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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狱乐天地(2 / 2)




「是天娜的血的味道……!」



抚子睁开赤眸,迅速将堆积的瓦砾清开。



不久后,一扇大大的对开门显现于抚子面前。没有把手,没有门缝。恐怕是没有再度打开的打算。



——昭和元年。狱门华珠沙遭受虚村家的无礼对待。



桐比等回想起桐比等所说的话,将人道之锁链变形为击星块。



——华珠沙异常愤怒,彻底铲除了虚村家。



抚子用力,将击星块狠狠砸向眼前的大门。



木质地板大大开裂,金属零件破碎散落。



——即便如此,怒火仍未消散的华珠沙用锯子将虚村家主的四肢截断……



「……虚村玻璃子并没有失踪。」



抚子俯视着破损的门的另一侧。这个约有一世纪未曾开放的地方,有一口古朽的井。井底深不可见,好似地狱的黑暗与抚子对峙着。



「她在所有客人面前,被当作活祭品交给了八裂岛家……」



抚子调整了一下呼吸,盯着如灌满墨水的井,然后,悄无声息地跳了进去。



随后是 ——黑暗。无尽的——黑暗。



◇  ◆  ◇



——筵席,化作尸山血河。  



无论大人还是孩童,男人还是女人——虚村家的亲族都吐出了锋利的剃刀,走向死亡。



『——别动。』



甜美而冷漠的女声响起。



『别看、别听、别说话……如此,呼吸倒是可以容忍。』



一头黑发齐整贴于下巴的弧线,赤眸锐利,曼妙的身躯裹着绣有曼珠沙华的会客和服——



据说,她与其他家族成员不同,一辈子都将颈部的疤痕暴露在外。



那似是火焰的独特伤痕,看起来像是一条项链。



狱门华珠沙——即便在历代作为狱门家家主的『御前』中,也以其格外残酷而着称。



『毛头小子、毛头小子……!』



虚村玻璃子倒伏在华珠沙的脚下。



地板上是她吐出的剃刀,以及——一个满是血和刃的软包。



玻璃子朝着染红的包伸手,发出凄惨的悲鸣。



『……我啊,很讨厌坏心眼、小偷和无礼之徒。』



华珠沙眯起赤眸。那妖艳的唇边,异常尖锐的牙齿闪着光芒。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遮住嘴角,微微俯身。



「此外,我最讨厌行事草率——我看到了哦,刀途山,真是可怕呢。」



华珠沙摇动红色的扇子,一副深感不悦的表情俯视着玻璃子。



三颗骷髅与盛开的花——狱门家的家纹摇晃着。



『你在说什么……!我不是按照你这家伙说的,镇压那个灵——!』



『不够。在刀途山可不能用那种方式。不久后,便会有殡的同类涌现。』



『闭嘴、闭嘴、闭嘴……!』



玻璃子怨恨地叫道,伸出沾满血的手。



串着骨头的数珠在袖口中摇晃,伴随着干燥的声音,不可视的灵气卷起漩涡。



华珠沙只是眯起眼睛。刹那间——玻璃子的手被剃刀钉在了榻榻米上。



『啊、呜、啊啊啊啊……!』



华珠沙带声响地合上扇子。待回身时,扇子转瞬间变为锯子。



『障眼、障耳……够了,去吧。』



华珠沙将那沉闷地闪烁着的东西,轻轻搁在玻璃子的脖颈上——



『……两千、二十……哼嗯。』



华珠沙睁开赤眸,倾首。然后她玩弄着锯子,环视筵席。



『小八裂岛,来一下。』



『好、好的……您说……』



所有客人都假装没看见,而八裂岛阴实则是颤抖着站了起来。



『以前你说过「想要召唤鬼」……那便用这个吧。』



『这、这是……?』



『看不出来吗?不就是小虚村嘛——多好啊,小八裂岛,可以召唤鬼了,心愿实现了呢,高兴吧……?』



手伸向钝色的刀刃,华珠沙微笑着。然而,她的眼中没有一丝笑意。



看着那宛若血泊地狱的赤红眼眸,阴实屏住了呼吸。



『是……是的!高兴!真是太高兴了,狱门大人……!』



『这样啊。』



看着露出僵硬笑容的阴实,华珠沙嗤嗤笑道。



『那么,等我一下。现在,我让它变得方便携带一点……』



『你、你这家伙……!在做……唔咕……!』



华珠沙一脚踢飞玻璃子的肩膀,毫不犹豫地将脚踏在她的喉咙上。



『我可是能稍微看见一点未来哦。』



华珠沙微笑着,轻轻用眼神示意。



接收到这一信号,两名随从按住了拼命挣扎的玻璃子。



『八裂岛家会有二百年安泰——只要别让客人到二楼上去。』



华珠沙轻舞衣袖,挥动锯子。



◇  ◆  ◇



——昏暗、昏暗、昏暗。



在梦中见过的黑暗。空气沉重粘稠,抚子感觉力量从四肢末梢被抽走。



——稍作呼吸,一股独特的妖怪的气味,就会随着灰尘和霉菌的气味刺激鼻腔。



夜露、墓土、铁锈——前所未有的浓烈。



——以及,那蛊惑人心的血的味道。



「……瘴气真浓啊。」



妖怪散发的瘴气对人类有害。



如果浓度太高,即便是无耶师,也会令其精神和身体产生异常。



疯狂、昏迷、死亡——最糟糕的情况会不再是人类。



此处已是鵺的领域——不,是它的体内。



她感觉到很多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她听到不可能是人类速度的低语。



黑暗蠢动着,阴影卷起漩涡,无声之声尖叫着。



牙齿、头发、指甲、眼瞳、肌肉、皮肤、骨头、血液、肠子——有形!有形!有形!



「————吵死了。」



无法压抑的怒气,在嘴边迸散火花。抚子取出景红,五指用力。



「啊啊烦死了!给我散开!」



流淌着愤怒的鬼的膂力,轻松粉碎了镜子。



随着冰冷的碎片,隐藏着地狱残痕的血液瞬间洒落在黑暗中。在缓慢飘散的碎片中,抚子有一瞬间看到了形状奇异的黑影。



尖锐的悲鸣响起,黑暗颤抖着,就像破晓般迅速褪去。



抚子感受到重力,迅速翻身,降落在附近的立足点——一块厚板上。



景红的碎片在周围漂浮,用柔和的光芒照亮四周。



「又是一个……混乱的空间。」



红色的钟乳石垂落一面,其上水珠滴落。



钟乳石的夹缝好似流淌的血液,如游隙其间般,大量的板与锁链遍布。此外,各种符咒无拘束地贴于各处。



滴答──液滴掠过抚子的脸颊。



抚子强烈地感受到那蛊惑人心的气味,她瞪大了眼睛,猛地抬头。



「天娜──!」



如此光景,宛若丝线缠绕的提线木偶一般。



女子处于比抚子高得多的位置,四肢被黑色的链子束缚。部分链子贯穿了她美丽的胴体,血液不断滴落。



血液沿着链条流淌,落于黑暗中。每自滴落,一种难以言喻的香气便会弥漫于四周。



她低着头,散开的黑发像竹帘般蒙着。



听着血色消退的声音,抚子跃起,短短几秒间便到达了女子身旁。



「天娜,是我,清楚吗?」



抚子伸出手,轻轻撩起遮住女子脸的头发。



急促的呼吸声传来。垂下的脸面色苍白,但总算还活着。



暂时的安心过后,抚子立刻察觉到异常。失去血色的嘴唇在蠕动着。天娜正快得可怕的语速喃喃着。



不是日语,和广东话的发音也不同,也不像英语。



「天娜,喂。你到底在说什么——?」



在触碰女子肩膀的瞬间,一直垂下的脸突然抬起。



她的眼脸猛地张开。黑色眼球的中央,有着异样瞳孔的金色眼眸映出抚子的身影。



「————你、是、谁?」



抚子反射性地握紧了人道之锁链。



是天娜,但又不是天娜——在如此矛盾的情感交错之时,女子缓缓眨眼。



「……嗯、啊……原来……这不是梦呢……」



天娜用游丝般声音喃喃。



注视着抚子的眼眸,变回了琥珀色。天娜眯起眼睛,微微扬起失去血色的嘴唇,展露出似见到耀眼之物般的笑颜。



「抚子,你为什么来了……?」



「……你这个笨蛋。还问『为什么』。就不是『为什么』的问题啊,你这个……」



本应有很多想说的话。



但抚子却一句也说不出口。眼眶忽地发热,声音颤抖起来。她不明所以地握紧了拳头,湿润的眼睛狠狠瞪着天娜。



「抱歉……我真挺困惑的。」



然而,天娜还是一如既往地浅笑着。她带着轻笑的表情,疑惑道。



「我不记得有做过会让你来帮我的事情。」



「……笨蛋。怎样都好啦。你就好好地老老实实感谢我吧。」



抚子努力压抑着情绪,迅速确认了下天娜的伤口。



情况并不理想。几根链子贯穿了她的肉体,鲜血染红了衬衫。被缠住的右臂,不知为何从肩口到指尖都被严重烧伤。



而尤为严重的地方——抚子皱起眉头,看向天娜的左侧腹。



「……这是、怎么回事?」



「嗯……可能是尝尝味道吧……」



天娜无力地笑道,她的侧腹被剜出一道大口子。就像埋在赤红鲜嫩的肉中间一样,灰白的肋骨下部微微露出。



「看来,它对我的肉体还是人类感到不满,才会像这样折磨我,直到完全变成妖怪……」



「……直到变成九尾狐吗?」



听到抚子的问题,天娜沉默了一会儿。



最终随着一声沉重的叹息,她轻轻点头——表达出肯定的意思。



「……如果使用铂的力量,不就能挣脱这束缚了吗?」



抚子问道,将人道之锁链变形为护法剑。



她尽可能小心——但又毫不犹豫地切断束缚着天娜的链子。



「……我不想用。」



「为什么?」



「使用那个力量……我感觉会失去自我……我,可能会消失……」



「天娜就是天娜,才不是这之外的任何人。」



「……我不清楚。」



听到这细微的声音,抚子不由得停下切断链子的手。



「夏王朝那时,青丘山上有一颗星落下……然后,一只天生九尾的狐狸诞生了……」



这番话与传说有所不同。天娜低语着,她的眼眸中彷徨着虚无。



看起来,就像寻找彼方的星星一样。



「那颗星星是我呢……还是在星星坠落时死去的不幸野兽是我呢?这已是不清楚了。总之,我的存在令许多事物陷入疯狂、陷入魅惑……」



天娜深深叹了口气。黑发流落,似要藏住垂下的面庞。



「所以,我想要保护自己……什么都做了,什么都……」



「……那,就是铂的开始。」



九尾狐穿越三朝的黑暗,以滔天恶行在众人心中刻下恐惧。



而现在,眼前被咒术束缚的这个女人——



「…………好可怕。我不想死。」



曾迷惑大国的女人,像在漫漫长夜彷徨的孩童般颤抖着。



「所以,我变成了可怕的存在……我不想再被任何人威胁了……」



没有什么宏大的愿望。只是想在这天地间的某处安稳栖身。



穿越三朝的,不过是只孤独的兽,不过是位害怕的女子。



「…………我本来不打算再诞生了。」



天娜叹了口气,笑道。



但抚子却感觉她马上就要哭出来。



「现在的我,有大约四千年轮回的记忆……而且,我意识到自己是『我』是在九岁的时候,比以前的『我』们要晚得多……」



九岁——正是天娜亲眼目睹父亲丧命的时候。在那时,她回想起了自己到底是谁。



而从那时起,她就一直逃避着——妖怪也好,人类也好。



「……这样啊。」



抚子眯着赤眸,将手掌轻轻滑过天娜的脸颊。



「你——也不清楚自己是人类还是狐狸吧。在确立人类的自我后,又获得了九尾的自觉……自我变得模糊不清。」



「很敏锐……我的存在,就像梦一样。」



她僵硬地微笑着,皮肤冰冷。



「以前的『我』们变得强烈起来。总是在干涉我——方才你也见识过吧?我的存在,终究只是铂眼中稍纵即逝的梦……」



「别丧气——来,抓住我。等切断所有链子,就给你做应急处理。」



「…………算了吧。」



听到这游丝般的声音,抚子的表情未有变化。不过,她停住了手上的动作。



「……算了,是什么?」



「说实话,意识也挺模糊的……若是一般人,我早就死了。能维持到现在,也是因为我的灵魂是妖怪。而灵魂会对肉体造成影响……」



「如果肉体受到灵魂的影响,应该也可以恢复吧。」



「我说过了。如果使用铂的力量,也许我就不再是我了……而且……」



天娜摇了摇头,无力地把额头靠在抚子肩膀上。



「已经够了……」



哭声响起。抚子茫然地听着她愈发急促的呼吸。



「一直以来……都够了……我讨厌自己作为半人类的可怜……讨厌自己作为半怪物的污秽……还有对自己、对别人说谎……但是,没办法……真的没办法……我……我只能像这样活下去……!」



在镜子碎片散布的黑暗中——抚子耳边,响起撕心裂肺的悲叹声。



「真的……真的够了……!」



的确是在恸哭着,但,天娜的脸上却是笑容。



她的表情因痛苦的矛盾而扭曲。失去血色的嘴唇依然保持着优雅的弧度,但晶莹的泪珠却从琥珀色的眼眸中滴落。



这或许便是九尾的灵魂残片。就连对自己的咒骂与叹息,也被虚饰的笑容装饰着。



「我不想待在任何地方了……!」



————一直以来,都觉得她是个从容不迫的女人。



抚子心目中的天娜,总保持着一种淡定的姿态。虽然有点可疑,但从她那飘然的举止中,甚至能感受到一种傲慢和悠然的气度。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她的心在九岁的时候就早已到达极限。



通过对自己说谎,她竭力掩饰着自己即将崩溃的内心。



『其实你才更像狐狸。』



对这样的天娜来说,这句话该给她带来多大的绝望。



抚子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疼痛,想要触摸天娜的头发。



「…………所以,给你吧。」



听到着混杂着吐息的声音,抚子停了下来。



天娜的脸庞被泪水沾湿,浮现出在那洁白的梦中见到的微笑。此前的激情销声匿迹,此处留下的唯有平稳的宁静。



「你和我不同……你比我更洁净……所以,把我的全部都给你吧。」



——这一刻,抚子才理解了那句话的含义。



『全部、都给你』——也就是说。



想要触碰甘雨的手颤抖起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像野火一样在抚子胸中燃烧,思绪灼烧起来。



「其实我本想在这里自爆……但是,以前的『我』们干涉了……你能来真是太好了,至少能更好地利用这条命……」



尽管如此颤抖,抚子的身体却逐渐变得炽热。言语就像灼热的铁一般熔化,令不断爆发的冲动无法成形。



抚子握紧拳头,努力抑制熊熊燃烧的情绪。



「…………若能稍微满足你一点,那便够了。」



自己爆炸了——抚子有这种感觉。



回过神来,抚子的手指已陷入天娜的侧腹。



「咕……啊……!」



「——我拒绝,你这窝囊废。」



抚子所处触摸到的伤口很烫,甚至能感觉到骨头。尽管听到那丝绸撕裂般的悲鸣,她却依旧将手指插入天娜的血肉之中。



「我说过了。我不吃人。」



「咕、呜……哈……真是温柔呢……你居然还把我当作人类……」



「…………你竟敢说这种话!」



如从地狱响起的抚子的声音,令苦闷喘息着的天娜的肩膀颤抖起来。



红色的眼眸如熔炉的火焰般闪耀。抚子露出犬齿,随着火花低语着。



「尽做些多余的事情……尽教我些像人类的事情……!」



狱门家是地狱之鬼的末裔,是忌恨人类、崇拜鬼的家族。



独自战斗,独自进食,独自前行——彻头彻尾的、厌恶人类的家族。



在这样的狱门家中,抚子是最接近鬼的存在。



「完全没有问题!我从来没觉得有什么!我明明可以独自前行的!而你,因为你——你这种人,我变了……!」



可正是这个女人,决定性地改变了狱门抚子。



独自战斗很麻烦、独自进餐索然无味,独自前行很寂寞。



变成了这般。



「如果没有你,我本可以一直作为鬼……!」



——听说鬼很执着。



抚子忽然想起,初次见面的那个夜晚,天娜所说的话。



没错。鬼是执着的。若被伤到心爱之物,直到消灭仇敌之前都不会原谅。



但,这一点——人类不也一样吗?



「我,连自己是人是鬼都搞不明白了……!」



手从侧腹的伤口抽离,抚子将颤抖的双手放在呼吸急促的天娜的肩上。



像揪住一样——像束缚一样,她的手指深深陷入。



「所以……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感情对我来说无所谓。人类也好、九尾也好,都不关我的事。」



听到这断肠般的低语,天娜瞠目。



抚子抽泣着,直勾勾地盯着她。泪水不住地从那泛着红光的眸中滑落。



「已经迟了哦——就算堕入地狱,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你有病啊。」



天娜用沙哑的声音笑了笑。



不同于往常那种暧昧的笑容,也不同于那虚幻的微笑。琥珀色的眼眸湿润,泪水是生理性呢,还是其他原因引起的呢,抚子并不清楚。



「明知我是谁……却还需要我吗?」



「啰嗦。我不是说了吗,无所谓。」



抚子粗暴地擦了擦湿润的眼睛,盯着脚下的黑暗。



「…………真是烦人。」



嘻、咿、咿、咿——奇怪的声音从脚下的黑暗中传出。待回过神来,泥一般的黑暗愈渐膨胀,将抚子方才所在的横梁吞没。



飘散于周围的镜片数量减少了。景红的效果正在逐渐消退。



「……喂,你真打算和那东西战斗吗?」



「是哦。反正到处也找不着出口。不打败它可出不去……你也来帮帮忙。」



「笨蛋,怎么可能赢啊!先不说你,我——咕……」



忽然间,天娜猛地垂下头。



她的肩膀不规则地上下晃动。突然睁大的眼球迅速染上黑色。



「抚子……你、做了什么?」



「……你,刚才并没有否定『用铂的力量或许能解决问题』吧。」



『我不想用』——天娜拒绝使用铂的力量。



但是,她没有说『不能』。



「……我啊,想向你道个歉。还有,把欠你的情还回去。」



说着,抚子举起自己的左手。



素白的手被染得通红。那是方才从伤口淙淙流出的天娜的血——以及捏碎景红时流出的、抚子自己的血。



「以血还血——以狱卒之血,回礼九尾之血。」



「你这——笨蛋……!」



「嘛,不可否认,这样的治疗方法多少有些粗暴。用狱卒之血引起排异反应,强制性的拽出你作为妖怪的那一面。」



不顾不断抽搐着的天娜,抚子深深吸气。她向着蠢蠢欲动的黑影,喷出荼毗之焰。尖细而高亢的悲鸣回荡不绝。漩涡般的黑影鸣动着,似要逃避这灼热。



「要是我被吞噬……变成铂了,你打算怎么办!」



「别担心,我会把你拽回来的——刚才不也说过吗。」



抚子逐一确认六道铁链,然后看向天娜。



狱卒之血似乎发挥了作用。她的左眼已完全狐化。



注视着那睁开的金色虹彩,抚子优雅的微笑着。



「现在后悔也没用了——我可不会再放过你。」



「…………真是热烈啊。」



天娜不规则地颤抖着身体,用痉挛的表情笑道。



抚子依旧微笑着,身体轻轻跃向空中。她毫不犹豫地,跳向黑暗。



◇  ◆  ◇



狱门、狱门、狱门——诅咒的声音响起。



穿过鸣动的黑影,便看到模糊的光亮前来迎接入侵者。随着啪嚓的声音,抚子着地,面无表情地环顾四周。



骨头、骨头、骨头——视野所及之处尽是白骨。地板上流淌着冰冷的水,蓝色的火球在周围漂浮。



「久等了……狱门……」



女声与『嘻—嘻—』的奇怪声音交织在一起,震颤着空气。



当悬浮的火球照亮女子的身影时,声音的主人得以了然。裹着白色寿衣的女子遍体撕裂,喉咙插满了无数剃刀。



所有裂口都变成了黑色,如同黑泥般的东西,像填埋伤口般蠕动着。



「久违了……终于注意到我了吗?」



嗤嗤笑着的女子,在过去想必有着闭月羞花的姿容吧。



而或许是因为长年的诅咒,她的面容变得扭曲,蓬乱生长的头发已褪去颜色。她没有眼球,眼窝中密密麻麻插着生锈的剃刀。



「……虚村玻璃子。」



「昭和元年的冬天啊……」



女子站起身。仅仅一动,无数生锈的剃刀便从她的皮肤上掉落。



传闻中她的四肢被斩落了。寿衣中露出的,是奇怪的黑白相间大理石纹理的手足,似乎是黑影与骨头交杂在一起形成的。



「自那时起过了多久……?我早已不清楚了……时间、风、甚至连光都离我远去……但是,但是……我一直记得,狱门华珠沙……」



「我不是狱门华珠沙。」



对于玻璃子的叫喊,抚子平静地答道,同时握紧了人道之锁链。



「狱门华珠沙早就死了。我是——」



「你还没见识过虚村诅咒的真髓吧……看吧,这一切都是为你而收集的……」



根本讲不通。愤怒的神色一转,玻璃子笑了起来。



在抚子身后,一堆白骨自动崩散。



骸骨缓缓从中爬出。旧的骨头震颤着,新的骨头蠢动着。褪色的衣物翻动,附着其上的腐肉散着光泽。



每一具骨架的肋骨中,都藏着黑影。



「骨头是不朽的……骨头不会被遗忘……骨头不会丧失……虚无之骨将成幽微魂灵的永恒摇篮……这便是虚村诅咒的真髓……」



像是要盖过玻璃子的笑声,刀刃翻飞。



抚子一口气击飞数个头盖骨,将刀尖对准玻璃子。



「来吧,宴会开始了……这便是我得偿所愿的盛宴,狱门……!」



玻璃子发出如同笛子般的声音,笑了起来,双手的指头迅速交叉在一起。



瞬间,悬浮在微暗中的火球落入骨堆中。



咔嚓、咔嚓、咔嚓——冰冷的火焰燃起,其中大量的骸骨起身。抚子已经击倒的那些,也像倒放般复原。



「我可对你相当感激啊,狱门……」



玻璃子用甜美的声音喃喃道,用手触摸塞满剃刀的自己的眼窝。



「多亏你毁掉了我的眼睛,我才得以在黑暗中找到鵺……多亏你给我留下时间,我才得以让鵺依凭在身上……如果说能对黑暗问之有耶无耶、看透无形之物者为无耶师——」



玻璃子满脸笑容。割开的嘴唇发出声音,裂至耳边。



「那么现在的我,可谓再清晰不过!」



抚子没有回应玻璃子,从骸骨的包围圈中跳出。



她感觉空气在震颤着。与此同时,抚子近旁的骸骨破碎。



定睛一看,一具虚无僧模样的骸骨正将锡杖对准抚子。嘎吱嘎吱、富有规律的声音中,能依稀听见它喃喃着奇怪的经文。



感受到空气震动——抚子迅速用人道之锁链缠住逼近的巨大骸骨。



作为盾牌的骸骨破碎,而抚子仍紧握锁链。



「人道——转轮!」



虚无僧举起锡杖,随之释放念气。



不可视的冲击波,被人道之锁链化形的飞轮迎面击破。



转轮不仅径直击碎了虚无僧,甚至朝着玻璃子飞去。



「不得不这样啊……」



玻璃子笑道。伸出黑白相间的手臂。她释放出黑色的、蜘蛛网般的护壁,将转轮弹开。



抚子勉强抓住了向自己飞来的转轮。



她穿过骸骨群,跃向空中。然后,抚子再次将转轮掷出。



「真是死心眼啊,狱门!」



伴随着嘲笑声,黑影再次编织出复杂的护壁。



转轮被弹向预测外的方向——但抚子已然发动下一条锁链。



转轮火花四溅,飞向空中,烈火从其阴影中迸发。



「修罗道——歼轮。」



随着抚子的低语,炽热的飞轮疾行。



修罗道的凶器轻松地撕裂开护壁,将其利刃刺向玻璃子的手臂。



黑白相间的手臂在空中飞舞。伴随着火花,黑色的血液飞溅。



「咕、呜呜呜……你这混蛋……!」



玻璃子发出可怕的呻吟,挥动着残存的手臂。



黑影如怒涛般扩散。抚子立刻将饿鬼道之锁链朝墙壁一扔,然后逃向墙面。



骸骨群在瞬间被黑影吞没。



漂浮在空中的玻璃子,神色愤怒地将剩下的那只手张开。随即,被烧毁的那一侧伸出白骨,黑影缠络其上,再度形成黑白相间的手臂。



「狱门、狱门……!」



玻璃子交叉双臂,连续结了复数个印。



黑影分成两半,然后,如同白垩之塔般的手指缓缓显现。



白色而光滑的巨影——巨型骸骨从黑影中爬出,沉重地摇了摇头。它的眼窝中熊熊燃烧着苍白色的火焰,肋骨之间如涂墨般漆黑。



「狱门、狱门、狱门……狱门狱门狱门……狱门狱门狱门狱门……!」



巨型骸骨响应着玻璃子的诅咒,张开大颚。



尽管没有声带,咆哮却从那洞穴般的地方响起。大量的叫声震颤着空气,震动使得许多钟乳石落下。



抚子靠着饿鬼道之锁链紧贴墙面,她的表情没有变化,瞥了上方一眼。



「狱狱狱门门门门门!」



随着女子的惨叫,巨型骸骨高高扬起一只手。



抚子注视着那指头喀嚓作响握成拳,紧握新出现的锁链。



巨型骸骨的拳头发出隆隆声。



它将风呼啸卷起,如破城槌般朝着贴于墙面的少女砸去——



「天道——伽陵频伽。」



叮铃——清脆的声音震动了黑暗。



寂静降临。破碎的声音再未出现。



「……天道果然很难操纵。」



抚子嘟哝道。她的右手握着一只小小的金色铃铛。



巨型骸骨的拳头在她眼前静止。眼窝中的火焰不规则地摇曳着。



「别开玩笑了,你在做什么!动起来,杀了她——!」



「本来是想让它产生死亡的错觉,以此毁掉的……不过块头这么大,充其量也就暂停了。」



「你这混蛋啊啊啊啊——!」



玻璃子尖叫着,挥下黑白相间的手臂。



从那只手——同时,从她的脚边接连伸出黑影,缠绕在巨型骸骨上。然后,杀意高涨的巨型骸骨,随着玻璃子的动作开始行动。



脆脆的碎骨声响起,巨型骸骨高高抡起右手。



拳头在咆哮声中逼近,见此,抚子眯起赤眸。



「行得通吗?」



「——冇问题。」



有人轻快地答道——下一刻,金色的火球如流星雨般朝巨型骸骨倾注。



「什么……!」



玻璃子露出惊愕的表情,迅速用黑色护壁将自己裹住。



巨型骸骨崩塌。破碎的颚部传出凄厉的悲鸣,与此同时,大量的钟乳石落下。



玻璃子用护壁挡住倾注而下的碎片和火球,神色愤恨地抬起头。



「你这混蛋女狐——!」



飘飘然——黑发飞舞,女子降落在抚子眼前。



深红的小袿、漆黑的道服、金光闪闪的装饰品。与真九不同,她并未露出九尾。[注:小袿,日本贵族妇女在私人住宅中穿的外套]



即便如此,她仍散发着一种令人不禁屏住呼吸的存在感。



「……该怎么称呼你好呢?」



抚子让天道之锁链变回原始形态。然后择出人道之锁链,倾首问道。



女子的目光扫过抚子。飘扬的发丝指尖,黑色与金色相间的眼眸闪烁着。



「铂?妲己?玉藻前?还是说——」



「……姑且称我为无花果天娜吧。」



女子眯起有着九重圆环的眼眸,莞尔一笑。



暧昧、可疑、又带着狡黠——总之,那便是无花果天娜平时所展露的微笑。



「『姑且』呢……」



抚子在手中转动着人道之锁链,嘴角上扬。



天娜在空中优雅地交叉着双腿,打心底感到有趣似的眺望着贴在墙壁上的抚子。



「所以,你便是狱门抚子……现在看起来倒像只壁虎。」



「打你哦,你这无聊文人。」



「嗯,有精神是再好不过了。」



「——什、什么?」



刺客,玻璃子的脸上开始颤抖。



她将黑白相间的手伸向自己的头部,呆呆的重复着一句话。



「狱门……抚子……?」



又有一把生锈的剃刀从皮肤上落下,深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声音。



哐——……然后,玻璃子想起来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遥远的未来。』



『老实说,这会儿倒可以杀了你……但这样起不到什么教育作用。』



『所以呢,小虚村,虽说反正你也会忘记,我的玄孙就拜托你咯。』



『……既自称狱门,这点困难都跨不过可就难办咯。』



『是吧,狱门抚子……?』



就在那一瞬间——昭和时代的大鬼女,的确在注视着令和。



凄厉的尖叫声回荡着。



听到这近乎肉体撕裂的叫声,抚子和天娜不禁警戒起来。



「不可能……难不成……那个女人全都知道?」



玻璃子双手抱头,剧烈地摇着头。



「我的存在,我的诅咒……她全都知道,却无视了吗?怎、怎会——怎、怎么可能,这这,开什么玩笑!这、这种事……、狱门、狱门……!」



新的剃刀刺破苍白色的皮肤,随着血液滴答落下。



然后,玻璃子披散白发,发出凄厉的悲鸣。



「狱门华珠沙怎么可能死!」



「……狱门华珠沙早已不在。」



对这被已死女性的诅咒侵蚀的呼声,抚子用平静的声音答道。



「华珠沙被她女儿杀死了,连昭和的结束都未看见便离世了。我是抚子,华珠沙的玄孙,樱子的女儿——狱门抚子,此刻正站在你的面前。」



「别开玩笑了!为什么、为什么……!」



玻璃子用黑白相间抓挠着自己的头,血、剃刀、尖叫从她的喉咙中迸出。



「我要杀了狱门华珠沙,我要毁灭她!现在我的一切,都是为了杀死狱门华珠沙!可是,那个女人却不在了——!」



突然——停下动作的玻璃子注视着自己的手。



黑白相间的手臂,不知何时已完全被黑色覆盖。



「——那,我又算什么?」



是鵺……听到不成声的低语,抚子瞪大眼睛。



刹那间,黑影从玻璃子体内喷涌而出。与此同时,堆积在下方的黑暗迅速膨胀,伸出漩涡状的触手,将玻璃子的身体包裹其中。



奇怪的低语声回荡不休。整个钟乳石洞都在剧烈颤动着。



饿鬼道之锁链脱落。抚子朝着黑暗坠去,而天娜迅速用扇子指向她。



坠落停止。抚子就像游动于水中一般,在空中艰难地调整好姿势。



「……明明早就取得了自我,为何还老老实实的,真是不可思议呢。」



天娜展开扇子,嘴角下垂。



她视线所及之处,一个黑白相间的奇怪兽类逐渐显现出形状。



它远比巨型骸骨小。但即便如此,它仍大得跟小山一样。如黑泥般的肉体上,缠络着形状奇特的骨骼。



而摇晃的头部上,粘着一张苍白的、女子面部的皮肤。



「原来如此。在充分收集容器的素材后,打算趁机夺取肉体啊。」



「被鵺完全吞噬了呢……」



勉强抓住悬浮窍门的抚子,厌恶地俯视着那怪物。



兽类——鵺张开嘴巴,发出虎啸般的咆哮。



「……夺取肉体的鵺会如何呢?」



「那可是无法满足的怪物。」



鵺的头轻轻晃动。将畸形的女性面庞转向抚子二人。



其背部长出类似虫翅膀般的结构,见此,天娜的嘴唇抽动。



「它不会停止,直至将所有生物吞噬。」



「……真是贪得无厌啊。」



畸形的巨躯如炮弹一般加速。两人急忙翻身,躲过了那发出低吼逼近的黑白身影。鵺掀起数个木板与锁链,然后降落至墙面。



黑影蠢动着。漩涡状的触手从鵺的落脚点涌出。



木梁、锁链、墙壁、钟乳石——触手生自二次元、三次元的一切,逼近而来。触手所及之处冒出黑色泡沫,逐渐沉入黑影之中。



虽然还不习惯悬浮的感觉,抚子还是灵活地翻身,躲开了那可怕的触手。



「你的战斗力如何?」



「……现在的我,远不及全盛时期。」



天娜答道,与抚子一同在钟乳石之间穿行。



「这副躯体到底是人类。这般模样,也是我使用神骗操纵铂之力,抑制在可控范围内的状态……再过一段时间,估计妲己就该出来了。」



「……是最不希望出现的那位呢。」



「是啊。而且我的血肉会吸引妖怪,并使它们变得强大……」



持续释放触手的鵺摇晃起来。盘绕的黑影形成类似人类双臂的结构,将白色的骨片从自身的体表剥离,瞬间变形为白色的长枪。



天娜逐一躲过接连投掷而来的骨枪,啪嚓一声展开扇子。



「这种状态下,说实在的,有些危险——狐火。」



黄金的火焰爆裂,鵺躯体的一部分被掀飞。



嘻、咿、咿、咿——鵺停了下来。而黑影摇晃着,受损的部位如溶解般散去。



「……然后呢?你有什么对策吗?」



天娜瞥向抚子。



抚子的脸上没有笑容。她用前所未有的锐利的目光,注视着鵺。



「……我给个信号,你就攻击鵺。」



「那倒没问题……我长于精巧,你到底希望怎样的攻击呢?」



「尽量把那家伙弄小……还有,我希望你能把天花板破开。」



「嗯,这样……总之,就是要我尽我所能发动最大的攻击吧。」



「……还有件事想拜托你。」



漆黑的锁链——铅锤为朴实无华的刀刃。其根部刻有『狱』一字。



抚子轻轻握住,抬头看向天娜。



「请别害怕。」



「……我努力。」



有着女性面庞的鵺不作声响地越过墙壁与木梁,紧追而来。与其笨重的躯体相比,它的动作却如猿猴般灵活,每当它翻身,便会有白骨之枪和触手向二人袭来。



躲过蛇一般的追击,天娜和抚子勉强抵至残存的脚手架踏板。



抚子降落于此,轻轻松开刻有『狱』的锁链。



或许是散发着某种异样气息的锁链引起鵺的注意,刹那间,女性面庞朝向锁链。



「拜托你了。」——听到这短短一句,天娜行动起来。



金光在黑暗中闪烁。显现出的九尾,被奇异的光纹缠络,摇晃着。



天娜用右手模仿着狐狸的头部,低语道。



「计都星——燎星雨。」



轰隆隆——天花板被冲破,金色的火雨随着瓦砾倾泻而下。



蕴藏令万象变质之力的秘术,其威力不下于方才的狐火。



鵺的躯体因瓦砾失去平衡,瞬间被吞没,化作一团火焰。



白色的骨骼碎裂,黑影升腾起飞沫。



庞大的上半身被削去,畸形的女性面庞发出惨叫。即便如此,鵺仍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试图将纤细的触手伸向上方。



——极其微弱的弦音响起。



瞬间,鵺的触手炸裂开。在尖锐的惨叫声中,鵺重重摔倒在地。



「鸣弦么……!」



天娜露出略显僵硬的笑容。



弓弦的声音拥有驱邪之力。其音色会令多数妖怪痛苦,并曾被箭矢射中的妖怪产生强烈恐惧。



弦音再度从上方倾注而下。破魔的力量使得痉挛中的鵺的躯体愈发破碎。



在被削去一大截——小了一圈的鵺面前,抚子瞪大赤眸。



「地狱道——」



黑色锁链绷紧。



弦音停止。天娜屏住呼吸。鵺变得僵硬。



如此悚然的寂静,仿佛所有生物都在本能下噤口。



此处,震颤胃脏的重低音响起,好似太鼓之音。



鵺缓缓摇晃头部,朝着自己下方看去。



不知何时,那里出现了一扇漆黑的门,一扇古老的门。摹着露出獠牙的恶鬼的巨大锁锭,在不断颤动着。



咚、咚……似乎是从门的另一侧传来的敲击声。



「————开门。」



插在锁锭中的铅锤发出咔嚓一声。



咆哮般的嘎吱声响起,门微微敞开。



随后——视野被红光充斥。



从门中吹出的热风和业火令鵺发出悲鸣,它再次展开翅膀。然而,门那侧蔓延出的火焰比它振翅更快,缠绕着它的躯体。



火焰化作手的形状,握住拼命逃窜的鵺的躯体。



尖锐的惨叫迸发——然后中断。业火之掌紧紧握住鵺,慢慢消失于夹缝。



「…………我可不想去那儿啊。」



天娜喃喃道,抚子没有回应她,紧握黑色锁链。



然后——赤色阴暗的那侧,无数的眼睛闪烁着。



「咕、呜、呜呜呜……!」



裂纹般的红光在锁链上流动,灼烧着受伤的手掌。



地狱道之锁链插入鬼面锁锭。如果不启动它,门就无法关闭。



但是,锁锭相当重。关门不仅需要体力,还需要足量的灵气。



暴露于热气之中,还要将意识集中于锁锭是一项极其艰巨的任务。



即便如此,抚子无论如何也要把门关上,而这时,一只白皙的手掌叠在她的手上。



「——小姐,让我来搭把手吧。」



抚子抬头,看见的是微笑着的天娜。



虽然表情很冷静,但重叠的手却在微微颤抖着。鵺的存在、鸣弦的声音,以及迫近眼前的地狱气息,都应会令这怯懦的狐灵相当恐惧。



尽管如此,她仍来到了抚子身边。



「……这条锁链很凶暴哦。」



「冇问题——我想到了一个藏招。」



天娜咧嘴一笑,左手伸向眼前的门。



一颗耀自手中洒落,嵌着金粉的深蓝色珠子闪烁着、落下。



「整整一颗三尾之魂。鲜度和纯度可谓与常殊异。来吧,为我散去——!」



撞上鬼面锁锭的耀释放出金色的闪光。



刹那间,抚子感觉到地狱道之锁链变轻了些。



她咬紧牙关,重新握紧闪烁红光的锁链。而天娜也掌握住了锁链。



——然后,锁扣上的声音响彻天地。



◇  ◆  ◇



雪随着月光纷纷落下。



八裂岛府已完全消失,只剩下少许瓦砾堆。



「……用了很危险的东西呢。」



天娜背靠着瓦砾堆坐下,幽怨地瞪着抚子。



她已经恢复至人类形态。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裤子都沾满了血,看起来狼狈不堪。



「毕竟我听说,用普通的方法可打不倒……」



抚子疲倦地挨着天娜坐下。她迷迷糊糊、略显危险地摇晃着脑袋,一手颤巍巍地抓着六道铁索。



「即便失去身形,只要还活着……地狱道便会……」



「真是可怕啊。我怕连我也被拽进去……」



天娜露出不满的表情,右手开合了好几次。那条手臂本是从指尖到肩膀都被严重烧伤,却似乎在铂之力地影响下完全治好了。



「……其实你可以逃的。」



「别犯蠢。那种局面下能逃掉吗。」



「…………我是说在酒店那会儿。」



抚子抬起头,紧紧盯着静不下心来、拨弄着头发的天娜。



「……那个时候,你大可以把我扔下逃掉。你明明就是个胆小鬼。而且,我之前不是对你说了很过分的话么?」



「不……那是、我太不好了吧……」



「那为什么,在酒店那会儿,你只让我一个人逃掉了?」



抚子勉强挺直背,直勾勾盯着支支吾吾的天娜。



琥珀色的眸子在微暗中游移。天娜以扇掩嘴,像是闹别扭般移开视线。



「…………怎样都好啦,又没什么。」



「一点也不好。又被你搪塞过去,总感觉很讨厌。」



「可是,你……要是我说谎你会生气吧。」



「踢你。」「喂。」



「……真是矫情。一开始说真话不就好了。」



「就是说不出口才为难的啊……因为连我自己,都不太清楚。」「……是吗。」



然后,倦怠的寂静降临在两人之间。



疲劳终是无法掩饰。抚子努力对抗着沉重的眼脸。



而天娜则是坐在她身旁,仰望着月亮。那忧郁的侧脸带着道不明的风韵,让人联想到曾倾覆国家的妖狐的面容。



「————不过,该怎么说呢。」



寂静被打破了。做着安稳的梦的抚子,意识回到了现实。



天娜将折好的扇子置于膝上。她带着犹豫的表情低头,对着扇子看了一会儿,然后将目光转向抚子。



「我希望你还能留在这个世界……仅此而已。」



「麻烦。」「唉……一般会是这种反应吗?」



「…………你擅自赴死会很麻烦哦。」



抚子拨开挡住视线的刘海,勉强地使足力气,用那赤眸轻轻瞪了天娜一眼。



「要是你不在了,我会不安的。」



琥珀色的眼眸瞪得大大的。天娜张开嘴,但没能说出话。



而抚子则是迷迷糊糊地仰望着月亮。



雪,很快积了起来。在这澄明的夜晚,唯有二人的呼吸声回荡。



「你……对我是怎么看的?」



抚子渐渐沉入梦乡,这时,天娜问了她这么一句。



胃发出空虚的声音。睡魔轻声耳语。寂静像棉花糖般将抚子包裹。



尽管如此,抚子还是勉强地、缓缓动了动沉重的嘴唇。



「…………不讨厌。」



说罢,抚子打了个哈欠,依偎在天娜肩上。



越过瓦砾,三名仪式官出现在视野中。看着他们,抚子沉重的眼皮闭上了。



还没来得及看清那往日的火焰影子,她便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