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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箱盛活人献祭(2 / 2)




抚子一边牢骚,一边靠近运动鞋。然而,天娜抓住了她的肩膀。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从刚才我就在想……贸然靠近真的好吗?」



「不靠近什么也查不出来吧。从凉鞋上都读取到了一些残留思念体,那双鞋上可能也有什么信息。总之得先收集情报……」



「真的没问题吗?——接近那个女人。」



抚子睁大眼,手执人道锁链回过头。



小小的运动鞋依旧在那里。隧道中,唯有抚子与天娜二人。



——至少,在抚子看起来是这样的。



「……在、哪里?」



「你在说什么呢?刚才在那里……」



天娜挥动扇子,指向凉鞋所在的位置。然后,她又指向运动鞋。



「现在她在这里……不是一直有个女人在看着我们么?靠近真的好吗?」



「…………天娜,请你能冷静听我说——没有任何人在。」



抚子看向扇子所指向的虚空,慎重答道。



黑檀扇子响起啪嚓一声。天娜用展开的扇子掩住嘴唇,歪了歪头。



「嗯,嗯嗯……这么说是幻术吗?不,即便如此……」



「……那个女人长什么样?还能看见吗?」



「是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看起来似乎是寿衣。她低着头,所以看不清脸。她不像是要过来的样子。似乎并非地缚灵……」



白衣女子——从凉鞋中读取的残留思念体中,也有这样的信息。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不直接动手呢?」



这怪物会将人掳走。



而且还是让人从行驶中的车内消失的恶劣之物。



但,目前发生的怪异现象,不过是出现的疑似受害者的鞋子。而且现在能看见那个女人的,似乎只有天娜,这一点也很奇怪。



「她的目的是什么……?」



抚子挠了挠脖颈,回顾了一下情况。



她们为解决怪异事件,来到了刀途山隧道,将车停在稍远的地方,然后走到这里——抚子停下了挠脖子的手。



「…………天娜。以防万一,我想确认一下,可以吗?」



「冇问题。尽管问。」



「在八月消失的那个女大学生……是在隧道中消失的吧?」



「嗯,据祀厅的人调查,她坐在副驾驶座上,但从隧道出来时,她便不见了。」



抚子听着天娜的话,回想起方才读取的残留思念体。



车。隧道。白衣女子——其含义为何?



抚子悄悄将人道锁链藏于掌心。可以的话,她也想确认新出现的鞋子中的残留思念体,但现在的状况已不容许贸然行动。



至少——不能再移动视线。



「……天娜,现在马上闭上眼睛。不管有什么声音,都绝对不能睁开眼睛。我会牵着你的手引导你,跟着我走。」



「……莫非,我现在的情况很糟糕吗?」



「大概吧……总之,现在就听我的。」



抚子先是闭上了眼睛,然后轻轻抓住天娜的手腕。她的手比想象中要纤细,令抚子有些困惑。而另一边,天娜也吃了一惊,从指间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僵住了。



「没关系,冷静下来……我们先这样回到入口处吧。」



「……你闭着眼睛也能移动吗?」



「勉勉强强……要走咯,小心点。」



「……拜托你了。」



凭着嗅觉,抚子能在一定程度上掌握周围的情况。此外,她的其他感官也比常人更加敏锐。而且,她还从桐比等那里学到了蒙眼战斗的技巧。话虽如此,现在的她正牵着天娜的手,不能走得太快。



哐哐——脚步声传来,但抚子没有理会。



哐哐、哐哐、哐哐——看来对方很是着急。



抚子巧妙地绕开了应会出现在正面的鞋子,小心翼翼地前进,她一边注视着眼脸之下火焰的幻觉,一边在脑海中描绘自己当前在隧道中所处的位置。



空气的味道开始变得和室外一样。入口就在眼前。



「可以睁开眼睛了。」



有人对天娜轻声说道。



是抚子的声音。



「刚才!刚才的声音不是我——!」



抚子不由地睁开眼睛——然后,她看到了。



「笨蛋——!」



天娜那急切的声音,没能进入抚子耳中。



面前,是一张女人的脸。宛如大颚的隧道入口——其上半部分吊着一个身着白衣的女人,她倒挂着,凝视着抚子的脸。



她笑着。裂开的嘴中没有牙齿,朝向抚子的眼窝中没有眼球。



抚子注视着那开口洞穴般的眼窝,微微露出尖锐的牙齿。



「…………不错不错。」



吐息中迸发的火花,将视野中的灰色吞噬。



◇  ◆  ◇



现在——抚子陷入如置身梦境的状态,情绪低落。



天娜把头靠在石壁上,向她投来怜悯的目光。



「…………你呀,真是老实。」



「我知道啊。我有在反省……要是被叔叔知道了,肯定会被责罚……话说回来,为什么你没有中招呢?」



「我比较谨慎。而——那双鞋,很可能就是为了引导视线。」



「如果对象是坐车移动的,要让其看见自己应该很容易吧。而我们是徒步来到这里的……所以,为了让我们看见它三次……便是将鞋子四处放置……」



抚子皱起眉头,摇了好几次脑袋。



她心中满是悔恨情绪,几乎都要爆发出来,但她还是无法抵挡睡意。最终还是忽地放松下来,倒在天娜柔软的胸口处。



「喂……振作点。已经缺氧了吗?」



「没有……只是……」「只是?」



「……人类、真的、又温暖、又柔软啊。」



回想起来,抚子从未与人如此亲密接触。伴随着柔软的温暖,聆听着规律的心跳,她的眼皮变得沉重起来。



「……是吧,是吧。毕竟我是人类嘛。」



天娜的心跳略微加快。随着咯咯的笑声,她的身体一点一点颤抖起来。



不知为何,这个女人在为什么而高兴着。



「好了——话说回来,我们必须从这里出去。如此美丽的我在这么冰冷的箱子中腐烂,可是世界的损失。你不觉得吗?」



「那倒无所谓……不过,也是……必须想想如何出去了……」



「有什么好办法吗?」



「嗯……可能会烧得有些焦糊,可以吗?」



「当然不行啊。你这瞌睡虫。」



天娜用肩膀轻推再次合上眼的抚子,接着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向上看去。



「嗯,嗯嗯—唔嗯……但……唉,追根究底是我把你卷进这件事的。这里就应该由我来想办法吧。」



「……你、不是普通的人类吗?作为普通人类的你能做些什么呢?」



「呵呵呵……没错。我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普通人。」



身下的天娜蠕动了一下,抚子的头随之轻轻撞到石壁上,令她不禁呜咽起来。



「——不过,现在稍微放弃所谓的『普通』也不错。」



淡金色的光芒填满了这石箱空间。



抚子因这耀眼的光芒眯起眼睛,视野之中久违地出现了天娜的脸。现在她甚至可以清楚看见天娜眼角的黑痣,以及那不能再上扬的珊瑚珠色嘴唇。



「你打算做什么……?」



「现在我的心情相当好。所以,要特别准备一下。」



视野——世界,都在晃动着。



这与和击败八裂岛府的邪异时看到的景象相同。只是,抚子感觉到了比那时更强大的力量。令人不由得紧张的灵气,摇撼着这石造空间。



在如蜃景般波动的世界中,抚子看见天娜的指尖在移动。白皙的手指划过石壁,在那轨迹之上,刻下了金光闪闪的线。



而石墙上留下的只有一个字——【开】。



「——来,为我效力吧。」



金光炽烈,就像正午的阳光一样,涂满这座昏暗的石牢。



◇  ◆  ◇



视野豁然开朗。



重力的作用席卷而来。抚子勉强向腿部注入力量,才得以避免面朝地摔下。而在她身旁,天娜正痛快地伸展四肢,大口大口地吸入空气。



「呼……身体完全僵硬了。」



「……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嗯……看不出来吗?」



天娜故意撅起嘴,左右摇动扇子。这表情或许会有人觉得可爱吧,但抚子只有『装傻』这一感想。



「我是个普通人。富有、才华横溢、心灵手巧,还出落得沉鱼落雁……就是那种随处可见的人。」



「…………不要把普通的标准拔那么高。」



抚子按住太阳穴,做了几次深呼吸,试图转换思绪。



「……这是哪里?那个女人消失到哪儿去了?」



陈旧的混凝土墙璧、裸露的地面、不知从何处射进的橙光。



以及,像是要把空间填满似的、层层叠叠的石箱。箱子约有抚子一抱这么大,或是被叠放起来,或是倒在地上。



抚子闻到一股异臭。腐烂的肉味从石箱中飘散出来。



「什么……?」



咯吱、咯吱、咯吱——就在她靠近石箱的瞬间,听到了异响。



「——抚子!上面!」



就在抚子猛然跳开的瞬间,一些粘稠的东西从天花板上落下。



是红色的泥——其中裹挟着与她们周围相同的石箱,由于掉落造成的冲击,有好几个石箱龟裂开,都能看到里面的东西。



「……喂喂,饶了我吧。这也太恶趣味了。」



天娜以扇掩嘴,叹了口气。



石箱的龟裂处,有奇怪的白色物体伸了出来,它以奇怪的角度弯曲着,看起来就像只剩下皮的人类的胳膊。



「我们方才也被关在这里面呢……」



抚子瞥向另一个石箱,箱子中露出一个干瘪的人类头颅。



她皱起眉头,瞪向藏于上方的东西。



「————迄今为止,到底有多少人被关进箱子里了啊。」



咯吱、咯吱、咯吱——异响回荡着。



高高的天花板上,数量庞大的石箱随同红泥蠢动着。



而在红泥与石箱的中央,嵌着一个女人苍白的上半身。她的黑发交杂着头颅与骨骼碎片,眼窝中没有眼珠,剥露的大颚咬着牙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她的下半身无法看见。惨烈撕开的胸腔之中满是红色的污泥。



「是殡……」



「殡?这怪物的名字?」



「没错……它主要是因活人献祭失败而诞生的怪物,是怨灵的集合体。它会袭击他人,将猎物卷入其中,不过这种形态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真是让人提不起兴趣呢——嚯!」



殡的喉咙发出惨叫,与此同时,无数的石箱朝着抚子倾泻而下。



重量是够了,但攻击太单调。抚子轻盈地向后跃去,在石箱之间躲避着。



她在空中迅速挥动右手,人道之锁链划过一道弧线。



「人道——击星块。」



锁链末端的铅坠膨大,变成一个布满刺棘的铁球。



在落地的同时,抚子用力踏出一步,将全部力量集中在右手,挥动紧握的锁链,沉重的铁球发出嗡嗡声,砸向天花板上的殡。



红色的污泥流动着。一眨眼的功夫,石箱聚集在一起,形成了盾牌的形状。



击星块猛地砸在石盾上。虽然给石盾添上了裂纹,但并没有破坏掉。



「喂喂……之前你不都尽情享受了女大学生的胸部吗。再加把劲哦。」



「真烦人!马上——!」



寒意袭上右腿,抚子中断了攻击,突然大幅度后退。



紧接着——随着一声沉闷的地响,一个石制立方体砸入了她此前站立的位置。



这突然间凭空出现的东西,令抚子不禁咂舌。



「果然,是能够生成特定物体的怪物……!」



「别大意了!攻击还会再来的!」



「我知道!」



抚子喊叫着回应天娜,咂了咂嘴,迅速转身。



无数石箱伴随着沉重的声音砸入地面。



左腿、右肩、腰部——又一阵寒意袭来。石箱出现得比想象的要快。



抚子大幅度翻身,避开了从天而降的石箱。



她顺势从左手挥出一道新的锁链。



「……畜生道。」



落地后的抚子,摇晃着新出现的锁链。



铅锤上刻有『畜』的字样——其形状为两条相互撕咬的狗。每当其划过一个圆圈,铅锤便会响起『嗡……』这般类似笛声的奇妙声音。



或许是察觉到了不祥的征兆,殡立刻将石箱集结,形成了更为坚固的屏障。



「不退转虫……」



在空中,一个火焰圆环燃烧起来。



火焰圆环的另一侧空无一物,只有漆黑一片。



其中有四道红光闪过——下一刻,乌黑的甲壳冲破了火焰圆环。



『它们』涌向天花板,轻而易举地咬碎了石盾。



「……哎吔。」



在知晓『它们』真面目的瞬间,扇子之后天娜的表情难看起来。



那是两只大蜈蚣。红色的眼睛燃烧着,像甲胄一样的壳闪烁着光芒。那大颚轻易地将石头削去,扁平的头部一下子钻进了裂缝。



垂死的惨叫——红色的污泥,同肉片、碎片一起,随着水声倾泻而下。



「畜生道……是受本能支配的野兽之道。」



惨叫声戛然而止。在相互挤推的蜈蚣之间,一个被咬成半截的头部掉了下来。



「……吃与被吃,真是讨厌啊。」



天娜的低语,被怪物的颅骨撞击地面的声音所淹没。



殡几乎只剩脑袋,头部也被削去一半,破碎的颚部咯吱作响,



见状,抚子轻轻挥动畜生道之锁链。



『嗡……』如笛声般的声音响起。大蜈蚣的庞大身躯如游丝般摇曳,随即消失。



「这下——就算解决了吧。」



抚子无视了嘴角上扬的天娜,向殡的头颅走去。



颚部所发出的咯吱声愈发激烈。怨灵的集合体摇晃着头颅,微暗的眼窝中仇恨与杀意高涨,瞪着抚子。在它周围,红色的污泥翻腾不息。



俯视着这般光景,抚子从右手挥出一道新的锁链。



「好哦,把它吞噬掉吧。这么晚,想必你也饿坏了吧,」



「…………我不吃。」



「什么?」天娜停下了动作,但抚子未作理会,握紧了右手中的锁链。



接着,锁链就像熔化一般改变了形状。抚子握住化作金色铃铛的锁链,摇动了它。



叮、铃……铃。清脆的声音令殡的头部剧烈抽搐起来。



「……你已经死了,不应出现于此。」



清脆的铃声再次响起,像要把积淤的黑暗涤净一般。



殡颤抖着颚部,呆滞地听着。



「你无需再受苦,也没有被囚禁的义务——去你该去的地方吧。」



手中的铃铛第三次响起。那响彻于此的声音,令人不禁想至黎明的阳光。



一滴透明的水滴,从殡那微暗的眼窝中滑落。



在那水滴落于地面的瞬间,殡松弛下来。紧绷感从构成殡的一切——无论是可见,还是不可见的存在中,消失了。所有的阻碍,都消失了。



然后,沙沙地——殡的头颅自一侧开始崩坏,化为白色的沙砾消逝。



「——xie……ni……」



它最后,究竟想说什么呢。



留下连低语都算不上的声音,殡的身形溃散,剩下的白色沙砾也逐渐消失。



抚子目送着,让六道铁链恢复原状



抚子将铅锤为金色圆环与莲花外形——其上刻有『天』字样的锁链收回右侧袖口。



「……你在做什么?」



「让它成佛……准确来说,是给予它死亡的错觉,让它以正确的方式死去。」



「不——那不是人而是怪物吧?为什么你不吃掉呢?」



天娜停下摇动扇子的手,惊讶地看向抚子。尽管对这观赏奇珍异兽般的目光有些不满,抚子还是吞吞吐吐地开口道。



「我不吃人……与人类相近的东西,我也尽量不会吃。」



「为什么?你不是必须得吞食怪物吗?」



「是这样没错……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想吃那些保留太多人性的东西。」



抚子抚摸着脖颈处的伤疤,垂下红色的眼睛。



她想起了罗城门之鬼。那个鬼虽然块头大,但对抚子来说可进食的部位相当少,也就是说,它几乎是由人类手臂构成的。



再者是殡——虽说样貌奇异,但大体上还是人类的形态。



「依我的作风,是不会吃那种东西的。」



「……真有什么作风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吗?」



天娜看向抚子瞪大眼睛,因异常明晰的情绪动摇着。既非嘲笑,也非责备,只是感到困惑。



「的确……我必须吃怪物的肉才能活下去。但……虽然我很不寻常……该怎么说呢……在爱憎这方面……」



抚子抚摸着脖颈上的疤痕,少见地露出为难的表情。然后,她怯生生地抬起头看向天娜。



「这样才像是普通人吧……」



天娜张开嘴,又闭上。她有些焦躁地摸了摸头发,扇动扇子。



少顷,她用展开的扇子掩住嘴唇,点了几下头。



「……的确。吃和自己外形相近地东西会不舒服。不只是人类,大多数生物都如此。不管是何种生物,除非被逼得走投无路,大都不喜同类相食……」



「…………天娜?」



「——抱歉。说了些不礼貌的话。」



面对疑惑的抚子,天娜合上扇子,行作一礼。虽说只是一个简单的礼节,但她的动作却很流畅。举止间展现的风度,令抚子不禁哑然。



「之后我们去找和人类外形相去甚远的怪物吧。槌蛇如何?」



而下一瞬间,天娜又恢复她原本的可疑模样。不顾发愣的抚子,她跪在地上,开始寻找起来。



「我看看,我的包在哪里?找不到的话会很麻烦的……」



「……我说,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抚子不知是第几次问这个问题了,天娜听到后,停下手中的动作,然后对她微微一笑。



「我说过很多遍了哦——我是个普通人。」



「…………算了。」



抚子深深叹了口气,然后开始帮天娜寻找她的包。



◇  ◆  ◇



「感谢感谢!这么晚,辛苦二位了!」



「……你这时候才过来吗?」



此处为刀途山隧道——和曾经存在的『旧』刀途山隧道的边界。



此前抚子二人就在旧刀途山隧道的内部。因老化而被填埋的旧刀途山隧道,似乎有一部分还连接着现在的隧道,以此形式存在着。



「总感觉,新隧道似乎一点问题都没有。」



金发少女说着,熟练地用『禁止入内』的胶带将洞口给封了起来。



这是被石箱封住的洞穴。由于殡的消亡,一部分石箱坍塌,通过此处可进出现在的刀途山隧道。



现在,祀厅的人正从此大洞进进出出,检查着殡的巢穴。



抚子坐在瓦砾之上,百无聊赖地看着检查的过程。



「不过,那个旧隧道开通的时候,也就是大正十五年,发生了不少事情……这座山上也有着活人献祭的传说,可能是受此影响吧。哎呀呀,真是可怕……」



「比起这个,你之前都在哪儿干什么呢?」



「我吗?那当然是在努力工作咯。」



与天娜交谈的是一位比抚子年长一两岁的少女。



她留着适长的淡黄色头发,轮廓鲜明的脸蛋显得稚嫩,谈不上锐气。她的身材娇小,个头与抚子差不多。



「我一直在背后密切注视着二位的英姿。没错……直到二位下车,消失在隧道中……」



「消失的时候你就该来帮忙啊。」



「我可不擅长这些粗活哦。而且在我手忙脚乱的时候,你们就全搞定了。」



「……天娜。这人,你认识?」



抚子轻轻打了个哈欠,视线转向一个劲儿和天娜争吵的金发少女。



「……是祀厅的人,冠先生的部下。」



「你好,我是二等仪式官四月一日白羽。请多关照。」



少女——白羽微微一笑,朝抚子挥了挥手。



她穿着黑色西装、带有毛皮衣领的粉色外套,耳朵上挂着银耳环。



少女的右肩上戴着写有『灾害应对』的黑色袖章。黑色的名牌上用红字写着『四月一日』。



「不、可是……哎呀哎呀……哼嗯……」



「……怎、怎么了?」



看着一直盯着自己的白羽,抚子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哎呀,说到那个狱门家,我还以为会更像怪物呢。不过,感觉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可爱,所以就放心啦。」



「…………可爱。」



抚子稍稍低头,心神不定地捏着裙摆。



「哇呜,这也太可爱了吧。真好啊,超想要这样的后辈……」



「——所以呢?还需要我们做什么?」



看着痴笑着的白羽,天娜简短地问道。



「对哦。已经向冠先生和雪前辈报告过了,感觉这里有我一个就够了……啊—……啊哈哈!已经没什么事了!」



「……公务员这么随意真的好吗?」



「现在这里由我来接管……也就是说,这里是我的天下!之后我会处理好的,还请小心回家!」



白羽咯咯地笑着,挥了挥手帕。



抚子和天娜面面相觑。



然后,两人拖着疲惫不堪的步伐,向着出口走去。



和方才不同,刀途山隧道周围算是热闹了起来。四处停放着车辆,戴着袖章的祀厅工作人员忙碌地来往。



他们将黄黑相间的警示杆架在红色的锥筒上,封锁了附近的区域。



抚子路过时看到,这些安保设备中悄悄放置着各种灵符。这些东西很可能起到了驱人的作用。



「要我送你回家吗?」



「送到半路就行。我家就在附近……而且,情况蛮复杂的。」



抚子淡淡说道,向前走着。不久后,人声和物音愈来愈远。



而抚子却皱起眉头,一脸烦躁地环顾四周。



「……此处,倒也热闹。」



树、街灯、路标——可见无数影子依偎着它们。



那是地缚灵,即便殡消失了,它们仍徘徊于此,仅是凝视着那闪烁的眼眸。



抚子停下脚步。天娜一脸讶异地转过头。



「喂,抚子——?」



抚子未作理会,自右手挥出一道锁链,使其再度化形持铃。



「天道——迦陵频伽。」



『叮—……铃』清脆的声音响起,随即是一阵骚动。



就如在水中铺开的水墨画一般,地缚灵的轮廓变得稀薄,转眼间便消失了。



「……真是温柔呢。你每次都这样做吗?」



「怎会。我不太擅长操纵这一锁链,不过是勤加使用借以练习而已。」



「……而已吗?」



「没错,仅此而已。逐一探知幽灵,令其成佛,我可不会做出这等高尚举动。首先,这和你并无关系吧?」



「嗯、嘛……也是……」



天娜把玩着扇子,点了点头。虽然她轻笑着,但似乎不太能接受。



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在这荒凉的道路上走了一会儿。



不久后,她们看到了停车处的电灯。那辆英国产的汽车,依旧停在原地。



「…………地缚灵,为何会停留于此呢?」



抚子抬起头。天娜垂下那琥珀色的眼眸,手指划过合上的扇子的边缘。



「我不明白它们为何会执着于自己死去的地方。何不早日成佛呢?」



「……大概,此处为邪恶之地。或许这里曾有过活人献祭?此方本身就很诡异。易招引,难脱身。而且名字也不吉利。」



「刀途……是三途之一吧。」



「没错……互相喰食的血途,为业火焚烧的火途,受刀刃所苦的刀途。这三者合称为三途。乃人类因诸恶业所堕之界。」



抚子伸出三根手指。天娜稍作思索,也伸出了三根手指。



「……六道之中,又称三恶趣。」



「是的,六道——即六个世界的轮回转生之形。」



抚子操纵着六道铁链。缠于双手的锁链一一自掌心滚过,她感受着其中重量。



享乐须臾的『天道』,禅絮沾泥的『人道』,击搏挽裂的『修罗道』。



行若狗彘的『畜生道』,贪惏无餍的『饿鬼道』。



——以及,因果报应的『地狱道』。



此为六道。生者于死后所赴的轮回世界。



「本来灵魂会不断轮回,以期至更高位阶。从修罗道到人道,从人道到天道……但,总有些人会因某种阻碍止步不前。」



「天道的尽头,会是什么呢?」



「不知道……没有人从那里回来过。」



「——你的家族,继承了狱卒的血脉呢。」



抚子未作回应。她仅是眯起赤红的眸子,玩弄几条锁链的铅坠。



「听闻狱卒本是管理地狱的存在。有人称其为鬼,也有人称之为神。而你在狱门家中,似乎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具狱卒特质……实际上,迄今为止,你向我展现过各种各样的本领。」



天娜赶上抚子,挡在她前面。



「——你是神?还是鬼?」



如此提问的嘴唇,并未挂上往常的笑容。琥珀色的眼眸,看不出任何情绪。



抚子抬头看向那黄昏般的眼睛,缓缓倾首。



「……你、希望我是哪一个?」



是神,还是鬼——对于天娜的提问,抚子原封不动返还。



天娜啪一声展开扇子,用它掩住嘴唇,眯起琥珀色的眼眸。



「一切都依你所愿……你喜欢便好。」



抚子顿时瞪大眼睛。她那美丽的脸庞,宛如水面泛起的涟漪,染上困惑。



花瓣般的嘴唇颤抖着,她结巴地编织出话语。



「喜欢、便好……」



「是啊。不管你选择怎样的生存方式,只要对我有帮助便好。至少,不给我添麻烦就足够了。」



「……你啊。真是的……」



「呵呵呵……嘛,我还是觉得当人会好些。」



天娜在喉咙深处笑着,从口袋中掏出车钥匙。看着她朝停在路灯下的车子走去的背影,抚子深深叹了口气。



这个女人难以捉摸,就像从香炉中飘出的烟一样,没有任何信息可以明确。



可疑,摸不透,令人不适。



——不过,抚子感觉,这个女人像这样也挺好的。



一瞬间,抚子露出微笑。但很快,她的微笑像被这寒冷的夜风裹挟一般,消失了。



「……我的出生方式与人不同。」



天娜打开驾驶室的门,回过头来。抚子忧郁地凝视着她。



「神也好,鬼也罢……我无法像人一样生存。」



说完这句话后,抚子走近汽车,不由分说地坐进了副驾驶。



她闭上眼睛,眼脸之下,幻觉的火焰如往常一样燃烧着,在呆呆注视着这无声、熊熊燃烧的火焰时,抚子意识到一件事。



这是她第一次,对别人说了这么多自己的事。



「…………人嘛,怕是足够了。」



在进入梦乡之前,她似乎听到了天娜轻声自语。



◇  ◆  ◇



穿过漆黑的山林,两人来到寂静的市区。



没有游客的身影,古老的寺庙、神社静悄悄的,仿佛在默默祈祷着。



抚子晃悠悠地在此下了车。



那双赤红的眸子迷迷糊糊的,没有了平时的锐利。很明显她是半睡半醒的状态。



「……真的不要紧吗?我把你送到家吧。」



「没事……我不是说过了吗?我家情况蛮复杂的……」



抚子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像拖着身子一样从副驾驶下来。她对着还想说话的天娜,轻轻挥了挥手。



「再见。」「唉……?」



风刮过的声音响起。天娜屏住了呼吸,抚子没有理会她,便是消失了。



天娜眨了眨眼,从驾驶室走了出去。她环顾四周,奶茶色头发的少女已然消失于夜色中。



「……比起鬼,倒更像忍者啊。」



天娜微微一笑,又回到驾驶座上。



「好了,现在可是草木皆眠的三更半夜……就这样回去到也可以……」



她一脸沉思地看着手机,查了下这附近的陵园和斋坛。



「这一带离鸟边野很近……难得来一趟,就去收集点灵魂的残余吧。」



天娜将手机放在支架上,踩下油门。



她打算先到清水寺附近去。



到底是到了凌晨两点,道路上空无一车。汽车顺畅地从肃穆的知恩院、以及八坂神社那色彩鲜艳的楼门旁经过。



不过,天娜的表情却很是阴沉。



「……太狂妄了。」



遇到红灯停下的时候,天娜轻声嘟囔了一句。



在这见不到人影地十字路口前,那涂成蓝色的指甲敲击着方向盘。



「什么叫『无法像人一样生存』……这么狂妄……」



她将手伸向瓶架,拿起完全凉了的乌龙茶一饮而尽。



然后,她看向空空如也的副驾驶。



「…………『再见』吗?」



天娜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



——不对劲。



十字路口只有天娜的车。看不见人影,街上的店铺都已拉下了卷帘门。



信号灯依旧是红色的,发出『停下』的命令。



「……不对,红灯不该这么久吧。」



天娜左右张望,又回头看去。全是红色。无论是车行道还是人行道的信号灯——全都闪着『停下』的红光。



「饶了我吧……才把抚子送走就这样啊。」



天娜一边咒骂着,一边准备无视异常的信号灯,踩下油门。



——哐的一声响起。



天娜下意识地伸手去拿放在车槽中的扇子。那端正的脸顿时失去血色,微笑的嘴唇痉挛着。



琥珀色的眸子,看见了一只手掌。



车的正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名身着和服的男子,他将左掌对着天娜。



长长的前发如竹帘般挂在额前,男子的表情无法辨明。



「什……!」



天娜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只手掌便缓缓移动。他伸出食指,指向右边——像是在示意『出来』。



然后,那名男子后退了几步,抱着双臂。目前看来,他并没有攻击的意图。



「……一、二、三、四……大概有五人吗。」



天娜盯着伫立在前方的男子,踌躇着。不久后,她握住扇子,解开了安全带。



刚走到车外面,她便闻到了墓地的气味。墓土与线香的气味从面前的男子身上飘来。<注:线香,将丁香、白檀等香料粉搓成细长的线状固结而成,点燃后供在佛前。>



「……真是盛大的登场呢。」



天娜轻笑道,反手握着扇子。



男子一言不发。瘦高的身躯在红色信号灯的照射下,隐没于光中。



「你是谁?」



「——狱门桐比等。」



随着沙沙的如同枯叶摩擦的声音,阴沉的声音响起。



男子将阴暗的目光投向警戒着的天娜。遮住他左半边脸的符咒自然地飘动着。



「狱门……?该不会是抚子的家人?」



「不。我与她毫无关系……我只是那家伙母亲的弟弟而已。」



『一般来说是称作叔父的存在』桐比等一边说明着,一边注视着天娜。



「……找我有何贵干?」



「我是来警告你的。别不要命地来纠缠狱门家之人。」



「『纠缠』这词也太难听了。我不过是对抚子有创作方面的兴趣——」



「……嘿嘿,油嘴滑舌。」



桐比等冷笑着。他表情肌的用法与抚子非常相似。不过,这位叔父因为符咒的关系,脸部僵硬,表情显得更凶恶。



那笑容一瞬间便消失了,桐比等目光阴郁,摸了摸缠在脖子上的绷带。



「狱门为神佛所弃……而抚子在狱门家中也是极为麻烦的存在。她可不是你能随便利用的东西。若想享受安宁,就别做奇怪的事情。」



「哎吔,可别乱说。」



天娜夸张地摇了摇头,像是要甩掉一般摇着扇子。



「我只能说拒绝。我和她之间的交易已经达成,我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你无权干涉,疼爱侄女的叔父?」



「……我说了,我和她毫无关系。」



桐比等用指甲抠着脖子,嘴唇扭曲。



「那个瘟神,无论同谁一起、在哪里、怎么样,都与我无关。但如果因此而连累到我,那就另当别论了。」



「…………瘟神这个词可不太好听。」



天娜的笑容消失了。



她大声地合上扇子,柳眉挑起,轻轻瞪了桐比等一眼。



「瘟神之类的也太荒谬了。抚子表现出了超出我期望的能力。我是绝对不会放手的……所以说,还请回吧。」



「……对那只雏鸟的评价可真高呢。」



「这般评价理所当然。」



桐比等轻轻哼了一声,对此天娜悠然一笑。



「怎么——还请放心。今后我也会随心所欲地利用她,但不会给您添麻烦。让您特地跑上一趟,真是抱歉啊——」



桐比等抱着胳膊。埋于符咒下的阴暗中,浮现出无数光点。



「…………你、是凭物吧。」<注:凭物,附体邪魔>



黑檀扇落于地面的声音格外响亮。



天娜没能捡起掉在地上的扇子,只是站在原地。她那纤细地肩膀微微颤抖着。



「活在虚伪与伪装中的野兽,迷惑王朝的妖星——抚子她知道吗?」



无人回应这倦怠的声音。



「我生来便厌恶谎言。」



桐比等轻轻转过身。那动作让人联想到对猎物失去兴趣的野兽。



那双冰冷的灰色眼眸,直至方才都一直注视着天娜。



「终结你生命的,也许就是你所中意的那只野猫……可别忘了,地狱之鬼的血,并没有你想象的那般温和。」



木屐的咔嚓声响起,随后,桐比等的身影消失在了十字路口。



墓地的气息为夜风裹挟,消失不见。信号灯变为绿色。在空旷的十字路口的中央,天娜粗重地喘息着。



「——呼、呼……哈哈、哈……真是个可怕的男人……」



珊瑚色的嘴唇,不知何时露出了僵硬的笑容。天娜紧紧抱住被冷汗浸湿的身体,靠在车身上。



「……这不是、没办法吗……因为、我只能这样……只能这么做……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在那自说自话……而且……而且……」



天娜如呓语般重复辩解着,无力地仰望天空。



清瘦的月亮旁,银色的星星闪烁着。这冰粒遍布的夜空,映在她那空洞的眼眸之中,天娜闭上了眼睛。



「——毕竟,她对我说『再见』了……」







刀途山隧道中——祀厅的现场调查进行了整夜。



负责现场指挥的白羽坐在靠近隧道墙壁的户外椅上,迷迷糊糊地不停搅拌着热气腾腾的番茄面。



打了好几次哈欠后,一名仪式官对她说道。



「……四月一日小姐。」



「啊……怎么?出什么事了——?」



「具体情况需要解析后才能确定……恐怕,和八裂岛府一样。」



「……哦—?」



顿时,白羽的睡意一扫而空。



她睁大绿色的眼眸,保持手握杯子的姿势凝视着墙上的大洞。



殡所搭巢的旧刀途山隧道的地面,散落着大量石箱。几名仪式官将它们摆放在防水布上,并贴上序号。



「这些、也没有吗?」



「是的……与露出部分相关的,全都没有。」



干尸化的手臂、大量的毛发、干瘪的人皮、浑浊的眼球、腐败的内脏——



白羽皱着眉,同时嗦了一口扯开的面条。



「……什么啊,只有骨头没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