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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爱是武勇,爱是自由(2 / 2)


“不如自己造词了吧。”



听到我的提议,朱音盯着空中嘀咕起来。



“嗯——need翻译成日语……needする,就是说……”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说:



“尼抖(にーどる)。”



“那是针(needle)……”



朱音咯咯地笑了,然后又猛地把脸凑过来说:



“我尼抖(にーどる)你。简直是杀害宣言呀!”



“都要扎人了……”



“嗯……有没有更贴切的说法呢。”



“为什么对need这么执着?”



我觉得在意就问了一下,只见朱音眨眨眼睛,然后露出不知是尴尬还是害羞的复杂笑容。



“哎呀,总觉得喜欢这个表达吧,感觉很真切。你看,知道有人需要自己,不觉得心里一暖吗?”



“嗯——。嗯。是……这样吧。”



也不是不明白她想说的意思。



“就是说比起I love you,朱音你更喜欢I need you。”



“更想听人对我说的绝对是I need you呀!来!”



朱音说着突然朝我张开双臂。



“来什么?”



“为什么不明白!”朱音撅起嘴来。“按这个对话接下来应该是小真琴对我说I need you吧!”



“明白就怪了!为什么啊!”



“我说啊,关心成员的精神状态也是乐队队长的重要职责啊?你想,要是我闹别扭,吉他和主唱就都罢工了啊?”



“为什么是我被威胁……?”



还有,也没经过什么商量,我就成了队长,好像这之前现场演出时凛子也介绍说我是首席,这已经是既定事实了?什么时候定的?



“更别提我们乐队里都是什么人了。有一次受挫经验,现在言行也不安定的钢琴手;家里情况复杂,又容易妄想加失控的鼓手;两年没上学,现在也没太融入学校,有点对人恐怖症的我。小真琴可是责任重大。”



“我开始不想干了……”



“拿这三个人摆在一起,我还算好的对吧?”



“这种别扭的自信拿去改善对人恐怖症啊!”



“啊,聊得起劲,没注意已经这个时间了!不快点去准备室的话不安定小朋友和妄想症小朋友要担心了。”



朱音说着非常不礼貌的话转向楼梯,我也追了上去。



在音乐准备室,小森老师和凛子还有诗月正围着桌子喝茶,看来三个人都已经吃完午饭了。



“刚才在楼梯那儿,听到朱音好像正练习对村濑君表白爱意。”



凛子一脸平淡地说道,诗月听了咣啷一声撞开椅子站起身。



“什、什么!我还好奇你们两个怎么一起来这么晚呢!”



“淡定淡定,小诗没事的,是练习,不是正式的。”



朱音笑着摆摆手。



“这……这样吗,那就好。”



诗月坐回椅子上。可能正因为经常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而情绪激动又是因为什么而心情平复,才会被朱音评价为容易失控还有喜欢妄想。



“就是常说的练习时当成正式上场,正式上场时当成是练习呀。”



完全没搞清楚情况的小森老师在旁边多嘴,结果诗月又开始激动。



“那不还是正式的吗!”



“就说了不用担心啦小诗,正式上场时就当成是练习,所以是练习。”朱音答道。



“是、是呀,如果是练习……那不就是正式的吗!啊不对,正式的时候又是练习……但果然还是正式的吧!就是说练习时……”



诗月变得像是追着自己尾巴的小狗一样安分下来,但凛子还没停。



“然后呢村濑君,我路过的时候只听到一两句I love you还有I need you之类的,实际上是在干什么?”



“呃,那个,就是说歌词——”



我正想解释,却注意到朱音恳切的眼神。对了,她说歌词的事还不想被凛子和诗月知道。



“啊——嗯,没说那么难为情的话。就是在聊‘爱是武勇’‘爱是自由’,所以被听错了吧。”



“小真琴,这两句诗听着羞耻多了……”



“你以为是谁害的啊!?能别突然拆台吗?”



没想到被朱音本人背叛。而且凛子接着追击。



“老实说是在商量英语歌词和日语歌词不就行了。”



“你这不是全都知道吗!怎么还骗人说‘只听到一点’啊?”



“因为好奇村濑君会找什么借口。没想到硬编出来的谎话竟然比事实更羞耻三倍。”



“唔唔唔……”



“爱是自由是什么回事,难道说出轨OK吗!出轨我可绝对不允许啊!”



连诗月也复活了。



到头来,这屋里没有一个人帮我说话,多亏接到电话我才得救。



“啊,抱歉,是柿崎先生。”



这通电话简直让我感动得要掉眼泪。我拿着振动的手机逃到音乐室。



“哎呀真是抱歉,这个时间打电话。还在学校吧?我是想应该在午休才打的。”



“啊啊,是的,正好是午休。”



“抱歉打扰了,发生了件不得了的事,就想尽早告诉您。那个,响子·克什米尔(Kyoko·Kashmir)您知道的吧?”



“……是的,当然知道。”



他怎么突然提这个。



说到响子·克什米尔,是出身于日本但闻名全世界的音乐界大人物。本名好像在西洋人嘴里不好发音,而欧洲巡演期间,“Kashmir”这个爱称在当地粉丝之间传开(据说原因是现场演出时经常翻演齐柏林飞艇),如今在日本也完全被接受。



“拿录音师那件事去和我们老板商量来着,结果直接被当成是PNO想正式出道在找制作人了。然后我们老板和响子·克什米尔关系不错,拿PNO的事去拜托了一下,结果对方也说以前看过视频,觉得有兴趣。”



发展实在太过迅速,我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握着手机听下去。



“好像已经谈到实际制作试试看,哎呀也没知会村濑先生您们就风风火火地搞出这么件事,实在是不好意思,不过您们要不先见个面看看呢。”



之后和柿崎先生又谈了一会儿,可具体内容我完全没记住,有一半时间都在走神。



打完电话后回到准备室。听我说了刚才的事情,朱音跳了起来。



“真的?确定真是响子·克什米尔?我是铁杆粉丝呢!小真琴你没被骗吗?”



“我也不敢相信,但柿崎先生又没理由骗我们。”



诗月也一副安分不下来的模样,反复起身又坐下。



“要说响子·克什米尔负责制作,就是偏硬核吧。去年推出的那个从试镜选出来的组合搞的也是特别重型的迷幻音乐(Trance),真不知道我们要被怎么料理呢,会不会是基督摇滚(Christian Rock)?现在想想就开始激动了。”



“冷静点,还没到那个阶段呢,只是来问问我们想不想见个面。”



凛子比另两个人镇定。



“响子·克什米尔有那么了不起吗?虽然曲子我是听过。”



“小凛你不知道吗?”



“只听传言说她是双性恋,不只和女鼓手关系不浅,遇到其他的女孩也是立刻就出手。”



“这种事不用知道吧!肯定是无稽之谈!”



“不,根据我的独家情报,她已经和鼓手在海外同性结婚,还有孩子了。”



在旁边听着她们的对话朝莫名其妙的方向发展,小森老师手忙脚乱地朝我投来求救的眼神。



“啊啊啊啊啊怎么办听到了这么震惊的消息,村濑君我该怎么办?自己心里藏不住呀,能发到twitter上吗?”



“绝对不行!”







那周的星期日,我们和响子·克什米尔同时被约到了新宿的一家录音棚。



这完全是突然袭击,因为柿崎先生只是说录音安排好了,让我们去试着录一首看看。



刚走进录音棚的等候室,门旁边的柿崎先生最先注意到我们四个,靠了过来。



“路上辛苦了,呃,那什么,有一点突然的情况——”



坐在更里面沙发上的一名女性站起身,大步走了过来,推开柿崎先生站到我们面前。



“打扰了,见到你们我真高兴。”



她说着依次朝我、凛子、诗月和朱音露出微笑。



这世上真的存在凶暴的美。



比如被猎物的血染红嘴角的豹子,比如雪崩吞没整座村庄时将其压塌的瞬间,比如彻底为杀戮而设计、没有一丝瑕疵的战斗机。面对她,我们完全被迷住,无法抵抗。这一天,第一次亲眼见到响子·克什米尔时,我感受到的便是这样的美。利落的羊毛衫配黑色牛仔裤,如此朴素的穿着在她身上却显得异样美艳,细长的眼睛中亮着好战的火光。她应该快四十岁才对,可容貌年轻得说是大学生都很难怀疑。



“听说今天在这里录音,刚好我有空,就来玩了。我只是在旁边看看,你们不用在意。”



听了这话,怎么可能不在意。



响子·克什米尔和我们每个人握手。朱音已经面红耳赤,完全忘乎所以;诗月也恍惚得眼神迷离;就连凛子身上都透出紧张的气氛。我也是,感觉某种超出体温的东西从她手心流进自己的身体,一时间有些陶醉。



“真好,想起我高中的时候了。”



透过隔音玻璃望着正在录音的凛子、朱音和诗月,响子·克什米尔低声感慨道。录音时我不用负责任何声部,于是一直在调音室里陪她聊天。



“克什米尔小姐……是高中时出道来着?”



我回想着模糊的记忆问道,她应该是相当年轻的时候就已经站在了商业舞台上。



“叫我响子就行了,克什米尔又不是名字。”她说着笑了。“出道是大学的时候吧。从高中开始好不容易做到办演出不亏钱,不过就乐队的完成度来说没那么高。”



“是吗,但响子小姐的高中时代已经是传奇了。”



收录她文化节演出的盗版录像,画质和音质都糟透了,却能在拍卖网站上以十万日元的价格成交。但响子小姐笑得肩膀直晃。



“评价过高了呀。从乐队水平来说,现在的你们比我当时强多了,而且到头来我们没有继续下去。”



“是、是这样吗……?”



被名扬世界的响子·克什米尔如此评价,真是难为情。



“但脱离乐队后,几个人也在音乐业界非常活跃是吧,就是说原本每个人都很厉害……为什么没有继续下去呢?”



“男女关系的问题呀。”



以前似乎听过的理由突然又被提起,我禁不住后仰。



“和你们一样是三女一男,在所有男女比例里面是最糟的对吧。恋爱的风暴呼啸而过,乐队承受不住,结果解体了。所以看着你们就觉得心头一紧。”



“哦,哦……”



“而且啊,少年,你和我当时恋上的那个男孩非常像,让我想起那份甜美又苦涩、无可替代的心痛回忆。”



听到这话,我也感到心头好沉重——是现在进行时。



“所以如果我来当你们的制作人,就要禁止乐队成员之间恋爱。好不容易付出心血培养起来,要是解散就白费了。话虽如此——”



透过厚厚的玻璃,响子小姐的视线倾注在正拨响PRS Custom24的朱音身上。



“要和十几岁的少年少女说禁止恋爱,就等于和太阳说不准发光一样,不可能的呀。而且她们每个人都那么有魅力。”



“不是,呃,那个……这种担忧估计——”



我苦笑着正要回答,却又闭上了嘴。先不提禁止恋爱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我注意到她说了件更重要的事。



“……当制作人的事,是真的吗?”



我压低声音问道,免得同一间屋子的录音师和柿崎先生听到。



“我有足够的意愿。”响子小姐答道。“不然也不会特地来见你们。不过不是说已经确定了,还要看你们。少年觉得怎么样?想让我当制作人吗?”



被她直截了当地询问想法,我一时间答不出来。



“那个……老实说,我还不是很理解制作人是怎么一回事。”



这话实在丢脸,等于什么也没回答。但响子小姐笑着点头。



“这样啊。也难怪。我实际进入这个业界,经过各种人负责制作,但还是完全不懂。直到自己开始当制作人,才总算是理解了。所谓制作不用考虑得那么复杂。在完成一部作品时,制作人的职责便是所有叫不出名字的工作。”



我注视着响子小姐的嘴角,看来她不是开玩笑。



“所有,是吗。”



“没错。由乐手和技术人员负责明快又有艺术性的工作,除此以外全部是制作人的职责。换句话说,就是让你觉得‘好麻烦啊,好想只管玩音乐’的所有工作。”



被她看透,我打了个寒颤。响子脸上是迷人的微笑。她这样的人能毫不顾忌地把手伸进别人的内心,只拿走自己想要的东西,却不留下一丝伤痕。



“责任还有风险都由我来承担,如何?”



明明她表现出的完全是盛情——或者说正因为如此——我心里一阵畏缩。



“事情太突然了,该说是还没能冷静地考虑……”



“这种事不需要冷静思考再得出回答呀。”响子作弄人似地轻轻推了下我的肩膀。“不过心情我倒是理解。”



让她失望了吗。



不,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只要立即回答“请做我们的制作人”就好了。现在的我连反省的资格都没有。



这时录音师来找我。



“村濑先生,关于副歌的录制,可以确认几件事吗?”



同时,吉他部分的录音结束,朱音走进了调音室。



“那我和她聊聊。”



响子小姐说着站起身。我仿佛感到热量的化身从身旁离开,无以言表的心虚感觉涌了上来,甚至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被放弃了。



难不成这是单人面谈?



开始录音后,乐队成员分散在同一栋建筑的不同位置。现在凛子还在钢琴房里单独练习,而诗月接替朱音走进录音的单间。响子小姐会在今天突然过来,就是因为这时候正适合单独找每个人谈吗?



如果是这样,那我的面谈结果……



响子小姐带着朱音朝大厅走去,但走到门口时回过头对我说:



“哦对了少年,刚才说到乐队没有继续下去的原因。”



我停下正朝录音师走去的脚步,转头朝响子小姐看去,只见她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说男女关系问题是骗你的,我们分开是因为更复杂却又积极的理由,所以放心恋爱吧少年。”



说完,响子小姐没在意朱音满脸惊讶的表情, 揽着她的肩膀走出屋子。



真是的,完全被她牵着鼻子走。



不知是不是我的推测没错,后来响子小姐又分别把凛子和诗月带到休息室聊了些什么。至于我,虽然不用演奏,但必须关注录音的全过程并且提出建议,结果没法从录音师身边离开,也没时间去问其他同伴和响子小姐谈了什么。



这天最有冲击性的事情发生在录音完成之后。听过临时混音,响子小姐一脸满足地点头说:



“非常好。今天这样就结束了吧?还有一点时间,能不能再顺便听我一个任性的请求?”



“是什么事呢?”柿崎先生苦笑着问道。



“我想听听这首曲子合起来演一遍。不过。”



她别有用意似地朝我看了一眼。



“贝斯由我来弹。”



她语气平淡,却带着不由人分说的力量。



实际上,录音棚的工作人员没表现出什么疑问,麻利地布置起来。录音棚宽敞的空间给四个人一起演奏也绰绰有余。朱音、凛子还有诗月都有些过意不去地朝我看了过来,但还是能看出她们眼中更多的是对于能和响子小姐一起演奏的期待。



然后,隔着厚厚的隔音玻璃,我目睹了令人绝望的乐园。



因为曲子还没发布,响子小姐应该是今天第一次听,但她弹的贝斯已经完美无比。



我曾在哪本书上看过,贝斯真正需要的是支配力。



如今我能理解那句话的意思。响子·克什米尔的手指编织出的节拍冰凉坚硬,却直接注入血管,唤起身体深处的热量。我们的意识被一个个休止符与切分音轻易切开、触动、攻陷,心中最重要的部分暴露在她面前。



到结尾的余音消失的四分二十六秒中,她的贝斯将我们完全支配,甚至连呼吸都需要经过她的允许。她从肩上摘下我的Precision Bass放在琴架上,我才终于能在椅子上坐下,不如说到那个瞬间之前,我都没意识到自己还站着。



然后,响子小姐依次与每个乐队成员拥抱,大家都因为愉快的疲惫感脸色发红,眼眸甚至变得润湿,闪着欲火。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呢——我感到心寒。



为什么我要被玻璃隔开,留在这一边呢?



为什么我没能待在那片光和热之中呢?



凛子,诗月,然后是朱音推开门回到调音室,最后是响子小姐。



“刚才的是录下来了,怎么办?”



录音师来回看着我和响子小姐问道。



“请给我们!!”



朱音兴致勃勃地答道。



“这音源可是不能公开的宝藏,哎呀赚到了。”



柿崎先生也兴奋地说道。



在我心里,是想再听一次的心情和不想再继续看到自己不在其中的心情互相争执,发出刺耳的声响。



响子小姐用毛巾擦擦额头的汗,环视我们说:



“非常棒啊。果然有很多事都要直接见面,一起合奏一次才能知道。今天真是来对了,想做你们制作人的心情也更坚定了。”



我感到屋子里一下子升温,皮肤火辣辣地起了反应。但相反的是,肚子深处一阵冰冷,仿佛有什么沉积的东西不安分地从正下方戳动胃部。



凛子和诗月疑惑地互相看看,朱音朝响子小姐靠近半步,好像要说什么,却被她抬起手打断。



“哦对了,先说好,我不是希望这支乐队保持原样。你们自己应该也清楚——”



她的视线依次环视三名少女的脸,最后停在我身上。



“少年,唯独你的水平和她们差别太大,如果我开始当制作人,就必须先把你从乐队里抽走。”



一张名片被放在桌上。



“要是下定了决心,随时联系我。”



说完,她离开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