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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2 / 2)


  那声音低沉带有磁性,转眼间将我送上云端,颤栗着,闷哼出声:“好。”

  那夜的烛火妖娆而动容,徐徐的青烟盘绕榻前,勾勒出他眼里眉梢的微醺。自此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上神,不再是永远焐不热的霜花寒,他仿似从雪山上悄然走来,身披霞光,将我拥入无尽的炼狱,就此沉沦,伴随抵达骨子里的欢愉,一同走向世界的对立面。

  我从未这样靠近他,由身至心地紧密缝合,炙热噬骨。

  仿佛置身于碧海波涛之上,滚滚而至的浪花,将我抛向万里高空,又缓缓跌落深邃海洋。如此往复,直到精疲力尽,他躺在我身边,将我揽入怀,没有哪一刻,会比现在更圆满。

  “素蓝……”我趁他睡熟,抬手描摹他的眉眼,抑制不住的泪水,打湿了鸳鸯绣花枕头。他似乎没听见,翻身将我抱住,下巴在颈窝处蹭了又蹭,像个孤独无助的大孩子。

  “我想要你。”我攀住他的肩膀,将耳朵贴在他的心口,沉沉地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我被一双手抚摸肚皮的动静,给折腾醒了。

  果然年轻人精力就是旺盛,回想昨夜的情状,我简直失了脸面。

  我躲过他不安分的爪子,恳切地对他说:“念你初尝人事,有些抑制不住,我也就不跟你计较了。只是欢好之事,还得长辈先来,才不会失了分寸。你说是吧?”

  他以手支颐地看向我的肚皮,看也就算了,还状若漫不经心地画着圈:“夫人的意思是怪我太能折腾了?”

  我细细咂摸他话里的意思,觉得若是承认了,岂不是更丢颜面。他又慢慢地靠过来:“还是说,夫人怪我没有伺候好?”

  密密麻麻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下,我以前怎么发觉,他是这般闷骚的性子……

  这些日子就像院中盛放的泡桐花,我和他说说笑笑的过着,还以为这样清静无为的时光,会缓步走到他生命的终点。

  一年又一年,泡桐树也老了。

  自我们成亲之后,我没能生出个一儿半女,好在他并不介意,依然在每日午后拥我躺在树下的椅子上,任我抬起手遮住落在他脸上的阳光。只是他会笑着握紧我的手,告诉我他是个瞎子,能感受到阳光的温暖,但看不见它是如何的炙热。

  我原以为他不在意自己的眼疾,随着时光的逝去,他越来越想看看我的模样了。

  我的身体在凡间逗留许久,却还保持着天上得的臭毛病,每到初一十五就疼得厉害,起先他对此并不知情,我也不让照顾我的侍女说出去,后来他有次元宵节匆匆赶回,想给我个惊喜。没想到看见的是,我躺在榻上冷汗淋漓。

  也许是我跳下太虚台落得病根,使我始终不能和他有个孩子。我一直感到歉疚。

  他冲进来握住我的手,我情不自禁地道:“你怎么回来了?”

  “别怕。”他嘴里念叨的,也头回破了功,慌手慌脚地打翻了热水盆。热水烫着了他的脚面,我都为他感到疼,可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只是一个劲的重复着:“不要怕。”

  他遍寻名医也治不好我的病,日子久了,有人提议要给他纳个妾,我还从未思考过,要同别的女人分享他,如此想来,脑壳都要裂开了,心里是千万个不愿意。可侍女又说,在人世间如果不繁衍子嗣,便形同山野鬼魅般的异类。对叶莫来说,只是不宣于口,但并不意味着,他不在乎。

  我不敢苟同,又不愿意束缚了他,只好默许叶家人给他张罗纳妾,等他从外地回来,正是大喜的日子。

  那天也是十五,我早已疼得蜷缩在榻上,澜依和流霜不止一次唤我回夜照宫,可我不想回去,只想待在他身边。

  我迷迷糊糊吐了很多回,最后一回是双熟悉的手,抚摸拍打我的后背,我吃力地抬头,见他一脸心疼的站在眼前,身上是风餐露宿留下的疲惫。他抱紧我,低沉的道:“我的妻子只有你,旁人硬塞不进来的,如果我不是个瞎子,也许你就不用受这样的苦了,端儿……我真想看看你。”

  我抚摸他:“你是瞎子又怎样,我愿做你的眼睛。”

  “我只怕你老去的时候,连你一面都记不住。”他嘶哑道。

  这话在我心湖投下一片涟漪,我看着他已过而立之年,鬓角早早添了几根白发,而我浑身上下毫无岁月的痕迹,他希望看到的白首偕老,我根本不可能做到……

  我是神仙身躯,百年对我,不过是弹指须臾间。

  对他来说,却是满满当当、穷尽心血的一辈子。

  看着铜镜里青春永驻的自己,我突然害怕起来:他若能看得见,就会知道我是个异类。他该怎么面对呢?

  没想到这天来得很快。

  东方长生界,西方不老佛。世间广为流传的一句话。

  素蓝的真身是西方派来传经授教的梵天叶,他的宿命从来不属于广寒的夜照宫。他是摩诃萨三世佛,是注定要斩断情丝之人。

  可笑的是,当佛光普渡众生之前,我还沉浸在他无边的温柔乡里,以至于西方众佛见我皆是一笑。

  “摩诃萨,三世轮回,你也该回来了。”

  “摩诃萨,大荒域气数已尽,佛尊即将入主,你还不归位?”

  “摩诃萨,你看看你面前这个女子,她本该韶华老去,却无半点迹象。她便是荒帝派来看守你的,对你并无爱意,一切只是虚妄,一切也都是谎言。”

  我目眦俱裂,许久未碰的七绝剑凌空出现,是澜依送来的,她说西方佛布下一个阴谋,一点点蚕食鲸吞大荒域,如今夜照宫危难在即,我是时候回去了。况且素蓝,不,是叶莫……他终于能看见了。澜依的现身,使他原本疑惑的心,变得分外坚定。

  “没想到,他们说得都是真的。你确是大荒域的人。”

  “我是,但”我想解释,但众佛堵住了他的耳朵,让他只能看见七绝剑落在我手上,而我竟第一次觉得无可奈何。

  四面八方是金光落在身上的剧疼,比金光更疼的是他冰冷的目光。

  我们之间从原本的亲密无间,变成中间横亘着巨大的沟壑。

  “素蓝!”我伸手。

  他淡然回首,又是姿态圣洁的模样:“我们一场夫妻好聚好散,你权当在人间大梦一场,回去就忘了吧。”

  他说得这样轻描淡写,让我忍不住放声大笑。

  我声嘶力竭道:“素蓝,我究竟有多蠢,让你践踏至今!”

  他这次看也不看我了,将覆面的黑绫丢在一旁:“我们,两清了。”

  两清?我偏不教你如意。

  我持着七绝剑,立于狂风暴雨之中,内心死寂,声线却逐渐平缓:“自第一眼见到你,你从玄冥真火将我救了下来,我心心念念要报答你。你曾问我修行的目的是什么,我老老实实的告诉你了,当时我没有说谎。起初,我真的是为了报答你。我虽是蠢笨无知的小石头,也断然不会做忘恩负义的事。可是你不要。”

  “我不止一次想过,你为什么不要我的报答,明明我报答了你,哪怕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能了结我们之间的关系。可能是我法力低微,没办法为你做什么。后来我拼命修炼,拼上一身胆气,希望能为你做什么。那些日子没人告诉我,心心念念想着一个人,最后会变成情不自禁的爱意。我还傻傻的以为,我对你的感情,只停留在报答上。”

  “再后来,你跳下太虚台,我找遍天上地下,都找不到你。那时才明白,我对你的心意,早已不是报答了。你说的对,我不应该跟你提什么报答,我应该张口要的就是你。我是大荒域的神将不错,但我下界与你结成夫妻,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没有别人的授意,更遑论谎言与算计。在人间这些日子,我只想当你的眼睛,陪你看遍人间风景。”

  “我原以为对你用错了心思,将满满爱意误解成了报答,如今总算明白荒帝那句话:我们都有各自的命数,却一次次把对方拉进劫难。你的三世就这么轻飘飘的过去了,而我还是最初见你的那颗小石头,我的一生都纠缠在那滴凤血上,我就不该留恋那一幕的温情。你总说就当是一场梦。好,这次换我成全你。惟愿梦境过后,永不相见!”

  我回到夜照宫后,腹中绞痛难忍,昏死在太渊池边。

  叶莫曾说,我们婚姻美满,如果能有个孩子,便叫他“傩”。

  意味着所行之路皆坦途,希望他能多喜乐,常安宁。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的模样,历历在目。

  然而,这个孩子来得很不是时候,我身心俱疲,没有心力孕育一个生命。荒帝将他放在忘川之上,任水流将他带到天命所至的地方,他的身上留有我和素蓝的气息,无论他去哪里,是在忘川上漂泊游荡,还是投胎转世做了普通人的孩子,我都能依着气息找到他。

  我站在忘川的彼岸,看着孩子被放在一座宝船上,河水将他一点点推远,我跟在岸边不停的走着,直到磕绊下来,才无声地哽噎。

  荒帝抚摸我的头:“孩子,每个人都有一盏明灯,能照耀自己的前路。”

  大荒域被众佛攻陷的那一天,帝后千辛万苦诞下帝女。

  宝刹铜钟撞碎了夜照宫久不变的新月,大荒域陷入了一片黑暗。

  荒帝将刚出生的帝女托付给我:“她可以不是夜族的未来,如果以后过得平庸些,也没有人责怪她。”

  我抱着帝女,杀出一条血路,却没想到,血路的尽头,站着的是他。风中仿似传来一声闻若未闻的呼唤,“卿回……”

  呵卿回?哪有什么卿回?

  这只是一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石头做的一场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