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五章 雪月堇(2 / 2)




越想疑问越多。即使如此,现在也只能尽全力往前跑了。情况分秒必争,必须快一点。



跑在我前方几步的一条同学直接穿过玄关前的圆环,跑下斜坡,踏入了棒球社作为练习场使用的操场。在漆黑的夜晚笼罩之中,三垒侧的围栏附近感觉似乎有人影在晃动。于是一条同学往那里奔去,比我早一步绕到围栏后方。



可是,他在那里停下了脚步。眼神中染上了不像他的惊愕之色。



「这是……」



我来到说不出话的一条同学身边,也往围栏里面一看。那里环绕着绿色的网子,像是投手和打者用来练习的地方。只是脚边的土堆上散落的肉块飘出让人胃部紧缩的恶臭。其他还有被撕裂的棒球制服,以及只在课本上看过的人类器官喷溅得到处都是。



在这样的黑暗之中,闪着锐利锋芒的深灰色刀具,沾满了鲜血和脂肪,露出明亮光辉。



「哎呀,你们还是来了呢……不过,慢了一步。」



握着凶器的杀人凶手踩着血肉模糊,分不清是谁的尸体上,站在前方。



「要是再早一点,就可以看到我切烂这家伙的样子了。」



「呕!」



为了忍住突然出现的反胃,我不禁捂住了嘴巴。映入眼帘的情景实在太过刺激,我感到阵阵晕眩,脑袋一片空白。只要一个分神,感觉随时都会昏倒。



「觉得恶心的话还是吐出来比较舒服喔。不过在你习惯之前我劝你还是快点离开比较好。」



结衣平静地看着我,一字一句说道,冰冷的眼神令人一阵发寒。一条同学往前一步,像是要帮我挡住那有如猛兽或毒虫的视线。



「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质问的语气既紧张又僵硬。似乎是被结衣几乎变了一个人,浑身是血的样子给震慑住了。



不过,一条同学还是努力想思考,所以他才会提出问题。结衣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为什么能够做到这个地步。



她手上紧握的菜刀,为什么看起来如此熠熠生辉。



这诡异的情景,残虐得让人不忍卒睹,又毛骨悚然,却不知为何移不开视线。得水之鱼,或说是得血之杀人魔,结衣畅快凛然的姿态,强烈地烙印在眼膜上。



「为什么,呢?」



不带感情的声音,就像是失去所有情感的荒野般平坦、淡漠的话语。



她反手握住菜刀,如同枪口一样漆黑充满杀意的视线投向了脚边的尸体。



然后,竭尽全力往下挥动。「噗」,发出了肉被刺穿的声音,接着是骨头碎裂的钝响。仔细一看,那是尸体的脖颈处,被砍断的头颅滚落在地。



原本是圆形的轮廓四处凹陷,撕裂的脸颊及碎裂的头部,看起来是被不断殴打过。然而,那确实是双叶同学的头,我的理解能力终于跟上了现实。



来不及了。结衣已经变成了杀人凶手。



可是,我的悲伤及绝望,却被她的一句话给吓跑了。



「因为,我本来就是杀人凶手。」



「咦……?」



声音从喉咙深处溢出。在她的阴鸷之前我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双眼干涩发酸。



结衣没有回头,蹲下来继续道。



「我小时候,杀了闯进我家的强盗。他杀了我爸爸和妈妈,所以我杀了他。否则,我一定也会被杀。我只能杀了他。」



呢喃说着的她,背影不停颤抖。她的样子看起来令人心痛,却又像卷成一团的刺猬一样,带有一旦碰触到她,就会被刺得千疮百孔的危险。



「……吾妻,你在说什么?」



一条同学谨慎地询问。那时候,他往后退了半步。结衣散发出强烈的不好预感,以及压迫感,就像暴风一样席卷而来。我忍不住握住他的手,屏住气息,两人一起撑住。



「是呀,听不懂吧。反正你们不会懂的。每个人,每个人都说我是疯子。」



饱含力气的语调转为低吼,结衣抓起了双叶同学的头。右手沾满了喷溅而出的鲜血,被染成了大红色。浮出的血管看起来就像锁链般,将她束缚在斑斑血迹之中。



「这个果然才是我的日常,春乃带给我的环境并不适合我。她好不容易替我擦拭干净的这双手,又被鲜血给弄脏了。已经回不去了。我……我!」



「都是这家伙害的,让我又变回了杀人凶手!不会再有人愿意握起我的手了,春乃已经不在了!我们到底做了什么?只是平凡地活着,却因为贪得无厌的垃圾而受辱、受伤、受迫害。看到这个样子你们这些普通人却说我们发疯了!开什么玩笑,你们这些伪道学!你们是要我乖乖受辱、受伤、受迫害吗?笑死人了!像你们这种伪道学只看得到我们坏掉的地方,但却对我们为什么坏掉,为什么受伤这些看不见的黑暗部分装作不存在!所以我和春乃才会咬紧牙根活下来,但是连这些时间都被毫不在意地剥夺了,我们的未来和过去全都被破坏得一干二净!自以为是普通人的伪善者,全都下地狱吧!不懂他人痛苦的人渣一辈子在底层挣扎吧!去死!去死!去死!」



结衣不断不断地往下挥动手臂,她每挥一次,已经失去原形的双叶同学头颅就溅出更大的一摊鲜血,她看起来就像沉入血池中一样。



「吾妻……」



一条同学哑然失声。一定就如结衣所说的,我们这些伪善者无法明白那个地狱中的事。光是看着就想吐了,更是不可能去理解。也因此只要我们不曾去到那一侧,尝过相同的痛苦,就连同情之意都无法产生。



因为我现在,就只是一味地觉得她很可怕。



简直就像一头猛兽。完全神智错乱,想要拔除自己的指甲,粉碎自己的拳头般,不断挥动手臂的样子看起来不像是人类。



我没有办法理解她。



「春乃说过,打从骨子里坏的人或是疯子,才不会为此烦恼。就算有些和他人不同的地方,只要我还会觉得苦恼,我就是个普通人。所以,疯狂的人不是我,是他。是这个垃圾人渣不好!所以我才杀了他。我……我没有错!」



过度激动的身体不停颤抖着,结衣喘着气抱住全身。然后溢出了呜咽声。即使从旁观看,也可以知道她的感情变得支离破碎。



但是我还是不能动弹。应该至少开口安慰她一句话的,我却张不了口。



不过这时候,一条同学轻轻吸了一口气。我看向他,他吞了口唾沫,强而有力地注视着结衣。那不是责怪,也不是同情,而是抓着一线希望,想要获得答案的表情。



「那……现在的你,是普通人吗?」



接着一条同学继续说道。



「你说杀了草太的自己没有错,但这是普通人吗?如果真如你转述的春乃说的话……那么现在的你不也是个坏人吗?告诉我。我、我也不是普通人。所以……回答我,吾妻!」



那一点也不像他,是充满了情感的一句话。只有我知道。平常看起来缺乏情绪起伏的他,其实也有感性的一面。我知道被人说疯子、怪人、问题儿童的他,对于普通这个词有多么渴望。



结果结衣再次颤抖,像被电到一样站起来并转身,朝着一条同学逼近,用沾满血的手抓住他的衣领。



「你懂什么!反正你只是悠悠哉哉地活着,从来没有吃过苦对吧!」



她的样子非常凄惨。一半以上的脸溅满了污血,只有眼睛,或许是哭肿了的关系,如同火焰般散发光辉,拥有坚强意志的美貌不复存在,像是打从灵魂在呐喊。



她的前额撞向屏住气息的一条同学大喊道。



「你们说的普通一点也不普通!只是因为人数比较多就摆出了不起的样子,只是轻视少数人的暴力!你们幻想有所谓的普通,却连眼前的事物都不愿正视,只会不断否定和拒绝,然后把我们当成坏人罢了!」



之后结衣用尽力气推倒了一条同学,并睥睨着跌倒在地的一条同学说道。



「我……绝对会救回春乃。不管你们说什么,不管要我做什么,不管用什么手段,我绝对会脱离这种地狱。」



说完后,结衣转身,翻找着就放在旁边板凳上的双叶同学书包,捞出了他的手机。接着,画面自然显示出神秘的APP。



中间有个巨大的沙漏。双叶同学的沙漏里只累积了不到四分之一。而结衣没有进行任何操作,画面上就自己显示了某个提示讯息。



因为隔了一段距离,看不清楚上面写了什么。但是个平常操作APP时没见过的讯息。那是……



「等……!」



等一下,不可以!我想要说这句话。只要按下去了,就覆水难收。然而,结衣已经杀了双叶同学,从更早以前她就是杀人凶手了,事到如今一切还有什么意义。所以,我的嘴巴没有动。



下一秒,结衣按下提示讯息后,周遭的血和内脏消失,让人想吐的气味也消散。双叶同学的书包、掉在地上的球棒、结衣手中他的手机,一切都消失得不留痕迹。



她刚才,夺走了双叶同学的时间。



「你等着我,春乃。我马上救你回来。」



这么自言自语完,她全身仪容恢复整洁地转过身。然而,在我看来,结衣身上似乎仍然沾满了飞溅而出的鲜血。



我还记得她是杀人凶手。



「结衣……」



就算我呼唤她,她也只是用着残虐且凶狠的眼神看着我。



「敢妨碍我,我就抢走你们的时间 。」



眨也不眨的眼睛瞪着我,她这么说。因为这句话而动弹不得的我在轻蔑的余威压迫下,移开了视线。结衣快步离去。



结果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无言以对,没办法接纳结衣,也没办法理解她。



这时候,隔壁传来轻声问句。



「你还好吗,堇?」



从地上起身的一条同学担心着我。



但是我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膝盖一软,当场跌坐在地。



「对不起。」



我简短回应后,忍不住就地呕吐了起来。虽然消失了,但双叶同学尸体的气味、声音,以及景象,都牢牢地攀附在眼底深处、耳道内侧和鼻腔深处挥之不去。结衣究竟忍受了几年这样的痛苦?



「对不起,对不起。」



我吐出胃里所有的东西,虽然感觉糟透了我还是不断说着。这句话不是说给一条同学听,而是说给至少我认为是我好友的结衣。



「对不起,我都没有发现。对不起,我没能理解你。」



「堇……」



站在我身旁的一条同学皱起了眉。脸上有着阴影,只有视线追在结衣身后。她的背影已经离得老远,像是被拖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渐渐消失。



我们已经看不见她了。



无法成为她的支柱。



过了一阵子之后我们踏上归途。一条同学送我到家门口,但路上我们一句话也没说。我和他,就是受到了如此剧烈的冲击。



然而讽刺的是,时间依旧在前进。就算有某个人的时间消失了,那也只不过是从川流不息的大河水面掬起一瓢水,大河,时间,仍是不为所动地向前流去。



我们就只是浮在河面上的草船。只能被动地受流水推进,即使消失了也不会造成困扰。



就这样,度过了一个郁闷,以为永远不会结束的夜,隔天,早晨如同以往到来,到学校去,迎来普通的日常。



可是那天早上,「吾妻结衣」四个字从我们教室的学生名册上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