消沉的声音说道:



“因为我很害怕,所以才故意装出开朗的样子。因为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我就会马上陷入不安了……我想,爷爷也一定是这样。”



“英国首届一指的有名冒险家,萨·布莱德利……”



“嗯。”



两人悄悄地对视了一眼。



“在踏上冒险旅途之前,他或许其实也觉得很不安,有一种想马上逃走的念头吧。也许他是刻意掩饰着这种心情,反而装出一副活力十足的态度,毫不犹豫地踏足黑暗大陆,跳进亚马逊河,在广阔的海面上前进……我是这么想的。”



弗兰尼又眨了眨眼睛——



“哦~不过,既然你这么说的话,我想一定是这样的吧。”



仿佛很开心似的说道。



“你究竟要哭到什么时候呀。讨厌啦,艾薇儿你真是个十足的小孩子。好啦!”



然后又为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堂妹擦掉了眼泪。



夏日的夜晚,已经越来越深了。



一阵风吹过,把黑云推到了遮挡住月光的位置,雾霭也逐得浓厚起来。



这是一段非常宁静的时间。远处还传来了鸟儿飞过的拍翅



二楼的客厅里。



依然在继续做着刺绣的奶奶——冒险家萨·布莱德利的遗孀,忽然间抬起了头。



她透过眼镜注视着头顶上的天花板。



也不知道有没有察觉到屋顶小阁楼里发生的事情,只见她的脸颊上稍微露出了宽松的微笑。



过了一会儿,奶奶又开始小心地做起了手上的刺绣。



5



于是,战火最初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扩散到世界的各个地方。



就像是不断推倒高楼和房屋逼近而来的恶梦一样。



不知不觉间,世界上已经几乎找不到还没有参战的国家了。爱国心与爱国心、权益与权益之间互相碰撞,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歇过一口气了。



什么是正确的呢。



究竟是谁错了呢。



夺取者是哪个国家?被夺取被蹂躏的人,结果又是谁呢?



正义的风向不断发生变化。每改变一次,国家和人民都会像风吹芦苇那样朝着同一个方向倒下,就这样不停地左摇右摆。



真正在发生的事情,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恐怕就连后世的历史家和思想家也没有办法准确说清楚吧。时间只会不断流动,在抗争之中流逝而去。



现在是夏末秋初的季节。



战争逐渐演变为新大陆及其同盟国与旧大陆之间的斗争。



虽然新大陆方面持续处于优势地位,但是在本应处于劣势的旧大陆联盟国中,唯独是长年以来被冠以“小巨人”之称、而且在参战时间上相对较晚的小国苏瓦尔王国,却一直采取着奇异的举动。



是的,那简直就好像……



就好像提前预知了近未来即将发生的事一样……



那并不是几个月以后或者几个礼拜以后的事情。就像早已预见到明天或者后天发生的事情,然后以惊人的速度适应过来似的。以军部为中心,苏瓦尔王国一直都持续着这种预见性的奇妙行动。仿佛就只有苏瓦尔这个国家从逐渐沉没的拥有悠久历史的旧大陆土地中上浮起来,然后静静地升上夜空,就这样逃离了战火摇曳的大地,乘风飘往别处似的……



那并不是一种积极性的战斗,而是能把国内损害减低到最小限度的、异常迅速的脱身本领。其他各国都不知道这个国家的中枢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非但如此,就连他们的国民自己也不知道。



不过,在部分政府高官之间,却在暗中流传着某个奇怪的传闻——“监狱里有怪物”,“其名字就是〈美丽的怪物〉”。



苏瓦尔凭借自古持续至今的传统、以及扎根于古代欧洲的灵异力量漂浮于战火之中,持续展开着不可思议的举动。



“蝴蝶……”



苏瓦伦郊外的巨大监狱〈黑太阳〉。



位于其最深部的某个石室。



在这个没有任何光亮的、狭窄的四方形房间中央,一个金色的人影正趴在地板不停地发抖。



“蝴蝶,已经见不到了……”



放在角落里的粗糙油灯轻轻地晃动了一下。



就像放松了全身力气似的,维多利加任由自己娇小纤细的身体瘫躺在那张形状简陋的椅子上。身上只穿着一件仿佛用床单随便缝起来做成的白色薄衣服,但是尺寸似乎太大了点,衣摆一直垂到了地板上。胸前的金色吊坠正在闪闪发光。



绿色的眼眸大大睁开,空虚地游移在石室的各处。



坐在她身边的人,正是头发像大炮般尖起来的异母兄长——古雷温·德·布洛瓦。他依然是面无表情地在那里朗读着资料。



维多利加以空虚的眼眸环视着四周:



“金色的蝴蝶……已经不见了……”



“又在说梦话吗。那种东西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啊!”



“嘿。”



忽然间,她的表情慢慢地发生了变化。



维多利加抬起了仿佛被折断似的横倒在地上的脑袋,眯起眼睛以挖苦的口吻回答道;



“因为老哥你是个庸人嘛!”



“咦?”



布洛瓦警官吃惊地抬起了头。



然后,他就跟妹妹四目相接了。两人之间激起了炽烈的火花。



——自从向圣玛格丽特学园派出迎接的马车,又跟随马车一起来到苏瓦伦监狱的那天早上以来,布洛瓦警官每天都不分昼夜地跑来这个石室,向异母妹妹不停地朗读着世界情势的资料。



也不知道膳食和饮料中被加入了什么东西,从监禁在这里的那天开始,维多利加一直都处在意识朦胧的状态。原本是那么一个思维敏捷的、散发着仿佛身在千里之外就能取人首级似的霸气的妹妹,却变得像坏掉的人偶一样耷拉着脑袋,无力地瘫软着四肢,整天只会反复念叨着混有梦话的预言。面对她这样的姿态,布洛瓦警官怀着恐惧、比过去更强烈的厌恶感和一点点的迷惘,一直在身边守望着她。



然而现在,那层迷雾就像突然变得豁然开朗似的,维多利加恢复了以前的眼神,还露出冷漠的讽刺表情抬头看着自己。



难道是药物的效果已经消失了吗?还是说,她的小小身体正在对这种不可理喻却严酷无比的命运发起了拼命的抵抗呢?



布洛瓦警官放下了资料,向妹妹盯着说道:



“怎么了!”



“现在是几月份了?是春天?还是已经快到夏天了——?”



布洛瓦警官无奈地说道:



“真不巧,夏天早就过去了,现在已经是秋天啦。”



“什么,已经过了这么久……”



本来应该不会露出任何表情的妹妹,如今却似乎在脸颊上泛起了惊讶和紧张的感情。



原本蔷薇色的肌肤变得一片苍白,看起来比以前还要消瘦。只有她那头华丽的金色头发,就像是跟身体分属不同生物似的,依然没有丧失原来的艳丽色泽,反射出耀眼的光辉悬垂在地板上。



维多利加疑惑地问道:



“那么,我这个头脑究竟有没有起到作用?……对苏瓦尔的战局来说。”



“啊,嗯。”



布洛瓦警官在颤抖的同时点了点头。有如大炮一般尖起来的头发,也随着左右晃动起来。



“你的预言大多都不是针对遥远的未来,而是有关最近几天的情况。但是因为正确率很高的关系,现在王宫、军部和灵异部都开始完全依赖你的预言了。他们通过采取紧急的对应措施,尽可能把国内的牺牲降低到最小限度。”



维多利加以沉郁的声音回答道:



“但是,取而代之的,世界上某个地方的某些人就会死去。这个世界一直都是通过这种方式来对上帐尾的。因为从科学的观点来说,神的别名就是自然、概率和平衡。”



“是、是这样的吗?”



“智慧之泉是这么告诉我的……而且在很大程度上都是我的责任。”



布洛瓦警官以责备的口吻说道:



“你说责任?难道你是在忧虑那种道义上的责任吗?你说的话还真像人类啊,明明是野兽!”



“哼,我就是人类,从出生的时候开始就是。而且即使是现在也一样。”



维多利加很没劲地说道。



她挪动脖子,慢慢地环视了一下石室四周,事到如今才发出了“还真是个糟糕的地方呢”这样的感慨。



“古雷温。照你所说,我的占卜现在的确是得到了重用,不过我可以预测到,以后的准确率也许会逐渐下降哦。”



“咦,那、那是为什么?到这种时候才……”



布洛瓦警官大吃一惊,连手上拿着的资料都掉到了地板上。纸片哗啦啦地散落一地。



油灯发出了“滋滋……”的声音。



“现、现在的苏瓦尔,要是缺少了你的力量就连一天都撑不下去,连国家也无法守住啊。无论是王宫还是军部都已经变成这样了。而且,父亲大人的权力也在逐渐增大……”



维多利加打断了他的话头:



“所谓的客观性数据,实际上几乎是不存在的。古雷温,你在近十个月里机械性地向我的头脑灌输的那些无聊的资料,也同样如此。其中都会掺入某个机关基于自身利益而做的改变,由此产生的龃龉也会随之一点一点地增大。结果,准确率自然就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降低了。”



“什么!”



“……到了那个时候,我就会被一脚踢开了。然后,我恐怕会变成冰冷的肉块被人从这里运出去,当作无名尸体被扔到什么地方去吧。”



维多利加露出了讽刺的表情。



“那时候你应该会很高兴吧,古雷温?”



“哼!那、那当然了……”



布洛瓦警官边说边以颤抖的双手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资料。



这时候,维多利加那有如梦话般的低沉声音就在他的头顶上响起:



“但是,那样也好吧。与其整天被关在这种地方,默默地接受屈辱性的立场,继续担当这种违背自身意愿展开破坏行动的恶魔角色……倒不如无声无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这样的末路反而会更好一点吧。



“你说……是破坏的恶魔?”



布洛瓦警官把捡起来的资料紧紧抱在胸前,以不安的声音说道:



“对其他国家来说的话当然是这样,但是对苏瓦尔王国来说,你不就像一个冰冷的天使吗?我被诅咒的妹妹啊……虽然很不甘心,但是为了我们……为了我们的未来,现在也还是需要你的力量……尽管我绝对不想承认这一点……”



“那是错的,古雷温。”



维多利加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以苦涩的口吻说道:



“只要战争继续拖延下去,国内的牺牲者到头来也只会不断持续增加。正因为如此,现在我才是破坏和灭亡的象征啊。实际上,哪怕只是一天,我也不应该再继续留在这里。但是我已经在这个地方停留了十个月之久……完全是……身不由己的……”



布洛瓦警官半信半疑地说道:



“但是,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守护苏瓦尔王国,引导我们走向胜利才对啊。成为战败国的凄惨后果和国民所受的痛苦,我想你也应该可以预测到吧。说到底,我们即使是要付出国内的牺牲,也还是应该在这场暴风雨中取得胜利吧,维多利加?”



“古雷温。现在掀起的暴风雨,其实也是由世界本身的意志实行的巨大方向转换啊。在战争过后,新的世界就会自然而然地呈现出来。然后,就会出现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的人群和文化……那就是新大陆带来的科学和商业主义的世界,是渴望实现更高层次变化的庶民们的文化,而不是对传统和不可思议力量的追求。然后……”



“什么啊?”



“在那个新的世界里,恐怕是没有我们这种古代生物的立足之地吧。因为所有的一切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什么!”



“但是,那决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啊,古雷温。”



维多利加以深沉的声音继续说道:



“所谓的时间……就像是茫茫大海一样,只是客观地存在于那里而已。在半梦半醒的这十个月里,我一直都在那样的光景中不断地旅行,那段时间感觉就像是永无止境一般的漫长。时间只是客观地存在于那里……没有过去和未来,只是在永恒中漂泊。但是与此同时,那里存在着所有的人。也就是已经不在的那些重要的人。所以……在那里,就可以跟那些人们重逢……因为到那时候,我们也同样会变成大海的一部分。就连渴望见面的心本身也会……大概只相当于一小片波浪那么微不足道吧……啊啊,古雷温……”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啊?喂喂!你明明好不容易才——!”



布洛瓦警官又把那叠资料弄掉在地上了。他用鞋底踩着那些东西,慌忙奔到了异母妹妹的身边。



她的话语,又逐渐转变为几乎听不见的梦话了。



——她在时隔十个月后恢复正常意识,就只有非常短暂的时间。现在她又被巨浪冲进了巨大的黑色大海中,意志的光芒已经逐渐消失了。



“凭、我们、人类的、力量……”



“维多利加?喂喂,我的妹妹啊!”



“是绝对不可能改变名为时间的汹涌大海的形状的……就算能勉强让现在逐渐走向消亡的古老世界延续生命,也只是很短暂的一段时间……虽然父亲大人很聪明,但同时也很愚蠢。那个人的愚蠢……都是欲望造成的……是欲望让他的视野变得模糊。就像他中了布莱恩·罗斯可的圈套而失去一只眼睛那样……”



“喂喂?”



维多利加的脑袋一下子耷拉了下来,又像一个坏掉的人偶似的,在那张粗糙的木椅上放松了全身的力气。



布洛瓦警官观察了一下她的样子。



似乎还能勉强听到她的声音,那澄澈的绿色眼眸还微微眨了一下。



“喂喂,我的妹妹啊!”



“什么、啊……”



“我刚才就有点在意,你说的蝴蝶是什么?”



“啊啊……是那个吗……”



在维多利加的眼神中,浮现出像小孩子拿到点心时的率直光彩,同时露出了微笑。



“你说的……是金色的、蝴蝶、吗……”



“啊啊,没错!”



犹在梦中的声音,正在断断续续地作出回答:



“在我……被带到这里来的时候……有一只蝴蝶……从圣玛格丽特学园,一直……追着马车跟我来到这里。它是从信中飞出来的,跟着满心不安而发抖的我一起……”



“说起来,那时候你的确是一直在盯着什么东西看啊。”



“啊啊……在进入这个房间的时候,蝴蝶也还在这里……但是,在我失去自我的这十个月里,那个幻影就这样消失不见了,所以我才觉得很寂寞啊……”



“金色的蝴蝶……吗。”



“那个,是人生的光辉啊。”



这么说着,维多利加在说完之后也没有闭上嘴巴,依然保持着张开的状态,就像被无情地切断了开关的电动人偶似的……停了下来。



布洛瓦警官一脸哑然地注视了维多利加好一会儿,然后又不安地皱起了眉头。他一边甩动着钻子头,一边提心吊胆地摇了摇异母妹妹的肩膀,又拉扯了一下她的头发,以颤抖的声音搭话道:



“喂、喂喂……我的妹妹啊……振作一点!”



不管他再怎么呼唤,再怎么摇晃,也还是没能唤醒维多利加的心。



睁开的绿色眼瞳又开始在空中游移,各种各样的预言就像黑色咒语一般从她张开的嘴巴中吐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