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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的女王(1 / 2)



第二章死者的女王



——你底下的阴间因你震动,要迎接你来临;



又因你惊动一切在地上曾为首领的阴谋,



并使一切曾为列国君王的,都离住站起。



(以赛亚书第十四章第九节)



I



在首都伦敦城耸立着许多塔,当地的人们谈论这些塔的时候,也就像谈论在东边的尽头,靠近伦敦河沿区的入口的伦敦塔一样。在很久以前,也就是大灾难降临的时候,这些塔是从大陆入侵而来的支配着阿尔比恩的异国国王命令天才般的建筑大师罗切斯塔主教建成的。自从它们建成以来,一直是作为皇家的要塞,或者作为珍宝库、博物馆、圣堂、行宫等等各种不同的用途而使用着。



但是,其中最为广泛的用途,是作为监狱而使用着。许多的塔都是由两层城墙筑成,而且没有射击死角,防备外部侵略的同时也有预防内部人员逃走的目的。不论是公开的还是非公开的场合,很多时候,这些监狱也用来做刑场。在这些幽暗的迷宫里面,不知道关押着多少亡命的政治犯和王公贵族。



有一种传说是这样讲的,特别是在这个被叫做“绿塔”的塔中,时常有一个美丽动人的王妃的亡灵出没。



大概是想吓唬一下客人们吧,专门守卫这个塔的卫队头目说了这个无聊的鬼故事。这个被叫做尤玛恩•沃塔,穿着黑底绯红边的显得有点不吉利的制服的警卫队队长,一边单手向前谦恭的做着向导,一边屏住声息默默的走着。



“那个故去的王妃,原本是国王的一个妃子的侍女。但是她用美人计欺骗了国王,使国王和那个妃子离了婚,然后这个侍女登上了王妃的宝座。不过她这种行径被认为是不道德的,被押到地牢里面斩首了……从那以后,人们时常看见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的无头的贵妇人在此地徘徊。”



“嗯,如果是那种死了都没有觉悟的亡灵的话,到不如让她在我面前出现才好呢。”



冲着这个努力搞活现场气氛的卫队长笑着的人是从他后方陆续走着人的六个客人中的一位。



一个穿着灰色军服的少年,一边走在穿着同样军服的特务警官前头,一边昂然地大声说着。



“圣典上也写着,虽然很卑劣但是信仰坚定的人,死后就应当是一种等待着最后审判的睡眠。她在这里游移不定的徘徊,只是没人去用言语感化她而已。万一她在我的面前出现的话……我一定会狠狠的批评她一顿,然后说服她,让她心悦诚服的。”



“啊哈哈,真不愧是异端审问官啊,太勇敢了……啊啊,陛下。如此说来陛下原来已经访问过这座塔了吧。”



卫士长手里提着的灯,正对着一个从他背后过来的客人。当照出那个穿着便服,露出绷着脸的少年容貌的时候,一行人中的一位脸上露出了追忆往事的表情。



“对的,那是在六年前,前一任教皇古雷奥利奥陆下造访伦敦城的时候,说想视察这个塔,那时是我给他做的向导。当时还是枢机卿的小陆下和前一任陛下一起来巡视这里了。”



卫士长担心的是,少年用就像要消失似的声音回答着,好像他已经被刚才反复说着的鬼怪故事吓住了似的。牙根生硬的震动着……脸像纸一样惨白惨白。即使现在亡灵呀恶灵呀等等出现的话,也不知道到底哪个是亡灵吧。



“嗯嗯,陛下,因此,我只想说,在这个地牢里面,我也来不想惊动您的贵体。请您稍安勿躁的等一下可以吗?”



“对,对,对不起,安德烈修士……但,但是我也想和他们斗争。对于那些吸血鬼们的询问。为,为什么,我,我会嬴……我想好好听你的意见。”



“啊哈哈,这种心境虽然不怎么明白……如困对方是吸血鬼他们的话,倘若陛下出现万一的话,向局长回复这种意思的时候该如何报告啊。”



“行了行了,用不着那么担心啊,安德烈修士。”



异端审判官正对比自己年长三岁的少年教皇郑重其事地说着,而在一旁的卫士长则用调停的语气搭着腔。



“监禁着的吸血鬼们……嗯嗯,个体名叫巴基鲁和安瑟丽卡,后者是还未苏醒的幼体,而前者被灌了大量硝酸银并用三重银锁结实地锁着的话,对陛下的危害基本是不可能的了。”



“但是,卫士长大人。如果是神在地上代理人的话,即使是本人多么希望实现的事,在这种地方徘徊的话也是触及神的权威的吧……陛下,再三确认的话真是过意不去,关于此次出行,真的是应验了葆拉的一番话啊,我己经对此事有个基本的眉目了。”



“呃……呃呃……我,我想请您再详细说一下好吗?”



“嗯嗯……那个处事慎重的副局长允许这种起作用的奸细出现的话,我总觉得有什么像我这种人揣度不到的高深的谋划,这件事真是罕见新奇啊。”



安德烈的举动弄得教皇很不愉快,对于他的发言,安德烈歪着脑袋听着,这些话却是没有对教皇不敬,也就是说没有对教皇的话心存疑异。于是,他一边连续提出几个对上司的疑问,一边摆弄着佩戴在腰间的银铸小剑。



“……那么,大家就到那里去吧。”



站在走廊尽头的卫士长回头看了看,从他那儿没有任何东西。于是他在铁门前面取出一串钥匙,像要迫客人们改变注意似的,说出了最后一番威吓的话。



“吸血鬼他们可是关在对面哦,这个监狱原本是那个女王——薇薇安统治期间,关押袭击都城的吸血鬼们首领的地方。”



“别在那里自我吹嘘了,赶快开门吧,老大爷。”



用充满敬老精神的语气,安德烈对着卫士长断喝一声。这也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想节省一点从插入钥匙到铁门打开的时间。原本,打开这扇门的并非这钥匙就够了,像指纹啊,掌纹啊等东西,设置了不少复杂的办别处理电子装置。伴随着沉重的开门声,一直到完全打开上有三把锁的铁门,足足要花费一分钟以上的时间。



“……呵呵,那就是吸血鬼吗?”



为了提防万一敌人突然飞出来,用手按着佩剑的安德烈小声地嘟哝着。他顺着亮光小心地观望着蜷在黑暗角落的两个人影,稍稍皱了一下眉头。



人影中一个是成年的男子,另一个还是小孩——这个幼小的女孩看不出有吸血鬼化的征兆,仅仅是穿着一件女孩的衣服,像狗一样拴在墙壁的钩子上。那个金发的青年人不但手被手铐铐着,而且身体也被绑在地板上的床上。而且,在那里,还有几重银锁考究,牢靠地锁着,由于给他灌了许多硝酸银,吸血鬼要想恢复自由的话,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的了。



“嗯,这样就可以放心了……那么,陛下,开始发问吧。首先,请陛下您尽管问,在下我在一旁拷问这个家伙,让他把真相吐出来。”



“啊啊,请等一下,安德烈修士。”



教皇喝住了毫无恐惧神色将要踏进室内的异端审判官,亚历山大虽说有点迟疑畏缩——但是他还是装出一副十分一本正经的样子,淡然地摇着脑袋,把异端审判官叫到一边,然后自己步入监狱内。



“我,我直接来审问他吧……你,你们,在这里等着就行了。”



“什么?不,不,那样太危险了。”



“行了,没关系的……我,我怎么说也是教皇,主的代理人,难道害怕这个怪物不成,他能拿我怎样,哼,哼,这个讨、讨厌的吸血鬼。”



另外,亚历山大向地板上吐了口唾沫,脸上泛起了红潮。如果以安德烈为首的特务警官们仔细观察教皇的话,就不难发现,和教皇那傲慢与自信不相称的是他的腿在微微颤抖。不过,他们都对这个奇迹般的极富教皇气质的少年的举动给惊呆了,好像没有注意到这个细微举动的功夫。他们茫然的合上了张大了的嘴巴,一起像木偶一样点了点头——就在他们内心涌起一阵想哭出来的感情的时候,亚历山大理了理大衣的下摆,独自走入房内。他一边将手伸进大衣的口袋,一边确保自己不摔倒,谨慎地靠近床铺。



“不,不要紧吧?曼切斯特伯爵。”



“……陛下?”



一张虚弱的脸缓缓地抬了起来,和吸血鬼的原形己经相去甚远了。昨天晚上,因为阿尔比恩的突入部队被捕获,所以被押送到这里来了。好像受到了相当粗鲁的对待。另一方面,由于吸血鬼陷入了休眠状态,外伤也没有康复。看来卫士长所说的都是事实。



尽管如此,那个长生种不自然地动了动薄薄的嘴唇,跪在一旁的少年断断续续地说到。



“您到底怎么进来的啊,没有受到怀疑盘查吗?”



“我对他们说我想亲自审问你,然后就堂而皇之地进来了啊……”



亚历山大一边用颤抖的声音说着,一边向下看着露出感动的要哭出来的表情的巴基鲁和旁边昏厥着的安瑟丽卡。



知道少年教皇有对人恐怖症的人听到这些的话,一定会相当吃惊的,这是毫不夸张的事实。



黄昏时分,和艾丝缇商谈被拒绝后,能和亚历山大商谈的人一个也没有了。



于是亚历山大决定围绕那一件事,用自己的智慧绞尽脑汁思考出来一个计策,然后以自己的力量去完成——原本他也认为并不会那么容易完成的,但事情却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造成这种结局一个原因就是,大概谁也没有想到被众人轻视的少年教皇会做出如此大誊的事情出来吧。另一个原因就是女王现在已经生命垂危了——不管怎样,一切现像都表明卧病在床的女王病情在不断恶化。和皇宫有关系的人都像闯入蜂巢的无头蜂一样纷纷乱乱。偶然的趁机会溜走,得到来此地的许可也是可能的。无论异端审问官说得有多成功,教皇他们秘密来到此地访问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听了这个简短的说明,巴基鲁微微地皱了皱眉头。



“啊呀,如果是那样的话……劳烦您屈尊来到此地,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啊。”



“你千万别这么说……你现在这个样子,真是很抱歉啊,曼切斯特伯爵,我对你做了这么些不愉快的事情。”



“这些都不是陛下您的过错啊。”



看着仍然是那么儒弱一副睡眼惺忪样子的亚历山大露出好像要哭的样子,巴基鲁慌忙摇了一下头。



“这些全是玛丽•史宾塞他们一伙的阴谋造成的,我一点也不怪陛下。啊,我们在此地这样说话,对陛下来说是相当危险的,这点我十分清楚。所以,请陛下您快点离开吧。”



“嗯,嗯,在那之前,这,这个给你……”



在背后,因为这么久了教皇还没有出来,特务警官们都显出一副焦虑的样子。大概教皇也想到这一点,亚历山大连忙从口袋里面取出一个金属片和一张记录用纸。他握着长生种那布满血迹的手,低声的说道。



“这根铁丝用来打开你的手拷,虽然不知道打不打得开……这张纸上面画的东西,是我照样子摹下来的图……可能对你的逃走有点帮助。”



“照样子画下来的图!?那应该是军事机秘啦……陛下,这种东西,到底是怎么样到手的啊?”



“这是我,我自己画的。”



看着巴基鲁那惊异的面孔,亚历山大羞涩地笑了笑。



“六、六年前,这张地图我曾经见过一次……就是这,这幢建筑物的地图。”



亚历山大仍然是腼腆地一笑。



“前,前任教皇驾临此地之时,做向导的人,曾拿着这张地图给我看过一次,然,然后,根据那时的回忆,我,我自己画了这张图。”



“陛下自己画的一张图!?啊,不,但是,那个……”



巴基鲁用对事难以置信的目光,对羞涩的少年教皇手头那张临摹的地图,看了又看。他强忍着没有说出“骗人吧!”这句本来很想说出来的话。



这幅临摹的地图相当精确。不,应该说精确得完美无缺。不用说走廊和监狱的配置,就是连一根一根的柱子,通气孔的支道都一一描述得清清楚楚。



虽说是一幅临摹的地图,但没有比这更精致的了。何况,在六年前,偶然一瞥的东西能如此精准的再现简直就是人所不能为的技术。并且,在这张皱巴巴的记录用纸上面的数学性的直线和曲线的构成——就是出色的建筑设计专家也不可能做得如此完美。这是一幅天使或恶魔制作的地图,有着不可思议的精致。



(对了,难不成这是萨柏恩症候群……左脑缺损补偿症。)



巴基鲁私下里想到的是一群虽有自闭症和智力发育障碍,但是却拥有十分罕见相当等殊能力的人。他们幼年时候由于左脑的一部分缺损相应那部份机能也就消失了的脑细胞,随着年龄的增长,为了填补缺损相应的那部分机能也就消失了的脑细胞,随着年龄的增长,为了填补缺损的脑细胞的那些空间,周围的细胞就变得异常的发达。因此,他们就拥有了常人无法具备的超强的记忆力和表现能力。例如:有些人无论是怎样的乐曲,他只要听一遍,他就能完整的再现这首曲子。有的人具有惊人的数学能力,一万年前的日期和星期他都能准确的记忆……就像智力低下而且因为有对人恐惧症而被教皇厅的人蔑视的少年教皇来说,他同样是特殊的天才。在他的大脑中神赐予了他万里挑一的惊人能力。



“对,对不起,曼切斯特伯爵……”



对着由于这幅手嬒地图惊异不已的巴基鲁,亚历山大再次悄悄的说道,在这个时候,他的面孔像往常一样失去了自信,露出想要哭出来的样子。一个劲的道歉之声,也变得结结巴巴难以听清。



“我,我,我虽然很,很努力了,但是还只能对你和安瑟丽卡做这一点点事情……我,我真是个没用的男人……很,很抱歉啊……”



“……不,不,陛下。”



巴基鲁那中性的面孔上浮出一丝笑容,他摇摇头。如果他两只手自由的话,一定会拥抱这个少年的。他为了让对方放心,微微点了一下头。



“您这样已经干得很出色了——将这件东西弄到手,陛下您是何等的辛苦啊,我是相当清楚的。您放心,有了这个东西,接下来我就靠自己来逃脱这个牢笼了,至少,安瑟丽卡是能够逃出去的,请陛下您不要担心了。”



“陛下,还在审问吗?这种地方待久了,容易引起感冒的哦。”



安德烈那急躁不堪的从监牢的入口处传来,他一边警句着,一边打了个十分可笑的喷嚏,他自己好像也十分寒冷的样子。



“嗯,陛下,今天好像特别冷啊……听说今晚还会下雨啊,在下雨之前我们赶快回去吧!”



“我,我现在不走……”



趁着这个机会,亚历山大站了起来。原本,葆拉修女的许可就是假的,因此,不仅在此地的自己,就连曼切斯特伯爵他们也是十分危险的。



最后,他像要将吸血鬼看穿似的俯视着吸血鬼,然后向后走去。也就是向塔的门口走去,回到等候在门口安德烈他们身边的时候。



“嘿嘿嘿……哎呀哎呀,为什么在这种地方还有小鬼?教皇陛下,您和吸血鬼在说什么呢?”



“——谁?”



从空中响起一阵为猥琐的笑声,对此发出盘问之声的是安德烈,不一会儿,老弱的卫士长站在为了保护亚历山大而由特务警官们组成的圆形阵前面怒喝道——



但是,在那里,除了他们之外没有其它人影。仍然是在昏暗的走廊里面煤气灯发着模糊的光线。那种莫可名状的武器将正要拨剑的卫士长那颗白发苍苍的脑袋从正面斩了下来,尔后,想要掏枪的特务警官的头也被砍飞掉了,并且其它警官的胸口都被刺了一个大洞。



“啊,啊,啊……”



从最初安德烈被撞飞出去,到亚历山大屁股着地再也起不来,在一边大口地喘着粗气,大概用了十秒不到的时间。但是,在这个时候,在走廊里,一个站立着的人影都没有了。啊,不——



“怎么样,教皇大人。”



那个人回头看了看教皇,一边在黑暗中诡秘的笑着。在那里确实站立着一个人。由于他浑身溅满了鲜血,只能隐约看到一个透明轮廓——接下来,亚历山大又结识了一个与他同样厉害的角色。



“这,这是不可视化迷彩吧!”



“呃呃,你知道的不少嘛,不愧是教皇陛下啊。



这是一声佩服和惊异之音。但是,其中隐藏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孕育着浓浓的杀气。兴此同时,像蜃气楼似的空中翻转着血滴构成的漩涡。不可视化迷彩——被认为连教皇厅都不允许使用的在制式化学光学电磁干涉场领域导入的杂音,不一会儿,出现了一个肥胖的男子的身影。



“嘿嘿,但是不好意思啊,本大爷在杀人之前,都会送给死人们一些祝福的,教皇大人,和你的伙伴们一起平安顺利地去天国吧?”



“啊,啊,你你……!?”



向上翻着厚嘴唇的男子,慢慢地舔着手里的宰牛刀。但是,使亚历山大因为惊恐而扭曲面庞的并不仅仅是他那凶暴的表情。而是他那无情的深陷的眼窝,秃顶的脑袋,还有那凶云密布的脸,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这不是和昨日,卖鱼和薯条的小食摊的老板一个模样吗?



他拿着能将牛头削掉的尖刀,像欣赏刀的锋利似的擦了擦面颊,一边朝坐在地上不断向后退缩的少年逼过去。



“叫我刽子手托德。叫我托德的人也有,无论叫我什么都没有关系,……反正,这样叫我的人都马上命丧黄泉了,我也不在意。”



一血滩,迅速弥漫到整个走廊了——亚历山大一面拼命的向后退着,一面像一个将死之人一样大声的反问着。确实,托德•斯卫尼。托德是伦敦当时有名的杀人者的名字。在一个理发店里,他将客人杀害,然后抢夺他们的金钱和物品,最后把他们加工成肉制品卖出去,来消灭证据。最后,听说他自己也被别人杀掉了,被当作肉制品卖出去了。



“你,你,要,要杀我?但,但是,这是为什么?我,我我……”



“啊,这是碰巧撞上了你这个毛头小子……只怪你运气太差了,如果你不在这个时候来到此地的话,相信你会活得很长久的。嘿嘿,你也不必感到害怕了,反正,你死了的话能坐上天堂的头等席呢,因此,早点动身吧,你说是吗?”



袭击者——刽子手托德在因为恐布而将要不省人事的教皇头上将尖刀高高举起,他不断诡秘阴险地笑着,不过他那深陷下去的眼窝里面可是一丝笑容也没有。尖锐的刀刃瞄准身体发颤的少年的头顶。



将在他屏住呼吸想用利刃将这少年像劈竹子一样劈开的时候,一个人从侧面向他踼来。经受这意想不到的打击的袭击者被踼得踉踉跄跄的,然后,从侧头部来的一击将他撞飞了出去,沉重地碰到墙壁上。



“曼、曼切斯特伯爵。”



这个年轻人一面仔细的注视着倒在地上的袭击者,一面询问着教皇是否安康。手铐,金属片都已经扔在了地板上。他从卫士长的遗体上拾起一柄长剑,简明的指示道。



“陛下,快点到我身后来……小子,许多人都知道,你两次袭击教皇陛下,怎么能这样呢!”



“曼切斯特伯爵,嘿嘿,巴基鲁•威尔士,怪物们的首领。”



从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似的站了起来的男子口中,发出一丝嘶哑的声音。他的身体重重的撞到墙上,露出一副可怕的神色。他一面旋转着这柄尖刀,一面对象守护神一样站在走廊里的青年怒目而视。



“嘿嘿,你这样做太过分了,你要是保持沉默去睡觉的话,说不定可以逃脱呢。”



“我,巴基鲁虽然不讨人喜欢,但是,也是女王陛下在黑暗街任命的,虽然你这种横行的短生种可以漠然地视而不见,而去苟且偷生,但作为阿尔比恩的骑士,面对眼前的教皇陛下有生命危险的时候,我能保持沉默吗?”



“嘿嘿,骑士,以妖怪的身份也可以如此吹嘘……真是有意思。”



男子一边微着,一边像变魔术似的从手中变出又一根武器,这个杀人者挥舞着两根凶器来回撞击着,然后托德的身体,以难看的猛冲姿势在空中翻着筋斗。就这样,他再一次沉重地撞到墙壁上,伴随着一声沉闷,轰隆作响的声音,石头被撞开了一个大洞。



“啊啊……怎么可能…你、这个吸血鬼!怎么会这样?!”



从破碎的瓦砾中爬出来,托德声嘶力竭地喊叫着。这个连凶猛的公牛都能料理的斗牛士,对着谨慎地监视着他的巴基鲁大声地责问着。



“回答我,你这怪物,你不是被灌饱了银水从而失去了吸血鬼的力量了吗?”



“啊啊,的确如此,吸血鬼的力量完全消失了……不管怎么说你也很顽强啊。”



沉着的指出爬起来的对方的优点,弄得敌人木然了。巴基鲁边用右手在身前挥舞着长剑,一边将左手按在腰上,俨然一副深谙剑术的样子。



“因此,这不是长生种的力量啊。这数百年来,你认为我纯粹习得的技术——剑术这种武术是短生种的专利,其实那是大错特错的。杀人者大人。”



“以妖怪的身份练的剑术,切……真是个恶心的家伙。”



托德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呻吟着,一边咂着嘴。另外他遗憾地望着已经损坏的宰牛刀,忿忿地嘟哝着。



“好了,这样,我在这里也说老实话!你的剑术在哪里都通用吗?实地试过吗?”



“哼,不要再说些白费气力的话了。”



从正面突击过来的托德,被巴鲁基用高举着的长剑迎击着。不断撕裂着空气的两柄尖刀和剑锋交错撞击着,他转入了反攻。



“嘿,嘿……”



巴基鲁只是稍稍转动握剑的手腕,营造的剑势就让托德狼狈地叫了出来。巴基鲁深谙剑术之韵律,舞出的剑势就像国际象棋名手下棋一样完美无缺。对于这种情况,托德只能用两把尖刀胡乱迎战,双方陷入了混战之中,不久,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声响,托德的背部又重重地撞到了墙上。



“啊,完了。”



“亮出你的看家本领吧,杀人者。”



巴基鲁边舞动着剑一边满脸毫无得意神色告诫着对手。他将对方将右手的刀撞到左边,然后舞动着的刀锋轻触了一下对方左手的刀,尔后将剑放平,像游泳似的朝其右肩扎过去。这是一种叫做“死罗丝”的古老剑术。真是完美的一招啊。但是——



“什么?”



“嘿嘿……刺到了。”



本应该是胜利者的巴基鲁惊声叫起来,本来右肩被扎到的托德却不可思议地奸笑起来。长剑的剑尖像被什么钢铁猛撞得粉碎了。巴基鲁想马上后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手腕被一双浑圆的手给抓住了,托德那讨厌的笑容浮现在那张丑恶的脸上。



“你还想逃……去死吧,妖怪。”



“曼、曼切斯特伯爵。”



在亚历山大发出一种洞穿坚石的悲鸣声之时,巴基鲁的额头之上,涌起一道令人吃惊的高高的血柱。他翻着白眼,由于额头遭到重击好像脑震汤似的,背部着地重重地摔到了地板之上。



“很遗憾哪,妖怪……本大爷的身体无使刀剑还是枪炮都是没有作用的。”



因为胜利而放肆大笑的托德的肩部发出一丝灰色的光芒,因为生物体改造而硬化的皮肤以及分泌的黏液,具有可以撞坏宝剑,使其铁屑飞溅的强度。更为厉害的是,被强化的骨骼强度和钛一样,连机关枪都打不进。这种装置,是隔离地区提供的。托德用这种技术,将此技术原来的主人给击倒了,然后他一脚踏在在地上翻滚的巴基鲁身上,得意地说:



“这些都是托你们的福,因为这些技术原本就是从你们那里学来的……有何感想啊,妖怪?被自己技术打败的滋味如何。”



“蠢货……也就是说,你就是古路玛尼库斯。”



巴基鲁用发音变得有点奇怪的语气说着,接着呻吟起来。虽然说他是长生种,但是现在他没有吸血鬼的机能,所以其体力和人类并没无二致。什么时气绝身亡都不会觉得奇怪,他之所以还在硬撑,完全是凭借精神意志在支持着。就像是缺氧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拼命地说着一些断断续续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作为,作为阿尔比恩的强化步兵,还要攻击教皇陛下呢?”



“啊啊,正如你所说,我以前的确是个阿尔比恩的步兵……但是,现在,我仅仅是个死人。”



此时,在因获胜而得意忘形的托德的眼里,闪过一丝落寞的光辉。像回忆起什么事情似的目光垂了下来,然后空洞的笑了起来。



“对的,我现在已经不是一个阿尔比恩的军人了,仅仅是一个无名的死人……当我们进入坟墓之后,死亡女王将我们复活了。我们就这样像虫豸一般的被舍弃,所以我们一定要杀掉自由自在生活的家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黑暗的走廊上,响起一阵惨烈的悲呜声。那是托德在拼命地踩踏着巴基鲁的腹部。被折断的肋骨刺入肺部,从破裂的内脏处流出一滩鲜血。



“嘿嘿,这时候我就不是吹牛皮了吧,妖怪。”



他一边蔑视着因为缺氧连悲鸣的声音都发不出来的将要死亡的长生种,这个男人满足地笑了。他抓住脆在地上,连痛苦之声都发不出来的巴基鲁的头发,恶狠狠的说道:



“到此为止吧,请放心,曼切斯特伯爵。你就在这里去死吧——但是,不是在此地将你做掉的。”



“什么?”



对此相当矛盾的话语,巴基鲁稍稍活动了一下沾满向污的嘴唇。靠肺部生存的必要的机能性已经完全消失了,不过为了给后面的亚历山大好歹留出一点逃跑的时间,他挣扎着说道。



“那,那是什么……意思……那……”



“嘿嘿,简单说来,你把来视察访问的教皇还有卫士长他们全部杀掉了然后逃走了,接着杀戮向市内移动了,然后是白金汉宫……伊什特万的圣女和欺骗自己的女王也在场。因此,你将那两个人杀掉了。



“啊,你以为人家都是笨蛋吗……我会做那种事情吗?”



“啊啊,你这个笨蛋。现在这个时候,不是你想不想做的问题了,别人看到这里教皇和卫士的尸体,以及空空如也的监牢,会怎么想呢?——没有人怀疑这不是你干的了……不管怎么样,你终究是一个凶恶的吸血鬼啊。”



“也就是说,在这里将我杀掉,然后给我载上杀害艾丝缇和加害女王的罪名的帽子……还有,你还给我安上杀害教皇的罪名……你这家伙,真是卑鄙啊…



…绝对不允许,短生种。”



“哼,不允许也得允许,从这后的事情就和你这要死的人完全没有联系了。”



托德将濒死的长生种的脸按在地上,再次狂笑起来。他踩住痛苦愤怒的呻吟着的巴基鲁的后脑勺,想一口气将他的头盖骨弄碎,让他的脑袋破裂。



“再见了妖怪。”



“迟了四点九秒。”



回应他的是一声嗤笑,相对于使长生种脑袋破裂的声音,显得有点干涩。接下来一瞬间,随着一阵凶猛的枪声,一连串子弹射到托德的身上。



“啊啊。”



中弹的地方并不是托德的身体装甲最厚的地方,五一二马丁子弹在人工脏器最集中的地方穿过,造成了不能修复的损坏。



“啊啊。”



但是,虽然是好歹勉强避免了子弹击穿,但是穿过装甲到内部之前子弹已将平衡装置弄出了故障,强化步兵矮矮的身躯像9字一样向前弓着,而且,对着托德的身体无情地将子弹倾泻在他身上。



每一次托德中弹的时候,子弹就从他背部向四处飞溅,像碰到什么硬物似的——而开枪人在脑海中认识到应对其穷追不舍的一瞬间,为了确保胜利,又向托德补射了五发子弹。



对于连自己由什么东西制造出来都肯定是不太了解的,因为被装甲的身体重量以及子弹的冲击等原因,在如此坚硬的石墙崩坏的一瞬间,托德的身体向墙壁的大洞里跌落下去了,根据不太响的溅水声和水柱来看,好像是落到下水道里去的样子。这个塔一侧是和泰晤士河相通的,有几根从街道那里过来的下水道与之相连着。



从大洞里看去,可以见到一道暗渠。



“战果已经确保了——确定敌人已经逃走了。战术思想完全可以从这次强袭战中体验出来,他书写了一段出色的战斗佳话。”



缺乏音调的声音的主人,是好不容易才摆脱死亡威胁的长生种。他回头看了看,叉着腰无表情的少年教皇。



“我请求损害评估报告的数据。教皇亚历山大十八世陛下。”



代替拼命靠意识来维持说话力气的巴基鲁的声音的人是亚历山大。比起此次救助让转危为安的放心来说,眼前人物的,出现更让他感到惊奇。他瞪着眼睛,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神枪手。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七百二十八分钟前,我接到了‘吸血鬼猎人’的损耗报告。”



虽然是淡然平板的声音,但也一点也不缺少温和。



“因此,根据那个报告,还有确认陛下以及艾丝缇修女的状况,而判断是否有护卫的必要性。还有,之所以来到此地,也是为了让陛下以后能够查阅我这次整理的此次数据资料……艾丝缇现在在哪里呢?我是想从她那里得到吸血鬼猎人的死亡状况数据。还有如果可能的话,陛下被困在此地的理由提示,在日程上面,现在应该在宿舍吧。”



“啊,艾丝缇修女现在确实去了皇宫,我认为……如果女王陛下的病情恶化的话,我也将去,这个人也会去的……”



本来想为长生种和自己辩解的亚历山大突然在脑海中想到关于别人是否安泰的问题。



“对的,你将这两个人杀害了……”恐怖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艾丝缇修女现在很危险,刚才那个人已经赶去杀女王去了……如果不赶快制止,艾丝缇也会被加害的。”



“已经完成改写行动,优先处理这项任务了。”



简单的嘟哝着的机械化步兵的手垂了下来。他已经将刚才使用的M13的扳机的定位装置卸下来,装好二重安全装置后将它收好。



“亚伯•奈特罗德的遗体确认之前,先去确保艾丝缇修女的安全吧。我恳请您给我更加详细的情况和她现在的位置,陛下,艾丝缇修女现在在王宫的什么地方呢?”



荆棘之冠二死者的女王II



II



“啊,好像快下雨了。”



听着后院榆树林开始欢快地哗啦哗啦作响,马克•雷明顿军曹皱了皱眉头。



从太阳落山前后开始就隐隐觉得天空的样子有些奇怪。总觉得会有一场暴风雨要来似的。甚至还能隐隐听见从远处传来低沉的雷声。



“联系不上啊……偏偏在他们值班巡视快视快回来时才开始下。而且昨天才刚刚发了制服。”



“没有办法呢,军曹。这也是任务……比起这个,巴克斯特的军曹们还没回来吗?是不是有点太迟了?”



回答分队长抱怨的是三天前刚从陆军转到近卫连队的黑人二等兵。身边近卫步兵鲜红制服的纯真年轻人抬头看了看监控室的墙上的挂钟,脸上微微露出担心的神色。



“九点了……已经超过预定时间一刻钟了呢。即使是可疑的人也没发现吗?”



“或许连媒体的那些蠢家伙们都被轰走了吧。不用担心。”



队中最年长的库因兵长安慰着身旁苦思冥想的小伙子。然后一边小口喝着温热的可可,一边继续摇晃着脑袋沉浸在环球杂志里。



“媒体的那些家伙像是闻出了女王陛下的病情有变似的。从傍晚开始就在后门附近徘徊不走呢。”



监控室静静地坐落在宏大王宫里后院的一角,担任警戒的范围包括了从后门到海德堡后面周围的广大庭院,以及容纳王室成员使用的马车和专用汽车的车库,这之间广阔的区域都算是职责所在。监察装置当然完备的有些近乎偏执,尽管想要入侵这里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的,可偶尔还是会有无知记者翻过围墙触动警报的事情发生。特别是在像今天这样王宫发生大事件的夜晚,那样的蠢家伙恐怕就要更多了。



“女王陛下真的是病危了吗……”



在值班室浑浊的空气弥漫着阴沉的气氛有些让人难以忍受。合上手里的环球杂志,库因开始抱怨。



“还没决定由哪位继承王位吗?一定会引发争端的。再加上那吸血鬼的捣乱,这个国家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啊?”



“喂,能不能别总说些有的没有的啊!”



为了打断唉声叹气的兵长,雷明顿不假思索地吼道。当然他也为明天以后的这个国家而担心。不,是比任何人都更担忧。不过雷明顿心里也十分清楚,单凭在这儿唉声叹气的十多名近卫兵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什么用的。



“总之,我们只需要安心完成任务。王住的继承和镇压吸血鬼之类的就任凭里面那些尊贵的人来处理吧……好了。库因,叫醒那些睡着的混蛋。如果巴克斯特小队回来了,交接之后就外出巡视。街上似乎各种骚乱不断。今天要特别的注意——嗯?”



“那,那个……光消失了吗?”



不知是谁发出像孩子似的胆怯的声音。完全就像是要阻挠雷明顿的指示一般,突然,天花板的电灯熄减了。



“不用慌,黑鬼。只是停电罢了。大概是附近打雷的关系。马上紧急电源就会开始运作。稍稍等一下——”



“然而,雷明顿的命令仿佛消散在了空气中。尽管遵从上司指示的近卫兵们老老实实地在原地待命,可仍旧无任何迹象能看出照明会恢复。



“奇怪……没法子了。库因,我去后面看看电源。这儿就拜托你了。”



雷明顿边咂着嘴边拿起步枪,向着监控室的后门走去。



尽管害怕黑暗的近卫兵们应该无法胜任,可在如此漆黑一片里即使巴克斯特小队回来也没有办法交接。推开后门正要向外走,飘泼的大雨从手中的灯火猛然向外面的配电器跑了过去。



“……怪了,电还没有来吗?”



检查着配电器,雷明顿皱起了眉头。王宫相对伦迪尼姆市内有着独立的供电设施,正因如此,电力应该不受影响才是。



然而,监控室依旧是完全漆黑一片。不仅仅是监控室,后院里各处的照明设备以及监控摄像头如今都变得失明了。



“等等……这是什么?”



雷明顿正要继续检查配电器,忽然露出了困惑的神情。配电器的后面似乎有几根电线露出外面,还有一把十分眼熟的小刀插在上面。不,不仅仅是插在上面。电线被割的四分五裂,不停的四溅着小火花。怪不得没有办法无电呢。



“究竟是哪里的混蛋!会做出这种事情的家伙……”



一边拔出小刀,雷明顿一边咒骂着。他打量着刀,一下子陷入了困感。



这的的确确是近卫为下士官配备的东西。



雷明顿摆弄着小刀,看着刻在刀柄上自己认识的番号。不知不觉将视线全集中在那儿的雷明顿忽然发现了队友的名字,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不是巴克斯特小队的吗?!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由于疑惑与不敢相信这一切而不禁自言自语的下士官的声音在那一刹霎时间停了下来——不知道怎么的,脖子上袭来一种异样的感觉。开始,那种感觉的原由还不十分清楚。之后感到一股奇怪的温热的液体夹杂着雨水顺着脖子慢慢地流了下来,雷明顿的视线几乎就像是被人命令着猛地向头上方望去。



“……啊、啊?!”



一瞬间,雷明顿背朝下一屁股坐了下去,溅起了高高的水花。不,正确表说法应该是瘫软在了地上才对。但是,能因为他的丑态而嘲笑他的人并不会太多。静静的低头望着他脸色苍白,畏缩慌乱的家伙们不是别人。那是——



“巴、巴克斯特……!!”



就像是被瞪大着混浊空洞双眼的同伴尸体附了身似的,雷明顿失控地歇斯底里地叫着。



榆树林上,就好像是肉店前的猪肉一般吊挂着十多尸体——无论哪一个身上都裹着近卫兵的制服,每一张脸孔雷明顿都是那么的熟悉。



“究、究、究、究竟,怎么会……”



所有的遗体脖子上都有两个让人恶心的偒口,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作为军人的本能,雷明顿边观察着边想——(这偒口莫非是——)



虽然想起了在伦敦尼姆巿区引发的骚乱,但那是一定不可能的。



那的确是伦敦东区那边的。这里是王宫——是尊贵的女王陛下的宫殿。肮脏的家伙们是绝对不允许进来的!



边强迫自己这样想,边尝试着站起来。



“不,不管怎么说,要赶快先联系……嗯?”



回过身的雷明顿注意到自己的前方有人站着。不过,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在倾盆的大雨中,阴森的外套轮廓人影一动不动地冷冷地就这样凝视着。在那深陷的眼眶,闪烁着有如鬼火似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红光——



“为、为什么,你——”



接下来的瞬间亡灵男子的手好像忽然消失了一般,然后雷明顿的眼前一黑。感觉世界顺时针地倾斜,犹如猛地画上一个圆弧一般在旋转。这时候,雷明顿终于注意到了注意到了自己的周围并不只有亡灵男一个,而是数十个男子。每一个都裹着雨衣,像死人似的阴森森地默不做声——可是,他的意识只维持到这里。被割断了仅剩一张皮的颈部已经无法再支撑头头的重量。连着神经的一端,近卫兵的头拖在地上滚动,喷溅着鲜血的躯体缓慢地跪了下来,倒在了一片泥泞里。



亡灵男手中握着沾满血的匕首,默然的注视着眼前这惨不忍睹的情景。



“出发。各位,开始行动。代码A、状况8‘对敌司令部中枢的夜间突袭’——关于清除对象记清楚了没有?”



简短的训话,远处闪着亮光,面向着今晚将失去主人的王宫颐指气使。



雷鸣之下,“死者”们的影子开始无声地动了起来。



艾丝缇第一次见到祖母——也是出生至今第二次见到亲人的相貌,有如木乃伊一样干瘦苍白。



羽绒被包裹下横躺着的身体娇小得让人难过,奢侈的华盖做的睡床更让她显得有些可怜。



“现在,去派人把教皇陛下请来吧。”



在一旁吩咐着的是一直照料至今的玛丽。尽管女王最初发病以来始终都没有从昏睡中醒来,可好像是担心会妨碍到病人的睡眠似的,声音小得妹妹好不容易才听清。



“侍医说,陛下的生命可能连明早都撑不过了……既然只有两个人,最后再问候一下祖母大人吧,艾丝缇。我要去出迎陛下大人,所以在那之前请你陪伴在陛下的身边。”



“哎?大佐不待在这里吗?”艾丝缇眼神里露出几分惊慌。



所谓的两个人,就是让周围的侍医呀女官们都退下吗?虽然说对方没有意识,可完全不明白对着初次见面的祖母应该怎么做才好。依赖的眼睛诉说着。



“请照看着就可以了……而且,只要那样就够了。”



深埋在枕头里女王的相貌实在是看不出六十五岁的样子。深深的皱纹,魔女一般尖尖的鼻子,引人注意的容貌假如不仔细看的话感觉像是快八十了的老女人。轻声地呼吸着的嘴微微张开,仅仅露出白色的牙齿,显得很漂亮。低头看着被岁月侵袭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的祖母,玛丽叹了口气。



“已经不会再醒过来,会就这样离开的吧。所以艾丝缇,你只能静静地在这儿照料……十八年前,你的出生曾带给过这里多大的欢乐啊。然后听到你夭折的消息,又是多么的让人悲伤哪。如困知道你平安的回到了王宫,想必她一定也会十分高兴吧。”



宽大的床头周围放置了许多机械,从那里延伸交错出一条条像意大利面似的软管,将老妇人的手脚联系着。仅仅依靠机械的力量勉强维持生命。小心地整理着祖母的白发的玛丽,眼神无限温柔,同时又充满了哀伤。



“你是这个人的孙女……艾丝缇,你有看护她的义务。”



“……姐姐呢?”



虽然还不太习惯那样的称呼,艾丝缇说出了“姐姐”。



“你也是这个人的孙女不是吗。不如我们一起——”



“不行,我担心……因为这个人非常讨厌我。应该是非常。”



片刻,将出了油的白发整理干净后,玛丽小声嘟哝着。不由得看着向着昏睡中的祖母静静地诉说。



“我的母亲——卡路斯列子爵夫人阿莉埃特是身份低微的女子。如果是陛下的话,一定会觉得重要的独生子被卑贱的女人偷走了吧。那个女儿就是我,我想陛下从没有想过孙辈的事吧。这二十五年里,大致都没有能够用语言形容的记忆呢。”



“……”



觉得似乎听了不能听的事情,艾丝缇咬了咬嘴唇。感觉自己是非常讨厌的小女儿一样。另一方面,像是看透了妹妹的心,玛丽转过头,露出淡淡的微笑。



“傻瓜。你还是不要做出这样的表情比较好哦,艾丝缇。并不是特别因为你的关系。再说,一年里不知能见到几次,能听她说句话哦……作战时建立战功呀,被授予勋章什么的。每次到了那个时候,即使是像我这样的女子也能够见到陛下。”



“建立战功的时候……仅仅只有那样吗?”



远远看着回想起重要记忆的姐姐的笑脸,艾丝缇反而觉得有一丝凄凉。



假如是至亲的话,为什么关系会如此冰冷。这个祖母和孙女比较起来,还是觉得自己更幸运。伊什特万时代有着没有血缘联系的家人们,从搬入罗马开始,米兰公爵、奈特罗德神父、凯特修女以及伊库斯神父他们,有好多人在自己的身边——不知怎么地,竟有种觉得自己太过幸福而感到抱歉的心情。



“姐姐……还是陪在这里吧。”



握着姐姐女性柔软的手,艾丝缇想要挽留。



“一起,待在祖母大人的身边吧。我们难道不是家人吗?所以……”



“真善良呢,艾丝缇。”



妹妹的话让玛丽心里觉得有些好笑。然而,从修女紧握着的指间传来的力量却格外有力。



“可是,这是不可以的。如果你也是圣职者的话,应该知道只有亲人才可以出席圣礼的吧。像我这样的平民是不被算在亲属的行列里的……而且事实上,还有必须要做的工作呢。因此现在不得不稍稍出去一下。”



“工作?现在这种时候?”



“抱歉。但正是因为在这样的时候,才有不得不完成的工作。”



说完,玛丽像是担心打扰病人休息一样向后退了一步。对着眼睛里流露出依赖神色的妹妹,轻声的说。



“有资格待在这里的,如今在这个世上只有你了……所以拜托了,艾丝缇。请连我那份一起陪在这儿吧。”



“……我明白了。”



好不容易死了心,艾丝缇有些垂头丧气。



究竟,在这个世上有几个妹妹可以拒绝姐姐如此请求呢?正是因为没有真正的至亲,自己实在无法抗拒姐姐的请求。多半今后的一生中都会是那样吧……这个事实让心里感觉到一丝快慰,艾丝缇微微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姐姐。我会待在这里……所以,安心去工作吧。”



“谢谢了。那么如果陛下来了的话请通知一声,祖母大人就拜托了啊。对了对了,侍医们都在隔壁守着,万一有什么状况就马上敲那个钟哦。还有,如果照明太亮了的话,那里有开关——”



玛丽好像放下了心似的松了口气,又嘱咐了几句。在艾丝缇一一点头确认之后离开了病房——正确的说是和祖母两个人被留了下来。



“……姐姐真是不简单哪。”



艾丝缇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自言自语道。



实际上,尽管在祖母病成这样的时候还说有工作不得不做之类的话有些过分,但在临近女王驾崩的今夜,只有靠她才能处理的事务多半会堆积如山的吧。比如说,应对听闻女王病危而赶来的贵族们和通知教皇什么的。加上还要处理如今在王宫外蜂拥而至的人民和媒体……艾丝缇站在她的立场来想,一定也会说出这样的话吧。



(果然,姐姐真了不起……)



至今为止,虽说艾丝缇见识过许多相当卓越的人物,甚至各国首脑级别的人也接触过。但在他们之中像这样有才能贤明的存在也并不多。可能是能与米兰公爵和长生种们的皇帝相匹敌的人才吧。在这样的时候,或许有欠考虑,但能把如此的女性称呼为“姐姐”不禁感到有些幸运。



(只有那样的人才配继承这个国家的王位呀!)



不知为何,外面涌来的人潮狂热地将自己当作下任女王一样追随,这在艾丝缇看来不是一个玩笑。只不过是让人一笑了之的痴话。



带上王冠之类的事,只有如玛丽一般贤明坚强的女性才颢得相称。当然,也并不是没有听过关于她不好的评价,可那多半是因为很多事情造成的误解吧。不管怎么说,就和她“庶子”的身份一样,只是叫玛丽•史宾塞的宝珠上的细小瑕疵罢了。



再回过头来看看自己,不过是充当教皇厅的广告牌的小女孩。假如那样的自己坐上王座的话,能够保护好这个国家和人民吗?说起来最初连神父一个人都救不了,眼睁睁地看着他在面前被杀害,这些才不过是昨天的事情。之后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要是没有玛丽帮助的话恐怕到现在还没出来吧。让这般愚蠢弱小的自己继承王位什么的,简直就是在说笑——



“……谁在那里?”



沉浸在将姐姐与自己作比较中的少女耳边,响起了微弱沙哑的声音。



但是,应该没有人在其它房间呀?



艾丝缇的视线有些慌张地搜寻着四周,这才发现了正在床上注视着自己的眼睛,不由得吃了一惊。埋在被褥里本该沉沉睡着的老妇人的眼睛正微微地张开。



“啊、女王陛下?意、意识恢复了吗?”



或者说,是蜡烛熄灭前最后闪耀呢。



被医师告知生命到今天午夜的老女王——布里基特的的确确清醒了过来。双眼疲惫地仰视着艾丝缇,却确实地能感觉到其中闪现着意志的光芒。眼睛半静,视力衰退了的眼睛想要拼命地集中焦点。那眼神里充满了温暖与柔和,让人觉得“北海之女怪”的绰号实在有些莫名其妙。抬起干瘦的手努向艾丝缇的方向伸去,嘴里呼唤着。



“……玛丽?你是玛丽吧?”



“玛、玛丽?”



老妇人不断重复地呼唤着,艾丝缇这才发觉自己被认错了。



“啊、不,我不是史宾塞大佐。我叫艾丝缇……不、请、请您稍稍等一下。现在立刻就去把大佐叫来——”



“啊、不要走……留在这儿,玛丽……”



艾丝缇慌忙伸手去按墙上挂着的铃,老妇人无力地拉着她的裙摆。女王从床上伸出的犹如缠绕一般抓着不放。被泪水湿润的双眼痴痴地望着回过头来的艾丝缇,老妇人竭力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对不起、玛丽……真是太辛苦你了……真的很对不起……”



“祖、祖母大人?”



用指尖按了几下按钮,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艾丝缇低身望着老妇人。



大概不止是视力、好像就连意识也有点混乱而搞不清周围的状况了。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姐姐。



再仔细看,被褥下的脸上看不到这半个世纪以来守护着阿尔比恩的那个老练智者的影子,躺在床上的仅仅只是一个挂念孙女的祖母。



失神了几秒后,艾丝缇又坐到了椅子上。轻轻地握住抓着自己裙摆的手,温柔地说。



“没关系。哪儿也不会去了……玛丽会待在这儿哦,祖母大人。”



“谢、谢谢、玛丽……”



学着姐姐说话妹妹的声音,瞬间让老女王开心得脸上的肌肉一阵抽动。



笑了?还是哭了?



虽然在深深皱纹埋藏下的神情难以分辨,可不难感受到她对对方所怀有的那份强烈的情感。



即使只是很少,但不是“只有授予勋章的时候才能见面”时的那张脸。



“玛丽……你、会恨我吗?我对你是那么的冷淡。对一直拼命工作的你是那么的无情……甚至连士兵,不、比那待遇更不如……你却为了国家那样努力地尽职……”



“不、不会,那个……我只是为了祖母大人的原因工作罢了。其它像晋升什么的,从来都没有想过……”



或许,老妇人已经无法听见艾丝缇的声音了。浑浊白色的双眼慢慢失去了焦点。然而,布里基特此时的确正用尽自己仅有残存的力气诉说着,向一直遭受自己冷遇的孙女诚心忏悔着。



“而且,之前公爵们想好好利用你的时候我也是视而不见……那时候尽管知道他们要把你当作弃子,我却轻率地忽视了……惩罚他们的事是不可以的。如果做了那种事的话,族人们一定会发起叛乱的。即使不能那样做,但之后将你暗杀之类的是能够做到的……所以,我只能在一旁眼睁睁看着那些家伙玷污你的名誉……”



(这个人——)



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艾丝缇觉得着这个人是那么努力地——祖母是那么认真地爱着她的孙女,以她自己的方式。



这可能没法顺利地传达给她,或是让周围的人来证实。可是,这一点都没有玛丽所说的那种憎恶与不关心。有的仅仅是深深的悔恨以及自己死后放不下孙女的担心之情。



(还没有通知到吗……快呀、姐姐!)



艾丝缇焦虑地想着,同时近乎疯狂地一边又一边按着铃。



两个人,如果就这样带着对彼此深深的误会永远的分别绝不是什么好事。就是这种分离的感觉,艾丝缇自己昨天刚刚体验过。发狂了似的反复又反复地按着墙上的按钮——但是,丝毫看不出任何隔壁的医师和女官会来的迹象。



“啊、玛丽……”



在艾丝缇注视着紧闭的房门时,终于迎来了女王最后的告白。仿佛嗓子里空荡荡的一般,尽管呼哧呼哧的沙哑声很难让人听得清,但艾丝缇依旧费力清楚地听见。



“你就是下一任的女王……像你一样,为了国事而操劳着想的人这里已经一个也没有了。虽然那或许是件十分辛苦的事,可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因此,我引以为豪的孙女啊……就这样去干吧,玛丽。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最珍贵的孙女……”



“好的……祖母大人……”



有资格聆听这话的不该是我!



艾丝缇有些后悔。有资格听这些充满温情的话的应该是,在这漫长二十五年里一直忍受着孤独与不得志的,仅凭独自一个人在战场上和宫廷里艰难生存着,甚至为了听到祖母的声音而屡立战功的姐姐才是。这根本就不是我能配得上的话语。



“十八年前……你的母亲引发那件事情之后,我对你一直很冷淡……”



在艾丝缇失声的悲鸣中,女王的生命正一点一滴地慢慢流逝。双眸己经垂下,似乎就连再次睁开眼的力气也已经衰竭了。尽管这样舌头依旧在动着,依旧在坚持着。那还是对孙女的爱吧。



“每次看到你的脸不知怎么地就让我想起你母亲的事……阿莉埃特、那个女人……虽然母亲的罪行与你无关。我并没有恨你。只是,每次看到你,都会忍不住想起被你母亲杀害的维多利亚,还有直到现在仍然下落不明的另一个孙女……”



“——等、等一下、请等等!?”



艾丝缇猛地抬头——女王在说什么?传入耳畔的名字用没什么关系的语句联系着,完全只能依靠想象才能把内容组织起来。



玛丽的母亲杀了艾丝缇的妈妈?而且,女王竟然还知道这件事情?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祖母大人……那个、说卡路斯到子爵夫人杀害维多利亚王妃的事是真的吗?”



“啊、你一直不知道呢……不用勉强……因为那件事的调查记录已经全部,全部被我封印了……爱德华•维特被阿莉埃特的刺客杀害,而我命令阿莉埃特自行了断……除你之外知道这件事真相的人如今已经……没有了……啊……”



“祖母大人!”



艾丝缇提高了声音。她抓住女王的肩膀前后摇晃着,虽说动作有些粗鲁,但要把正逐渐远去的意识唤回来,不得不用更高的语调。



“请您振作起来、祖母大人!卡路斯列子爵夫人谋杀王妃的事情是真的吗?!爱德华•维特大人为什么会离开呢?!”



“儿子……王太子死了之后,阿莉埃特为了让你能继承王位,一直在追杀维多利亚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女王呼哧呼哧大口喘着气显得十分辛苦,衰竭了的气管正慢慢地停止活动。尽管如此,布里基特仿佛生怕有什么没说完似的竭力地嘶声叫着。



“察觉到危险的维多利亚她……她去拜托朋友夫妇……用朋友难产的儿子和自己的亲生女儿调换……之后把女儿托付给了朋友的丈夫自己逃到国外……可是,阿莉埃特雇用的刺客尾随其后袭击了维多利亚,她和朋友一起被杀害了……这个事实我不能公开……公开的话,也不能去找寻另一个下落不明的孙女……如果那样做了……如果公开的话、玛丽、你——”



“‘你’什么?”



艾丝缇不禁催着突然把话咽了下去的老夫人。不、就算抬起头催促,依旧是没有任何回音。



布里基特的嘴里虽然半张着,可不再能发出任何声音,就连喘气都不可能了——应该,是已经永远都不能了。这一点,看着放在房间墙角里的心电图上,显示出的笔直横线就能明白。



“……全能的主啊、不论怎样、希望您的女儿此刻都能陪伴在您的身边……”



艾丝缇将不知何时落在床沿干瘦的手重新放回胸前合成十字,一边默默地祈祷着。



至此,事情的脉络、死去的人们都不计其数——或许死亡并非是不幸的。



这也只是其中之一而已。在这个世上自己仅剩的两个亲人死了,还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是因为只过去了一天的关系吗?竟然没有觉得有特别的悲伤和悼念,莫非自己真的是这么冷血的人吗?还是说,昨天的事情所造成的打击太大了呢?不用说,悲伤的确是悲伤,只是比起那个,最后在耳边听到的告白带来的震撼实在是太惊人了。



杀害艾丝缇妈妈的竟然是玛丽的母亲——这件事情应该告诉姐姐吗?



(不行,还是就这样吧……)



艾丝缇在胸前划着十字心底里暗暗想。虽然祖母去世的时候姐姐没能陪在左右感觉是很遗憾,但没听到最后时刻那样的事情恐怕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这件事还是一直把它深埋在心里的好——



艾丝缇深深地叹了口气,离开死者的身边。然后,探着头向窗口张望——隔壁的侍医和女官们到底在干什么哪?在这么关键的时候竟然叫了也没有来!



“等等、大家……这、怎么回事?!”



修女正想愤然地质问那里的侍医和女官,忽然惊慌失色地捂住了鼻子。一般呛人刺鼻的恶臭一下子侵袭而来。



话虽如此,在惊退的同时,恶臭的源头也呈现在了眼前。



变成一片血海的昂贵地毯——在那之中犹如漂浮一般躺着的不正是之前才退到隔壁的侍医和女官们吗?



“这、这是……”



被惊愕与恐惧冲击着,艾丝缇头脑中依旧有一部分能冷战地保持运转。艾丝缇忍住了尖叫仔细地观察着周围,而此刻还能做到这一切恐怕要拜托至今为止那多次地狱一般的遭遇所赐吧。躺在床上的尸体,每一张的脸都因为药物或者毒物的关系而无法迅速辨认清楚。桌上放着高级白兰地的酒瓶和几个盛酒的杯子,像是用来调配毒药所用的样子。



可是,不论面对的是怎么样的非战斗人员,假如要把十多人在瞬间,别说是反击就连声音都不发出而全歼,这样的事情可能做到吗?——不,能做到这种事的生物在这世上也只有一种而已了。而且,尸体的脖子上都留下了两个恶心的偒口。



“难、难道、袭击这些人的是……嗯?!”



细微的衣服摩擦声打断了艾丝缇的分析。



就好像察觉到食肉动物的兔子似的,修女猛然回过头来,可惜已经晚了。她想要拔出裙子里的霰弹枪,可手腕被从侧面突然伸出来的手指给牢牢地抓住了。



“……晚上好、尊敬的王孙女殿下。”



冷冷笑着的是一个男人。



黑色披风将长长的身躯包裹,长着贵族一般容貌的年轻男子。这难道不是听闻女王病危的消息而赶来的贵族中的一员吗?但是,在那唇边却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到底怎么了啊、看上去如此吃惊的样子……啊、说不定在这儿躺着的家伙们是您的朋友?”



青年捋了捋湿透了的头发,懒洋洋地笑着。露出牙齿的脸对于周围充满血腥味的尸体没有任何的压恶和惊愕。只是像发现了新猎物的狼一样,凝视着修女的脖子又笑了起来。



“不过,好像多少有些可惜了呢……如果前面就有看上去这般美味的猎物的话,估计我也不会用这些难吃的血来填饱肚子了啊。”



年轻人的话像给了提示似的,房间里到处都有痕迹。在艾丝缇进来的对面,走廊边的门被打开了。从那里大约有十个左右一身黑衣的男子,先后走了进来。每一个衣服上都沾满了红色,而在他们背后,本该守护著的卫兵们都横七竖八地惨不忍睹的断了气。



“那里都弄完了啊,各位?”



在确认最后一个进来的人影将门关上以後,披风男说著。接著,他把视线移回了艾丝缇,慢慢地伸出了手。



“接下来,这里也快结束了……艾丝缇•布兰雪。在伊什特万杀害了我们同胞的——你的鲜血来湿润喉咙是多么让人快慰的事啊——”



“呵、同胞是吗?那不过是骗人的鬼话——”



简短回击的同时,艾丝缇把一直以来所谓的“胆怯的小女孩”的假面具猛然地甩掉了。敏锐的视线将所有人一扫而过,迅速地对著“吸血鬼”们斩钉截铁地说。



“你们并不是吸血鬼——长生种。伪装成吸血鬼的样子,不过只是人类罢了!”



“——什么?”



穿风衣的年轻人惊讶的愣在原地,是因为艾丝缇一针见血地看穿了吗。还是说,是因为修女瞬间从裙间拔出了霰弹枪并顶著他下颚的关系呢?



“您、您要干什么?!”



“所有人、谁都不许乱动!如果不想他的头被打飞的话!你们才不是长生种……只是冒牌货而已。连子弹也躲不开吗?”



艾丝缇面对著正步步逼近的男人们厉声呵斥道。她故意夸张地伸了伸手里的铁家伙,而视线落在了床上的尸体上,脸色不禁阴沉了下来。



“搞得很激烈的样子呢……不过,假如是长生种的话,床上的血好像也未免太多了一些吧!”



艾丝缇看著被霰弹枪顶著脑袋而一动不动的“吸血鬼”,扬著头冷冷地说。异常冷静地观察著残留在床上的血迹一边指出。



“虽说所有人的身上都留下了吸血的痕迹,不过床上洒落了这么多血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如果真的被吸血的话,不应该把出血量控制得更好些吗?然而,血竟然溅得这么夸张……没错,不过只是伪装的吸血痕迹罢了。杀戮之後,你再特地加上去的吧。故意让这切看起来像是吸血鬼们干的勾当?再说了,那湿透了的衣服应该是隔离地区人们穿的——没错吧?”



“——就是那样。真是精彩的推理啊,王孙女殿下。”



赞赏艾丝缇推理的并不是抓住修女的“吸血鬼”——不、是伪装成那样的年轻人,正令人厌恶地歪著脑袋骂骂咧咧。给予冷静赞赏言词的主人正缓缓地从黑衣人群中走上来,是一个身著防雨外套的人影。



“实在是可惜了。假如你能成为女王的话,或许会是一个流芳百世的名君呢。”



“那、那是?!”



目睹男子容貌的艾丝缇不禁失声叫道。就好像是在骷髅上粘上一层皮一般的独特脸孔的确似曾相识。在大门袭击自己、紧追该隐不放的暗杀二人组——不就是他们的同伙吗!



“果、果然,你们不是吸血鬼呢……可是、为什么?究竟为什么,古鲁马尼库丝的暗杀者要装成吸血鬼的样子来袭击我?!”



“古鲁马尼库丝的暗杀者?呵呵、您弄错了哦、王孙女殿下。下官们是死者的军队。”



“死者的军队?”



亡灵男并没有理睬诧异的艾丝缇,只是默默地把手伸进了口袋里。再次出现的时候,手上握著犹如霜一般耀眼光芒的小刀。



“……这、这样好吗,阿伊安萨德军曹?”



看着眼前的情景而有些惊慌地询问的是被艾丝缇枪口指着的年轻人。他好像并没有特别在意正指着自己的枪口,只是感觉有些不安。



“陛下那儿还没有下达处决这家伙的命令啊。只是要求活捉罢了——”



“那太仁慈了。”



玩弄著手中小刀的男子——“杀人狂魔杰克”回答得简短有力。就好像是事务员改写劝务预定表似的不经意地补充道。



“你太仁慈了、都到了这个份上,还想继续妇人之仁吗……不过,没关系了。责任由我担著。事后会给陛下一个交代的,要把艾丝缇•布兰雪在这里解决掉——不然的话,实在是太危险了。”



“……陛下?”



在自己的生命危在旦夕的时刻,艾丝缇竟然还不由得关心起那样的事来。现在这个国家里能够被称为“陛下”的只有在门对面已经断了气的布里基特啊。究竟,这个男人在称呼谁陛下呢?



“所谓的陛下,就是我们死者的女王……统率著我们黄泉之国的女王啊。”



似乎是察觉出了艾丝缇的疑惑。凹陷的眼眶中幽暗的眼睛闪烁著。亡灵男——“杀人狂魔杰克”低声地说道。手中的小刀举起到视线的高度,指向正将手中人质的年轻人当作肉盾的艾丝缇,冷冷地说著。



“很快,就可以完成任务了。不过,请您安心、殿下。以下官的名誉发誓,决不会让您感到任何多余的痛苦的……”



“?!”



听到不祥宣言的刹那间,艾丝缇感到自己的眼前视线一阵晕眩——这是,当感觉到自己被本该完全制住关节的年轻人甩了出去的时候,背骨重重地撞击在床上压迫到了肺,好像把里面的氧气都挤了出来。



“呜……啊!”



脊髓受到猛烈的冲击,呼吸器都麻痹了似的。缺氧的艾丝缇大大地张著嘴,像鱼一样呼哧呼哧地喘息。勉强维持著氧气的供应。



另一边.以人类无法做到的姿势将艾丝缇扔出去的士兵慢慢地站了起来。奇特的是他的手臂竟然有四个关节——两个手腕和手臂的地方都多出了一个。



“……下官的手可是假肢呢,王孙女殿下。”



年轻的士兵轻轻地说。并非十分骄傲,只是淡淡地诉说。



“两年前在‘维特之乱’中战死的时候,真正的手臂早就被撕碎了。”



“有些喋喋不休了呢、哈特兵长……那个时候死了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这儿的所有人都是。”



打断了年轻人感慨的“杀人狂魔杰克”慢慢地走了过来。用刀口抵住了咳嗽不止的艾丝缇的心脏,眼睛里充满了怜悯的神情。



“你的存在实在是可惜了,艾丝缇•布兰雪。假如、这个国家处于正常状况的话,你一定会十分幸福的……而现在,至少没有痛苦的安息吧。”



“?!”



说话的同时,刀一口气刺了下去。面对



同吼声一块儿落下的刀走,艾丝缇不禁反射性的闭紧了双眼。预想著伴随钢铁冰冷触感刺入心脏的样子,咬紧了牙齿。



“……?”



可是,与预想相反,疼痛却并没有袭来。



或者,就像他说的一样,自己没有痛苦地死去了吗?还是说,将要死的瞬间感觉被激活了所以觉得时间流逝得特别慢呢——然而,艾丝缇两种想法都不对。



“什、什么,这家伙?!”



自己鲜血飞溅的声音被水声所代替,敲打著艾丝缇耳畔的是“杀人狂魔”惊愕的叫喊。艾丝缇睁开眼,眼前闪耀著粉红色的光芒。



“……这、这是?!”



感觉那像是动物内脏一类的东西。可以说是发出动物胶质光泽的鞭子吧——换做是平时一定让人觉得恶心的丑陋物体,正从修女的裙摆间冲了出来。



但是,这样的东西到底是从那儿来的?



没、没事吧,阿伊安萨德军曹……呜哇!”



瞬间响起了想要拔枪的伪吸血鬼的悲鸣声。“鞭子”的一部分有些突起的地方,散发著恶臭的粘液正从那儿不断喷溅而出。捂著脸向后退的年轻人的指间,带著焦肉臭味的白烟慢慢地升起。



“全体注意!这是酸!”



敏锐断言的“杀人狂魔”自己的手上也有白烟飘起。而同时,他想要追近远离控制的艾丝缇,确又被一阵接一阵的酸雨淋到。但是,不可思议的是为什么艾丝缇竟然一滴都没有被淋到呢……简直是,肉块有意志似的在保护著她。



“尽、尽管不明白原因……就趁现在!”



艾丝缇猛然地站起来。虽然还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但现在、自己应该要做的事是毫无疑问的——不惜代价见到姐姐,把这一切告诉她!



“别、别让殿下跑了!不许逃!”



接著,在背后有些狼狈的喊声中,艾丝缇转眼消失了踪影。



荆棘之冠二死者的女王III



III



“……讨厌的雨啊。”



停下正在写日记的手,“瘟神简”懒洋洋地看向窗外。在伦敦城郊外的这条道路,今天基本上没什么人。就行驶在单车道的道路上的车辆来说,也就只有简乘坐的这辆大型轿车。剩下的,只可以看见几个在远处泰晤士河防护提上似乎是土木局工作人员的人影。



“现在几点啊?已经九点了?唉呀呀,迟到了不少时间呢……果然,途中回一次公馆很是失败吧?这样,可能赶不上伯母大人临终那刻了呢。”



原本,应该很早就到达王宫了。紧急间接到玛丽的电话,说是希望在葬礼的时候借一些宝石,结果落到了中途回一次公馆节境地。这样下去,可能无法看到伯母去世的那一刻了。



但是,她并没有变得焦虑或怎么样——温文尔雅地咂了咂嘴,简将视线收回未写完的日记本上。



说到奔放豪奢的伊林公爵会喜欢日记这样的朴素的作业大多数人都会感到十分地意外,但实际上伊林公爵家族本就是讲究文雅的世家。简资助的文人就不下百人,而在她都柏林的府邸中更有著超过十万册的藏书。还不止如此,她自身发表的随笔呀文艺评论等,对格式至上的文坛来说虽然难以被接受,但受到了一部分先锐文学家的极高的评价。



将羽毛笔浸入墨水瓶,简再次用美妙流畅的文字开始记录起今夜的情况。不管怎样,今夜将发生女王驾崩这样的大事件。就算是为了后世,也应该留下详细的记录——



“……啊呀,这下可麻烦了。”



怎么说呢,似乎是因为湿气的关系笔尖带上了潮气。简为难地俯视著被滴落的墨水弄脏了的日记本。急忙用白纸去擦拭,但墨水渗透的速度好像比想像中来得更快。甚至连下面一页也弄脏了。吐着舌头想要将其拭去的简,忽然,皱起了眉头。



“……啊呀?这可真是有趣哟。”



看着数日前的日期捻起了下巴的简又往前翻了几页。接著,从正在浏览的那几页干净的纸上收回了目光,回头向坐在旁边的侍女长看去。



“哎,雪儿?有上周到这周的宫廷公报吗?有的话拿出给我好吗?”



数秒后,伊林公爵快速地翻起了被恭敬地递来的册子。



最先打开的一页是女王即位纪念日的前夜——即是说,是典礼中她倒下的前一日的那一页。从那开始,详细地记录了这一周来宫殿的来访者的名字以及来访问时间,然后,一边读著报告女王病情变化的记录,“瘟神简”捏起了自己的下颚。



“奇怪……这可真是奇怪啊。”



“您怎么了,夫人?”



面对好像被鬼神附体一般嘟囔着的主人,侍女长出声问道。



“请问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嗯,伯母大人——即是说和女王陛下的病情有关呢。这一周中,时好时坏,但日期和时间有一定的规律哦……”



“有规律?”



还只是可以被称为少女的年龄的侍女长的表情变得惊讶起来。伸头向主人开了的册子仔细地逐字看去,很快感到困惑般地摇了摇头。



“确实陛下的病情反覆变化,时间日子也是七零八落……但我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规律呀。”



“呵呵,雪儿,你好好看看来访者的名字——可有注意到在伯母大人病情变坏之前,必定有一人,有某位客人前来?”



“客人……啊!”



跟据女主人的指点再一次检查册子的侍女长轻轻地叫了出来。将视线从记录时间的来客栏中收起之时,她的脸色微微发白。



“夫人,这是——”



“对,玛丽史宾塞大佐——为何每次玛丽进官参见之后伯母大人的病情就会变坏?并且,即位纪念日的前夜玛丽也有去见伯母大人……这样,如果说是偶然的话不是太巧了吗?”



伊林公爵捏著下颚考虑了起来,但沉默并未持续很长时间。她用举起的扇子戳了戳驾驶席的座位,高声吩咐道。



“已经来到这里了真不好意思,但请将车开回公馆好吗?今晚的进宫参见就不去了。我总有些不祥的预感——”



“那里的车辆,请停车!”



就在司机遵从主人的命令想要将大型轿车掉头的那一刻,不知从哪里响起了威胁的喊声。



前方,并排树立著的路障将道路阻塞了。通过扬声器传出的声音似乎属于从停在路障边的轻型装甲车中伸出身子的壮年士官。是要进行检查询问吗?沐浴在大雨之中带起四散飞溅的水花的士兵们的野战服是海军的东西。



“——失礼了,请问是伊林公爵吗?”



从装甲车下来的士官,在雨中跑了过来。和身后的士兵们一样都从头起彻头彻尾地被淋湿了,但他好像根本没注意到这点一般敬礼完毕,越过车窗向车内的贵人说道。



“下官为海军第二十八连队的麦克万松中尉是也。鉴于史宾塞大佐在进宫参见之前欲与阁下紧急会面故前来迎接……可以的话,能否请您与下官同行?”



“……啊呀啊呀,玛丽吗?”



让侍女降下车窗玻璃,简极其温文尔雅地回答道。用完全和享乐主义者、快乐主义者的风评相反的态度,抬起头说道。



“这种时候要与我紧急会面,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另外,中尉,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这样的森严警备到底是为了什么?简直好像哪里的军队要攻打而来的骚动一般,不是吗?”



“是的,吸血鬼的袭击。”



中尉郑重其事地回答道。好像为了让说话声不输给倾盆大雨的声音一般,将音量提高了若干。



“不知道怎么传闻在伦敦塔被逮捕的吸血鬼们的首领逃走了,现在,正向这边而来想要袭击宫殿。而且与此配合,听说伦敦河沿区的吸血鬼们大举起义,企图袭击王宫。



“……你说少数种族聚居区要起义?”



听了中尉的话语,简的眼中闪过一丝紧张的神色。即便这样懒洋洋的表情也未崩溃,正是她作为阿尔比恩贵族的证明。但是,她紧握扇子的手指因为用力已致发白,而询问的声音也微微加重了一些。



“那么王宫怎样了?女王陛下是否安全无事?”



“是的,安全无事。现在,我海军二十八连队将出动击退吸血鬼……关于那件事史宾塞大佐有欲与阁下紧急商谈的事项存在。突然间向您要求还请见谅,可否请您和我同道而行?”



“商谈啊……”



就口气而言,完全是一副感到麻烦的样子,简重覆著士官的话语。但即使在那刻,伊林公爵的头脑也仍然持续地高速回转着。给予将手有意无意地搭在腰间枪套上的对方的回答,控制在不使其感到不自然的程度中。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中尉,但现在我还要谢绝你的邀请。现在最为重要的无疑是要关注女王陛下的病情。我稍后会与你们的大佐联络。联络方式可以告诉我吗?”



“……不行,那是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请您前去的重要事情。”



之前一直是一副殷勤的面孔的士官,急速浮现出了恫吓的表情。



在后方的士兵们有如威胁一般地松开步枪枪栓时,中尉也将解除了安全装置的军用手枪从枪套中拔了出来。



“对于十分失礼的言语我恐惶万分,但请一定与我等同行,阁下。如果您无论如何都要拒绝的话,我将不得不稍稍采取一些粗暴的手段。”



“啊呀啊呀,这下又要造成骚乱了呢。”



用扇子遮住了嘴,简向待女们示意不要行动。看著指向自己的手枪枪口,露出了一个美艳绝伦的微笑。



“但是,你,用错了方法呢……没从玛丽那儿听说吗?我,可是最讨厌被别人胁迫哦。”



“……!!”



随著美女温文尔雅的话语,连续传来一阵凄惨的悲鸣声。



从扇子先端飞射出的暗针,刺入了中尉的眼中。在其他兵士慌慌张张地扣动步枪板机时,可承受强化子弹直击的防弹玻璃早已被摇上。



“快,赶紧冲出去。”



只有口气仍旧悠闲,在向司机下达命令的同时,“瘟神简”用锐利的眯缝起的双眼向窗外扫去。恐怕似乎有一个中队的兵力埋伏着。从街道间的暗处,不断地有士兵们现身。只是步枪子弹的程度的话并不能对这辆特制的大型轿车造成损伤,但安置在装甲车顶部的重型机关已向这边转了过来。被那击中的话可就麻烦了。也许这并非是个应该放松悠闲的场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