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吃了，吃得好饱。现在若倒在床上肯定会睡著。」



赛隆小心翼翼地将体育服上衣挂在衣架上。



「我也是，今天是很充实的一天。不过大家竟然都加入了新闻社……昨天的这个时间点根本连想都没想过。」



穿著T恤的赛隆，从桌前拉出椅子坐上。他想起中午的事，目不转晴地看著自己的右手。



拉利看著赛隆那张总是带著冷酷表情却清秀无比的脸庞，稍微降低了音量说：



「这很棒耶，和梅格蜜卡同学进入同一个社团。这样一来，就算暑假结束也随时能见面，太棒了。」



「嗯……正是如此。虽然如此……」



「怎么哦，赛隆?」



「这样就更难开口了。暑假前——如果告白後被拒绝，我就打算直接放弃。可是……」



「啊……好了，不用全部说完。因为你觉得只要平时能在一起就很高兴了，所以不想失去这样的时间吧?好了，别说了。思思，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说的，死也不会说，就算被拷问也不会说。」



「这样啊，谢谢你了，拉利。」



看著露出一抹笑容的赛隆——



「……」



拉利想了很多事情。



片刻之间两人都没说话，就这么经过一段静谧的时光。



「对了。」



赛隆从椅子上起身，拿出包包里的一只白布袋。外型颇大的布袋上写著「赛隆·麦斯威尔」和学籍号码。



那是住宿生专用的洗衣袋。送洗时，将衬衫与贴身衣物等放进袋中再交给女舍监，衣服会由业者清洗并烘乾，再放进同样清洗过的袋子於隔天送回来。



「我想趁现在拿衣服去送洗。毕竞现在是暑假，所以晚上柜台窗口或许不会开。拉利，你有什么要洗的?明天傍晚就可以拿回衣服。」



「啊——哦，只有一些衬衫和内衣裤之类的。」



「一起送洗好吗?拿回来时应该分得出来吧?」



「没问题。我的衣服连单只袜子都写了名字。因为在军队的训练营里，有的人袜子不够就会去偷别人的。」



拉利从沙发上猛然起身，将手伸进了露营背包。他拉出一只写著「陆军」两字的布袋，款式和赛隆拿的极为相似。



「那就麻烦你了。」



然後将它交给赛隆。



赛隆把它直接放进自己的袋子里。



「好，那我去送洗。如果尼克来了，就请他等一下。」



准备将洗衣袋交给女舍监的他走出了房间。



赛隆关上门，他的脚步声离去之後，拉利独自一人待在房里。



「唔……」



双手交叉於胸前的他正侧著头。



然後在房里来回走动。



「虽然觉得有可能，但那家伙该不会就这样毕业吧……他都这么说了，那乾脆由我来说比较好吧……可是……不过，假使他真的不幸被甩，或许不要告白，就这么以朋友身分相处会比较好吧……大哥也说如果女人突然改变心意，就会甩了对方，然後又立刻恢复成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如果变成这样，赛隆会毫无表情地哭著度过剩下的三年时间吧……这样一来，我肯定会溺死……唔……」



独自来回踱步的拉利持续地烦恼。



直到赛隆和尼克一起走进房间——



「你在干嘛?新的锻炼方式吗?」



「看起来很像动物园里的熊耶。」



宿舍的澡堂十分宽敞。



为了尽量让住宿生不用等候、能够同时进来洗澡，因此它的空间甚圣超过饭店的大澡堂。里头有水龙头一字排开的冲洗区、多座画出优雅曲线的浴池，以及一尊以体格健壮的神话主角为造型的白磁雕像，热水就从扛在它肩上的瓶子倾泻而出。



赛隆、尼克以及较晚进来的拉利三人只在腰部缠上毛巾，便从脱衣处走进澡堂。



虽然赛隆与尼克的体格纤细，但还不算瘦弱。



尤其是将长发扎在後脑杓的尼克，穿衣服时看不出他身上有著长跑选手般柔软、极具弹性的强壮肌肉。



「尼克，你二正有在运动吧?而且持续了很久。」



拉利好奇地问。虽然他的个子矮小但体格不错，由於以成为优秀的军人为目标，平常也做了不少肌肉训练。



尼克笑著回答：



「嗯——演戏。」



「那是『运动』吗?」



「相当耗费体力哦。要试试吗?」



「不必了——还有，你提的那一大篮是什么?」



拉利指著尼克右手提的大型木篮问道。外型类似装牛奶瓶用的篮子里放了三个金属瓶子。



「这是我平常使用的洗发精、润丝精还有护发乳。如果我不用这个，头发就会不听使唤。」



「如果你去军队马上就会被剃光头。头发比步枪子弹的弹头还长就要用推子剃掉，这可是洛克榭陆军的传统。」



「如果进军队我就会剪头发。」



「呜哇，那我真是等不及要看了。你明天就进军队吧，我帮你拿报名表，联邦需要你。」



「不必了。因为我还没决定好毕业後的出路——至於头发，拉利你也留长就好啦。老实说，我很羡慕你有一头漂亮的金发。」



「我家肖像画里的祖先头发超长的哦!不过我才不要绑麻花辫。」



「赛隆呢?头发继续留长如何?」



「不，不要。头发再长一点我就要去修剪了，不过我也不想理回平头。」



三人如此交谈著，来到空得吓人的冲洗区前，随後各自坐在木椅上。



脱衣处里没有别人的衣服，因此澡堂里当然没有其他人。三人在仿佛整问被包下的大澡堂里轻轻冲洗身体，然後一起泡进游泳池般的浴池。



「啊——」



「呼……」



「真棒……」



拉利、赛隆与尼克，进入浴池时依序发出放松的声音。



三人泡在热水里片刻。



汗水直流的他们，有时会拿放在头上的毛巾用力擦脸，慢慢地消磨时间。



「我很羡慕你每天能在这么棒的浴池里洗澡，赛隆。」



「我同意。」



拉利对於尼克的话表示相同的意见，赛隆接著发言：



「虽然这件事没什么人知道，不过其实学期中一般学生也能进来这座浴池。」



「嘿，这还是第一次听说。下学期我来试试。」



「我也不知道。」



「有些运动性社团的成员在社团活动後会进来洗澡。不过……反正学期中你们来了就知道。就算这里再怎么大，早晚还是很多人，冲洗区也很挤，有时候没办法悠闲地洗澡。」



「啊，我收回刚才的话，我洗头发很花时间的。」



「那我也不来了，虽然泡澡比淋浴舒服很多。」



「那么——我接下来要做保养工作了。」



说完便离开浴池的尼克，手上提著木篮，走向其中一区墙壁上挂著几根莲蓬头的空间。



随後尼克转出莲蓬头的热水，开始仔细地冲洗长发。



「那我们来锻链肌肉吧?」



从浴池起身的拉利开心地说。赛隆则摇摇头。



「今天就算了，我不做。」



「你这样没办法成为优秀的军人哦!赛隆!」



「我的部分由你来完成就奸了。洛克榭的和平与安全就交给你了。」



「唔，既然你这么说，那只能交给我了——一、二、三!陆军!」



随著一阵吆喝声传来，精神饱满的少年趴在磁砖上做起了伏地挺身——



长发少年在离他们远一点的地方哼著歌，快乐地洗头发——



喜欢泡澡的少年则愣愣地坐在浴池里，抬头望著天花板。



雕像沉默地俯视三人，汩汩地倒出热水。



「我要进去了——」



这时一名男学生说著便走了进来。



他一进来就立刻坐在附近的冲洗区，因此三人一时看不清楚对方是谁。



「是社长吧?」



赛隆从声音辨别而出。而持续压低身子的拉利说：



「原来如此——喝!喝!喝!」



为了不吵到别人，他变更了吆喝声。



「嗨。」



不久後，洗完身体、定到赛隆与拉利附近的是一名将黑发拨到耳後、身形修长的男生。他的体格也和拉利一样健壮。



「你好——社长你没戴眼镜时，看起来感觉不一样呢。」



赛隆向他打招呼。拿下黑框眼镜的亚瑟将湿发全部往上拨後，认真老实的印象就不见了。



「我常常被这么说。不过我是超级大近视——附带一提，虽然只听声音，但我知道你是赛隆学弟，不过我却完全看不到。」



亚瑟以平时的温和口气说完後，便进入浴池坐在刚才尼克所坐的位置。然後，他也一样发出了畅快的声音仰望天花板。



做完一百次伏地挺身的拉利，用另一只手揉著紧绷的手臂肌肉回到浴池。



「学长好。」



「哦，拉利学弟呀。话说你的脸颊怎么了?白天时我就注意到了。」



「啊……跟人起了一点争执，不过没事了。是学校外面的事。」



「这样啊。既然你们两位都在，那『黑暗骑士』也在这里罗?」



「嗯，他正在用莲蓬头洗头发。」



赛隆回答。



「他今天的演技太棒了，真精彩。」



开心地夸奖的亚瑟，突然沉静了下来。



「身为戏剧社社长，这让我既高兴又悔恨呢。」



「後来学长和苏菲亚学姊的演出也很棒啊。虽然我是门外汉，不过大家演戏时看起来部像变了个人。」



拉利直视著他，老实地发表感想。



「听了你的话我很高兴，苏菲亚同学也会很开心吧?」



亚瑟笑著说。



「哎呀，社长。」



这时回到浴池边的尼克除了腰部之外，头上也缠著包覆长发的毛巾。



不露出一丝秀发的尼克，也给人完全不同的印象。加上他有一身强壮的肌肉，之前身上散发的女性气息也完全消失了。



此外头上的毛巾还让他营造出独特的剪影。



「那个……你是尼克学弟吧?」



亚瑟为了能看清楚一点而眯起眼睛。



「那颗头是什么?你故乡的风俗吗?」



尼克从冲洗区推来一张椅子坐下後，回答拉利的问题：



「这么做是为了让毛巾的纤维刺激脑细胞，头脑会变很好哦。要试试吗?拉利。」



「我听到奸消息了……不过如果我突然变得太优秀，赛隆的『连笨蛋也能清楚搞懂的教学技术』就不能提升了，这可不行——那，理由不只这样吧?」



「这样做是暂时让护发乳保温渗透。」



「什么啊，那就没尝试的必要了。」



完全失去兴趣的拉利，从浴池的阶梯上起身。只将肚子以下的身躯泡在水里的他，转头望著亚瑟。此时尼克开口问亚瑟：



「你一个人吗?」



「嗯，其他男生在交谊厅和女生一起玩戏剧社的传统游戏，『你能一字不漏地将冗长的台词说完吗?』就是把某人一口气随便讲出来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诵。」



「女孩子这么多，一定很热闹吧。」



尼克说道，亚瑟开心地说：



「你要参加吗?我们很欢迎你来哦。毕竟在少数服从多数的情况下，男生人数根本比不上女生，就让我们一起享受无法赢过女孩子的无奈状况吧。我保证你会对民主主义提出疑问。」



「啊，我总觉得想像得到那个画面，这样就不必了。我心领了——你很辛苦呢。」



「思，不过苏菲亚同学很可靠，所以我还满轻松的。」



亚瑟以有点寂寞的语气说。接著又补充说道：



「我常常想，如果她是社长——」



和平常一样没有表情的赛隆沉默不语，但却露出担心的神情看著亚瑟的脸。



「我觉得亚瑟学长做得很好。」



拉利说出这句安慰的话。而尼克也说：



「我的意见和拉利相同。」



「谢谢。思，既然当上社长我就打算好好做，我会加油的。本来是苏菲亚同学被任命为社长的，但却被我抢了过来。为了不辱这个职称，我也得好好努力加油。」



「嗯?这话怎么说?学长。」



因为拉利开口问了，赛隆与尼克便静静地等候回答。



「其实啊……」亚瑟说了这句开场白之後接著说：



「戏剧社的历代社长是男女轮替的。男社长的隔年一定是女社长，而副社长则正好相反。」



「哦——」



拉利感到有点讶异。



「所以去年是男社长吗?」



尼克问。将垂下後紧贴前额的浏海用双手拨到脑後的亚瑟答道：



「是啊，但他只担任到去年年底。圣於说为什么……其实那位学长去年年底休学了。」



三人听了这席话後，露出了沉重的面色。



高等学校学生辍学最为常见的理由，第一是学业跟不上而自主退学，或是留级两年自动退学。第二则是较不常见的，因品行不良而遭受开除学籍的处分。



无论如何，既然以升大学为目标，这绝不是他们本人希望选择的道路。



「我们可以问原因吗?」



尼克谨慎地发问，察觉这一点的亚瑟轻轻摇著手回答：



「哦，不用担心，和你们所想的完全不一样。原因其实是很一件光荣的事——那位学长因为精湛的演技受到赏识，所以被联邦剧团挖角了。与其今年毕业进入大学，他选择了立刻成为年轻的明日之星、站在首都大剧场的舞台上。学长的老家是有名的电器产品公司，而且他是长男，因为家里不想失去优秀的继承人，所以他们家似乎起了相当大的争执。不过他设法排除万难，现在也得到了角色名称和演出机会，而且他非常地努力实现梦想。之前我和苏菲亚同学也去看了他的演出，舞台上的他很耀眼哦。」



「真是了不起呢。」



「有这种学长啊，我都不知道。」



尼克与赛隆说。



「真是帅气。」



拉利也说出了感想，亚瑟点头说：



「因为他勇敢地下了决心，所以确实很帅气。虽然我也很喜欢戏剧，但如果有人问我：『那你将来要当演员吗?』我马上可以说出答案——『不要。』将来我要进大学和研究所，在学校学经营，以後就要帮忙家里的事业了。我是为此才待在这里的。」



拉利接著说：



「亚瑟学长的家足老字号的糕饼店，我妈也很喜欢学长家的蛋糕哦!而且家里举行茶会时一定会订来吃，我记得我小时候都很期待吃那一圈蛋糕边边哦。」



「谢谢，还有今後也请多指教——因为这样，那位学长在去年年底离开了，社团方面也只能让当时的副社长升格为社长。一年之间就『男女轮替』可说是史无前例，接下来当然就轮到男生了。戏剧社五年级只有我一个男生，因此我才在上个月当上了新社长。」



「原来如此」，赛隆点点头。尼克问：



「那——其实今年的社长应该是苏菲亚学姊吗?」



「是啊，尼克学弟。应该是这样的——刚进戏剧社时，我一看到苏菲亚同学，就觉得『这名女生很可靠』。她不仅演技好，也能马上记住台词又不会忘词，是个很努力的人。到三年级时，社团几乎决定她就是未来的社长了。对於苏菲亚同学被选上，其他对她带著一丝嫉妒心的女孩子也都没有反对。苏菲亚同学本人也为了回应众人的期待，而跟在那位学长与前社长身边，尽可能拚命地学习。」



亚瑟像在怀念过去似的，不知不觉话变多了。



「可是，虽然对社团来说这是一件光荣的事，但苏菲亚同学却是不得已才接受这样的改变，而甘心接受副社长的职位。当然『甘心』并不是她说的……我虽然努力想要变得出色，但有时我会想『我真的可以吗?』却得不到答案，我也只能这么想『只得加油了』。虽然我是社长，但是我想尽量听苏菲亚同学的建议，并且将它反映出来。」



亚瑟恳切地说完後，片刻之问三人变得沉默不语。



雕像汩汩地倒出热水的声音，显得格外大声。



然後亚瑟为了消除变得有点沉重的气氛说：



「啊，抱歉抱歉。因为在戏剧社绝对没办法说这些话，刚刚不知不觉就说出来了。你们别介意，明天也拜托你们协助练习和帮忙了：—那我先失陪了。」



三人与他道别後，从浴池起身的亚瑟便走了出澡堂。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呢。」



拉利感同身受地说，赛隆也以沉重的语气说：



「我们到了五年级，也有很多事要自己决定了……」



「嗯，在这之前你还得决定某些事哦……」



拉利语带神秘地说。



「哦，是什么事?」



尼克很感兴趣地问道。拉利直截了当地回话：



「反正你不会知道的，放心吧，尼克。」



「又来了，改天告诉我吧——我们都足新闻社的嘛。」



「这么一说也是，我们都是今天才加入的，总觉得不写下来奸像会忘记呢。」



「我们来写一首『新闻社之歌』，大家每天早上一起精神饱满地合唱吧?」



尼克面带笑容地说。拉利则指著他的头说：



「尼克，那个毛巾疗法把你变成呆子了哦。」



「哎呀，我该冲掉护发乳了。感谢你提醒我，拉利。」



接著尼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莲蓬头区。



「我等你进军队。」



拉利对著他的背影说话。尼克只摇摇手回应。



「嗯——反正我们还是三年级，还有时间。」



「真的吗?」



拉利对於赛隆的话发出了质问。



赛隆以冒著汗水的正经面孔对著拉利说：



「嗯，真的——大概是——或许是——一定是。」



「……」



拉利思考了几秒後说：



「赛隆……你……」



「什么?」



「其实你泡到头昏眼花了吧?」



「思。」



当赛隆用莲蓬头冲著温水，冷却发热的身体时——



「没有时间……没有时间了……」



此时在另一地，有一名五年级女学生如此喃喃自语。



她独自坐在宿舍房间的桌前，低著头将手肘撑在桌上，双手交叉抵著额头。



房里的灯光只有一盏小型床头灯。夜晚月亮尚未升起的窗外，只见得到从附近公寓窗户泄出的零星灯光。



脸上长有雀斑的少女头上戴著发圈——



「……」



戏剧社副社长苏菲亚·乌雷利克斯闭上眼睛，冥想了几秒钟後说：



「决定了!我要说!我绝对要跟社长说!」



她睁开眼睛後站了起来，同时表现出她的决心。



「嗯?什么?苏菲。」



几乎同时，擦著头发回到房间的同寝女生问道。



「呀啊!」



苏菲亚吓得差点把发圈甩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