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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2 / 2)








宏哥的调查出师不利。最大的障碍是,我们不晓得爱丽丝的母亲何名何姓。现在懊悔地想著早该问爱丽丝或茉梨小姐也来不及了,又不能打电话问紫苑寺萤一(他或许会很爽快地说出来,但也会暴露我们的意图),宏哥只好向他在银座的朋友一个个碰运气。而且简讯有被骇的顾虑,只能打电话或当面询问。



因此他过了中午回到「花丸拉面店」时,几乎要累垮了。



「我整晚没睡。好久没有走那么多路了,可惜全部扑空。」



宏哥疲惫地这么说,并灌完宝特瓶里的水。



「她妈妈当酒店小姐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吧?当年她工作的店都不晓得在不在呢……照这种速度,恐怕来不及找到。就算找到了,也不一定能问到有用的情报。」



「你是说,放弃她妈妈这条线……比较好吗?」



宏哥无力地点头,我俯首整理思绪。



我们需要任何能从紫苑寺萤一手上夺得主导权的武器。尽管靠第四代的帮忙弄到了一张牌,可是不够牢靠。紫苑寺光纪是乱伦产物这点总归是推测,没有实证,又不晓得这种秘密能造成多大的伤害。他只要说句「随你们去公开」就玩完了,需要更强的把柄。从医院那场紫苑寺家宗亲会上他们的对话,听得出爱丽丝之母的死因的确非常可疑。往这里挖下去,搞不好也能对紫苑寺家遭成致命伤。



不过我们实在没有时间。在我如此盘算时,爱丽丝很可能已经倒下了。



「如果有谁和爱丽丝的妈妈有直接关联,事情就好办了……」



和爱丽丝的妈妈有直接关连。紫苑寺家、银座高级俱乐部──



「──啊……」



我吐出的声音让宏哥抬起头:



「怎么了?」



「有……说不定真的有。」



我从口袋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没错,其中应该有个银座某倶乐部的妈妈桑,是哪个号码呢?



「鸣海,你认识这种人啊?」宏哥睁圆了眼。



「就是吾郎先生的女人啊。」



宏哥愣了一拍才「啊啊!」地恍然大悟。



茉梨小姐提过,紫苑寺光纪是在吾郎大师带他去的倶乐部里,认识了日后成为其情妇的女子。像吾郎大师那种人,不可能没对那店里的小姐下手。最后,我在手机里找到了分送吾郎大师的遗物时所记下的十三名女子的号码,这里头可能有人认识爱丽丝的母亲。



由于我当然早就不记得这些名字属于什么样的人,只能一个一个问,真是令人胃痛的作业。



到了第六人──



「……对,没错。吾郎先生曾带他的外甥──咦?真的吗?是的……对……对,没错没错没错!……呃,所以……那个,喔,这样啊。能这样最好。」



结束通话后,我对宏哥竖起大拇指:



「我现在去银座一趟。」



迈步奔跑的我背后,传来宏哥叹息交掺的嘟哝:



「原来鸣海的吃软饭功力已经超越我啦……」



她可不是我的女人喔。



我是生平第一次踏进银座的高级倶乐部。



出了电梯,正前方的门边吊了个煤气灯造型的小看板,写著店名「佐和」。现在还没营业,店里灯只开了一角,精美的大花瓶也没插上任何花朵。我被带到最里头的位置,在白色的真皮沙发坐下,闪耀的水晶吊灯和纯白古典钢琴让人刺眼。待不惯这种地方的我,怎么坐都坐不直。



「藤岛先生,欢迎莅临小店。」



妈妈桑佐和小姐年约五十,那身华美的樱色和服与她相当搭配。她将斟了冰凉姜汁汽水的玻璃杯置于我面前,自己坐到同桌九十度的位置。



「前阵子真是劳您费心了。」佐和小姐对我鞠躬,我也惶恐地回礼。她指的是分遗物的事吧。由于那场葬礼是我们帮吾郎大师演的戏,我感到相当心虚。



「不好意思,跑到你店里来。」



「请别放在心上,让您看见店里准备不周的样子,我才过意不去呢。不过您要谈的似乎是急事,我又一时想不到其他能够安心说话的地方,也只好委屈您了。其他员工都还没上班,请尽管放心。」



不负高级俱乐部经营者之名的待客方式,使我的罪恶感更加深重。



「想必是出了不得了的事吧?藤岛先生您和吾郎先生一样有种危险的气息。这样的男人,是女人最舍不得放手的哟。」



「这……这样啊。」



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我,决定直捣正题:



「那个,你说你也认识紫苑寺光纪?」



「是的……您是想问蓝子的事吧?」



濑户蓝子──就是茉梨小姐与爱丽丝母亲的名字。



「请问,我是不是别知道您为何需要打听蓝子的过去比较好呢?」



罪恶感濒临极限的我,垂下眼说:



「真的很抱歉。呃,那个……我现在和紫苑寺家的人有点小问题,要解决这件事,非得先知道蓝子小姐过去出了什么事才行……详细情况,我真的不能明说。」



「没关系。」佐和小姐微笑道:「您毕竟是吾郎先生的徒弟,我相信您。」



虽然我有很多「我才不是他的徒弟」或「那种人的徒弟更不能信吧」之类的话想说,但还是用力吞了回去。



「佐和小姐和蓝子小姐以前是同事吗?」



「是的。那是我出来开店之前,大概有三十年了吧。好怀念啊。」



佐和小姐过去也是酒店小姐,同样在银座的倶乐部工作(那间店好像已经不在了)。濑户蓝子年纪比佐和小姐小了一轮,情绪上偶有不稳定的时候,常找佐和小姐谈心。



「蓝子和紫苑寺光纪在一起以后没多久就辞了工作,不过我们还是朋友,偶尔会联络,一个月大概约出来吃一顿饭吧。对了对了,她女儿茉梨小姐还小的时候,我也见几次。现在已经是大明星啦……」



佐和小姐目光感慨地说。



「如果蓝子还在世,一定很为她骄傲吧。她常常说,她的梦想是拥有自己的服装品牌呢。」



濑户蓝子是否也对自己年幼的女儿聊过自己的梦想,所以茉梨小姐才会代死于非命的母亲完成梦想,跃上世界舞台呢?



心里忽然阵阵刺痛。接下来,我的一双脏手不得不探进死者的回忆,挖出能够要胁紫苑寺家的材料。



「那个,蓝子小姐她……有提过光纪先生的事吗?」



「大多是抱怨──蓝子是没说过他们感情不好。不过看样子,光纪先生每个礼拜都到他们的公寓去不是为了看她,而是女儿茉梨小姐,所以对我发了不少牢骚。」佐和小姐笑了笑:「居然嫉妒起自己女儿来了。」



嫉妒自己的女儿啊。想到茉梨小姐忆起父亲时,回到童年欢乐时光般的那个神情,使我五味杂陈。



「后来,紫苑寺家发现她和光纪先生的关系了吧?」



佐和小姐脸色一沉:



「人家是有妇之夫,这也是迟早的事。」



「听说她还被带到紫苑寺家去?」



「是的。蓝子被请去他们府上谈判,结果茉梨小姐从此被他们带走,还改姓紫苑寺……好像是爷爷还是哪一位下的令。」



「后来光纪先生还有去蓝子小姐的公寓吗?」



「怎么可能。」佐和小姐表情像是我问了个傻问题。「他们逼蓝子再也不准见光纪先生。那时候的她真的好樵悴,我看了都于心不忍。那位太太和其他亲戚好像对她讲了很重的话。」



果然是这样。



和爱丽丝在医院时兴起的疑问又浮上心头。应已被紫苑寺家亲手拆散的紫苑寺光纪与其情妇,为何能生下第二个孩子,而且还是在紫苑寺家大力资助下出生?



爱丽丝说她已经把真相几乎都推测出来了,但我终究不敢问她的答案。茉梨小姐是怎么谈论爱丽丝的身世?回想起来,好像每次都是含糊带过。



「茉梨小姐还有个妹妹,大概差了十岁。」



听我这么说,佐和小姐讶异地睁大眼睛:



「……您说什么?」



「所以我才会以为蓝子小姐和光纪先生的关系没有因为曝光而结束。可是刚刚听你那么说,事情好像不是这样。会不会是假装分开,私底下还是继续偷偷见面?」



「这是……不可能的。」



佐和小姐眼带疑惑地说:



「蓝子常对我说,他们连女儿都不让她见。曾有一次,茉梨小姐离家出走来看蓝子,还住了一晚。结果紫苑寺家的人很快就来逮人,当时好像还对她撂下狠话,说假如茉梨小姐再敢逃家,就要蓝子永远离开东京等。」



说到这里,佐和小姐取出手帕掩住嘴边:



「……我想她就是在那之后,做了那种傻事……」



「……她是……自杀的吧?」



佐和小姐微微点头,难过地说:「怎么不多跟我谈一谈呢……」



茉梨小姐说,她母亲是被紫苑寺家杀死的。



「很抱歉让你想起这么痛苦的事。可是那个,我有一件事一定要问清楚才行。蓝子小姐是几年前过世的?」



「这……是几年前呢……」



佐和小姐两眼泛著光思索了一会儿,开口说:



「对了,我想起来了。蓝子说过他女儿来她那儿过夜时刚上小学,跟她聊了很多学校的事。茉梨小姐现在几岁啦……二十六七吧?也就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思考的齿轮,在脑里某个角落发出「喀滋」的声响。



奇怪,数字兜不上。



濑户蓝子生下爱丽丝之前就死了?



茉梨小姐说了谎?对于自己的身世,爱丽丝也被蒙在鼓里吗?



一股寒气从两手凉上了身。那么爱丽丝究竟是谁生的?



「她的妹妹……真的是蓝子的孩子吗?」



佐和小姐问道。我盯著桌缘摇摇头:



「……虽然我是这么说……但是事情……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这么说来,她也不是太太的孩子?」



爱丽丝会是紫苑寺光纪的夫人──恭香所生的吗?



就某方面是合理的。尽管蓝子怀的是嫡子的孩子,砸下重金替医院添购最尖端的设备来为一个做过酒店小姐的情妇接生实在不合情理。若是正室所生,这点就说得通了。



但这会产生另一个疑问。若爱丽丝是正室的孩子,又何必遮遮掩掩?



我想起茉梨小姐的话──紫苑寺光纪不愿继承紫苑寺家的家业。一旦生了继承人,就更难拒绝光严会长要收他为养子,让他继承家业的事了。难道他是拿情妇的孩子假装是正室所生?……哪有可能,怎么说都不可能。就算紫苑寺光纪真有过这种想法,也需要妻子恭香的协助才能瞒天过海,而她绝对不会答应。



对了,那天有人说紫苑寺恭香还在发现丈夫不忠后搬回娘家,没回过紫苑寺家。既然和丈夫就此分居,不太可能怀他的小孩。



所以爱丽丝真的不是濑户蓝子的孩子吗?可是她和茉梨小姐一个样,不太像是同父异母。



「佐和小姐,请问你……那个,就是,见过蓝子小姐的遗体吗?」



这问题或许真的太违背常理,佐和小姐表情僵了一下又随即放松下来,摇摇头说:



「没有,只是听说而已。她连葬礼也没有办。」



连葬礼也没办?这么一来──



假如濑户蓝子根本没死──至少在生下爱丽丝之前都还活著──又会是什么状况?蓝子为了继续与紫苑寺光纪私通而诈死,结果又怀了胎,而且是难产。只好放弃隐瞒,动用紫苑寺家的力量保住女儿。



前因后果乍看之下是通了,但深入想想,还是有所矛盾。一个人想装死──我实际上也替人处理过这种事,所以明白个中难处。这非常地耗时耗力,除非有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否则极不值得。为了维持婚外情而装死,绝对是得不偿失。再说濑户蓝子是自杀,警方一定会对真正死因多少做个调查,对装死是自找麻烦。



搞不懂,中间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确信爱丽丝之母的死中仍有些秘密,且是个意料外的秘密。我用拇指揉揉开始发疼的太阳穴。男女、欲望、爱恨纠缠不清,找不到解套的头绪。



「员工差不多要来上班了。」佐和小姐抱歉地说。



「啊,这样啊,不好意思。」



我起身时一阵晕眩,扶住桌子才没跌倒。



「今天真的很感谢你的帮助。你告诉了我那么多,我却什么都不能说,真是抱歉。」



「别这么说,很高兴能帮上您的忙。」



离开「佐和」倶乐部所在的大楼时,夕阳业已西斜,马罗尼尔路上大小店家的灯光与街灯绚烂地照在熙攘的人车上。四月初的晚风仍有寒意,我拉起夹克前襟,往地铁站迈进。



回到「花丸拉面店」时,没人在后门等我。晚间的营业时间就要到了,明老板和彩夏在厨房忙著张罗。无事可做的我在旧轮胎堆起的座位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起身走上逃生梯。



这阵子扭动侦探事务所门把时,我总会不禁想像一开门,爱丽丝就嚷嚷著丢空罐过来,并怒冲冲地下床责骂我没按门铃。然而现实中,迎我进房的只有被冷气吹凉的虚脱感。里头没有任何人,只听得见冰箱的细微运作声。



我往床上坐下,等待脑中如漩涡般的黏稠物质冷却、沉淀。



这一趟──算是有收获吗?



我查到了一个紫苑寺家总动员企图掩藏的新事实。爱丽丝的诞生与其母亲的死之间,缺了一块拼图。真相及隐瞒的原因皆仍不明,而且茉梨小姐也是帮凶之一。她是否也受到紫苑寺家的欺骗?我试著回想她对我说过的一字一句。记忆已相当混浊,能想起的全是佐和小姐与我前不久的交谈,以及在医院和爱丽丝最后的对话。



也许我不需要看清真相,先砸下目前得知的一切,看紫苑寺萤一怎么接招算了。假装我已经全都摸透,手牌一张一张出,让他以为我藏了颗致命的炸弹就好,没必要掌握真相。



不过,对方可是那个紫苑寺萤一,实际有效的手牌一定比我们还多,大概两三下就会被他戳破了吧?



受不了,脑子里一团乱。睡个一觉好了,今天跑了好多地方,身体好重。



但一想到在我空耗时间时,爱丽丝的生命正一点一滴地削弱,我就怎么也无法成眠。明明累得全身疲软,却不敢阖眼。



于是我翻过身,仰躺下来。



以不同的角度,观察那侦探平时栖身的场所,只有她看过的景物。



爱丽丝,你为什么情愿那么做?告诉我啊。如果紫苑寺萤一说的是实话,你的电脑环境真的能够上网,就用你全知无能的指头将那家伙的狗屁防护劈哩啪啦地扯个破烂,游进网海拨响我的手机啊。我好想和你说话,听你的声音,看看你的脸……好想再见你一面。



忽然间,我抬起了眼。



毫无少女情怀的钢架上,紧密排列的各式机器间,有个水蓝色的东西。



是书背。



我起身上前,查看那从未发现的书。在这一刻,因爱丽丝的离去使我得以首度坐上她的专用座位时,我才发现棚架后头塞了好几本口袋书。



抽出来一看,是早川SF系列出品的书。



《离乡一〇〇〇〇光年》



《注定的爱,注定的死》



《这是唯一值得一试的办法》……



每本都是小詹姆士‧提普奇的著作。



是她父亲送她的书吗?每本都相当陈旧,切口部位有些咖啡渍般的变色。我随手翻了几页,发现《这是唯一值得一试的办法》最后面有一页被撕下了。那是后记的第一页,也是爱丽丝藏在熊宝宝丝带底下给我的最后一段留言。见到那一页当时的痛楚又涌上心头,我躺回冰冷的床上,将书盖在胸口。



读完这些书,会让我更理解爱丽丝的想法吗?



我试著拿起另一本,但怎么也提不起力气,培养不出心情读这些故事,只能漫无目的地姑且翻翻后记。



翻到第四本《来自十方天外》的译者后记时,有句话在我心中激起了一点震荡。我还不晓得那是什么,将它重读了一遍。作者小詹姆士‧提普奇,即爱丽丝‧薛尔顿的生平简介和各短篇的解说,对现在的我本该是不具任何意义,但我仍将它翻了三遍。



然后我终于懂了,并阖上书猛然坐起。



一切都串起来了。



每一个疑点如今都是那么地清澄透明,在地平线上燃起炽烈闪光,灼烧我的双眼,亢奋与心痛同时挤迫著我的胸腔。



所以──才会这样吗?



所以她才会选择那个,唯一值得一试的办法吗?



我这才明白,她是真的别无他法,而我也同样一筹莫展。如此一大捧的血腥真相,全都得埋进地底下才行。短短几个小时前,我还满脑子想著「只要是能够拿来要胁紫苑寺家的,全都要挖出来」,现在却打从心底感到可耻。



爱丽丝,坐上你的位置后,我总算也能感受到,你从每一个案件的真相中嚼出的那份心寒。每挖开一个墓,你心里也会为死者淌血吧。我还老是当著你的面,说希望能替你分担那种痛苦,就算是百分之几也好,实在天真得可以。我真是个傲慢的蠢材,这种感觉怎么可能分给别人呢?只能自己抱著两条腿缩身发抖,咬牙忍耐。



在从头灌下的冷风中,我注视著双手,将僵硬的手指伸直、握起,再伸直。



那我该怎么办?



思绪在颅骨中回响。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答案早已明摆在眼前。到头来我依然不是侦探的料,只能当个诈骗专家。往事实裹上层层污泥与石灰,再烙个印子涂满金粉,塑造成众人所见的真实,就这么多。



跟你拚了。



我跳下床离开房间,上锁时不经意地抬起眼,见到那刻上可爱字体的铭板。



NEET侦探事务所



It's the only NEET thing to do.



这是唯一值得一试的办法。(It's the only NEET thing to do.)



是这样的吗?



那当然,因为我也只拥有这唯一的人生啊。



走下逃生梯时,我看见四个聚在后门前的头顶。他们似乎是听见我的脚步声,一个接一个抬起头来。见到的,是阿哲学长晒得黝黑的精悍面孔,少校以护目镜掩盖狡猾与稚气的脸庞,宏哥那即使疲惫也不改轻柔微笑的玉貌,以及第四代兼具凶暴狼心与商贾算计的眉宇。



「我们大致掌握到爱丽丝的所在地了。」



阿哲学长说道。我在第四代和宏哥之间的空位坐下。



「果然是他的公司,就是Aster tataricus的那栋大楼,少校昨天看到有医生出入。虽然一天的时间还不够确定,不过房地产公司那边有人说他们三天前送了个大货物上去,其中一件怎么看都是大尺码双人床,八成就是了。」



四人互相点点头,朝我瞥来。少校接下去说:



「只是不晓得她在几楼。那边还有其他公司,没办法派驻太多警卫。如果平坂帮总动员一口气彻查每一层楼,说不定马上就找到了。」



「要是锁起来了,我们出再多人也没用吧。」第四代的反驳使我想起Aster tataricus社长室的严密门锁。若他关爱丽丝的地方也装了那种层级的保全装置,找再多人来搜也只能举手投降。



「你怎么说,如果再多贴一点合理的数字──」第四代低声说:「我是不太喜欢,不过要我们用最恶劣的手段以也行。」



「绑架紫苑寺萤一本身──拷问爱丽丝的位置吗?」阿哲学长也压下声音。



「没错。」



「不行啦。」宏哥也说:「之后怎么办啊?人家可是有钱又有权耶,大可把我们都弄进牢里再轻轻松松带爱丽丝回去,这样就什么都完了。」



「负责进去蹲的,当然是我们的人。」



「真的不好啦,第四代的想法真的很黑道耶。」



「我当然也知道最好是抓住他的把柄,让他以后不敢乱来。不能直接冲进他公司里找点把柄吗?如果找到他囚禁爱丽丝的证据,就可以拿来用了。」



阿哲学长摇摇头:



「如果那样行得通,我早就把爱丽丝救出来了。那栋大楼每层用的都是最新的保全系统,硬得跟什么一样,根本没办法硬来。如果有爱丽丝在,说不定还能骇进去搞鬼……」



「那阿宏有找到能用的吗?」



宏哥丧气地摇头回答第四代。



「什么都没有。我这次真的有够没用。鸣海呢?你不是去银座吗,有找到可以威胁他的把柄了吗?」



「这……这个……」



先含糊应话的我,吐舌润润嘴唇之余,感到视线朝我聚来。



我重新体会到,这真的是我的案件。委托人是我,接下的也是代理侦探职务的我。事情很单纯,要挽回我即将失去,弥足珍贵的人。



所以,我必须自己作主。



「我没找到把柄,不过行动方向已经确立了。不用胁迫的方式,这次也和平常一样──」



但是说这句话,还是令人有点紧张。



「我要骗倒他。」



四人目光同时变色,彷佛气温骤变。吹来的风明明冷得刺肤,但那薄薄一层皮底下,却是不停脉动,无法抑止的火热。



「阿哲学长──」



「喔!」



「我想到最后,还是需要请你和帮众一起靠拳头打进去,所以要请你先研究大楼的平面图,找出爱丽丝的可能位置,选好路线。」



「我知道,早就搞定了。」学长笑著拿出看似平面图的纸晃了晃。真有他的。



「少校。」



「我要做什么?」



「你对电梯熟吗?会控制吗?」



护目镜底下的童稚大眼眨动几下:



「电梯?那当然,这世上任何机器我都能两三下就摆平。」



「了解,我待会儿再详细解释。宏哥──」



「什么我都干。」



原本精疲力竭的宏哥忽然恢复生气,脸色红润起来。



「我需要你钓一个女人。那个……要在明天以内。」



「今晚就搞定。」



目前拜托的这些都不难说出口,但最后一个,要我不紧张也难。



「第四代……」



「怎么样?」



他目光向横一扫,刺上我的脸颊。



「请借我钱。」



阿哲学长、少校和宏哥都愣了一下,只有第四代连眉头也没皱。



「多少?」



「现在还不知道需要多少东西,整理不出数字,不过应该得花上几千万。」



这笔钱大得让其他三人都成了哑巴,原以为会被吐槽得千疮百孔呢。而我的结拜兄弟,倒是一口就答应了。



「给你打个折,年息三成就好。绝对要让爱丽丝付钱。」



「──没……没问题!」



当晚,我猛踩脚踏车横跨新宿,来到皇家御苑边一栋紧邻十字路口的细长七层大楼。每层楼都仍灯火通明,照出公司商标「ZODIAC」。



没想到还会再来到这里。我从人行道仰望大楼,心中如此感叹。



明老板的结婚风波、「花丸拉面店」关门危机,与香港黑帮的冲突──那些都是去年十一月的事了。当时骑车载爱丽丝时,她双手抓在我身上的感觉,好像是上个月的事。吐口气面对春夜凉风轻抚时,又觉得那彷佛已时隔多年。



拨打柜台的电话后稍待片刻,有个身穿裤装的高挑女子从电梯厅走来。彷佛削光了女人味的短发和凌厉眼神──是黄小铃。她身兼明老板的表姊、香港黑帮帮主的孙女及这间「ZODIAC」IT企业的经营者,是个非常可怕的女强人。



「没想到还会再见到你。」



一同进了电梯后,小铃小姐叹著气这么说。我急忙将冲上嘴边的「我也是」吞了回去,搬出客套话。



「真的很抱歉,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您这么忙的人。」



「少来,你想谈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小铃小姐带我来到她位在六楼的办公室,空间整洁宽敞。钢架上随处可见花盆或玩偶等女性化饰品,让我情绪放松许多。她请我在沙发坐下后,还不免礼地端了茶出来。



「我不敢说自己没欠你人情,就先说说看吧,你要我帮你什么?」



听她这么说,我反而更难开口了。



「第一,是这个。」



我将一份列印稿和USB记忆卡交给她。小铃小姐看一眼后皱起眉头:



「我想请您把这篇报导放在ZODIAC的新闻首页上,我会指定时间。」



「这是假消息吧?」



「不是。您放上去以后,它就会成为现实。」



小铃小姐怀疑的目光在我手边晃了一晃,最后吁口气说:



「讲到『第一』,是还有第二的意思吗?」



「对。另一个,东新宿车站附近有个和它直通的办公大楼,ZODIAC在那边有子公司吧?」



她听得疑惑地歪起头:



「你想做什么?」



「我想借用那里和一些人手。」



小铃小姐锐利的视线顿时射进我的脸。稍后,她开口说:



「那个侦探妹妹和家里怎么了吗?」



「……呃,您知道Aster tataricus的老板是谁啊?」



「这还用说?我们是同业,当然多少会查一下。」



这倒是,更何况他们公司还在同一栋大楼。



「爱丽丝现在和紫苑寺家有点纠纷。那个,详细情形请恕我不便明说,而且为了您的安全著想,可能不知道比较好。」



她从唇间吐出一口细长的气后,开口说:



「老是做这种偏门的事,很容易真的走上不归路喔。」



「感谢您宝贵的忠告……」



这方面,我早有十二分的自觉了。



「不过这关系到爱丽丝的性命。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也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了。这件事需要不少人手,平坂帮虽然有人,可是他们太显眼,容易被对方发现我们的计谋。所以,那个……我真的很需要您的帮忙,我会付钱的。」



小铃小姐拿我没辄似的摇摇头:



「那间公司不是我管的。」



「……咦?」



「那是红雷的公司,所以你去拜托他吧。我会先替你说明情况。」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我不禁发出一串怪叫。黄红雷,他是这位小铃小姐的哥哥,也是香港黑帮的少主。论暴力程度,他无疑是我见过的人之中最危险的一个。你要我去拜托那个黄红雷?



没事,我也不是没考虑过这种状况。应该说,我原本也是认为直接找黄红雷谈会比较省事。但深怕他会对我做出很恐怖的事,最后决定联络小铃小姐。至少她不会一见面就揍人,或是把刀塞进我嘴里。



「如果要暗地里找几个打手,你更应该找红雷帮忙吧?」



「这……也对,是这样没错……」



「你也真是个怪人。明明可以若无其事地牵拖一大堆人帮你分担风险,策划一不小心就会死人的事,结果要你去拜托红雷就怕啦?」



「……我大概是在真正关键的事情上,特别缺乏想像力吧。」



我搔搔头说。



「我想也是。」



小铃小姐拿起手机,是要联络黄红雷吧。



「大事能做得一声不吭,却在小事上疑神疑鬼,你还满有黑帮老大的资质呢。」



请不要开这种玩笑。



回到家时已是隔天。我爬上黑糊糊的阶梯,进自己房间后,没点灯就扑到床上了。



累死人了,手脚都像烂抹布似的疲软无力。向黄红雷求助又和他谈价码这种事,我这辈子不想再体验第二次。没想过自己真的能让他答应。他那句「让你欠个人情也不坏」附著在我耳里,甩也甩不掉。有种被最糟糕的人抓住弱点的感觉。



不行,此刻还有什么好不甘心?我得做好所有我能做的事才行。



我费了一番功夫撑起使不上力的手,将身体从床上拉开,开灯走向桌上的电脑。



已经跳下去了。我将借得到的钱跟人全赌在这一把上,没有回头路了。接下来的一切都得仰赖我的记忆力,非得一颗不漏地榨乾所有脑细胞不可。



突然间,我想起紫苑寺萤一的话,便翻找CD架,抽出Mr. BIG的专辑。八〇年代的美西硬式摇滚纯真朴实,对电脑作业很有帮助是吧?



好啊,来试一试。我将CD塞进音响,调节音量后按下播放键。喇叭随即送出狗吠声,以及由激烈上升与下降连音所引爆,吉他与贝斯削身蚀骨般交吼出的热血竞奏。



〈Colorado Bulldog〉。



那是连起我与爱丽丝的歌。



这联系一定还没断。我只能相信手里这条纲索,尽全力将她拉到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