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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瓶坠簪折(2 / 2)


  颐殊

  年末各省各部都忙起来了,归纳税账,清算结款,审度开支,预备来年的项款册目。这年陆均又设立新的官员考核制度,比之前更严厉,更苛细,更不留情面。但这考核绩效克扣的只是下品三阶的吏员,没有背景只能叫苦连天。

  两位老臣在议政殿爆发冲突,本来只是一场内部会议,宁还珏动手了。晋玮骂他生出个混蛋儿子,挥霍无度,就是有这种人致国库亏空,老子被贬一点都不冤,子不教,父之过。

  宁还珏气不过,怒吼教你妈,拿起砚台砸过去。他摔门而出,晋玮按着额头,手指抖动,你你你半天话不成句。其他大臣围过去,一看,嚯,那么大个口子。

  宁还珏不肯道歉,但宁家始终要低这个头。错不在争端事由为何,他先有失仪德,皇帝敕令赔罪,就很没有道理。于是由宁诸代父受过,去跟晋家讲和,求得宽恕。

  不曾想,晋玮装病在卧房躺着生闷气,晋嘉出来接待客人。两人相谈甚欢,相见恨晚,谈的是官仓的赈灾粮,土地的丈量,运河水渠的修建,开放边疆互市,海上贸易通商,等等。

  晋嘉近来正在着手治理黄河水患,正是因河水倒灌,淹没村庄农田,才有这么多流民。宁诸从晋府出来,作揖行礼,再三婉言不必相送,并约定好了下次再来拜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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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诸离开晋府,就去了元逸府邸,喊上蒋昭一起。两人在院子里见到她靠在案旁,无精打采的模样,对视一眼,一左一右过去坐下。

  “是改良田推行不顺?”蒋昭翻开茶盖,“我可听说太后召见你了呀。”

  她没有回应,恹恹地趴在书案上。

  “事不患于不成,而患于易坏。推行得慢,不见得是坏事。”宁诸却道。

  颐殊坐直,“可是,改良后的田地种植的稻谷抗冻,还能有效减少虫害。”又染上些许惆怅,“……成效如何就看今年冬天熬不熬得过去了。”

  宁诸看着她道:“改良田若真能增产粮食到三成以上,获利的是谁?是百姓吗?”

  “当然是……”她忽然愣住了。

  蒋昭敲敲茶碗,“我听说每亩田要改良土地,不便宜吧?”

  假设每亩改良田需要活水三千,引种一万,再算上雇农,一亩地雇三十人耕种,还得选识过字的,先得教授改良田的种植知识,时间成本不低。还有口粮,宿房等等。

  “先不说百姓种不种得起改良田。”宁诸接着道,“你们就没想过富商大肆兼并土地,甚至强抢明夺,再在雇农买奴时压价来为其劳作?”

  “尤其是灾荒、水患、兵马战乱,百姓需要粮,富人开仓放粮,穷人拿土地来换,这时被刻意压低田价的例子,不胜枚举。”

  “假若没有饥荒,百姓安贫乐道,不卖土地也不为大户耕种,他们赚什么?”蒋昭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讲,“必是要垄断改良田的种植方法,将土地资源攥在手里。”

  宁诸问:“你想想看,不能被农民拥有的改良田,灾荒年间结果会是什么?”

  “那麻烦可就大咯。”

  蒋昭一唱一和,跟他配合默契。

  “……百姓没有粮食,没有田地,就会造反。”

  颐殊想到这一层,已是骇然。

  流民之祸,原是这样来的。

  “颐殊,我建议你先离开玦城。”宁诸正色道。

  若是改良后的田地长势不如预期,太后必定是要拿她问罪,这她也能想到。

  往年一冬无雪都是帝王祈谷心不够诚,今年出了替皇室背锅的人。

  怪不得弘太后那天大加封赏,从五品诰命夫人晋为三品。

  蒋昭拍拍她的肩,“我都安排好了,不用太过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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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颐殊跟陈秀表达了想带着她们离开玦城的想法后,陈秀愣住两三息,突然把手在腰裙上正反擦过,蒸着馒头呢,拿蒸笼往蒸屉上一盖,“你等婶子收拾收拾,不然得积灰。”

  颐殊说好,又去后院知会簪儿。簪儿抱着几个月的奶娃娃,边哄边听她说。她虽听不懂改田殃患,但听得出事态紧急,也赶紧收拾行囊。

  昏时,蒋昭安排的马车如约而至,其余人扮作商贩,行商车队上了路。

  到玉亭山,还得接一趟在琨麓学馆读书的曲甲第。曲甲第师从瑔琨山人,向师父规规矩矩行过三道稽首礼后,拿起包裹就往山下冲。

  跑到一半,却见山脚经过一辆陌生马车,他闪身躲进大槐树后。

  这辆马车与商队的车马正面相迎,山路狭窄,只能停下来商量谁先让。

  颐殊只恨路窄,若道路够宽,他跟她就可以擦身而过。

  而她会在两架马车错身的一瞬间,认出那是覃府的马车——接着遮上车帘。

  曲甲第看到下车的是翡玉公子,松一口气,刚想出来,这边的马车下来一个女人,二话不说抱着孩子到公子面前跪下,带着哭腔:“公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他的手上挽着纱布,而他还用这只手勒马。簪儿哭时惊到了他的马。

  覃隐无奈,扶她起来。陈秀也下马车,过去将她搂进怀里,说些请公子莫怪之类的话。他没有听。看着站在马车旁单薄的她,两个人相见无言。

  从认出这是覃府的马车时起,陈秀就注意到颐殊脸色不对。她也知道他们之间有些情怨,颐殊说过不愿与他扯上关系。或许是因着他的身份,或许是他做过的事。

  “我刚好到附近办事。”接的是陈秀问“公子这是到哪儿去”的那一句。

  曲甲第走到他娘亲身旁,也同覃隐规规矩矩问了好。

  “若不嫌弃,”覃隐笑道,“坐我的马车送各位一程,如何?”

  陈秀带着簪儿上覃府的马车,拽上曲甲第。覃隐坐主位,一车四个人,满了。陈秀回身朝颐殊道:“殊儿委屈你就坐那车了啊,破车又颠又簸,哪有这舒服……”

  车队继续前进,颐殊靠在车壁上,黄昏渐渐淡出视野,日沉西山。

  马车忽然又停,但这次停的时间很短,覃隐上来,颐殊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他解释说:“簪儿姑娘要喂奶。”颐殊嗯一声,各自入座,分靠两边。

  不多时,睡意袭来,靠在硬冷的车厢壁陷入深眠。

  暮霭浓浓沉沉,意识里像压着一片远岫出山的云雾。

  尚未彻底挣脱云山雾罩,映入眼帘轩窗外的微光昭示了她的处境。

  她被他抱在怀里。

  怪不得感觉不到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