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 来自学园的邀请(2 / 2)
「可是……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没什么……老太婆我可不是为了什么义务感才去的。」
老婆婆稍稍撇开视线说道。
说不定——她是在害羞。
「就算村人们害怕、讨厌我这老太婆,我也没有理由讨厌他们。人要是死了,就谈不上什么喜欢讨厌了。」
「……是啊。」
这个老婆婆果然不是坏人——拓人开始对这个怪里怪气的老婆婆产生好感了。
「我是偶然看到飞龙降落在村里的,想说能帮一个是一个……没想到唯一活着的是你这个从异世界来的小子。」
「下……除了我以外还有另外一个人活着。」
「唔?」
「那个……你有看到飞龙爪子上抓着一个女孩吗?」
「啊啊?这么说起来好像没特别注意到。』老婆婆歪着头说。
「如果说我是异世界的人,那个女孩也是。她是我堂姊。」
「是吗?可怜啊。」
老婆婆说得像是铃穗已经死掉一样。
「那是一场可怕的天灾啊。」
「等一下,我看到的时候铃穗——」
应该还活着。
因为隔了一段距离,如果被问到细节,自己也没有什么回答的自信——不过至少铃穗看起来没有外伤,脸上似乎也没有痛苦的表情。整个人看起来之所以软绵绵的,应该只是因为昏过去了吧。
「放弃那个被带走的女孩吧。龙的确会抓走活人,被抓走的人应该还可以活几天……龙之所以要抓活人,大概是要拿来给刚孵出来的幼龙当食物。刚出生的幼龙爱吃活人,所以母龙会在蛋孵化之前先准备一、二十个活人给幼龙当食物。」
「那么……」
铃穗还活着的可能性很高。
可是——
「还听不懂吗?我叫你放弃。」老婆婆皱着眉头说道。
「可是……」
「那女孩现在也许还活着,可是下管是什么女孩,只要被龙抓去,一定会被它或它的小孩吃到肚子里。」
「没办法打倒那只龙吗?」
听到拓人的话——老婆婆楞了好一会儿。
然后——
「——哈!」老婆婆用下自然的笑容说道:「哈哈哈——无知是最可怕的事情啊。你说打倒?打倒它?打倒那只龙?那只地上最强的魔兽?你这天真小子果然是异世界来的人啊。」
「……我的话有那么奇怪吗?」
拓人有点火大地问道。
「不是不可能办到吧?既然它是会吃东西会生小孩的生物……跟我们人类应该是相近的生物。那样的话,应该可以打倒它吧?」
「不可能。」
老婆婆斩钉截铁地说道。
「……可是。」
「不可能杀得了那只龙,你一个人去干么?手无寸铁的你要怎么打倒那只龙?」
「这……」
老婆婆说得没错。
可是,如果不是靠拓人一个人的力量,而是集合众人之力的话。
或者——
「不可能,人类不可能办到,这是已经注定了的。」
「婆婆不是会用魔法吗?如果你能帮我的话——」
「……」
老婆婆叹了口气。
「那为什么老太婆我不救那个村子?为什么我救不了那个村子?」
「这……」
诉说着结局的残酷事实。
「我不是在耍坏心眼,你听好,魔法并不是万能无敌的,凭老太婆我的力量没有办法伤到那只龙半分,更不要说打倒它了。不……就算有那样的力量,还是不可能办到。」
「为什么?」
「听好,从异世界来的你也许什么都下懂——」老婆婆用木杖前端指着拓人说道:…这个世界的一切是相克的。」
「相克?」
「也可以说是天生就注定好的。例如只要把水倒在火上,火就会消失,所以水可以制火。简单说来这就是所谓的『相克』,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是这样注定好的。
「『是这样吗?』——小子,你脸上写着这个问题啊,好好听人把话说完可以吗?龙跟人类也是这种相克的关系,下管怎么样人类都没办法打倒龙——这是注定好的。」老婆婆放下木杖,一边靠在椅背上一边说道:
「过去人们为了打倒龙,曾经号召了一千个魔法师,也曾经号召过百万名士兵,可是每一次都以失败收场。」
「那只是因为力量不够强大而已吧?」
「你真的这么觉得?」
老婆婆用哀伤的眼神望着拓人。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该有多幸福啊,至少可以抱着『说不定下一次就能打倒龙』的想法。」
「……」
「可是啊,这跟力量的大小无关,『人类无法打倒龙』——这个世界的真理早巳如此注定。
例如说——就算号召了一万个士兵,一定会有部分士兵生病、遇到事故,或者临阵脱逃,刀剑会折断、马会发狂。就算号召了一千个魔法师,一定会有部分魔法师的法术失效、魔杖坏掉、魔法书破损,一定会发生这种事!
只要跟龙有关,人类无论如何都没办法集结一定的力量,就算集结了众人之力,也没办法用那些力量来打倒龙,连『偶然』也会站在龙那一边。为了遵守『人类无法胜过龙』这个绝对原则,世界一定会朝这个方向运行。
这就是所谓的『相克』,
『人类无法胜过龙』,这个道理早已被某人决定好了。」
「……」
「当然,也有人想把魔法的力量提升到极点,这是在人们还没清楚认识『真理』或『相克』这些道理的时代。」
老婆婆很怀念地说道。
「就算别人说不行,还是会试着找找其他可行的办法,魔法师就是这种人。有人想办法获得了强大的魔力,改良现有的魔法,重复使用仪式,希望自己能成为比龙更强的魔法师。」
「……然后呢?」拓人问道。
老婆婆露出了自嘲似的笑容说道:「结果各有不同,当然,死掉的比较多,活下来的也无法全身而退,有人失明、有人失去两只脚,有人一口气老了十几岁,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你懂了吗?人类如果想获得超乎人类所能拥有的力量,一定会失去某个部分,以符合一切的规则,这就是真理。总之,人没办法做跟自己身分不相称的事。」
「……」
拓人咬紧嘴唇。
「跟自己的身分不相称」——这句话打到拓人心里的痛处。
的确,平凡至极的自己想要救出被龙抓走的少女,的确是自不量力。那是被选出的勇者才有可能完成的丰功伟业,没有半点长处的少年是做不到的。
「可是,即使这样……」
现在的确了解了大致的状况。
而且——也知道了要救出铃穗的机率小到多么令人绝望。
即使如此,拓人还是没有办法丢下铃穗不管。
这跟伦理或正义无关,那些东西随便怎样都无所谓。
——拓人无论如何都受不了。
当铃穗醒过来的时候……心里会怎么想?
如果拓人就这样放弃,铃穗就只能在失意和绝望当中迎接残酷至极的死亡。被拓人抛下的话,铃穗就只有死路一条。
令人难以忍受。
拓人很清楚被抛弃者的伤痛。
「……还下放弃吗?」
老婆婆像是在看任性孙子似地望着拓人。
「我都说不可能了,放弃吧,那个女孩是你什么人?恋人?还是家人?我知道她是你重要的人,可是,就算赔上自己一条命,你也要守护她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即使如此——还是没有办法丢下铃穗不管。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事情,虽然这么说很下识好歹,不过可以请你告诉我那只龙的巢穴在哪里吗?」
「……」
老婆婆瞪着拓人好一会儿——
「真是个笨小子。」
「这一点我很清楚——」拓人苦笑着抓抓脸颊。
老婆婆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边说着『嘿咻』,一边站了起来。
「就算告诉你,连地名都下晓得的你也只会迷路而已,好吧,老太婆我就陪你走到附近吧。」
「……真的可以吗?」
拓人睁大了眼睛问道。
如果老婆婆的话是真的,那么龙应该是非常凶恶的生物,就算只是带路到巢穴附近,也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那跟有没有敌意无关,对龙来说,只要是人类,通通都是它的食物,它并不会去斟酌区分每个人。
「当然——要是情况危急的话,老太婆我会把你丢在那里、自己逃命的。」
老婆婆苦笑着说道。
前往龙的巢穴时,沿路的景观简直就像在展示龙的强大威力。
一开始,错愕和不安的情绪让拓人非常动摇——不过到了第三天就下再那么惊讶
听老婆婆说那些直径五十公尺的半圆形平滑凹穴,是「龙之吐息」所造成的结果,拓人后来对其余大部分的事情就没有那么惊讶了。以距离来说并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数字,不过以高度来说,这个数字相当于十二层楼高。大概是用高热让地面熔出那种凹穴的吧——从那些像是经过打磨的光滑凹穴边缘俯看最深处,拓人全身冒出鸡皮疙瘩。
当然,他所看到的不只这样。
被毁灭的村落,被翻掘的大地,被蒸干的湖泊。一切的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在劝拓人「赶快回头」。
魔法师老婆婆同样也用一副「放弃吧」的表情和语气,仔细地解说龙所造成的破坏痕迹。
——为什么不放弃?
就算别人这么问,拓人也没有办法清楚地回答。
因为铃穗是重要的家人,因为自己知道被抛下的人会有多么痛苦。这不是装酷或打肿脸充胖子,只是……就算说出所有的原因,似乎也下足以构成硬要走向绝望未来的理
或许是心里存有某种疑问。
他不是下相信老婆婆的话。
可是——拓人总觉得有某种怀疑在心里某处拉扯着,总之就是很在意那种感觉,没办法。
龙真的无法打倒吗?
世界上的真理真的无法扭转吗?
人类的极限真的是天生注定的吗?
然后——还有一件事。
(我……我……)
拓人注意到心里的情绪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是某种兴奋。
自己豁出性命去挑战一件事。
就算投入自己的一切恐怕还是很绝望——不,应该说他要去赴一场注定绝望的战役。不,或许连战役都称不上,这只有单方面的杀伤力而已。拓人和龙之间存在着相当大的力量差异。
但是,他却连一点要逃走的意思都没有。
心里反而有一种非常轻松愉快的感觉,像是发现了自己应该前往的场所,像是找到了能把胸口郁积多年的东西燃烧殆尽的方法。
(……说不定我疯了。)
拓人也这么想过。
仔细想想,这也许是一种自杀行为。
一直为平凡的自己感到烦恼。
就是很讨厌没有特征没有专长、平凡的自己。
所以,也许是这样的。
与其要平凡地结束人生——拓人心里的某个部分的确存在这种想法。也许只是因为很干脆地放弃了自己的一切,所以才会产生这种轻松愉快的心情——或许这只是绝望的另一种表现方式而已。
然后——
「……其实啊。」老婆婆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开口,这时他们已经来到距离龙的巢穴只要三十分钟脚程的地方。
被烧焦的广大原野。
原野上只剩下一些原本应该属于房屋某部分的残骸。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连人类的尸体都没看见。
是因为连骨头都没剩下、通通烧成灰烬了吗?还是因为这些骨头被野狗之类的动物吃光?无从得知。这一路上,除了老婆婆之外,拓人没看到其他人类。根据老婆婆的说法,这一带是龙的势力范围——龙一旦把这里划为自己的势力范围,人类就只有逃命的分而已,特别是越接近巢穴的地方,居民们大概早就逃之天天了吧。
因此……一直没有看见其他人的踪影,不禁开始觉得这世界上只剩下自己和老婆婆而已。
「有些话啊,老太婆我一直犹豫着该不该说。」
「……什么?」拓人在一片焦土正中央停下脚步,回头望着老婆婆。
「其实不是没有办法。」
令人意外的话。
拓人没想到会从一直强调着「不可能」的老婆婆口里听到这种话。
「……咦?……方法?你是说……打倒龙的方法?」
老婆婆点点头。
「我这老太婆——我曾经也是想要打倒龙的其中一个愚蠢魔法师。」
「是吗?」
这时——拓人才注意到自己连这个老婆婆的名字都不知道。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除了老婆婆以外,没有遇到其他人,所以也下必特地用姓名来称呼对方。
可是……
「想要打倒龙的魔法师们不是都会失去什么吗?」
「你记得真清楚。」
老婆婆露出微笑。
「有办法可以打倒龙」——既然这么说,表示老婆婆曾经拥有超越龙的力量、曾经拥有打倒龙的力量,或者知道该如何得到这些力量。可是,她除了老了一点之外,手脚十分健全,身体方面似乎没有什么问题。至少在拓人眼里看来是这样的。
「我——」
有着深深皱纹的脸上刻着自嘲的微笑。
「你相信我其实还不到二十五岁吗?」
「——咦?」
拓人下意识地直直盯着老婆婆的脸。
怎么看都是精力日渐衰竭、迈入老年的一张脸,绝对下像老婆婆所说的那个年纪——至少就外表看起来是这样的。
「我所失去的是『未来』,五十年的时光……以及生育小孩的能力。」
「……」
拓人说下出中句话。
如果这是真的,跟失去视力和四肢比起来,这样下晓得算幸运还是不幸。不是当事者的拓人,当然不可能知道——
「『人类无法胜过龙』——那是世界的真理。」
老婆婆——或者该说有着老婆婆外型的魔法师稍稍改变语气说道。
之前她那种倚老卖老的语气,或许只是在扮演一个老人而已。仔细想想,她的说话方式有时会产生微妙的差异。
「反过来说,这句话有漏洞。」
「……什么意思?」
「如果你想要赢过那只龙的话——」
魔法师用木杖指着拓人的脸。
「只要不当人类就行了。」
「……」
——拓人一时没听懂她的意思。
「人类并不脆弱,龙也不是那么强大,只是因为真理如此注定,所以我们赢不了龙。那么,就只能在没被规范的领域里战斗。如果以非人的姿态迎战,结果究竟会怎样?这个世界的真理恐怕没有规定这一点。」
「可是——」
「如果在『人类的躯壳』里毫无限制地增强力量,一定会出现破绽,所以就不要再当人了,这样的话就不必受到人类躯壳的限制。」
魔法师用平淡的语气说道。
「方法已经确定了,可是——这必须付出代价。我已经老到不能亲自试试这个方法了,不过倒还有能力在你身上施展这种法术。」
「……不要……继续当人……」
「没错,最后你会变成什么样子,谁也不晓得,你将会舍弃身为人类的所有要素。除了外貌之外,记忆和心灵当然也都会变质,所以你没有办法再变回原来的模样。如果想要帮助你说的那个女孩,必须在你还保有人类意识的时候速战速决。」
「……」
拓人吞了一口口水。
「在我还保有人类意识的时候……我有多久时间?」
「这个嘛,我说过对异世界的人施予法术会有不同效果,我下知道正确的情形是如何——但如果用类推的话,倒是可以回答你,你大概有半个小时左右吧。」
「半个小时——」
很短的时间。
下管是能帮助铃穗的时间,或是身为羽濑川拓人所剩下的人生——只有这么短的一段时间。
「还有。」
魔法师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剑。
「『转生』仪式需要祭品,当然,如果要换回两条生命,就必须要有另外两条生命死亡,这就是世界的天秤。所以——」
魔法师把短剑递给拓人。
那把剑——远比看起来还要沉重。
「杀了我这老太婆吧。」
「……?」
拓人下意识地来回望着短剑和老婆婆。
魔法师露出冷笑,继续说道。
「不必担心,就算我这老太婆死了,我所发动的魔法还是会发挥效果的。」
「我不是在担心那种事!」
「那么你在怕什么?」魔法师嘲笑似地问道。
她虽然这么问着,但心里似乎已经有了答案。魔法师的眼睛望着犹豫不决的拓人,眼神里写着:「你这个胆小鬼。」
「那种事——我做下到。」拓人呻吟似地说着。
他既不恨这个老婆婆,而且也不讨厌她——甚至还对这个老婆婆有好感,更何况老婆婆还有恩于他,他怎么能下得了手杀了这个老婆婆呢?再说——羽濑川拓人这个少年出生之后就一直住在日本这个法治国家,在这个视杀人为最严重犯罪、把杀人当成禁忌的世界里,从小就把这种事当成常识的少年……怎么可能突然为了「因为有这个必要」的理由而毫下犹豫地下手杀人呢?
可是——
「那么就只好放弃了。」魔法师很干脆地说道。
「下要去救那个女孩了。」
「这个……可是……
他想帮助铃穗,这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他没有办法为了帮助铃穗而杀害眼前这个人,就算能下手杀老婆婆,也会后悔一辈子,这是很容易想象的。
「不行——我做不到!」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老婆婆不耐烦地问。
「这种事——你真的无所谓吗?你一点都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吗?」
「我不管变成怎么样都无所谓!」
魔法师说道。
「重点是你想怎么做。听好,如果想要获得什么的话,就一定会付出代价、失去某个东西。这是一定的!是这个世界最基本的真理!如果想要打倒那条龙、救出那个女孩——如果你非救出那个女孩不可,如果你硬是想要迎战,就一定要付出代价!」
「可是——」
「如果不敢杀我的话,那就去找其他能当作祭品的生物啊。」
「问题不在这这里!」
拓人下由自主地大喊。
可是,魔法师露出冷笑问道:「那问题在哪里?」
不想杀害魔法师、然后对铃穗见死下救?
或者杀掉这个魔法师、救出铃穗?
还是找其他祭品、帮助铃穗?
不管怎么做都会有人死掉。
杀掉谁、让谁活下来——拓人必须做出选择,只是这种选择而已,下需做其他事。
可是……
「反正我也不能长生下死,我本来就希望这条命最后能用来打倒那只龙。换个方式想,可以看成我这条命是用来打倒那只龙——打倒那只人类无法打倒的生物。」
「……可是!」
「没有时间了。」
魔法师说着——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来。
拓人看着她好一会儿,可是不管他怎么等,魔法师都不再开口,她就像在等什么似的,只是闭着眼睛坐在石头上。
她在等什么?不用说也知道是在等拓人的决定。
之所以闭起眼睛,大概是表示就算拓人拿她当祭品也无所谓吧。
「……」
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拓人抬头望着天空。
在那里——
「——!」
有飞舞的影子。
一个非常非常巨大的影子——
以及——跟在那道影子后面,摇摇晃晃飞着的小影子。
「是龙!」
「……啊啊。」
魔法师睁开眼睛,跟拓人一样抬头望着天空。
「幼龙差不多也到了离巢自立的时候了。」
「可是你不是说龙是为了即将出生的孩子而抓走铃穗——」
「所以啊……」
魔法师耸耸肩。
「龙是少子的生物,一次只能生下一两颗蛋,它们的产卵时期是三年一次,幼龙出生三年后就必须离巢自立。你听得懂吗?」
「……」
拓人摇摇头。
「也就是说……如果无法自立,那只幼龙就会妨碍下一只幼龙的养育,所以会被母龙赶出巢穴,甚至被吃掉。」
「……」
「过了三年还不会飞的废物没有资格活着,因为少子,所以龙必须留下比自己更强大的后代,这是生物的本质。所以当母龙发现幼龙很明显是个废物时,就会把它吃掉,当作自己的养分,好为下一次产卵做准备。
就算幼龙运气好没有被吃掉,无法离巢自立的幼龙不能回到原本的巢穴,因为下一只幼龙已经快要孵化了,母龙会全力养育刚出生的幼龙,不再理会之前的孩子,搞不好还会把之前的孩子当成敌人杀掉,或者杀了它,拿来喂养刚出生的孩子。」
「……」
说残忍还真是残忍。
可是……要说合理,这也的确很合理。魔法师像是要证明这一点似地继续说道:「你脸上露出了『好过分』的表情,不过这种事不值得大惊小怪,某些鱼类也会做同样的事,很多野兽也会做类似的事情,人类就算为此感伤也没有用。」
「……或许吧。」
说着——拓人注意到了。
帮助铃穗的事,打倒龙的事。
总之——那不就等于杀死一只刚出生的幼龙吗?失去母龙的幼龙是没办法长大的,那么拓人等于连幼龙的未来都夺走了。
或许不需对龙产生栘情作用。
然而到最后,得到某物、舍弃某物的交换原则仍旧没有改变。
「我……」
拓人抬头望着摇摇晃晃跟在母亲身后飞翔的幼龙,呻吟似地说着。
幼龙的身影看起来格外弱小。
或许是因为还不习惯飞翔吧,幼龙忽左忽右摇摇晃晃地飞着,在一旁看着的拓人不由得开始担心它会不会摔下来。
可是……那只幼龙长大以后,应该会用巨大的身躯和力量,毫不留情地猎杀人类吧。这样的话,趁现在杀掉它或许比较好,那是人类的天敌、是有害的野兽,拓人不需要感到良心的苛责。
可是……
「可恶」
不行,状况变得太复杂了,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理出头绪。
到底该选择哪一种作法?
到底应该……舍弃什么?
「……没有时间让你在那边烦恼了。」魔法师用冶酷的口气说道。
即使是异世界——被龙燃烧殆尽的荒野上仍旧有朝日升起。
看着太阳从地平线的那一端探出头来,拓人一边沐浴在阳光下,一边长长地叹了口气。
「睡不着吗?」
听到魔法师的声音,他转过头。
魔法师刚从穿透地表、直径一公尺的洞穴里爬出来,洞穴是斜的,底下的空间足以让人伸直身体睡觉。为了在这没有半点草木的荒野里休息,魔法师用魔法做出了这种「壕沟」。
「开始同情龙了吗?你这个无可救药的笨小子。」魔法师苦笑着说道。
「不是的。」拓人用略显憔悴的表情说道:「我不是同情龙,而是同情它的小孩。」
「……原来如此。」老婆婆点点头。
「那么——你得到结论了吗?」
「这个嘛……」
拓人一边说着,一边眯细眼睛望着地平线那一端。
「你说过『一切都是被注定的』。」
「——嗯?」
「『人类无法胜过龙』,这是早已注定的——你这么说过吧?」
「我是说过,那又怎样?」
「这是——谁去决定的?」
「……啊?」
魔法师一时语塞,露出困惑的表情。
「你问这是谁决定的?这个——」
「这一切真的无法改变吗?」
「你说什么?」
「我在问你,所谓的相克、真理,真的不能改变吗?如果有所谓『已经注定的事』,你下觉得那种事应该是可以改变的吗?」
拓人的话让魔法师楞了一下——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她呻吟似地说着。
「舍弃某物、选择某物,为了获得某物、而去破坏另一样东西,如果只有这些选项,我实在不能接受。」
「……你是笨蛋吗?」
魔法师口不择言地说道。
「虽然你这小子有几个优点,不过到头来只不过是个爱作梦的傻子。你听好,如果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失去另一个东西,你连这种事情都下懂吗?」
「这是谁决定的?」
「……」
「真的只能这样吗?只能在已经决定好的规则里、从已经摆在眼前的选项里选择未来——真的只能这样吗?」
拓人说着,觉得浑身发热。
他知道自己现在所说的话很奇怪。
现在不是讨论这种抽象概念的时候,他很清楚。虽然清楚这一点——但不知为何就是停下下来。
「请让我考虑到最后一刻,我不是要去思考该选择哪一种作法——而是要去想:这个规则和选择是正确而妥当的吗?没有其他选择吗?如果没有其他选择,我可以自己创造新的选择吗?还有,这个规则本身是不能改变的吗?」
「……任性的家伙。」
魔法师低声说道。
「大概吧。」
拓人露出苦笑。
「不过,如果自己先决定了自己的框架——那就是放弃了一切的可能性!」
没错。
无法成为任何专家的自己。
无趣的自己。
真的是这样吗?
其实只是一厢情愿地在脑海里想着:「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吧?自己曾经怀疑过一切吗?没有其他值得相信的事吗?自己真的把能做的事情都做过了吗?其实自己并没有尝试,而是一味地烦恼,放弃了对「可能性」的追求而已吧?
自己的事。
只要自己决定就好的事。
在他人已经做好的决定里行动,不能过着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要在已经决定好的框架里做选择也可以,不过,如果没有喜欢的选项,难道就不能自己创造新的选项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
「或许时间有限,不过再想想看吧!你拥有知识,而我会去质疑让你受限的那些常识,也许——」
拓人犹豫着该不该把后面的话说完。
这是很幼稚的想法。
「也许可以有一种作法,让所有人都能免于下车——」
可是、即使如此……
「……」
魔法师看了拓人好一会儿——
「唔——说得很好。」
声音跟刚刚完全不同。
不是年迈老人的声音,也不是女性的声音——而是像少年圣歌队一样清澈透明的声音。
「你合格了。」
「——咦?」
一头雾水的拓人呆呆站在那里。
下一刻——他眼前的一切突然溶解殆尽。
变化发生在一瞬间。
溶解崩毁的景色,像是倒带似地迅速恢复原来的形状,再次构筑出设有可丽饼摊子的那个公园。
拓人这才注意到自己站在公园里。
「……?」
慌慌张张地环视四周,铃穗像刚刚一样站在他旁边,美丽的银发店员也仍旧挂着微笑站在那里。
是原本的世界。
他所习惯的、那个在他认知范围内的领域。
那只龙、魔法师老婆婆,以及燃烧的村落——全部都是自己所作的白日梦吗?
「——不要紧。」
听到那个像是猜透自己心中想法的声音,拓人回头一看,身体下由自主地变得僵硬。
因为那个魔法师老婆婆笑着站在那里。
「那一切也许都是幻影,不过那是为了测试某个真实。」
老婆婆拉起自己身上的衣服,衣服像斗蓬一样「唰啦」地展开,遮住拓人的视线。滑动的布幕另一侧传来非常愉快的声音。
「那是一个测验,一个对你的测验。」
当布收回时,那里站着一个少年。
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少年。年纪比拓人小几岁,容貌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稚嫩——但举止却充满成熟大人的味道。少年身上散发出这种完全不相称的独特气质。
『那个、请问怎么样?』
铃穗惶恐地递出笔记本。
「嗯,可以说非常了下起。」
金发少年很大方地点头。
「虽然只有一瞬间,却能读出不启动灵视就看不见的菜单,而且也发现自动人偶尤尼雅的不寻常之处,从以上这两点判断,拓人的资质能力是没有问题的。
还有——在紧要关头,拓人没有从常识的限制范围内挑出最好的选择,而是认同常识,但同时又质疑它。还有,他不盲从规则,而是想要回到规则制订的源头去检视一切,这种气概和价值观也很值得称赞。」
「呃、那个,请问现在到底在说什么——?」
一团混乱的拓人好不容易挤出这句话。
这个人到底是谁……他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铃穗跟这个怪人像熟人一样在交谈呢?
不过金发少年并没有回答拓人的问题。
「那么——羽濑川拓人,有资格的人哪,吾等现在问你。」
少年挥动右手。
一瞬间——这次,整个世界的色彩全部颠倒。
拓人一时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这是很正常的反应,当自己周围风景的颜色全部变得像相片的负片一样时,与其去怀疑世界的颜色真的产生改变,倒不如去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原本染上黄昏色彩的世界,除了形状不变之外,其余的一切完全变成另一种模样。
黄昏时分佣懒的明亮变成暧昧的黑暗,晴朗高远的天空就这样变成覆盖在头上的天幕,不过因为空气非常透明,所以并不会觉得有压迫感。四周并不是变暗,而是像字面所形容的那样,整个色彩完全相反。
然后——
在这个色彩相反的世界里,只有拓人、铃穗、金发少年,以及可丽饼店的店员还维持原来的颜色。
「这——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定的,拓人显得很惊慌。
「位移大门开启了。」
金发少年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
然后——
「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魔法,只要好好钻研,你也能够学会这种魔法。」
少年又爽快地说着。
「魔法……?」
拓人环视四周。
色彩相反的世界就这样凝结下动。
除了拓人他们以外,视线范围内没有其他会动的物体。
除了他们之外,一切通通都静止不动。这并不是单纯看不到会动的东西而已,而是像录影带的静止画面,或者该说像是照片里的场景。所有的东西不只是停在那里而已,而是像被「固定」起来一样——散发出不自然的感觉。
拓人他们简直就像是站在舞台上,眼前的风景全部都是布景——就像背景画一样,只有拓人他们和可丽饼的摊子仍旧保有真实的色彩和立体感。
『我一直觉得』
在这个非常下自然的世界里,铃穗这么写着。
『小拓是有才能的』
「才能?」
什么才能?
难道说——
「当然——」
少年露出微笑说道——他的微笑沉稳而美丽,然而却又流露出某种超然的感觉,就像是从遥远天空另一端俯瞰一切、绝世脱俗的笑容。
「是指魔法方面的才能。」
下一刻,铃穗和可丽饼店店员面前的风景出现裂痕。
斜斜切过世界正中央的一条线,下一秒产生无数分岔,龟裂的线条无止尽地扩展,瞬间遮盖了整个视线——
「——!」
那些龟裂—;事后回想起来,或许也可以说是拓人平凡至极的日常生活的龟裂吧。
风景碎裂四散。
就像画有背景的玻璃破裂一样,色彩相反的世界变成无数碎片,逐渐崩毁。在纷纷落下的晶亮碎片另一端,出现了全新的风景;—颜色正常,但出现了一座雄伟的陌生建筑物。
那是一座奇妙而巨大的建筑物。
高到必须抬头仰望,宽到必须左右转头才能将它纳入视线。以前去新宿的时候,曾经站在东京都厅旁边抬头仰望,震慑于它的高大……现在的感觉大概就像那样。不过都厅只是「高」而已,如果要跟眼前的建筑物产生同样的魄力,大概需要二十栋像都厅那样的建筑物并排在一起。
而且,这种建筑物的形状跟拓人至今见过的建筑物都不一样。
虽说这种比喻不太完美,但如果要比喻它的形状,大概就像中古世纪的欧洲城堡吧。不过它的墙面并不是用石头或砖瓦彻成,而是用材质不明的白色光滑物体砌成。仔细观察它的细部,会发现它拥有十分现代的设计,该怎么说呢——就像是用现代的技术去建造中古世纪的城堡。
虽然不寻常,不过它并下像某些前卫建筑物那样给人不稳定的感觉。这栋建筑物散发出坚固实用的存在感和厚重感,占据了拓人全部视线。
然后,在这正中央。
有一扇更足以让人把这栋建筑物误认为中古世纪城堡的厚重大门。
巨大的圆柱,和被巨大圆柱撑持起来的巨大门扉。圆柱上密密麻麻地雕着细致的装饰雕刻,左右对开的青铜门扉上,浮雕了一张巨大严肃的脸庞,精致得就像是活生生的脸。
这真的是现实吗?
『小拓』
铃穗露出微笑。
似乎有些害羞——然而却又十分自豪。
『我一直相信——小拓拥有成为魔法师的才能』
「魔法师……?」
然后。
「欢迎,羽濑川拓人。」
耳边响起了一个像钢铁倾轧的声音。
拓人错愕地看向铃穗对面。
他看着在那里的东西……下由得开始怀疑自己的脑筋是不是出了问题。
在说话。
那扇门——在说话。
那张占满巨大门扉、青铜雕刻的脸,用青铜制的眼睛看着拓人,一边掀动青铜制的嘴唇,一边说话。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吾等乃追求未竟梦想之人。」
金发少年唱歌似地说着。
门上那张脸用严肃的语气接着说:
「吾等乃于常识界外堆砌小石以为基础、希冀到达天际之学徒。」扮演可丽饼店店员的女孩接下去说:「自条理常识的桎梏中解放自己。」
「目标是——万能无限!」
少年摊开双手说道。
就像要用那双手拥抱整个世界。
「倘若汝愿付出一切,追求永下破灭的希望与永无止境的真实,愿成为吾等的一分子——」
巨大的青铜脸庞说道:
「那就越过吾吧。」
拓人知道那是要自己做出决定。
而且——
(——我一定是疯了。)
他心里同时这么想着。
如果是普通人类的话,应该会先觉得困惑,接着感到犹豫吧,然后心里应该会开始怀疑这到底是不是真的。现实世界应该不会发生这么奇怪的事吧。只要是有理智的人,应该都会立刻转过身置之不理。
可是——
(真的——疯了,也许我真的下正常——)
——即使如此。
他只犹豫了一下子。
心里某处有某人在呐喊。
就是这个,自己一直在追寻这个,能够把自己从缓慢坏死的状态下解救出来的东西,能够让自己长久以来一直找不到出口、下断在心底闷烧的热情得以注入其中的容器。
这是直觉。
他确信这是正确的选择——虽然这种直觉一点根据也没有。
事后回想起来,也许当时自己的心被施了什么魔法。或者说,被关在他体内的「才能」为了要从好不容易发现的出口逃出去,而在内心骚动不已。
不管怎么样——拓人知道自己很兴奋。
心脏怦怦跳,雀跃下已,那是已经被遗忘许久的——激动心情。
他确实感觉到留在自己体内的这种心情。
所以——
「要不要穿越这道门取决于你,我们不会强求。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们也可以把你刚刚所看到的一切自你的记忆中消去,当作完全没有这回事。」
少年说着。
「若需要一些时间考虑也可以,若希望我们说明,我们也会尽全力解释。我们将尽可能地回应你的要求。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也可以用『学园』前辈的身分给你建议。不过——只有一件事,只有一件事是我们无法帮你的。」
少年用指尖指着拓人的眉心说道:「要做出决定的,是你的意志。你要思考,你要做出决定。这件事是绝对不能被扭曲的——不管是谁都一样,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你就没有跨过这扇门的资格。」
「是的。」
那扇门像是在点头似地说着。
门上的「脸庞」裂开一条线。
正中央的直线——顺着这条从额头到下巴、笔直通过脸庞正中央的直线,
「脸庞」缓缓左右分开,伴随着轰隆巨响,这扇门朝左右两边打开。
打开的门扉另一端,有一条通往那栋巨大建筑物的道路。
那是一扇通往崭新道路的门。
「我……我……」
自己竟然意外地平静,拓人觉得很惊讶。
只有一开始觉得慌张。当大门打开时,下知为何心里一丝动摇都没有。或许这只是因为莫名其妙的事接二连三地发生,所以感觉都麻痹了吧?
然后——
「……」
拓人没有说半句话,只是以流露出明确意志的坚定步伐,朝大门迈出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