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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2 / 2)

  他怎么会等这么难看的人。

  云桑愤愤的想,也许当初只是灵智未开,清心寡欲的修行,没见过几个像模像样的雌性,看石心石肺的蠢女人,也觉得俏丽明媚。

  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的。

  在他快飞不动,即将被白虎神将追上的紧要关头,那个女人来了。

  他颓唐地跌落云巅,眼看着就要撞击山河,她的身影像极了每道流星应有的惊艳,在他以为快要熬不过的时候,倏然出现。

  云桑觉得心肺跟着炙热起来。

  他只是一只凤凰,就算有艳丽的羽毛和结实的翅膀,只要忘记飞翔,便连走地鸡都不如。而蠢女人不同,她虽是块石头,更该一动不动的,可她会跑会跳,会一跃成神,会追寻自己的梦,而非一味的等。

  可他只会等。

  他甚至想就此摔落九州,根骨化作山脉,血液蜿蜒成河,就这样以最卑微的姿态去仰望她。

  她把他从千钧一发救下,他却没有动,他现在想当山里的野鸡了。

  然而她却一眼认出了他:“小凤凰,你还我一窝子蛋没?”

  云桑简直心痛至极。

  那个蠢女人将他带回飘满霜花的寝宫,那夜正是皓月当空,银辉散漫。也许是第一次飞过头,只觉浑身都有股灼烧的痛感,他漫长又毫无迹象的清修,看样子似乎要到头了。

  那只消失许久的小云雀却突然跑过来,跟他嚼舌头根:“凤族是被荒帝带头剿灭的,这里就是荒帝统领的夜照宫,和天帝掌管的凌霄殿分管着日夜。救你的那个女人,她身上有凤血的气息,八成与剿灭凤族的人脱不了干系。再说她先前就是要吃你的,眼下带你回来未必安好心。”

  云桑不是没想过要去质问,与其从别人的嘴里听七说八,他只想见她恣意张扬的笑。可他也没有什么好问她的。只能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跟她胡闹一通,再搞怪一番,乐此不疲。

  他从前看金鸡就是这么烦自己的,而自己也并未生出几分厌恶的心思,只是有时候觉得疲倦,想躲起来让世界清静下来。

  可若是金鸡遇到点蝗虫鼠疫的麻烦,他还是第一个跳出来护短的。

  这大约就是他熟悉的相处方式。

  只是有那么一晚,云桑听小云雀说起有关一根肋骨的故事。

  “素蓝上神本想渡她成劫,不曾想被她带入劫难。她口口声声称来天上报恩的,还不是害人家折了一根肋骨,又跳下了轮回井。而她倒好,不但风风光光的渡了劫,还当了战神。”

  云桑后知后觉的懂得,原来他如此不情愿那个湛蓝色衣袍的男人,同蠢女人形影不离的站一起,是因为那人体内有凤族的一滴血。

  他初次听见那颗小石头,含糊不清的说着“第一口,一定要等女孩子先吃”,竟是那个男人为了保护她,吃了那滴本该属于她的凤血。

  而那个男人下轮回井之后,她就再也没来扶桑树看他。

  亏他还听信母亲的话,草木无情,石头无情,只有凤凰多情又烂漫。可这出戏分明从始至终,都没有他的位置。

  他只是一只凤凰而已。多情,又独伤。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云桑再次见到她的时候,也是自己褪羽化人的时刻。他站在火海里朝她笑,羽毛和翅膀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事手脚和皮肤,他的身上套着绯红色的衣袍,风姿艳艳,他虽化为人身,却还是想逗弄她:“小爷是来找你报仇的。”

  那女人神色倦怠,见他化成人身后,忍不住为他高兴,踮起脚,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了不起的小凤凰。”

  有那么一瞬,他记起头顶正是凤冠所在的位置,那是云桑身为凤族的骄傲与冠冕,此刻却愿意伸头让她触碰。

  他成人后,看见星河中自己的倒影,觉得实在太过女气,完完全全风流公子的模样,看上去满不正经的,和她有着天差地别。小云雀跟着后头叹息:“凤族当年也是艳冠九州,怎能让人触碰冠宇呢?”

  云桑脚步一顿,皱起眉头。幼时尽管有金鸡烦扰,但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厌恶过一个人。尤其,云雀一族和凤凰一族自古便是血亲,他本该有血浓于水的感觉才对。

  他时常坐在夜照宫的飞霜屋檐上,看她抱剑若有所思地望着轮回井。

  轮回井的下方,正是繁华的人间山河。

  他以为她是羡慕人间的快意恩仇,可每每瞧见她望着人间在寻找什么的眼神,就觉得许是自己猜错了,她的心思从未跟他袒露过。

  甚至,他除了和她嬉笑打闹,竟丝毫走不进她的内心。

  他明明等了她这么多年,从雏鸟等成了凤凰,仍等不来她一眼。

  人间一年,天上一日。

  她看人间等音讯,他看她,等她抬头。

  之后很长一段日子,他又像在扶桑树那会似的等。

  只是时常会飞往扶桑树看看。看那只金鸡还会不会回来。

  后来她去了人间。

  他想,就算有他的等,她也未必会高兴。她去人间也好。

  那个蠢石头,就是这么一个死心眼、认准什么就是什么的女子。

  又过了很久,她一身伤的回来,衣衫都渗透了血。她从人间走了一遭,魂都丢了一半,是他低下身把她抱回来的。

  她的血浸染了他的绯衣,风干成浓郁的色。

  她一定是付出过满腔心血。

  可如今,落得满心空空。

  他痛心疾首地看着她呆坐在夜照宫,任飞霜打湿她长而柔软的发,记忆中那张明媚娇艳的脸庞,已经渐渐淡化。她穿着银白色、冰冷的甲胄,像块雕琢精美的白瓷,由着夜照宫永久不坠的月色,穿透她单薄的身姿,落了满地的悲凉。

  云桑坐在飞檐之上,手指捏得微微颤抖。

  等了那么久,觉得即便他还需要等,而她终得圆满的时候,那个男人却付了她。

  一切已经渺然无光了。

  夜照宫变故的那天,她好像才从漫长的梦中醒过来,笑容倦怠,抬起半人高的七绝剑,要守护这个让她痛的地方。

  他要跟上去,想和她肩并肩,总之,再也不能,仅仅是等了。

  她摸摸他的头,就像曾经他希冀能从她口中听到的一样:“乖乖在这里等我。我会回来的。”

  她从未让他等过,原先的等都是他甘愿。

  只有这次,他觉得,这是她的心愿。

  所以他等。

  可是她食言了。

  她死在心爱的男人的手里,魂魄游散九天,再也没能回来。

  等他赶到的时候,那里皆是一片死寂。

  云桑坐在那里,看月升日落,桑田沧海,过了很多很多年,一动不动。精壮的臂弯退回翅膀,白皙的皮肤化成火羽,就像回归成一颗坚固的蛋,他死命地把自己裹得紧紧的。

  凤凰一等,又是上万年。可那又怎样呢,她已经不在了……

  直到和那个叫步遥的姑娘初时那日,她无端咬了自己一口。

  他竟恍惚觉得,横亘上万年也渡不过的劫难,又在缓慢地往前走了……

  他是小红鸟,是凤凰,是上能俯揽云霄、下能扶桑安榻的王。至少这十年,他不用再等了。

  他能一直陪着她。