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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 毁灭之戒(2 / 2)




“是吗……这地方真不错啊……估计你是每天从学校冲出来,连回家放书包都顾不上,一直玩到浑身是泥为止吧。”



“没呀,起码还是有先回家换上便服的啦。”



优姬笑了出来。



“抱歉,看你收拾得是挺干净的呢……话说还真是有美好的回忆啊。”



“嗯,不过已经回不去了哦。”



优姬露出些许落寞的表情。



“回不去了吗?”



“我的意思是,虽然也有过快乐的时光,可那边找不到自己的归宿,所以就回不去了呢。”



“不是这样吧。”



海王先生的声音骤然一变,优姬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的脸。



“我觉得你不是回不去,而是不想回去呢。”



我暗暗捏了一把汗。的确,优姬六年前是拒绝再见父母,但那已经不是有家可回的地方了。尽管如此,说出这种话不是太残酷了吗?还没等我开口,优姬就先说了起来:



“我确实是从家里逃出来的……是这个意思吧?可我已经没有可去的地方了呀。”



海王对此摇摇头说:



“你不只是逃出来了,而是决定不再回去,自己选择了自己的归宿。是吧优姬,不,应该说是三条美寿寿…对吗?”



三条美寿寿?优姬被看护的时候谎报的少女姓名?海王先生到底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啊?我困惑地看着优姬,只见她脸色转为了苍白——



“我……我是浅田优姬,不叫什么三条美寿寿,为什么要说出这种奇怪的话呢?”



可她的神情背叛了她的话语,大概是从没想过会在这种场合被人指出来吧。只见她紧握的双手在膝盖上抖个不停,明明只是句出乎意料的话,可她却露出了明显不该有的严重动摇。



“不,你就是三条美寿寿,这我知道。”



海王先生的声音又恢复到平日里那种平静的样子,本以为优姬会对这般深沉而温柔的声音展开激烈的反驳,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抬头看着海王先生的脸。



“等等——”



可我已经无法保持沉默了。



“你说优姬——她其实不是优姬,而是三条美寿寿,就是那个富家出身的,去私立学校上学的那个女孩吗?可打电话去问的时候美寿寿的父亲应该说女儿是在家的啊?是父亲假装不知撒谎了吗?如果是一时间随口讲的,要么就是因为她做错了事而生气,或者就是羞于承认才说出‘那种孩子不是我家的’吧。难不成是把她彻底抛弃了吗?可女儿要是不在的话,周围的人也会注意到并表示出担心吧。而且浅田优姬那边呢?真的就没有那样的孩子么?在棚户区长大,没有户籍,也没能好好上学就从家里逃出来,变成流浪状态的女孩是真实存在的,这在调查结果上不也被证明是事实了吗?那个真正的浅田优姬又去了哪呢?”



“真正的浅田优姬——应该说是被人这样称呼的女孩,大概目前正在过着三条美寿寿的生活吧。”



两名女孩互换生活?还是六年?这才是不可能是事吧,简直就像书上的故事一样。



“她俩是双胞胎?其实是从小就被分开的双胞胎吗?”



“大概体型和五官都很相似吧。不过倒也不用一模一样难以分辨。”



优姬的手停止了颤抖,她的表情异常平静,像是放弃了什么,卸掉了肩上的重担一样。



“为什么我会是三条美寿寿呢?”



她没有直接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但传达出去的言外之意便是如此。



“听到被临时看护的经过后,有一件事让我有些在意呢。据说她的脚被鞋磨伤了,都已经穿了一个月以上又没有可替换的鞋子,怎么可能会被磨伤呢?最为自然的答案便是,这双鞋她根本穿不惯,而是在最近才穿上的尺码并不合脚的鞋子。那她为何要这样做呢?一直把这鞋穿到破破烂烂的人又是谁?在她穿着这双鞋走过的地方,不是很早就被人目击到了吗?这样一想,就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还有另外一个女孩的想法。



废屋里闹鬼也是两名少女所为,这样想的话也就解释得通了。当附近的孩子进来的时候,其中一个女孩被发现后就躲藏起来,另一个女孩便从别的的地方发出笑声,把注意力吸引过来然后逃跑。在危急的时候,之前的孩子只需同样的事就行了,虽说这只是些无聊的把戏,但正因为地点是在黑暗的房子里,而且寻找她们的又是一帮孩子,所以才成功了,并且弄出了闹鬼的传闻呢。



话是这么讲,可我也觉得单从这件事情便认为两个女孩互换身份,是不是太大胆了点呢。可下面还有做针线活的事呢。”



“做针线活?”



“她说为了大家在把下周要交的家庭课作业做好,所以在第二天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去做。所谓的一整天应该是星期天吧。她摇摇晃晃地把东西带给大家的时候是第二天,也就是星期一了。



也就是说,她学校每周六都有家庭课。在公立学校实行完全的双休制是在平成十四年(2002年)四月吧。在此之前,公立学校在周六是隔周放假一次,在这边的七海也是一样的。如果她每周六都有课,那就只能是私立学校了。可在浅田优姬的生平里并没可能上过私立小学,那是因为私立学校是不会考虑临时入学的呢。



她有时也会搞错,明明是休息日却想要上学,也可以认为是不习惯周六放假的缘故吧。



还有就是因为一件小事——关于凯斯特纳的对话。”



“就是给孩子介绍书的事吗?”



“优姬好像很喜欢书呢,似乎读了不少凯斯特纳的作品,但却找不出其中最有为名的一本,甚至对方提出要求是有女孩子们活跃的故事呢。”



说到这里,我也觉察出来了。



“是说《两个小洛特》吗?”



这个故事让我印象最深的地方,乃是分别生活在爸爸妈妈身边的双胞胎偷偷互换身份回到彼此的家,然后被发现的桥段。我回想起了活泼的露易丝假装老实认真的洛特做家务,却总是失败,听到母亲突然喊她“露易丝!”,吓得把盘子摔碎的场面。



因为喜欢的缘故,所以推荐什么书都是自由的吧。可优姬终究还是不想触碰这个互换的故事吗?



“只是我在实际见面之前也还是没能确定,直到刚刚她在回忆中说了会先‘换上便服’,然后再出去玩了为止。”



“……”



“会换上便服,这一描述明显和之前在学校穿的是制服的事情相对应。邻县的公立小学是没有制服的,刚刚她仔细描摹的是真正的优姬的生活史,但在追溯到具体的情节上,又不得不依赖自己亲身经历过的记忆。因为其内容并没法确定具体地点,所以她才会把回忆说出来吧。但中间却明显夹杂着真正的浅田优姬不可能说出来的事情。”



“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也不知道详细情况呢。不过三条美寿寿和自己的家断绝了关系,想要隐匿行踪,浅田优姬却离开了连在社会上生存的最低标准都没法提供的家,处于流浪的状态。她俩就是在那栋废屋里相遇的呢。两人都了解到了对方的境遇,各自认为那就是自己所希望的,交换成立的条件是双方的相关人员都不去寻找她们。”



“我知道浅田优姬的家人并不关心她的去向,可我不认为三条美寿寿的家人也是这样的啊。”



“美寿寿的母亲已经去世,她家是没有兄弟姐妹的父女家庭呢。美寿寿应该是有什么王牌吧,可以让父亲承诺不去找她,甚至可以让他答应接受优姬作为自己的替身。”



“那种事情……实在没法相信啊。”



话是这么说,可我还是想起了优姬接受了临时看护后,美寿寿便不上学的事情。



我是听说过因为想要户籍去冒充别人,可却从没想过居然会有人会故意顶替没有户籍的少女。



“所谓来路不明的钱,是不是就是通过美寿寿——也就是所谓的浅田优姬——从三条家拿出来的呢?”



“那个……难道不给钱就把秘密抖搂出去吗?”



“不对!”



优姬——不,或许应该称之为美寿寿的少女开口喊道:



“北泽老师,请相信我!”



少女看着我说出了这样的话。我还以为她要否定一切,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一瞬间陷入了混乱,但事实并非如此——



“我没有威胁她!这是我跟她一开始就约定好的事情。”



4



“我父亲——一言以蔽之,是个异常的人呢。一眼看去待人不错,在外面也有自己的工作,事实上却很讨厌深入的人际交往,和三条家的亲戚也相当疏远。



尽管这样,在我母亲身体健康的时候倒也还好……因为母亲体弱多病,需要转地疗养,所以我便陪在她的身边,在一所私立小学的附属学校上了半年学。父亲由于工作关系并没法去,所以和母亲一起生活的时期,是我作为美寿寿唯一平和美好的时光了。虽然真的很想分开生活,但还是被父亲半强迫地带回了家。



十岁左右的时候母亲去世了,亲戚之间也有人说要收养我,可父亲拒绝了。再次之前因为有几个佣人在家里伺候起居,所以生活上并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在母亲去世前不久,我就感觉父亲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母亲似乎也有些在意,可也没料到竟会变成那样吧。



母亲一走,父亲的态度就变了。在那之前,他根本就不管我,也不陪我玩,只是放任自流地将我和母亲一道交给了佣人照料,可突然间就变得黏得不行,再也不想离开我的身边了。由于钱可以随便花,乍一看似乎是很爱惜很宠溺,但事实上连自由出行都变得不再方便了。



一开始我也努力想朝好的方面解释,父亲是为了弥补过去的过失才来疼爱我的吧。但直到六个月后,我才意识到了这是个可怕的错误。”



她停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我本想说让她不要勉强自己,但她似乎明白该如何整理自己的情绪,接下来淡然地道出了如下事实——



……父亲说必须要将他自己做的事守口如瓶,要是告诉别人的话,别人就会说我是骗子。仅仅这样还不够,父亲还给我看了做那种行为时拍的几张照片,并告诉我说,要是这件事被别人知道了,就没人肯和你说话了,连他自己都会被关进监狱。



我没法和任何人商量,甚至想到去死。如果没有遇到那个孩子——也就是真正的浅田优姬的话,我可能已经死了吧。



就在五月的第一个星期五,由于周末会有很多不愉快的事情,所以周五放学的时候特别郁闷。我独自踏上归途,从学校去往车站,却怎么都不想坐平时的电车。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然在反方向的站台上坐上了反向的电车。我从电车的车窗里眺望着从未见过的风景,到了终点站七海站,便浑然不知地下了车,又漫无目的地搭上了巴士。越来越荒芜的风景让我感到不安,于是在谷町的巴士站下了车。然而我并没有心情坐上回家的巴士,只得茫然的爬上了坡道。由于一身制服非常显眼,我觉得周围的人都在盯着我看,心里很是难受,就想躲到什么地方休息一下。于是我便走进了那间大门敞开,怎么看都不像住了人的房子。就在这个地方,我和那个孩子相遇了。



当时已经是下午时分了,在白天也昏昏暗暗的屋子里,那个孩子却像是刚刚起床,正用毛巾使劲搓着脸,从房间里走出来。她看到我的时候一定也吓了一跳吧,可她立刻笑了起来,对我说‘别坐在那里啊’,于是我便照办了。



在榻榻米上铺着的破破烂烂的被褥上,我们相互做了自我介绍,就这样聊了起来。她是个相当不可思议的孩子。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满是污垢,头发也有点发臭,眼睛却炯炯有神,看起来充满活力。



她说自己是因为食物中毒睡了过去,所以现在才起床。我问她为什么不去看医生,她说她既没有钱也没有保险证。



她将自己的事告诉了惊愕不已的我。有很多事情比我在临时保护所里说的还要糟糕,这让我目瞪口呆。我惊讶的只是原来还有比我受大人欺侮更甚的孩子。可她十分开朗,还满不在乎地说,只要有个桶能去公园打水,之后就总会有办法的。她还说只要主动跑去儿童咨询所,就会被送进机构,她在棚户区的几个朋友就是这么干的。可她并不想过那种拘束的生活,当她问我你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我也坦率地道出了从未告诉过任何人的痛苦经历。



她很认真地听着我的话。



“哎,你爹就是个无可救药的变态啊。”



这是我说完之后她讲的第一句话。



“我也被各种各样的男人骚扰过呢,其中也有相当危险的家伙。赶紧从那样的爹手上逃出来才是正确的吧。”



“是这样吗……我还以为是我不好。”



“不是你的错啦。”



听到她即刻的断言,我也觉得轻松了些。



时间已到傍晚,我说我得回家了,她对我说,其实我就这样离家出走就行,但我当时还没有下定决心。



日后我从学校回来的时候带了一些钱和食物再度去了那间屋子,那个孩子也很开心,我们聊了很多,变得更了解对方了。



那孩子对我说只要报警就可以了。但我并不想让父亲被捕,只想了断关系,在永世不见的世界里生活下去。可我一定会被找到的,我也不觉得自己从家和学校都消失了就能解决问题。



看到我很是沮丧,那个孩子便说了句:



“你什么都有,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我却一无所有啊。”



“可我并不想要现在拥有的东西,这些最好都没有,干脆像优姬那样一无所有才好。”



“呵,以前可从没什么家伙会嫉妒我呢。”



说完这句话后,那个孩子沉默了一会儿。我朝她看去,发现那个孩子的眼里寄宿着不可思议的光芒。



“——你想成为我吗?我可以成为你哦。”



在那个孩子终于开口之际,说出的是这样一句话。



我心想这是不可能的吧。可那个孩子却对这个想法很是着迷。我一开始只是随便应和着,但把它权当游戏思考了方方面面的事情后,我也渐渐当真了。



我们碰巧个子差不多,虽说不是一模一样,但也长得很像。我觉得虽然骗不过经常见面的人,但若是几年不见的亲戚朋友,或许就能用谎言搪塞到底了吧。



问题是如何说服父亲。反过来讲,只要父亲坚称这就是我女儿,其他人也就不得不接受了吧。



“有什么办法能让你爹沉默,不对外声张,让他听我的话呢?”



听她这么一讲,我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唯一浮现在脑海里的就是那几张可怕的照片。父亲可能是太过大意,根本就没想过有人竟会夺走照片。不仅是我,还用自拍装置拍了好几张有着自己清晰面孔的照片。



听了这话,那孩子眼睛一亮。



那种照片就是名为“双刃剑”的东西,到手的话就能为我所用,她就是这么说的。



或许父亲根本没想到我居然会偷东西吧,他并未刻意隐藏存放照片的位置。



从那天起,我们的计划便真的开始了。



我们相互传达并记下了对方任何一件细节。这并非为了了解朋友,而是为了彻底成为对方。



必须彻头彻尾依靠表演的是我这边,所以我硬背下了浅田优姬迄今为止的所有人生轨迹,也反复练习了被发现以后的台词。



“一旦得到保护的话,儿相是不会会发任何无关人士的询问的。所以你只要自称浅田优姬。即使你爹找来也不用担心被查出来。我的家人也不会过来见你,政府为了确认情况,应该会让你和我妈见面吧,但我妈并不能离开医院。你只需一直主张‘我绝不想见家人’就可以了。在我等于你的状态下,就会被完美地当做是儿童虐待,所以应该会认可你的主张吧。”



那个孩子是这样说的。



虽然我还是很怕,却也只能照做了。



就在那个时候,附近的孩子发现空屋里好像有人,便开始大吵大闹,于是她从另一个方向发出恐怖的笑声,把他们的注意力从我身上移开,当他们快要追上她的时候,我把盘子打碎,发出了巨大的动静,他们似乎比想象的更加害怕,从那里逃了出来。



不久又会有人来的吧,我不得不抓紧时间了。



决定实行计划的那天,我没去上学,趁父亲不在的时候溜进房间,对于我变得开朗的事(当然是因为认识了优姬),父亲感到十分高兴,并没有任何怀疑。万幸的是碰巧那天他工作很忙,回来得也晚。父亲的办公桌并没有上锁,我很快就找到了想要的照片。我只抽了两张放进包里。虽然很想把其他可怕的照片全都烧掉,但又想到反正电脑里也有数据,能够稍微推迟被发现的时间也是好的吧。于是便这样算了。



我只拿了最低限度的行李就冲出家门,跑到了她的身边。



就在那间屋子里,我们见了最后一面,交换了彼此珍藏的东西。照片是她和我各持一张,虽然这是我再也不想看到,甚至想马上从这个世界上抹消掉的照片,可我还是一直保存着,这也是对那个孩子的保护吧。



“我曾以为这是我最珍贵的宝物呢,可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那孩子边说边递给我一张出生证明。要是送到政府的话,原本是可以办理户籍的吧。可那孩子的母亲却一直把文件就这样放着。据说她想着兴许有一天能派上用场,就把这个带出去了。



然后我们将身上所有的东西都脱了下来,完全交换了一遍。



那个孩子将全身清洗干净后,穿上我的衣服,露出了优雅的微笑。这样做了一遍之后,比起我自己,她的姿态反倒看起来更加自然。



“真的没问题吗?我父亲可是个很可怕的危险人物啊。”



我担心地问了一句。对此那个孩子笑着答道:



“没事的哦。就算你爹不接受我,我也绝不会说出你的事。只要照片在你手上,他就没法对你下手,放心吧。”



“不,是你那边啊。你自己可能会有危险。”



“我已经习惯和疯狂的男人打交道了,像这种患得患失的家伙一点都不可怕。”



她看起来很开心,还说自己要复仇了。



“复仇?向谁?你妈妈么?”



“唔,可能是神明吧。从现在开始我要夺回我应得的东西。嗯,要是觉得以前一直在被人掠夺的话,那就更该加倍奉还了。”



言毕,她就离开了这里。



而被留在那里的我,却感觉比认识那个孩子之前还要孤单了。



这就算开始了吧,我想。那孩子会不会被抓吃尽苦头,而父亲会不会突然把我带走呢?为了消除这种不安,我蹲在原地,嘴里只是不停地重复着“我是浅田优姬,我是浅田优姬”。



*



三天里我一步都没踏出那里。为了变得更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女孩,我连澡都没洗。事实上那孩子所穿的衣服依旧够臭够脏的了。应该也没有什么不自然吧。我没什么食欲,入口的几乎都是水。在约定的那天,我离开了那个屋子,将照片放在塑料袋里埋在地里。身边所有的东西全交给了那个孩子,能把我和三条美寿寿联系在一起的就只剩那个挎包了。



在那家店偷东西被抓也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根本不必什么演技,当满身污垢畏畏缩缩的我走进店里的时候,就因为形迹可疑而备受关注吧。



唯独就像刚刚说的,鞋子的尺码对我的脚来说太小了。所以就算我真的想逃,大概也逃不掉吧。



至于我为何要特地报出三条美寿寿的名字呢?那是因为我们在那个时候并没有办法相互联系。



我并不知道那个孩子十分一切顺利,她也不知道我是否按计划被抓。面对询问,让父亲说出那句“女儿在家,你认错人了”的信息,就表示计划正按照预定执行,父亲已经了解了我们的企图。



在被保护起来之前,她并未立刻自称是浅田优姬。那是因为如果当时身份就被确定的话,会被交付监护人居住地的负责棚户区的儿相来处理,就有可能会被送入那边的临时保护所。如果依旧身份不明的话,就会移交给发现地辖区的儿相,也就是能被远离优姬家和自己家的现在的儿相所保护。那个孩子很了解这些机构的运作方式,但身份不明的时间持续太久的话,又可能会把事情闹大,也不知道会被谁关注上。等到儿相不得不考虑将我转入机构,我们的计划便在这个方针即将出台的时刻实行。



我中间只离开过一次临时保护所,就是为了见那孩子。就像刚刚说的,我们没法保持联系,所以一开始便约好了时间和日期,定下了两个月后在七海之丘公园的石碑前见面。临时保护所并不允许自由外出,我本以为转入机构便可以上学了,可以在一定范围内自由活动。但由于临时看护的时间比预想的要长,所以就变成了这样。



许久不见的那个孩子表情十分从容。她说父亲一开始很是震惊,但当她把照片的复印件拿出来给他一看,他便出奇容易地接受了这个异想天开的提案。



虽然他对我的行踪进行了各种调查,但最后还是被回绝了。



她没去上学,装作家里蹲的样子,拒绝了朋友和老师的联络和访问。因为是名门私立学校,所以对于那些掉队的孩子来说,态度似乎相当冷漠。



我也说了我在临时保护所里的生活,大家都对我很好,我很满足。



“那就是说我们两个都很满足咯。”



那个孩子开心地说。



“可是……你那边真的没问题啊?我的父亲很不正常,要是对他掉以轻心的话可就危险了。”



“我可没疏忽大意哦,毕竟自打出生以来一直都过得很紧张,不然就活不下去了呢。而且……”



那孩子突然露出了妖媚的笑容——



“或许我们意外合得来呢。”



*



然后我就来到了七海学园,能否进入七海取决于儿相的安排,所以并不确定。可那个孩子说“七海地处县界交通不便,一定会比其他机构更容易空出名额,而且很容易招进那种没有家人探视的孩子,所以我觉得可能性很大”。结果又被她说中了。



在七海,我一开始便是浅田优姬,所以没有受到特别的关注,就这样开始了新的生活。能够安心地度过每一天,能够正常地上学,光是这样就很开心了吧。看到这副模样的我,职员们似乎觉得我因为无家可归,只要能过上像样的生活就心满意足了。



一旦有了自由时间,我就立刻飞奔到那间废屋里,将照片挖出来带了回去,藏在上了锁的抽屉里。



能够安安静静地在学园里过着不引人注目的生活,便是我最大的心愿了。



之后因为那个孩子拿到了手机,所以联系也变得容易了,偶尔也能当面交换信息。结果那个孩子从原来的小学形式上编入了公立学校,但一天都没上学就毕业了,就这样进入了别的私立中学。那是新七海的一所初高中一贯的大小姐学校,一般来讲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进去的地方,所以可能是动用了什么关系吧。不过我觉得那孩子自身也很聪明,好像是在装作家里蹲的时候集中精力学习,找回了之前没有得到的学习能力。



每次见面的时候感觉她都会变得有些不同。无论是说话方式还是装扮,都给人以一种天生的大小姐的感觉。每次见面我就觉得那个孩子果然才是真正的三条美寿寿,互换身份什么的,难道真的不是无家可归的我做的美梦么。



上了高中以后,我也有了手机,虽然联系更自由了,但彼此已然建成了各自的生活圈子,反倒很少聊天,也不怎么见面了。



我们真的很久没联系了吧,要不是为了升学的事,可能就在这样一直不说话的状态下从七海学园毕业了呢。



那个孩子之前就对我说,不管是钱还是什么,需要的时候就马上说一声,我们之间不用拘束,因为那本来就是你的权利。



我想我绝不会依赖父亲,只是这次再没什么地方可以依靠,所以便和那个孩子取得了联系。她对我久违的电话似乎感到十分惊讶,但还是欣然答应了见面。于是我们约好星期天在一直以来的约会地点,也就是那块石碑前见面。



孩子变得比以前更漂亮了。烫着一头蓬松的卷发,穿着打扮的品味也很出挑,像模特一般曼妙的她,已经完全不似我的模样了。



为了不引人注目。我俩和游客混杂在一起,并肩站在栏杆前,一面假装看海一边交流。



“别说什么专科学校了,不管是四年制大学还是医学部,我都会叫爸爸把你送进去的。”



面对那个爽朗的孩子,我回答说这都些不需要。



“因为钱不够,所以才打了电话。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请告诉那个人——也就是我的父亲,从今以后再也不会给他添麻烦了。等我工作有钱了就还回去。”



她转过身来看着我说:



“其实你是不想被别人知道吧。”



“是啊,直到现在我还是很害怕呀。”



“——我不会告诉爸爸的哦。”



“——诶?”



“我来出吧。我存了不少零花钱之类的,这些钱我一个人就够付了,明天就转到你的账户里吧。”



“这样——不太好吧。”



“说什么呢,本来就是你的钱哦。”



“不用在意这个啊,优姬……应该说是美寿寿吧。你已经是美寿寿了,不用在意我的事。”



“都是因为你啊。你成了我的影子,接纳了浅田优姬和她那悲惨的过去,所以我才能能有今天,这都是托你的福哦。”



该万般感谢的人是我才对吧,正是被你拯救后,才得以重生为全新的自己。虽然想这么讲,但不知为何就是说不出口。



取而代之的是,我还是问出了一如往常的那个问题—— “你还好吧?真的没事吗?”



“真傻呢。肯定没问题的呀,我还没满足呢,从今往后,还要完成我想做的事,我的复仇,我的故事……”



她的模样看起来真是耀眼夺目,自信满满。总觉得她好像走得太远了。这是为什么呢?于是我思考了一下,想起她刚刚把小时候的浅田优姬说成是“悲惨的过去”。



那时的浅田优姬并不悲惨,虽然有些脏污,但还是和现在一样。不,说不定看上去比现在还要骄傲。我非常喜欢她,能够承受她的过去,也算是我小小的自豪呢。



尽管那孩子现在很精神,很活泼,头脑也很聪明,应该不需要我担心什么,但不知为何,我却变得有些不安。



一个穿着水手服,看起来像是朋友的女孩找到了她,喊了她一声。于是那个孩子留下了一句“那再见咯”,便转身离开了。



我嗯了一声,点了点头。但不知为何,我感觉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明明我俩是这个世界上互相了解得最深的人。



再见了,另一个我。



朝她轻轻挥手送别,她的背影直到最后一刻都毫无动摇,真是美到极致。



第二天,按照约定,钱汇到了我的帐上。金额比我说的还要多,可我还是看着存折的那页喃喃自语着——



“没事吧?你一定没事的,对吧?”



5



“我的故事就到此结束了。”



她——美寿寿?不对,我只能称她优姬吧——就这样看着我道歉说:



“对不起,我一直在欺骗你们。北泽老师总是待我很亲切,所以我觉得这样是很不好。”



“没关系的。”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得摇了摇头。



“谢谢你把这么痛苦的事都跟我说了。”



海王先生温柔地点了点头。



优姬的脸依然苍白,可表情却清爽了不少,她再次转向海王先生的方向问他:



“我今后会怎样呢?还有那个孩子呢?”



“你觉得怎样才好?”海王先生只是沉静地回问道。



对此优姬毫不犹豫地回答: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维持现状。我已经不是三条美寿寿了,她也再不是浅田优姬,就算被强行送回原来的地方,改回原来的称呼,我的内心也无法改变了。”



我看着优姬那认真的目光,也坚定了自己的心意——



“拜托了!”



由于我的声音比预想的还大,海王先生和优姬都吃惊地看向了我。



“海王先生,请不要把刚刚的话告诉别人,就听从她——优姬的愿望吧。就算是真相大白恢复原状,没人会得到幸福,对吧?海王部门是政府的人吧,知道了是会很难办,但我们只要保持沉默就可以了吧?我只是觉得,就照现状进行下去,无论对优姬还是那个孩子——对美寿寿来说,都是最好的。”



优姬朝我的脸看了一会,说了声谢谢,然后报以微笑。



海王先生似乎在沉思,但不久以后便开口说:



“我认为真实是能让人幸福的东西呢。”



我不大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而海王先生看向优姬的方向说:



“我在意的是,美寿寿时代的记忆会不会让你痛苦。你有没有做噩梦,或者失眠的情况呢?”



“在临时保护所的时候,还有来七海学园的头几个月里是有过这样的事情,但变得越来越少,已经好几年没有过这样的事了。”



“在因为这样的事情而感到痛苦的时候,千万别只放在自己心里,一定要找人商量哦。即使你毕业了,我想北泽小姐也会在学园里待一段时间,而我也会在儿童咨询所里的吧。可以根据情况给你介绍适合的精神科医生什么的,这样的治疗者即便知道了你的秘密也会替你守口如瓶,所以不用担心。能这样约定吗?”



海王先生微笑地凝视着她的脸,用深沉的声音向她询问。



“好的!”



优姬的脸上泛起红晕,眼里又恢复了希望之光。



我也看开心,虽说刚刚讲的是很有气势,但没想到能被这样简单地接受了,所以还是有些将信将疑地说了句泼冷水的话:



“那个,真是太谢谢了。可你那边不要紧吧?也就是你的立场,以及优姬在儿相的负责人之类的……”



海王先生严肃地说:



“我也是政府的人呢。不干预管辖范围以外的事情也是政府的职责哦。”



*



室友似乎也在寻找优姬,当初一的沙罗来喊优姬,优姬离开这里之后,海王先生又补充说:



“在遭受xing虐待的孩子中,有不少孩子没法讲述自己过去的事情。由于心灵受创严重无法治愈,所以即使有过去事情的记忆,也没法理清顺序和脉络,就只是一片混乱。回顾离开家庭的结果,进入机构的理由,将之串联成一个与自己相关且有头有尾的故事是很困难的,尽管这对他们的生存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但优姬和美寿寿——虽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们中的某一边,可两人在这方面做得非常不错。我想这与她俩原本就拥有的能力大小有很大关系。巧合的是,虽然所处的环境虽然相差甚远,但作为体验来讲却有很多共通点的两人就这样相遇了。她们得以互相交流痛苦的经验,互相理解对方,如此一来两人便得以保持内心的平衡。不必再去否定自己,而是确认自己的经历,再去创造出全新的故事。



优姬的事情今后也要密切关注,要是出现了求救信号,必须马上予以处置,但是现在不行。



我以为现在并不是对过去进行揭发,并强制她治疗的时候,只要她愿意,无论多少次,都请反复倾听她讲述同样的故事。”



“好的。”我点了点头。



这时我想起了和优姬一起叠衣服,聊起《魔戒》的那天。



亚纪怀疑抽屉的深处藏着秘密宝物,或许从某种意义上说是正确的吧。藏起的照片正是优姬的“毁灭之戒”。这便是让她得以隐身并逃出生天的戒指。而且这枚戒指具备更为强大的力量,可要是真的使用它,不仅是对方,说不定连优姬自身也会灰飞烟灭。总有一天,她会抵达末日火山的火山口,把戒指扔掉的吧。







两周之后的某日,结束夜班的我来到了新七海,因为平日里基本没出过七海站以外的范围,所以就想去购物转换一下心情。



从新七海站开始连接着的主干道,两侧三车道的道路的中间的位置,最近被修整成了公路公园,花坛和绿地之间的步行道一直往前延伸。在一旁的草坪上,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少女正拉着小提琴,和弹奏着连上放大器的电子琴的搭档男生一起进行着街头表演。塞扎尔·弗朗克③的小提琴鸣奏曲的最后乐章被改编成了流行音乐,轻快地奏响着。



在步行道上,年轻的情侣们非常显眼,而一位仪容朴素的中年绅士也站在一旁等着人。我一面想着他是不是在等待夫人,一面从他身边走过,为了歇口气,便在自动贩卖机那里买了罐装咖啡。明明时间还早,七海之丘上却出现了很多身穿水手服的少女,她们一边聊天一边走了下来。



我回想起自己的高中时代,不禁面露微笑,可又被年轻的热情所压倒,只能这样望着三三两两走过的少女们。



正当我喝了一口咖啡的时候,正好走过了一群看上去很是成熟,貌似是高三的学生。虽说都是散发着青春气息的漂亮女生,不过其中一位尤其标致的少女吸引了我的目光。不仅仅是长相,无论是气质和举止都很显眼,从其他孩子的态度也能看出她正是那组人的中心。



我感觉她就像是从时尚杂志里走出的女孩,正当她从我面前走过的时候,有人提议说“我们去喝杯茶吧”,一行人都表示了赞同。



“你去吗?”



被邀请的的少女则摇了摇头——



“不好意思呢,今天我和爸爸有约会哦。”



“诶诶!”



大家都轻呼起来。



“她爸爸很帅呢,个子又高,品味又好。”



“是啊,爸爸就是我的恋人呢。”



少女平静地答道。



“啊,爸爸在那儿呢,那再见咯。”



在所有人的欢呼声中,她跑向了那位温柔的绅士。



那人就是这孩子的父亲吗?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她身后的一个朋友向她喊了一声——



“再见咯,美寿寿!”



被称呼为“美寿寿”的孩子轻轻挥了挥手,紧紧地依偎在父亲身边,抬头看着他的脸。



我吓了一跳,或许只是名字相同,或许是偶然。虽然这么想着,可内心还是兴奋难耐。我正想再度仔细看看那个孩子的脸,可惜还是迟了一步,那对父女挽着胳膊,亲密地说笑着,留下立在原地的我,就这样渐行渐远了。



【第二话注】离婚后三百天内出生的孩子只能作为前夫的孩子办理出生登记,所以孩子没法上户口,产生了种种弊端,因而这一情况被视为“离婚后三百天问题”。近年来结婚登记的手段也在拓展,甚至也出现了无户籍的婚姻登记被受理的事例。这个故事是以平成十八年(2006年)五月至十九年一月的期间为假设背景而写就的,但作品中的描述与现状不一定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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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埃里希·凯斯特纳(Eric*h Kästner,1899 ~1974),被尊称为西德战后的儿童文学之父,德国著名的儿童文学作家、小说家、剧作家、电影编剧和广播剧作家。主要作品有《埃米尔擒贼记》等。



② 根据居民基本台帐法制作并进行居民相关记录的公帐名称,日本户籍的一部分,记录公民目前的确切住址。



③ Cesar Franck(1822~1890),法国作曲家、管风琴家,《A大调小提琴奏鸣曲》为其代表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